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被安放在家里的大厅里,展示给心怀遗憾和好奇的邻居们。 我拒绝去看她。我仍然坚信她会回来的。我认为没有不可挽回的失败,这就是我的性格。我喜爱的电影都是这样的:主人公失去了一切,但在到达深渊的边缘时会后退一步,又开始重新向前。 只有到了成年的时候,我才能学会不从仍然敞开的棺材中逃跑;我也才会发现死者身躯会变小。好像是当灵魂不再赋予肉身生命之后,骨头架子就会一下子缩小两个码。 死者变小了,幸存者变坏了,就像是遭到对方拒绝的恋人。他们生这个世界的气,因为这个世界并不像他们那样遭受痛苦。 痛苦把我变成了一个难以相处的人。两年前就已经这样了:因嗓子发炎,我做了扁桃体切除手术。手术醒来后,我对着围在床头的医生和亲属吼道:“全都滚开,只有妈妈留下!” 现在也是,我对来访者咆哮。但我的无礼不仅没有激怒他们,反而好像增加了他们的同情心。 我无法忍受周围的那些面孔、同情者的抚摸以及飘散在空气中的那些愚蠢的说法。 太不幸了。 这么年轻。 可怜的孩子。 恶病。 就好像存在着一种好病,它让你还能活下去就是在给你施舍。 ❤ ❤ ❤ ❤ ❤ 做扁桃体切除手术应该是一件特别美好的好病。恢复期让我一周又一周地远离作业,有妈妈给我做的冰淇淋,还有我的秘密藏身处:潜水艇。 每天下午,一到某个时间,我就拉下窗户的遮光卷帘,反向钻到床上:头在床尾,脚在枕头下面。 我沉浸在孤独之中,但在更为微妙的时候,我会让奈迈切克护送我。他是“帕尔街的男孩”* 中的一个,住在妈妈读过的一本书中的某一页中,那页很好认,因为我用打嗝时流出的苦唾液把它弄脏了。尽管他濒临死亡,但为了在决战中帮助同伴,仍在街上艰难爬行。 敌人从四面八方围住了潜水艇。在魔力床单的掩护下,我抵御着他们的进攻,直到妈妈端着一盘点心进来。那种魔力向我传递了一种安全感,而后来,我只能在写作中找到这种感觉了。 葬礼的那天早上,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直等棺材抬出了家门。我拉下窗户的金属卷帘,反向钻到床单底下,登上潜水艇,绝望地向整个世界宣战。但我再也没能找到敌人。他们全部都在我的心里。 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帕尔街的男孩》是匈牙利作家莫尔纳•费伦茨的小说代表作,是匈牙利最受欢迎的儿童文学经典。以博卡为首的一帮男孩子被称作“帕尔街的男孩”,与另一帮“植物园帮”为争夺帕尔街的空地而展开了一场“战争”。奈迈切克虽然身患重病,但仍然为自己的团体竭尽全力,直至被肺炎夺去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