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读了一遍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记》,太着迷了,每一句心事都蜻蜓点水般从我身体里荡漾而过。真想跑进时空奔赴向你,站在你的潮湿小屋门口,对你说一句:啊,莎菲,你太可爱了,你真是太可爱了。
我的莎菲有多可爱呢?
她说,想不出能找点什么事做,只好一人坐在火炉旁生气。她还说,昨天煨了四次牛奶,今天煨了三次,这是在刮风天为免除烦恼的养气法子,但有时却又不能不令人更加生气,所以上星期整整有七天没玩它。
她愤恨的女性友人为了她而起病了,邀她去听那当初产生隔阂的解释,她不去,她根本就否认宇宙间要解释,她只要那消息,那消息已足够使她快活,“我不会拒绝听别人为我而病的消息”。她说,朋友们好,便好;合不来时,给别人点苦头吃,也是正大光明的事。苇弟爱她,为了他很快乐,在笑,她便故意去捉弄,看到他哭了,她却快意起来,得意够了,又会惭愧起来,于是用着姐姐的态度去喊他洗脸,抚摸他的头发,他镶着泪珠又笑了。在一个老实人面前,她已尽自己的残酷天性去折磨他,但当他走后,她真想能抓他回来,只请求他:“我知道自己的罪过,请不要再爱这样一个不配承受那真挚的爱的女人了吧!”
天哪,这样的莎菲,任性的自我的真实透顶的莎菲,可爱得真想和她吵一架。
可是我的可爱的莎菲,她有病,我的可爱的莎菲,她并没有那么快乐。
她太渴望有一个人能了解得她清清楚楚的。然而,“偏偏我的父亲,我的姐姐,我的朋友都如此盲目地爱惜我,我真不知他们爱惜我的什么;爱我的骄纵,爱我的脾气,爱我的肺病吗?有时我为这些生气,伤心,但他们却都更容让我,更爱我,说一些错到更使我想打他们的安慰话。我真愿意在这种时候会有人懂得我,便骂我,我也可以快乐而骄傲了。”
我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小莎菲,想要的不是独舞的世界啊。你们都搞错了。
后来我的莎菲也爱人了。她把他什么细小处都审视过了,她觉得都有她嘴唇放上去的需要。(读到这里我真的扑哧笑出来)但我的莎菲不是愿意去自己取得的那一类。她坦承她不过是一个女性十足的女人,女人只把心思放到她要征服的男人们身上。她要占有他,她务必想方设计让他自己送来。
可惜我的莎菲没有那么游刃有余,她反而把自己给搞痛苦了。他有美的皮囊,把我的莎菲迷得神魂颠倒,可他里面又是市侩的草包,害得她没法不鄙视她自己。
她一面要他,一面又看不起他。她因为她要他而又看不起自己。
我的莎菲无措了,她只好快点逃。
这样地离开北京和朋友们,实在有些寂寥。一想到此,她哭了,但一想到朋友们都未曾向她流泪,她又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有时因在整日静寂的沉思里得了点哀戚,但这种淡淡的凄凉,更令她舍不得去扰乱这情调,似乎在那里面她可以味出一缕甜意一样的。
她终于要离开了。她不愿留在北京,西山她更不愿去了。她要去无人认识的地方,浪费她生命的余剩。她说:好在在这宇宙间,我的生命只是我自己的玩品,我已浪费得尽够了,那么因为这一番经历而使我更陷到极深的悲境里去,似乎也不成一个重大的事件。
到最后,莎菲还是那个任性的莎菲,但任性里终于藏不住忧愁。
莎菲之后怎么样了呢?
我们就别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