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七岁那年,妈妈生了场病,在家休养了小半年,没上班。爸爸怕她闷得慌,就买了条小狗回家。
那是条京巴狗,血统并不很纯正。它全身毛色棕黄,两只耳朵耷拉着,眼睛很大,很黑。鼻子有点长,四只小腿短肥,肚皮都好像要挨着地了。它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的。妈妈看它可爱娇憨的样子,又因为是小母狗,就给它起了个名子叫“娇娇”。
娇娇一来,跟家里添了许多快活。有时候,我们在看电视,它缠着想跟我们玩,没人理他。它就前爪撑着,蹲在电视前面,也仰起小狗头盯着电视看。电视里要是出现了它的同类,她就会激动得大叫起来,样子很兴奋。有时候它想咬自己的尾巴,咬不到,就开始转圈。结果越转越快,“扑通!”摔在地上,惹得我们哈哈大笑。
一到周末,我们就会牵着它到外婆家玩。后来成了习惯,一到星期天早晨,娇娇就会等在爸妈卧室外面,不耐烦了还会立起来,用爪子挠卧室的门,嘴时还“汪汪汪!”叫几声。外婆一家也都很喜欢它。我舅舅有个小名,叫“狗娃儿”,时间长了,外婆邻居们编了个笑话。说,他们家真好玩,“人起了个狗名儿,狗起了个人名儿!”
妈妈休养好了去上班了,我平时主要上学。真正肯花时间招呼娇娇的是我爸爸。喂食,洗澡,抓痒,梳毛,下楼遛,这些事全落在爸爸身上。他也真喜欢狗,不厌其烦。尤其是夏天,天热,娇娇每天要洗澡。爸爸就中午趁着太阳大给它洗。洗完了娇娇,他自己也是浑身大汗。爸爸就自己也洗个澡,洗完上班。我跟妈妈都笑他,“先给狗洗澡,再给人洗澡!”
不到一年功夫,娇娇跟爸爸的感情越来越深,跟妈妈的也还可以。对我就有点变化了。虽然我放学回家一开门,它也会扑上来又舔又抱腿的,但明显有点敷衍。有一阵子很奇怪,我晚上睡觉总觉得房子里有股奇怪的味道,就是找不到原因。家里搞大扫除,我拿着拖把拖地,往床下一看,好家伙!好几泡狗屎!
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我把这事给爸妈说了,他们肚子都笑疼了,“娇娇怎么不在我们床底下拉屎呢?”后来我们猜,娇娇真是太有心眼儿了,它知道我是家里的独子,对它的地位是个威胁,它有点儿吃醋,就用这法子向我示威,发泄不满吧!
娇娇长大了,爸爸牵了它出去,配了种,娇娇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走起路来还是屁股一扭一扭的,只是步履沉重了些。真有了要当妈妈的样子。
爸爸找了个红胶盆,里面垫了棉絮,放在客厅角落里,成了娇娇舒适的小窝,它不用再睡阳台上了。狗都有“护食儿”的习性,娇娇吃东西时,不喜欢别人靠近,你一靠近,它嘴里就会发出低沉的“呜呜”声,眼睛也盯着你,很怕人。这回一怀孕,不光护食儿,更“护崽儿”了。我从客厅走,小心翼翼的,不敢靠近娇娇。
有天晚上我上完厕所,经过客厅,往卧室走。突然,娇娇惊醒了,它“噌”地从胶盆里跳了出来,冲着我拼命地叫了起来。我正睡眼惺松,一下子吓得汗毛都竖起来 。实在忍无可忍,我抄起桌上的杂志,卷成筒,朝娇娇狠狠地打过去……刚好打在娇娇的嘴上,它疼得惨叫了一声,跳回胶盆,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了。第二天起来,我的右胳膊还在酸,那一下子打得是太重太重了,我有些后悔。
那一窝娇娇生了五只小狗,都很可爱。家里实在养不了,都分送给了亲戚朋友。爸爸每次从窝里拿走一只小崽,娇娇都一声不吭,只是用她那双很大很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爸爸的手。
过了两年,为了生活的缘故,我们全家陆续到异地谋生。我和妈妈先走,爸爸出门前,把娇娇寄养在了外婆家。听爸爸说,离开时,娇娇没命地挣绳子,没命地叫,想跟爸爸一起走。又过了两年,我和妈妈回家乡探望外婆。娇娇一看到我们,非常激动地冲上来跟我们亲热,只是眼神里有点儿困惑,像是在说怎么没看到爸爸。
跟外婆聊天才知道,娇娇去年还惹了个麻烦。外婆牵着它上街买菜,遇到只大狼狗。大狼狗追着娇娇咬,外婆拉着娇娇左躲右闪,一不留神,脚踩到个石子摔了一跤。膝盖都肿了,里面还积了水,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星期才下床。
这事不能怪娇娇,但我们听了心里还是不舒服。外婆都六十多了,还要受这个罪!吃过饭,我和妈妈出门逛街,娇娇非要跟着。我们也懒得理它,只顾自己逛。娇娇跟在我们屁股后面,尾巴拖着,很垂头丧气的样子。逛完回家,走进一个巷子里,走出了一段距离,我们才发现,娇娇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娇娇竟然蹲在巷子口一动不动,并不进来,只是用它那双大眼睛远远地看着我们。
那几年家里光景不太好,我们的心情也不太好,再加上外婆那一跤,我们心里都对娇娇有点意见。妈说,别管它,我们先走,还怕它不追上来了?又走了一段,离娇娇更远了,娇娇还是蹲在巷子口不动,泥塑一般,像是在跟我们赌气,也像是在等我们的招呼……我们继续往前走,最后实在忍不住,我回头看了一眼,就在这时,我看到娇娇忽然很绝决地一扭头,朝大街方向跑去。从大街也能回外婆家。
我跟妈妈还说,娇娇真有个性,看我们不待见她,就自己跑回家了。结果,一直到这天晚上,娇娇都没有回来;第二天,娇娇也没回来;娇娇再也没有回来……
十几年过去了,娇娇蹲在巷口远远地望着我们的样子还是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我想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在人世活了三十多年,我没感觉做过什么亏心事,对不起什么人,但我真的感觉对不起娇娇。
娇娇走丢的那几年,也听人说在大街的菜市场上见过一个老太婆牵着一条很像娇娇的狗。那老太婆头发花白,衣服破烂。被她牵着的那条狗也很瘦弱,半死不活的样子。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娇娇,我真希望不是它!现在娇娇肯定已经不在人间,我愿它在天堂里能跟它的小孩快活地生活在一起,也别再遇到像我这样糟糕的主人。
如果娇娇能听到的话,我想对她说一句埋在心里很久的话:娇娇,对不起!
小狗娇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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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再见了,可鲁
作者:
出版社: 南海出版公司
副标题: 一只狗的一生
译者: [日] 猿渡静子 | 摄影 [日] 秋元良平
出版年: 2003-1
页数: 155
定价: 25.00元
装帧: 精装
ISBN: 97875442234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