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资本主义总是像上文所说的那样运行。例如,中国就正在吸引巨大的私人资本流入。当然,在1998年的东亚金融危机时,外资惊慌失措地撤离该地区,也显示出短期资本流入其实是一种令人喜忧参半之物,有时也会将国家置于金融风暴之中。但长期的投资则更可能是有益的:发展中国家的工人会得到工作机会、工资将上升,而将资本移入发展中国家的公司则能够得到高额回报。这种资本活动,比如贸易,通常都会创造皆大欢喜的收益。由于政治竞赛往往表现为一种"零和博弈"(你的收益就是我的损失),那些最热衷于政治的人会很难相信这种双赢。所以他们或许就会对全球化产生过分的质疑。 但最底层的10亿人又如何呢?我再一次认为全球化的效应(这一次是通过资本流动)是不同的。最大的资本流动不会流向那些最缺乏资本的国家;它们与最底层的10亿人擦肩而过。投资流入的国家之首是马来西亚,一个成功的中等收入国家。最底层的10亿人国家最大的一笔私人投资流入,就只是为自然资源开采所提供的资金,最底层的10亿人国家中被首选的是安哥拉,这还要归功于海洋石油的发现所带来的机遇。 为什么资本最为匮乏的国家不能吸引更多的资本流入呢?从历史的角度上说,部分原因是因为不当的治理和政策。不当的治理和政策显然不能促进用于资源开采的资本流入(就像安哥拉)。可这种资本流入实际上也缩减了对制造业、服务业和农业企业的自由投资。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相当多的最底层10亿人国家,都对治理和政策进行了意义重大的改革。可问题在于,即使是这些进行了改革的国家,也不能吸引重要的私人资本的流入。问题的关键在于为什么不能。为了解答这一问题,我和一位现在供职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非裔美国人、凯茜·帕缇萝(Cathy Patillo)一起合作对此进行了研究。 对这一问题的回答是,投资最底层10亿人的经济的可感知风险仍然很高。投资者对风险的感知是可以估测的--一本实用的指南是一份由《机构投资者》杂志完成的民意调查,它将每个国家的可感知风险用1~100的得分排列了出来。得到100的分数意味着最大限度的投资安全类别,而得到1的分数则意味着它只适合神风敢死队一样的投资者进行投资。这种调查所显示出的风险率,有助于从统计学上揭示私人投资的流动;不言而喻的是,高风险必然会吓退投资。 进行过改革的最底层10亿人国家的问题在于,风险评级要经过一段漫长的时期才会显出好转的态势。我在20世纪90年代初给进行改革的乌干达提供建议时,第一次遇到了这一问题。政府做了一些非常果断的决定,经济也开始在一段很长的时期内得到了快速的增长。而那时,《机构投资者》给乌干达的评分却只有百分制的5分,是非洲国家中最差的得分。这与政府实际所做的努力实在太不相称,所以理应发起一场争取投资者的形象工程。渐渐地,评分不断提高。我记得在1997年香港的一次会议上偶遇到了乌干达的经济代表团。当时最新一期的《机构投资者》已经出版,他们激动地冲到我面前说:"您看过了么?"他们已获得了世界上最大的进步,他们的评分从18升至了23--但仍然远远低于重要投资可能流入的水平:30~40。为什么令投资者对最底层的10亿人国家刮目相看要用这么久的时间?对于这一问题,主要有三点原因。 首先,矛盾的是,那些改革力度最大的国家,往往是改革开始时治理和政策最糟糕的国家。世间事物往往会否极泰来,差到极限反而能够引发激烈的变革。所以改革的确经常从一个相当糟糕的水平上开始,就像乌干达。如果你是从5分开始的,那就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达到投资愿意流入的评级水平。 第二点原因是,典型的最底层10亿人经济非常小。必然的结果就是私人投资者实际上对它们一无所知--搜集信息花费不菲,更何况信息还要不断及时更新,而这些地方实在没有重要到足以让他们去费神调查。这在乌干达政府试图改变国家形象时表现得非常明显。上一次乌干达在新闻当中出现,还是因为艾迪·阿明,那位令公众困扰的政变领袖,不满足于只坐在总统的宝座上,又自封为陆军元帅(他自封的全称是:维多利亚十字勋章、杰出服务勋章和军事十字勋章获得者,地上万兽与海中水族之主,非洲尤其是乌干达的大英帝国的伟大征服者,终身大总统阁下,陆军元帅哈迪吉·艾迪·阿明博士)。到20世纪90年代早期,阿明已经倒台了近10年,但许多潜在的投资者仍然以为他是总统。在最底层的10亿人国家中有58个国家,投资者不会逐一对它们进行了解,而只会将它们统归为"非洲",随后对它们置之不理。这与中国恰恰相反:每一家重要的跨国公司都知道应当与中国的发展齐头并进。这甚至在统计学上就能显示出来:一组研究者已经揭示,投资者对最底层的10亿人国家的评估系统性地夸大了这些国家存在的问题。 第三点原因是,政策上的改进实际上往往并不稳固,许多刚开始的转机转眼间就会前功尽弃。改革在政治上往往是困难的,正如我们将在下一章所见,它并没有从有条件的捐赠政策当中获得多少帮助。即使是那些真正想要进行改革的政府,也往往会被迫反对一些援助国急切催促它们进行的改革,因为这些援助国总是想要毕功于一役。而政府并不想偶尔才拿到的钱,就胡乱进行一些改革,随后便不了了之。所以真正的改革者往往不能将自己和冒牌的改革者区分开来。因为他们不能证明自己改革的诚心,投资者便将他们和冒牌货们混为一谈,说:"不用联系我们,我们会联系你们的。"随后却去了中国。 根本上说,这是一个可信度的问题。由捐款促发的改革并不能为投资者所信任,而即便没有捐款,这些改革也是有高风险的。一个真正要改革的政府应当做些什么呢?经济理论给了我们正确而标准的解答,但那并不怎么吸引人。政府需要发出一个表达它们意图的令人信服的信号,而要做到这一点,就要进行一番痛苦的改革,而冒牌改革者是不会去进行这样的改革的。这样做才会显示出这个政府的真正决心。乌干达政府实际上就是这样去做的。它将财产物归原主,即那些被阿明驱逐出境的亚洲人。在总统选举的准备阶段中,乌干达政府也大刀阔斧地裁汰行政部门,上千人丢了工作。这样的决定使国家的风险率骤然提升。尽管为改变投资者的认知,这种信号战略是必要的,可它还是显得过于雷厉风行,难免要冒着制造一次政治反弹的风险。在第4部分,我将讨论用何种方法能够不这么痛苦地获取可信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