多丽丝•莱辛俘获人心之处在于她清丽的笔调和她对生活细腻的感受,当然,还应该有常人难以达到的一些什么,不是这样的话,诺贝尔文学奖、毛姆文学奖等十几项有分量的大奖也不会光顾到她头上。我看过她《天黑前的夏天》后,这“常人难以达到的一些什么”的含义就主动浮出水面:是作品里既寻常又不寻常的二者合而为一的特质。不寻常是指文章里必须有意想不到的情节;寻常是指文章里有很多情景就发生在大家周围甚或自己身上。莱辛在这本书里不仅渲染出大众化的生活气息,还营造出令部分读者、甚至是令她的女主人公向往而未遂的生命体验。 让女主人公向往而未遂,是吸引读者最佳的方式,也是创作的上乘手法。
“一个女子双臂交叉,站在自家后屋台阶上,等待着什么。”我十指交叉,坐在自家的书桌前,想象那女子的模样。俊俏的脸上洒下几点没被清除的可爱的小雀斑,头发——对女人而言最重要的领地,最好是红色,红得不是特别耀眼,烫成大波浪比较适合她的年龄,脸上的表情,健康而温顺,还隐含着舒适生活带给她的满足感。
莱辛这本书开头的这一切都令人如此满意,仿佛专为写给你看,按照你的喜好和向往,理想的神态,悦目的头发颜色,优美舒适的场景,意料中的谈话,这一切都如你所愿慢悠悠地发展着。天黑前的夏天,你扭着柔软的腰肢,有些慵懒地半躺在靠椅上,旁观另一个女人迷失人生,感觉极好。怎么说呢,这就好比一场没有预谋的探秘,你隐去自己的外形,走进那个俊俏女人富有的家,近距离观察她是怎样下意识地走出轨道又回到轨道上来,有些事有时候看热闹远比自己亲身去体验更过瘾更有意思。她的经历,一切的一切都悄无声息,最重要的过程单挑远在西班牙的小村子作为场景,是蓄意而为,远离繁华恍如隔世的生活,所有的真实都如坠入一场梦,好的梦坏的梦交叠着,零落在天涯深处。
好在,来来往往的读者会在阅读过程中将这些梦不断深化,再深化。
越向后看,越和希望的不一样。故事的开始是期待中的开始,结果也是理所应当预料得到的结果,本应最打动人心的故事高潮部分却充满了疲惫和无奈,这又是另一番巧思。不这么安排莱辛就不是莱辛,这个故事就和大多数聚散离合没什么分别。女人叫凯特,现在她来到树下席地而坐,将身体藏在树荫之中,双脚伸进阳光里,她坐在自家宽敞的花园里,正仔细端详这栋高大的房子,她此后四个月的丰富经历就在这一瞬间被定格在葱翠的草坪上。
她的丈夫迈克尔是一位颇有地位的神经病科专家,要去波士顿医院工作四个月,他们的大儿子大四了,打算花四个月时间出去游历,女儿和父亲结伴去美国,二儿子去苏丹考古挖掘,学校开学才回来,小儿子去挪威也要开学回家。她自己呢,不想和女儿搅合在一起去美国,免得生事。正在她不知道自己该独自留在空房子里还是也去到哪里的时候,他丈夫的朋友到她家里做客,聊起他在伦敦开的会议遇到了麻烦,为找不到葡萄牙语翻译而延期,而葡萄牙语恰好是凯特的强项,不仅如此,她的法语和意大利语也都还不错,顺利通过考试后,她把房子租了出去,四个月以后,大家才会重新聚在花园里喝咖啡聊天。
如读者所愿,凯特在会议上表现得相当好,她重新理了头发让自己焕然一新,以往那个贤惠的家庭主妇被抛到一边,结束后她接着被邀请在另一个会议上做翻译,为工作她飞去土耳其,再自然不过,她得到男子们倾慕的眼神,在酒店大堂,她和他相遇,皮肤微黑的杰弗里,油光发亮的黑发梳向脑后,微微有点卷,一丝不乱,他曾经在美国广告行业做得风生水起,后来又退出了,他父母的收入都不错,他不必费心生活,想过另一种人生,经常带着帐篷搭顺风车在欧洲转悠,他比她小很多,这并不妨碍他实心实意地欣赏她,两次偶遇后,他邀请她一块出游,她去了,连自己都觉得意外,她的确很喜欢他。短途结伴游回来后,她答应和他去西班牙。
八月的西班牙,有阳光下波涛翻滚的大海,有高大的木槿树和蓝茉莉,有月华如水的海边夜色,有诗意栖居的夹竹桃小径,按理说,最美好的部分应该炫目登场了,事实却不是这样,他病了,在旅途上,病得不轻,皮肤烫手,额头渗着汗,身上发着酸不溜秋的味道,他硬撑着坚持原计划,执意到西班牙偏远地区的小村子里度假,他很早就想去那里生活一段,旅途的颠簸劳顿加重了他的病,昏迷不醒,没有医院,他被送到修道院治疗,凯特所能做的只是每天到修道院去探望两次,她也开始不舒服,觉得自己快要病了,必须先回美国,她留下一封短信离开村子,他和她,一段不凡的经历,被飞机起飞瞬间腾起的云雾带起迅速滑入过去。
和享受美好一样,不如愿也要走到极限才够过瘾。我以为故事该就此打住,是时候让凯特安心回家继续当她的太太。却不是,家里的房子还没到期,家人都还在国外,她只能在出租车里看看自己的家,她将自己的窘境告诉给司机,司机替她到一家又一家酒店前台说明情况,最后住进一家房价高昂的酒店,她真的病了,昏昏沉沉睡去,一天连着一天,数日之后,稍微好些,她退掉酒店,到平民区与一个“不良”女孩合租一间民居,和原先的富人生活相去甚远,她瘦了,穿着没有牌子的衣物,像刚走出寄宿学校的学生,更加清丽,宛若新生,或者说,确实是新生。世界没什么变化,还是老样子,她,已经不是四个月前坐在树荫下端详自家房子的她,在夜色里拖着箱子乘公交车回家的那个女人,在不知不觉中彻底完成褪变。
读完这故事,内心和凯特一道儿遭受过一波又一波的磨难,平静下来合上书的时候,我猜部分读者定会将心底某些蠢蠢欲动的幻想划掉。对女人,有些事情,还是不要亲身体验的好,看别人走过的路,看别人写的文章,足够丰富自己的思想与人生。对读者,阅读文章中某些令人向往却不能有的体验,比让自己在真实生活中去经历更有吸引力;对作者,整体故事情节的铺排溢满遗憾的巧思,遗憾在凯特如愿地从她厌倦的生活中解脱,看似走上她理想的路,实质上不过是一场严重的精神溜号,走出去和走回来的都只是她的思想,有些读者也许会这样想:这仅仅是作者自己借文字给自己的一场精神出轨!
向往文未遂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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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天黑前的夏天
作者: 多丽丝·莱辛
出版社: 南海出版公司
副标题: 新经典文库348;莱辛作品01
译者: 邱益鸿
出版年: 2009-8
页数: 239
定价: 22.00元
装帧: 平装
丛书: 新经典文库·莱辛作品
ISBN: 9787544244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