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Lily Mae Jenkins的滞后出场:怪人身份,两性倾向,以及麦卡勒斯《婚礼的成员》里对南方的纠葛情愫
作者:B.E.McKinnie和C.L.Dews
译者:泽阳
【麦卡勒斯研究中心翻译计划】
原文下载地址:http://ishare.iask.sina.com.cn/f/22894226.html
请尊重知识产权!
特别声明:限于水平,译文若出现不符合汉语规范,或者有歧义之处,敬请谅解,并跟帖直接给予批评。另,为避免误解,地名人名原则上给原文,需要对地名人名加脚注,望告知译者。
正文如下:
尽管南方大地对卡森∙麦卡勒斯的小说和戏剧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她本人对这一方水土始终怀着纠葛的情感. Delma Eugene和Louis Rubin分别在题为《卡森∙麦卡勒斯与南方大地》和《卡森∙麦卡勒斯:审视痛苦的美学观》两篇文章中深入探讨了她对南方大地产生这种情感状态的可能根源以及由此对她作品施加的影响。然而这两位评论家都忽略了也许是造成她想要逃离南方念头的根本原因。
本文通过对一位隐约出现在作品中的人物的分析,指出正是南方大地憎恶同性恋、苛求两性举止的分化,麦卡勒斯才有了这种纠葛的情感。而这位人物曾被采用后在她的第一部小说中被弃用,而且只在后期的一部小说以及由该小说改编的剧本中提到。我们不仅从剧作家和非传统型的南方女性这两种身份角度重新阐释麦卡勒斯,而且倡导对她所有作品中的同性恋和性别认定(gender identity, 这个短语的定义为个人对自我性别的界定,可以是男性、女性、双性或者无性)加强彻读。这种对麦卡勒斯的南方情愫的解读可以在一个鬼神附体般的“娇小的黑人同性恋”Lily Mae Jenkins那找到新线索。
1938年,卡森∙麦卡勒斯向Houghton Mifflin提交了一份她的第一部小说《 哑巴》(正式发表时叫《心是孤独的猎手》)的提纲,参加一个新人小说比赛。她在提纲中自叙说《哑巴》讲的是五位隔离、孤独的人物的故事,他们都在寻找情感出口以及超越自我的事物并与之完成精神合体。其中之一,便是一个叫John Singer的聋哑人,而整部小说正是围绕他而展开的。麦卡勒斯同时把其中一个设定的次要角色描绘成“一名被遗弃的体态娇小的黑人同性恋”,“他经常出现在Jake (Blount)工作的阳光德州秀(Sunny Dixie Show)上,总是在跳舞。他的心灵和情感世界富有童真,并且他完全不适合去自食其力”。此外,麦卡勒斯还在提纲中提及他人对Lily Mae的看法,包括Portia向她的父亲Copeland博士描述Lily Mae的话:
“Lily Mae现在非常可怜。我不知道你是否注意有任何男生也这样,他对男生的关注多于对女生的。当他更年幼的时候,他曾经无比可爱。他总是穿上女生的衣服,然后欢笑不止。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可爱。”
在《哑巴》提纲的另一部分里,读者可以获知其他人物折磨Lily Mae的缘由。麦卡勒斯这样写道:“(Lily Mae)凭借音乐和舞蹈方面的天赋成为Willie的朋友中的一员。Lily Mae总是半饿着肚子,持续在Portia的厨房外流连,试图饱食一顿。当Highboy和Willie走开了,Portia就对Lily Mae予以照顾。Portia说,“(Lily Mae)长大后变得与众不同了。他一直难饱肚肠,真是可怜万分。他愿意到厨房里坐下来和我聊天。他为我表演舞蹈,我给他做点小餐”。根据这份提纲,“Willie的故事用一种阴郁单一的语调一再重复。然后整个场景开始转变。Willie坐在婴儿床上开始弹他的竖琴。Lily Mae应声起舞。夜渐深,场景变成狂野无拘又人为制造的欢笑声” 这些描述中许多重要细节能说明麦卡勒斯曾打算把Lily Mae这个人物用在小说草稿中。正如在Lily Mae的介绍部分描述他的那一串词语——“被遗弃的”、“娇小的”、“同性恋”、“不适合的”所显示的,他代表了隔离的、自闭的、孤独的人物,象征了所有人共同的隔离本质,带动了对
类似的被隔离的人物的同情慰藉,也激发了同情心。
事实上,Portia和其他人物,并不是完全容纳Lily Mae的,而是仅把他当成日常生活的调剂品。Portia从Lily Mae那得到鼓舞这一事实对应了麦卡勒斯的描述,把这一人物界定为能超越性别和性的分明界限并抚慰另一位局外人。Portia借Lily Mae分散自我的注意力,来逃离她自身的孤独,正是因为她和他同病相怜。比如,她在一个白人家做女佣。最终Lily Mae同时扮演了局内人和局外人的角色:他的处境折射出当时社会对待那些跨越规范举止的严格边界之人的矛盾心态,毕竟像他这样的人还是拥有萨满教徒般的、能治疗人心的或者说是移情的本领。
也许把卡森∙麦卡勒斯称作剧作家并不那么恰当,况且无论如何,剧本《婚礼的成员》在她创作长廊里只是昙花一现。麦卡勒斯仅仅写了两个剧本,其中之一的《婚礼的成员》还改编自她的同名小说。她唯一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剧本《美妙的平方根》在1957年的百老汇只短暂上演,从戏剧和文学角度看都算是失败。1958年,在《美妙的平方根》的印刷本的前言里,麦卡勒斯提到,她感到自己缺乏接受关于舞台创作的系统训练,这个不足也体现在她对《婚礼的成员》的改编过程。
中:
“Tennessee Williams写信给我,提到这本书,他问我是否可以夏天跟他一起到Nantucket度假,我接受了他的邀请。在那个新生友谊之光的海边夏天,他建议我把《婚礼的成员》改编成剧本。我起初还有些犹豫,毕竟我对剧场一无所知。我毕生才看过十部戏剧,这还包括高中时期看的Hamlets和Vagabond Kings。”
如果麦卡勒斯自己也不把自己视作剧作家,对戏剧知之甚微,更偏爱散文创作,那么对《婚礼的成员》(1946年经改编登上舞台)里呈现出来的雄浑力道,高超天赋和娴熟戏韵,以及十年后的《美妙的平方根》里暴露出来的下滑功力,粗糙行文和松散布局,又作何解释呢?Lily Mae Jenkins这个夹杂过多自我色彩的人物,以及麦卡勒斯作为南方人的内在挣扎,或许提供了一种解读。
对于《心是孤独的猎手》一书的读者来说,Lily Mae Jenkins可能不是个耳熟能详的名字,因为当这部小说在1940年发表的时候,这个“体态娇小的黑人同性恋”已在手稿中被剔除。Portia转向其他人物来聊以安慰,Highboy替代Willie在故事中原有的舞者角色,而其他人物(Jake Blount, Portia, Dr. Coperland和Mick)则填补了空缺的局外者角色。《心是孤独的猎手》发表六年以后,麦卡勒斯把Lily Mae Jenkins重新安插在她的小说也是剧本的《婚礼的成员》中。不同于《哑巴》中的预定出场,Lily Mae Jenkins并不作为一个人物在《婚礼的成员》出现,而是仅被一名主要人物提及。而且,不像在《哑巴》提纲中,他发挥了多重相反的作用,Lily Mae Jenkins在《婚礼的成员》里角色单一。
《婚礼的成员》戏剧化地讲述了Frankie Addams的故事,她是个接近于性成熟期的孤单的女孩子,大量笔墨写她如何寻求和另一个人建立意蕴丰富的关联以及寻找家乡狭小的南方小镇之外的世界。在Frankie Addams吐露心迹,计划在她哥嫂的新婚典礼后与他们一同归属她所谓的“我的我们”,企图用这种社会性和精神性的纽带排解内心的孤独和隔离感后,作为她家的厨娘兼管家的Bernice,尝试向她灌输异性恋中一夫一妻制的世俗观念。
Bernice:“真是又傻又拧。你比我想的还要傻得多。凭什么你觉得他们愿意让你跟着?两人是伴,三人添乱。这就是婚礼的真谛。两人是伴,三人添乱。”
Frankie:“你就等着瞧吧。”
Bernice:“还记得大洪水时期?记得诺亚和方舟?”
……………………………………………………………
Frankie:“你等着瞧,他们会带上我。”
Bernice:“如果他们不呢?”
Frankie:“如果他们不带我,我就自杀。”
Frankie相信死亡是抗争世俗的异性恋观念的唯一方式。自杀看似她仅有的选择,而以死要挟这种做法(在Bernice眼中)减轻了Frankie那种“我的我们”情结的严重度。Frankie带给Bernice强烈的负面回应信号,她以死要挟,拒绝接受从婚礼中脱离的结局,这迫得Bernice举一些离经叛道的举止为例当反面教材。
Bernice:“…我听说过很多稀奇古怪的事,”贝丽尼斯说,“我认识一些男人,爱上的女孩那么丑,让你怀疑他们的眼睛是不是有毛病。”
John Henry:“是谁?”
Bernice:“我认识一些女人,爱上了名副其实的撒旦,当他们开豁的蹄子迈进自己的门槛时,她们还要感谢上帝。我认识一些男孩,心血来潮爱上别的男孩。你认识莉莉·梅·詹金斯吗?”
Frankie:“我不确定。”
Bernice:“呃,认识就是认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他穿着粉色绸上衣四处招摇,一只手还叉着腰。这位莉莉·梅(Lily Mae)爱上了一个叫尊尼·琼斯的男人。男人,听到了吧。后来莉莉·梅变成了姑娘。他改变了天性和性别,成了个姑娘。”
Frankie:“真的?”
Bernice:“真的,彻头彻尾。”
Frankie:“很奇怪,我想不出你是在说谁。我一直以为自己认识的人很多。”
Bernice:“呃,你不是非得要认识莉莉·梅·詹金斯,不认识他你也照样活着。”
Frankie:“不管怎样,我不相信你说的。”
Bernice:“呃,我不跟你吵,我们在说什么来着?”
Frankie:“怪人怪事。”
Lily Mae在这一幕中只是作为怪人怪事的举例之一,对这样的人社会可以容忍但不能完全接纳。Bernice说“你不是非得要认识莉莉·梅·詹金斯,不认识他你也照样活着”,暗示Lily Mae在剧本中的作用局限为一个随意的例子。Bernice引用Lily Mae的时候,剥夺了他(译者加:作为人存在)的主体性,强调了一个明显的事实,变性只能进行一次。Louise Westling在她的论文《假小子和反女性气质》中这样写道:“整本小说中,矛盾的性图景被巧妙地栽植在黑人变性者Lily Mae身上。这种阴阳人的或雌雄同体的指代总是被放在暗处,毕竟小说的主线是讲Frankie最终不可阻挡地苟同自己是女性的观念。”同一幕中,稍后Bernice言归正传,开导Frankie说:“但是,我真正要警告的话在下面。如果你开始爱上了像那样闻所未闻的东西,你会经历什么呢?如果你继续这样狂热,这(译者加:指Frankie哥哥的婚礼)不会是最后一次,对这一点你也深知。然后你会变成什么人呢?你的余生都将在插足别人的婚礼中度过吗?
Bernice认为,Frankie之“爱上一场婚礼”比Lily Mae变性更为荒唐怪诞。Bernice似乎将Frankie的奇思怪想与Lily Mae的所作所为划上等号,因为两者都不为世俗社会所认可。Bernice担忧Frankie的将来,组织寓言故事说服她从众,“要走跟大家一起走”(译者加:此处原文为一句谚语,意为从众比较安全)。她对这个小女孩的告诫,说明异性恋始终是主流价值观,违反公认的常理是徒劳无功的。
Lily Mae在《哑巴》中是预设角色,中途被剔除,最终重现在麦卡勒斯的小说兼剧本《婚礼的成员》里,这正好在文本范围内解释了麦卡勒斯内在的挣扎,关于性/性别身份和与养育她的南方大地之间的纠葛关系。值得关注的是,麦卡勒斯在写与Lily Mae有关的作品时的生活与创作环境。麦卡勒斯从构思她的第一部小说《哑巴》的提纲,到修改定稿(那时变为《心是孤独的猎手》)期间,一直和她的丈夫Reeves McCullers生活在1938年到1940年间,在North Carolina州的Charlotte和Fayetteville。小说发表后,麦卡勒斯夫妇在1940年搬到纽约,他们在那离婚,卡森便和一大群跨国界的艺术、音乐、文化圈朋友交流甚密,麦卡勒斯把这一时期称为她的“启蒙时期”,正如她在自传中所说,给了她创作《婚礼的成员》的灵感。
显然,麦卡勒斯是于1940年到1945年间,在纽约市和位于纽约州的Saratoga Springs的Yaddo艺术家之角这两处完成《婚礼的成员》的主体部分创作的。至于小说改编为剧本的过程则深受Tennessee Williams的影响,根据麦卡勒斯的回忆,正是他提议进行改编,并在1964年Nantucket岛的那个夏天,给她带来友谊和灵感。
Lori Kenschaft在《同性恋与人类关系:从女同性恋角度阅读麦卡勒斯》,详细描述了这段时期如何对应了麦卡勒斯日益强化的对性和性别的自我意识:
“《伤心咖啡馆之歌》写于1941年的夏天;《婚礼的成员》从1939年持续写到1946年。1940年,麦卡勒斯爱上A.C.Schwarzenbach,一个她后来认为算是在她一生的最激情部分出现的人。根据给麦卡勒斯写传记的作者说,她的丈夫对她着迷于其他女性早习以为常。那年秋天,他们离婚,她就搬到一个集体宿舍。她的邻居包括终生亲密伴侣的Benjamin Britten和Peter Pears,Christopher Isherwood。W.H.Auden和他的新情人Chester Kallman也很快搬了进来。下一个夏天在Yaddo,麦卡勒斯的男性着装和头式很让人误以为她是“男人婆”。
麦卡勒斯在《我如何开始写作》一文中提到她对家乡的情感以及她自17岁起就想离开前去纽约的愿望:1934-35的那个冬天,家宅,整个小镇,都似乎在折磨我青春年少的心灵。我渴望游走。我特别想去纽约。”
她周围人对她的双性人格和男性着装的负面反应,很可能就构成她拼命想要逃离的原因之一。在麦卡勒斯的传记《孤独的猎手》中,V.S.Carr用文化焦虑来解释麦卡勒斯的青春期经历:“当卡森还小的时候,一些女孩组建迷你的女性主义团体,在麦卡勒斯经过的时候朝她扔石头,然后在一旁大声窃笑,在听觉范围内抛来诸如标明“怪物”、“丑八怪”、“同性恋”这样字眼的称号。”
麦卡勒斯通过Frankie Addams和Mick Kelly这些人物身上类似的逃离念头,来表达她想要离开南方的愿望。正如Oliver Evans指出的,Frankie Addams和Mick Kelly带有很强的自传色彩:“当然,Lula Carson Smith(译者加:此为麦卡勒斯的本名)和Mick Kelly的相似度不言而喻:她俩都长得比同龄人高大,都是假小子,她们的父亲都是小镇的珠宝商。至于Frankie Addams和Lula Carson Smith的相似度就更高了。”也正如Presley注意到的,“对于Franki和Mick来说,离家出走都是摆脱不可逾越的界线的一种方式。”
Carr(译者加:就是麦卡勒斯传记的那位作者)指出了麦卡勒斯对南方大地的纠葛情愫:“她的创作需要她时不时回到过去,正如一些年前在Yaddo,她告诉Eleanor Clark的那样,她必须间或回到南方大地,重温记忆里的‘恐惧感’。”
事实上,在接受Esquire杂志的采访时,麦卡勒斯曾经评论说:“人们总是问我为什么不更多地返回南方大地。但是,南方大地对我来说是个情感地带,夹杂着所有的童年记忆。当我回到南方大地,我总是陷入争论,所以重访Columbus会激起很多爱和敌意。”
对她第二部小说《金色眼睛的映射》里人物的负面评价,确认了麦卡勒斯的担心,如果把Lily Mae这个人物留在《哑巴》中,会不为大众所认可。在她未完成的自传《照亮及暗夜之光》,回忆《金色眼睛的映射》出版后她回到家乡面临的回应:“《金色眼睛的映射》刚发表,这以及随后的宣传,在小镇着实掀起波澜,特别在Ft.Benning,the Army Post(译者加:此处为军事基地)附近一带。有3K党人这么和我说,‘我们是Klan(译者加:3K党分部之一),我们不喜欢黑人情人或妖精。今晚是你最后一晚’”。
如果说这种反应,证实了她猜测南方大地对她作品反应时产生的焦虑,那么麦卡勒斯积极想要生活在北方大地的念头就无疑进一步得到了强化。生活在一群她所谓的“我的我们”人中间,工作在促成她政治和社会意识觉醒的的环境下,麦卡勒斯开始彻悟南方大地不可容忍她。正如Presley写道,“在布鲁克林,年轻的麦卡勒斯发现,在《心是孤独的猎手》的简单逻辑思路架构里,什么可以挽救Mick Kelly这一人物:一个她能保持与众不同的口味的地方(译者加:特指布鲁克林这个地方),一个充满同情的社区,那里她可以不招来排斥性的批评”;或者如麦卡勒斯自己在“布鲁克林是我家”一文中提到的那样,“那是布鲁克林最让我喜欢的方面,即在这里每个人无须和别人保持一致”。
到麦卡勒斯发表《婚礼的成员》的时候,她也感受到了对她身上女同性恋或双性恋的认可。搬到纽约后,她发现一片新土地,这里她可以和别人建立任何她想要的关系。找到一个包容同性恋的社区,这帮助麦卡勒斯重新审视自己眼中南方大地具有顽固性和压迫性的那些观念。在重温南方大地对变性者的态度时,麦卡勒斯也许觉察到她对南方大地认知中的疏漏,明白她试图影响那里持续进行的社会变革的努力是多么徒劳。
麦卡勒斯对南方大地的种族主义和不包容性的更深刻理解,体现在她的最后一部小说《没有指针的钟》里。根据V.S.Carr,“卡森在《没有指针的钟》里描绘的南方大地,和她早期作品中的一样,非常遗憾地缺乏公正和人道关怀。这片南方大地,她虽离开了,却仍对之爱憎难分”。Presley把Carr反映的麦卡勒斯对南方大地的反应误读为麦卡勒斯对南方大地缺乏了解:“《没有指针的钟》里,麦卡勒斯试图寻根,但是她所谓的南方大地从未存在过,自然也不会出现在这本小说中”。然而,正因为她负面地经受过种族主义,或者更重要的说是对憎恶同性恋,南方大地在麦卡勒斯作品里从不是公正的、包容的。(译者加:这里的意思是说一个地方本无所谓好坏,麦卡勒斯遇到的人和事让她眼里的南方变得不那么友好)
也许是为了把对她的隔离等同于南方大地里的性犯罪,麦卡勒斯虚构了一些反映她的挫败感的人物。根据Oliver Evans, “让麦卡勒斯经受不利的指责的是她选择的那些人物和场景。无可否认的一点是,她小说里的人物都是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不大能遇到的类型,场景又显得不寻常,甚至说是离奇”。通过塑造不为人熟知的人物,麦卡勒斯成功地说出了那些和她一样成长在一个带有压迫性的南方大地上的进步南方人内心的隔离感。
尽管他们列举细节和自传方面的背景,颇有建树地梳理了麦卡勒斯与南方大地的关系以及这层关系对她作品的影响,Presley和Rubin都遗忘了麦卡勒斯根深蒂固的想要逃离家乡的一些原因。Presley误读南方大地憎恶同性恋这一事实对麦卡勒斯的影响,转而批评她的逃离心态,并推测南方大地上让一个怪异女子无可承受的那些痛苦生活无可厚非,至少为她提供了写作灵感:“在职业初期,她就挣扎想要摆脱南方人这一身份的负担。重要的是,在这种挣扎外,一些一流文学作品应运而生。但一旦她放下内心世界的愤怒,她写的作品就与俗流无异。我坚持认为,她早期的成功和后期的失败都很大程度上归结于她挣扎于与南方大地的关系的程度”。
Presley似乎也同时批评麦卡勒斯长久对南方大地缺乏信赖,导致对南方大地现状的忽视:“卡森∙麦卡勒斯与她成长土地的关系提醒我们,这不只是对南方大地恋人般的小吵小闹。恋人般的小吵小闹隐含着一如既往的互相理解、互相尊重”。
Presley认为麦卡勒斯作为一个作家的主要心结来自于她对自身过去的漠视,这一观点反过来说更易理解。麦卡勒斯始终没有放下南方大地,而是南方大地漠视她。从一个憎恶同性恋和女性的社会脱身一阵,对麦卡勒斯和她的那些怪异的南方人同伴,以她那两个移居外国的南方朋友Tennessee Williams和Truman Capote为例,来说再恰当不过。
Louis Rubin在《卡森∙麦卡勒斯:审视痛苦的美学观》一文中假想了麦卡勒斯想要搬往纽约的原因:
“纽约是艺术之都,文化之都,成就之都,在那孤独的外省人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结合卡森∙麦卡勒斯的特殊境遇来看,她满怀痛楚和孤独却仍保持洞察力、刻画才、同情心,这些品质恰恰只能反弹自一个对言行举止严厉规范要求并可怕贯彻这些要求的社会环境,以至于在这样的规范下的所有失败或无能都值得一提。如果有一堆强烈的愿望,而一个人不能实现它们却仍可以安然自居,那么她会去寻找类似的痛楚(译者注、加:指前面无法圆梦、痛恨自己无用之类的情感),通过确认别人也有痛楚来减轻内心的孤独。”
然而,对麦卡勒斯和她笔下的人物们来说,如此的私人距离(译者加: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的安全距离)很有存在的必要,考虑到南方大地对异常举止的强烈反应。模糊不清的“这点理由或那点”(译者加:此处应该是批评Presley等人的论文)会非常不幸地忽略一个重要因素,即南方大地在憎恶同性恋和坚持种族主义方面是拒不妥协的。
尽管我们对麦卡勒斯把《哑巴》提纲改动为小说《心是孤独的猎手》的过程还知之甚微,却可以找到两个可行的理由来解释Lily Mae Jenkins的消失,麦卡勒斯也许将Lily Mae Jenkins从小说的正式印刷版中剔除出去,是因为她认为南方大地不能忍受一个性犯罪(译者加:原文为sexual transgression ,这个词有三层意思,一指性骚扰,二指使用武力的性侵犯,这里应该是最后一层意思,即指性行为违反宗教的教义)的故事,不光对(麦卡勒斯通过写小说这一行为)讲述这种违法故事,还包括对(通过描写Lily Mae Jenkins的生活)记录性越界行为。也许麦卡勒斯还认为,对于她土生土长的Georgia州的Columbus镇来说,Lily Mae是不被接纳的,或者说,像Lily Mae Jenkins这样有多重社会角色的人无法令人想象会出现在Columbus当地。
麦卡勒斯起初构想的生活在南方大地上的Lily Mae Jenkins,到把他从第一部小说中剔除,再到在剧本《婚礼的成员》里让他重新出场,这一系列举动反映了麦卡勒斯对南方大地的纠葛情愫以及这块地区对两性倾向和性犯罪的强烈反应。
对南方大地之外的地方一无所知,或者是无法在南方大地或小说里想象出一个适合Lily Mae的地方,麦卡勒斯不得不剔除他这一角色。Lily Mae的消失可能只是因为作者在作品的场景里无法安排他,而进行了相应编辑(也许就想麦卡勒斯构想不出她在南方大地会有什么未来)。Lily Mae的这一消失,也使得麦卡勒斯笔下的人物不再承担解决南方特殊身份困境的路径之责,这个困境伴生着一种模糊色彩,麦卡勒斯也正是为此而一直挣扎。麦卡勒斯把Lily Mae从小说中剔除,是仁慈之举。没了Lily Mae,麦卡勒斯让他免受那种她本人熟知的命运折磨,即在南方大地上,精神和自我迷失后痛苦死去。
再看看麦卡勒斯在她的失败之作《美妙的平方根》的印刷版介绍,可以发现麦卡勒斯自答了一些萦绕不去的问题,包括能在《婚礼的成员》里戏剧化呈现青春期困惑的创作动力,而Lily Mae在这其中恰恰只是个幻影。
“当人们问我为什么要创作剧本,我只能先回答另一个问题。为什么有人要写作?我认为作家写下把内在的冲突,来在宇宙世界和象征世界超验自身的(往往是潜意识的)感受。作家选择的主题往往带有很强的私人色彩。我认为我的主要主题是精神隔绝。当然我自己就时常感到孤独。这之外,作家自身也是混乱的。一个作家很快发现他的身份并不唯一,而是也经历他笔下所有人物的生活,并且他的境遇也独立于他的日常生活。我和我虚构的人物生活在一起,这让我的孤独感减轻了很多。”
也许之上的独白,对Lily Mae Jenkins在她的小说及剧本中的定型之类的问题,也对她为什么是剧作家之类的问题,提供了很好的解答线索。也许作为一部重演她童年的戏剧,《婚礼的成员》是麦卡勒斯唯一一个可以成功戏剧化的故事。麦卡勒斯也许被认为不光只是在为舞台改编她的小说,也是在戏剧化她青春期时在性别和性方面的挣扎,并在改编《婚礼的成员》过程中重新审视那些关于无解的心理方面的材料。Lily Mae也可以看成其中一位与麦卡勒斯一起生活的人物,帮助她减轻孤独感。然而,给Lily Mae安排的角色并未体现麦卡勒斯对南方大地的批判,也解释不了她在用Lily Mae这个人物时为什么会举棋不定。
当麦卡勒斯重新安排Lily Mae Jenkins,放进《婚礼的成员》,仁慈地只对他一笔带过,她借他仅想批判南方大地缺乏想象力,不能为这样一位人物提供容身之地。如果他还在《心是孤独的猎手》里的话,Lily Mae本可以充当麦卡勒斯面前的镜子,反映她内心痛苦的挣扎。相反,麦卡勒斯将他从小说中剔除,在《婚礼的成员》里重提他,来反映南方大地的太过老实规矩和内在不包容性,这个南方如此不包容,以至于让麦卡勒斯太过现实地明白她的图变之作都是白费力气。
完
如果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那个Lily Mae Jenkins
《婚礼的成员》热门书评
-
如果声音可能像花,而话语声能够开放
48有用 4无用 nothing 2006-07-01
这时,厨房影影绰绰,一切越来越深地陷入黑暗,而话语声盛开。他们轻声细语,他们的声音盛开如花儿——如果声音可能像花,而话语声能够开放。 ...
-
“人们飘零着的同时却被限定,被限定而又飘零着。”
24有用 1无用 岳全 2007-06-19
“人们飘零着的同时却被限定,被限定而又飘零着。”这句话出自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之口,无疑让人绝望,就像卡森·麦卡勒斯23岁时写出《心是孤独的猎手》这样的作品让人觉得绝望一样。最近读了麦卡勒斯的几部作品,每一部都深深地激荡着我的心灵,内心隐蔽的孤独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挖掘了出来,自己曾经一度试着表达,然...
-
被成长追逐
23有用 1无用 檀姜 2007-11-29
越来越觉得,麦卡勒斯有种奢侈品的质地。中学的时候,生物老师要我们交一只蝴蝶标本做为假期作业,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捕到一只非常平凡的黑蝴蝶,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斑斓绚丽的色彩,我几乎丧失了把它交上去的信心,就在手指不经意的转动间,突然一抹蓝荧荧的光芒在它黯淡的黑色翅膀上跳跃起来,变幻不定,神秘而高贵,如同水...
-
长不大的孩子
19有用 1无用 砂眼 2005-12-17
一本相当精致的小书。这是我第一次读麦卡勒斯。按照正常的阅读速度,以作者行云流水般的笔触,还有在标题与字里行间不断闪烁的婚礼悬念,完全可以在一夜之间完成阅读。然而,我却舍不得,只是每日睡前翻几页,如浅酌红酒一般,品着那些有趣的句子。不过后来,故事节外生枝,使阅读情绪又从原先的舍不得迅速过渡到忍不住。小...
-
老弗兰淇,以及麦卡勒斯的其他孩子们
11有用 0无用 matchbox 2009-01-28
中文译本的[婚礼的成员],是上个夏天最让我回味的一部小说。之后读到的[心是孤独的猎手]以及[伤心咖啡馆]之歌,却没有给我相似的惊喜和触动。出于对[婚礼的成员]原文版的热望,读了Mariner Books 98年出版的[Collected Stories of Carson McCullers],麦卡...
书名: 婚礼的成员
作者: [美] 卡森·麦卡勒斯
出版社: 上海三联书店
译者: 周玉军
出版年: 2005-8
页数: 164
定价: 15.00元
装帧: 平装
丛书: 三联艺文馆卡森麦卡勒斯系列
ISBN: 97875426213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