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林住了三年之后,为了照顾病情恶化的母亲,我独自一人回国,在家中照顾母亲度过了一年。这之后,为了康复,朋友邀请我去山间散步活动活动。因照看母亲而疲惫不堪的身体得到了休息,就这样又过了半年。 我买了登山鞋和登山背包。之前的人生完全没有穿过轻便的休闲鞋,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现在忽然换上了登山鞋,竟有一种新鲜感。对于登山装备我完全没有经验,却因此产生了乐趣,我兴奋地准备了全部行头。去登山的当天,我无意识中还佩戴上了金耳环,这小饰品就像是护身符一样每天陪伴着我。 第一次登山,朋友为我选择了几乎没有太大水平落差的路线。虽然爬到最后有些艰难,但最终能够克服困难到达山顶,一种从未感受过的爽快及成就感涌上心头。 树枝摆动的声音飘过耳边,还有小草的清香味围绕在身边。广阔的山间视野,一派悠闲自在的美景。微风飘过,心情不自觉地好起来。身体舒展开,摘下帽子,将头发全部拢上去。 这时,手指上划过一种不一样的感觉,是我的耳环。平时一直戴着它,就好像已是身体的一部分一样,而在山里,这种金属的触感有些感觉不一样。 置身于大自然中,这种金属感很不搭调。无论首饰是怎样的设计款式,都无法与大自然的美丽匹敌。我摘下耳环看了看,就好像看着卸下来的紧张感的残渣一般。 把耳环包在手绢里收进了口袋。耳垂变轻了,心情也像要微笑起来一样,想大声地痛快地大笑、呼喊。 现在回想起这一幕,那是我第一次在一瞬间脱下了一层“工作外衣”。 我是那种深入骨髓级别的工作狂。因此,终止工作且脱下“工作外衣”这种事是显然不可能的,在中东的那三年我已经明白这一点了。虽然知道自己不能再承担多种工作内容了,但一想到如果失去职位、失去工作,心中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没有着落。不能够接受自己什么都不是,否则会被懊悔和挫败感打倒。就这样,身体上像是打开了一个大洞,每一天都空洞无味,一瞬间就会被忧郁的情绪所填满。 但是回到日本,经历了照顾亲人这一人生重大事件,身体浸透在树木茂盛的山间空气中,我才感到,自己一直执著的生存方式,一切努力达到的“积极向上”、“获取胜利”、“取得成就”这些目标,每一步都是我尽了全力的。但此刻,这些感受如同贵金属般坚硬,是一种男性般的思考方式。 在这里,职位、头衔,这些东西完全没有任何用途。我一边吃着带来的饭团,一边这样想。脚下不知名的杂草上开出了白色的小花,在粗糙的登山鞋的两侧,它们伸出小小的茎,静静地开放着。我感觉到从身体的最深处开始,紧张感放松了下来,融化了。 回想起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一直都活得很紧张。 小学的时候,开学典礼当天就一直害怕“快要赶不及了”。六年期间,忍受着被同学欺负的痛苦和屈辱,身心逐渐坚强地生活着。之后的中学时代和大学时代,要比小学时好些,但童年时已经烂熟于心的“打起精神”、“不要落到最后一名”、“一定要付出双倍的努力”这些咒语,反而更加强了。 大学毕业之后,从事了一份从中学时代起就向往的工作,这种喜悦之情如同推土机般,持续地发挥作用。我不想把它当做一件不好的事情。直至今天为止的人生轨迹,我都是在正确地迈出每一步。 取得成果,取得成绩。让恋爱和婚姻也成功。生了孩子后,在教育孩子方面,在打扮自己、美容健身方面,无论任何方面,都一定要得到更好的结果,必须超过他人获得优异成绩。到了46岁,自己精疲力竭地输了这场斗争,辞掉了工作,一种挫败感深深地涌上心头。 一味地付出自己的一切,而心灵上却什么都没得到。不对,应该是说即使有某种东西想要进入我的内心,也因为自己的内心早已被塞得满满的而无法进入。我这个容器,已疲惫不堪没有力气再掏出些什么,就如同宿便一般,淤积着大量毒素。 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是不明白有东西涌入内心的那种感受。以前,心理医生也曾说过:“有东西进入你的心里,这也是一种等待的过程。”但我不擅长等待,当时不能充分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因此,我在不断付出自己所有的过程中,女性本性也就不知不觉地干枯了。自从开始爬山,我察觉到了这一点。步行在大自然中,我的各种感官都打开了。 比如,我的耳朵可以捕捉到远处山间溪流的声音。流水的冰凉感觉也扩散到了全身,疲惫发热的大腿也再次有了力气,收紧起来。 指尖触摸到的各种各样的树叶,每一片都有不一样的光滑感、柔软感和香味。流过喉咙的泉水的甘甜,还有被水滴润湿的岩石发出的苦苦的矿物质味道。 眼睛、耳朵、皮肤都打开了,可以分辨出风的香味;舌头湿润,有想要品味大自然丰盛美味的欲望。这时候,我只剩下了五个感官,以及接纳这些感受的“身体”。头脑不知消失到哪里了。 能够滋润已干枯的我,一定就是这五个感官了。于是我想要好好清理我的感官,首先就是身体。一副健康的身体,接纳了五个感官带来的感受,传遍全身,就会有新鲜的能量涌现出来。 也许已经花了很长时间了。 在进行木雕的那些岁月里,都是先做头再做身体,但只有这样才能生存。不将纤细的感觉封存起来,是无法在工作这个战场上生存下去的。很多20世纪的女性都是这样度过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