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半,雷胜平一眼不眨地盯着显示器,0048一字形的封在了跌停板上,七万手的卖盘意味着今天这跌停板恐怕是难以打开了。雷胜平烦躁而漫无目标地敲击了几下键盘,恨不得将按键击碎,随即摘下了那副深度近视镜,深深叹了一口气,“完蛋了!妈的,没想到栽在这个玩意儿的手上……” 雷胜平的办公室宽敞而又明亮,在金融大厦二十八层的高楼上面俯瞰四方,深圳的市区拥挤不堪却仍别有一番景色。作为宏达基金管理公司的投资总监,同时也是宏达股票优选基金的基金经理,雷胜平今年不过三十岁,从他硕士毕业算起证券从业经历也仅仅是四、五年而已。这个年龄就出任基金经理甚至投资总监的要职,坦率的讲,的确令人艳羡。 然而,这两天,雷胜平似乎并不是十分走运,这已经是0048的第二个跌停板了,在基金经理雷胜平管理的基金中,0048是他的第一大重仓股,原本占了他百分之六的仓位,昨天下午的突然跳水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立刻指示交易员加仓买入,然而空方似乎是有备而来,交易员几个两千手的大单都被空方轻松的吃掉,这使得基金持有0048的比例已经超过了百分之八,如果继续大幅增仓将会触及百分之十的上限。不得已,雷胜平停止了反抗。失去抵抗的0048义无反顾的朝跌停板狂奔,最后的半个小时,再也没有什么意外出现。 0048为雷胜平的第一大重仓股。该股的走势一直也比较稳健,可就在昨天,意想不到的跳水突然发生。在和助理研究的过程中,两个人都很奇怪,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抛盘,这抛压究竟来自哪里呢?如果是出货的话,这种手法显然不像公募基金,公募基金断然不会这样凌厉的出货。如果是私募基金洗盘的话,这洗盘的成本也未免太高了,决不是聪明者所为,难道是有人故意和自己作对么?研究一番,仍有没有什么结果,助理劝他第二天再作观察。此时,公司的总裁蒯金华目前正在外地休假,雷胜平并不想惊动老总,而公司另一位基金经理,也是他研究生时候的同学李旭政正在外地调研。雷胜平想想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听从助理的建议,等今天再看看,没想到今天开盘便封于跌停,算算这两天自己在0048上的损失已经接近百分之二十,再加上其它股票的调整,导致基金净值足足缩水了五分钱,这在雷胜平过去的操作中是很少出现的。 收市之后,雷胜平立刻拨通了0048董秘韩平的电话,询问公司是否有变,“喂,韩总,你们公司到底有什么坏消息啊?两个跌停了!” “我们也不清楚啊,公司目前经营正常,没什么问题的。” 韩平的口气也是颇感意外,一头雾水。 “不会吧,这么大的抛压,不像是基金的风格,肯定是有人在故意砸盘,怎么回事你们应该清楚的。” “雷总,我们也是老朋友了,有问题我会瞒着你们么,现在真的没有要披露的信息,我们做企业的关心的是怎么经营好,二级市场上股价的变化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啊。”韩平似乎在跟雷胜平打哈哈。 “这些话你留着和交易所说去吧!”雷胜平一气之下挂掉了电话。 跌停板的图形实在让他沮丧,于是雷胜平关掉了行情软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拿起桌上的茶杯,正准备接点咖啡,桌上的电话铃突然急促的响起。 “雷总么?”一个温柔的女声。 “我是,哪位?”雷胜平的言语已经是有气无力。 “我是申虹实业的赵青怡。” “哦,赵总,你好……”雷胜平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个精明、干练还颇具几分姿色的女老板的形象。就在两个月前,申虹实业投资公司总经理赵青怡决定申购四千万份雷胜平所管理的宏达股票优选基金,也算是基金公司的一个大客户。赵青怡之所以肯斥巨资申购这样一只基金,一是冲着雷胜平的名气和才华,二是她的好朋友方芳,也是雷胜平的至交,极力推荐。方芳是电视台负责财经新闻的女记者兼主持人,出道多年的她已非当初那个稚嫩无知的少女,游走于商界名流的她既保持着几分娇柔、却也多了几分老练。 “雷总还记得我啊,那个代码是什么0048的家伙跌停了,我听方芳说过,这可是你们基金的重仓持有的股票啊,怎么回事?”赵青怡的声音显得十分焦急。 “哦,没关系,我刚才和他们公司的董秘通过电话了,公司基本面问题不大,我想可能只是一般的补跌吧,明天应该可以走稳的。这样吧,你要是还不放心,晚上一起吃个饭详细聊聊,怎么样,肯赏光么?” “你雷总开口了,青怡怎么敢不去呢,好,七点钟,寰宇大酒店,不见不散……” 放下赵青怡的电话,雷胜平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还在琢磨究竟是怎么样的一股力量在跟自己过不去,要不惜成本的打压股价。思维一旦进入了死胡同便很难有结果,除了烦躁和郁闷,并没有什么收获。他想彻底抛开工作的苦恼,于是走到窗前,那思绪不知怎的又回到了当年风华正茂、挥斥方遒的大学时代……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让雷胜平的思绪从浪漫的大学校园回归到现实之中。从前的日子已经远去,曾经拥有的激情岁月早已不再,雷胜平叹了一口气,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喂,您好,我是雷胜平。” “胜平啊,我陈智辉啊。”对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哦,陈总,你好!”雷胜平脑海里浮现出当年共事过的这位基金经理的形象。 “胜平,0048好像不大妙啊,这么大的抛压!”陈智辉的声音颇有些关切的味道。 “唉,我正为这个事情发愁,这回他妈的踩在地雷上了。” “你先别着急,我再问问交易所的朋友,看看能不能发现是哪个机构,你也要做点准备,如果需要支持的话尽管讲。” 陈智辉是元丰基金管理公司的投资总监。放下电话,雷胜平回想起两个人的关系,从上下级到朋友到竞争对手再到朋友,这段风雨历程的确令人难忘…… 初到元丰基金的时候,雷胜平时时刻刻小心翼翼,经常想起长辈们的教导。在雷胜平进入基金行业的几个月,股票市场的快速上涨,不仅曾经陷入绝境的股票型基金悉数解套,很多股民也在这个过程中获利丰厚。巨大的财富效应导致居民储蓄资金疯狂地流入股市。二零零六年十月份,居民储蓄出现了五年来的首次下降,十二月的时候,这种疯狂上演到了极致。一只新的股票型基金竟然一天发了四百个亿的规模。当一家基金公司的资产规模轻松超过一家中等规模的城市商业银行的时候,当基金经理可以在三天之内完成百亿规模建仓的时候,有识之士开始感到一丝忧虑。 工作后,雷胜平感到自己对实务的了解实在是比较少,虽然研究生的时候看过不少研究报告,但真正一上手还是觉得比较别扭,尤其是现在研究报告普遍采用“八股文”的形式,甚至很多研究员都是先得到一个结论在去编些理由,从研究的角度来看实在是荒唐。直到这两年,《新财富》杂志开始搞了个最佳分析师的评选,媒体的监督与评判让各个研究所日渐重视自己的声誉,情境略有一些好转。 研究总监黄毅对雷胜平的印象一般。虽然雷胜平脑子灵活,冲劲儿十足,但在黄毅看来未免过于浮躁。力求稳健,即使发现不了黑马至少不能踩上地雷,是黄毅一贯的风格。 这天一大早,雷胜平兴冲冲的拿着一份报告走到黄毅那里,“黄总,这是我写的关于0079的投资价值报告,您帮我看看吧。” 黄毅接过雷胜平的报告,标题写着“资源储备充足 副产品加工提升价值——0079投资价值报告”。黄毅撇撇嘴,眉头也微微一皱,“小雷啊,我不是让你多看看0238么?这个行业里面,0238是龙头,不管是规模还是利润都是首屈一指的,0079是个小企业,没多大搞头的。”黄毅言语间透出一丝不悦,“报告放在这里,我先看看吧,你还是继续研究0238吧……” 雷胜平走出黄毅的办公室,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很不服气,他对行业研究员只关注龙头企业的做法颇为不满,你、我、他都知道的公司能有什么机会。 初生牛犊不怕虎,雷胜平把前面那些自己对0079的看法整理成文在公司内网上发了出来,并与0238做了对比。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0079用一个百分之八的下跌回应了雷胜平。其实,当天的下跌主要受到前日夜间伦敦金属交易所主要品种期货价格下跌的影响。其他的有色金属类股票也都出现了下跌,只不过0079跌幅更大一些。第一次表达自己的观点就被泼了一盆冷水,雷胜平好生懊恼,虽然他坚持认为这是一只好股票,但自己的确没有选择一个很好的时机。他预感到黄毅可能会抓住这个事情不放,毕竟自己让他很没有面子。果然,快下班时,秘书通知黄毅在办公室等他。 “小雷,做研究要踏实啊。”黄毅虽然只有三十多岁,但可能是在市场中摸爬滚打许久的缘故,他的乌发中夹杂着几根白丝,讲起话来额头上的皱纹也隐约浮现。“我们是公募基金,不是庄家,我们搞的是价值投资,不是概念炒作。0079是一只主力高度控盘的庄股,我们是不能碰得,明白不?到底是校园出来的年轻人啊……” 在交易员的岗位上,雷胜平自己没感到有什么不开心,反倒是于淑云打了电话安慰了他几句。虽然两个人各自奔波,走在一起的机会也不是很大,但雷胜平并没有计划重新找个女朋友。倒不是说雷胜平格外专一,毕竟基金这个行业以男性为主,公司里面除了几个老总的秘书还看得过去,其余的女性实在是提不起雷胜平的兴趣。于是,听到于淑云的声音,雷胜平倍感亲切。 “喂,是我——”于淑云拖着长长的声音,“呵呵,听说你被贬成交易员了,郁闷不?” “我才不郁闷呢!什么叫被贬啊,是正常调动!我觉得挺好啊,我早就想做一个操盘手了,现在每天下单,爽得很,我离基金经理只是一步之遥了。”“你倒挺乐观的,我也觉得你早该当基金经理了,你在学校时对大盘预测得那么准。大盘真的就到了两千多点了。” “还记得啊,小意思啦,其实多少也有些运气的成分。你呢?工作怎么样,在上海银行顺心不?” “银行的工作能怎么样?就那么回事吧!每天工作内容都差不多,循规蹈矩的,不像你们,天天接触的都是新东西。” “我就说嘛,你非得要去,有时间来深圳玩吧。” “嗯,有机会吧,你也要加油啊……深圳那边的银行如果招聘,替我留意着。” “哦?你肯来深圳工作么?”雷胜平眼睛一亮,心中也燃起了一丝希望。 “有机会的话也可以啊,哼,本来是应该你到上海来的,谁叫你这么自私呢……”于淑云的话明着听是在责怪雷胜平,可雷胜平怎么听怎么爽。他欣赏于淑云的美丽和才华,于淑云也欣赏雷胜平的那股农民企业家般的霸气,这就叫英雄惜英雄吧。这种在那些八十年代后的年轻人们眼中颇为老土和过时的恋爱确实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他们两个赶上,算是一种缘分。 夜已经很深了,看着手机上于淑云传过来的彩信照片,雷胜平许久才进入了梦乡。 交易员的工作无非是从开盘到收盘,不断盯着行情的走势,及时反馈股票的异动情况,并接受基金经理的指示快速的下单。虽然近几年基金公司的工作环境比起当年券商的集中交易室宽松了许多。但作为交易员,在工作期间,依旧不能随便接听外来手机,不能对外进行与交易相关的通话,并且处于被严密的监控之中,上下午交易时段的四个小时连上厕所都要限制次数。所以,一天工作结束,眼前浮现的都是红红绿绿的K线图,走在路上看见红绿灯,都是一脸的茫然。 雷胜平进入交易员的岗位后,很快适应了这种紧张的工作,转眼又是几个月过去了,工作还是那样的工作,每个交易日的轮回与更替是那样的普通与寻常,雷胜平的文章也被湮没在公司内网之中,根本没有人去注意这几个月0079百分之三十以上的涨幅和0238不死不活的横盘整理。 在雷胜平看来,基金经理陈智辉是一个很精明的投资家,同样不过是三十出头,看上去要比黄毅年轻不少。国内的基金行业中,基金经理的年龄普遍在三十多岁,这既反映出中国基金行业的年轻与朝气,但不可避免的也让人觉得总会有些浮躁与喧哗。陈智辉身上表现出的正是国内基金经理的一些共性:一厘米长的头发贴在头皮上面,业界叫做“基金经理头”;讲起话来自然是几句中文里面间或夹杂着些许的洋文词汇,恰到好处的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谈吐之间“估值、P/E”之类的话不绝于耳。一些半路出家的财经编辑也跟着照猫画虎,甚至闹出“每股EPS”之类的笑话。 对于陈智辉的止损坚决,雷胜平也感到由衷的佩服,这种干练果敢断然不是朝夕之间所能够练就的。如果不是一次意外的事件,雷胜平可能会在交易员的位置上继续呆下去。 “小雷,买入0036,六千手,价格区间四块三至四块四,还是每次一两百手分散买入。”这一天下午两点半的时候,雷胜平接到了陈智辉的委托指令。 “0036?陈总,这可是一只亏损的股票啊。怎么……” “哦,叫你下单就下吧,回头再说。”陈智辉挂掉了电话。现在不是闲暇的时候,眼见还有半个小时就要收盘,机会稍纵即逝,怎么可能耽误。 放下电话,雷胜平点燃了一只香烟,死死的盯着0036,目前微跌三分钱,按下F10,前三季度每股收益负两毛四显得格外刺眼。为什么呢,为什么要买一只看不见转机的亏损股呢?他不理解。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烧掉的烟灰似乎烫了自己一下,雷胜平这才又回过神来,看看时间,已经是两点五十五分了,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滚了下来,痒痒的还带着一丝清凉。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死死地掐掉了烧得差不多的烟头,还是关掉了交易窗口。 收盘后,陈智辉的电话愤怒地打了过来,“雷胜平,你为什么不下单?” “陈总,我觉得没有理由去买这只股票啊?它……” “我是基金经理你是基金经理?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凭什么自作聪明?!” “我……” 不等雷胜平回答,陈智辉已经挂掉了电话。 一个交易员,拒绝执行基金经理的指令,这意味着什么? 第二天,0036涨停了,这一次肖荣也帮不了雷胜平,按照公司的纪律,这是很严重的一起事故。 雷胜平下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