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读1】 作案后,男人在现场逗留了六个小时。在此期间,他几乎一丝不挂。那天,东京白天的气温超过了三十七度,到了夜里,气温也没有降到三十度以下。作案现场尾木幸则家是建在八王子郊外新兴住宅区“榉丘”的一栋独栋洋房,南面没有什么遮阳的屏障,而且夫妇二人白天都上班,家里的窗子应该已经关了一整天,因此在作案时间——即下午六点半左右的时候,房间里的温度应该达到了近四十度。男人简直是在桑拿浴的状态中杀害了尾木幸则、里佳子夫妇。的确,现场的地板上检测出大量男人的汗水和尾木夫妇的血痕,以及这个男人在那些汗水和血痕上跌撞的足迹。即便如此,男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开窗。只是有迹象表明,他曾试图打开空调,从客厅到厨房以及走廊墙壁的所有开关上,留下了他无数的指纹,表明他当时曾到处摸索寻找空调的开关,心情非常焦躁。 尾木家使用了一种太阳能发电的特殊供电系统,操作并不难,但如果不清楚操作的顺序,就连电视都无法打开。男人找空调的开关找了很久,最后多次捶打天花板嵌入式空调,弄坏了过滤器和主控板。 凶案发生在一年前的八月十八日。在立川市内的双叶托儿所当保育员的尾木里佳子于下午五点零六分离开托儿所。她像平常一样在立川站乘上电车,到达八王子站时已经过了五点半。从留在她钱包里的购物小票可以推断,她在车站大楼的超市里买了自制酸奶用的双歧杆菌等几种商品后,乘坐六点十七分发车开往桥本站的公交车回家。公交车几乎满员,但不巧的是,这辆公交车的司机和乘客都无法提供有效的信息,既没有人清楚地记得里佳子,也没有人看到那个形迹可疑的男人。而且,其中有七八个乘客和里佳子一起在榉丘小区中央站下车,警方已经确定这些人全都是附近的居民,排除了他们的嫌疑。 从里佳子胃里残留的食物推断出死亡时间为下午六点半到七点之间。也就是说,她刚一到家就被杀害了。通过现场的调查取证,可以推断出回到家里的里佳子打开客厅的窗子不久,男人便按响了门厅的门铃。男人极有可能是伪装成快递员,等里佳子打开门后,便冲了进来。 里佳子的脸颊和下颌都留着被犯人用力捂住嘴时留下的瘀痕。现场的迹象表明,男人在门厅里塞上里佳子的嘴,移动到客厅,在穿着衣服的状态下当场将里佳子勒死,然后将她搬到了浴室的浴缸里。 两个小时前,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在港区新桥的一家网页设计公司上班的丈夫尾木幸则提前下了班。从大约两周前开始,他就说自己胃不舒服,提前下班之后,在新桥站附近的野岛诊所看了病。大夫说有可能是胃溃疡,所以他就预约了下周二做胃镜检查。离开诊所的幸则从新桥站回家。至于里佳子是否知道这天幸则提前下班去了医院,这一点并不清楚。幸则在里佳子到家约一个小时后回到了家。他应该是像往常一样,自己拿钥匙打开门,走进门厅。也许是因为室内太闷热,所以他以为妻子还没有回家。 男人在从门厅通往客厅的短走廊里,从背后刺中刚进家门的幸则。他当时可能藏在幸则背后的楼梯后面,趁他转向客厅的方向时,突然对他发动了袭击。走廊上留下了幸则被刺伤之后依然做出了激烈反抗的痕迹,比如墙上的刀痕、四溅的血迹等。可以看出,男人这时也受了伤。他使用的凶器是一把刀长十八厘米的西式菜刀。这是里佳子在网上订购的,四天前刚刚送到。 浑身是血的幸则和里佳子一样被男人搬进了浴室。而且,凶杀现场走廊留下了血字。男人用被害人的血写下了一个字:怒。 与里佳子被放进浴缸不同,幸则的尸体被横放在浴室的地板上,扭曲成一个く字。现场的迹象表明,男子曾横跨在幸则的遗体上冲了一个澡,洗掉了自己身上的血污。 男人在那之后的六个小时的时间里具体做了什么,还不清楚。现场的狼藉表明他曾找遍所有的房间,包括一楼的客厅、厨房和二楼的卧室、书房,但是由于夫妇二人平常不把现金放在家里,结果男人只拿走了钱包里的一点现金。卧室梳妆台上的首饰和幸则的那块价值三十万日元的手表等,都散落在地上。 男人翻遍了所有的房间之后,可能在厨房待了一段时间。根据现场的迹象可以推测,他吃掉了当天里佳子买来的四片黑麦切片面包,吃光了冰箱里的火腿、碗装面条形豆腐和三个芒果,然后躺在客厅里的沙发上。 男人离开尾木家是在第二天凌晨一点过后。隔一户的邻居村山成子这时正巧遛狗回来,看到男人推着幸则的自行车出门。她跟他说了一声“晚上好”,对方轻轻点了点头。 男人骑着自行车前往八王子站的时候,因无灯驾驶被值班的巡警叫住。男人老老实实地下了车。但是,当巡警开始查询车牌号的那一瞬间,男人突然丢下自行车,朝京王线八王子车站的方向逃走了。 第二天,发生在尾木家的凶杀案被发现,那时巡警的经历和村山成子的证词构成了一幅精致的蒙太奇画面,警方立即下令全国通缉这个男人。然后,他们很快便收到了许多有用的信息,不到两天时间便查明了男人的身份和住处。但是当搜查人员冲入那间公寓的时候,男人已经没有了踪影。 男人叫作山神一也。昭和五十九年生于神奈川县川崎市,在当地的高中毕业后,换了多次工作,作案当时独自住在立川市的一间公寓里,无业,身高一米七八,体重六十八公斤。 自从山神逃走之后,到本月十八日就整整一年了。到今日为止,警察还没有收到有用的目击信息。 【试读2】 人物:槙洋平·槙爱子(父女) 职业:渔业机构职员·早市打工者 “爱子,没有时间啦。” 槙洋平喊了一声站在西点店的玻璃橱柜前不肯离开的女儿。他的声音里夹杂着焦躁与无奈一方面害怕耽误发车时间,另一方面又觉得催促也没有用。 女儿爱子头也不回,只是“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到现在还没有决定买哪个。洋平仅仅是站在狭窄的通道上,就会被陆续走来的顾客撞到。这里是东京站内新开放的一个区域,许多日式和西式糕点的知名品牌都在这里开了店。每家店的门前都摆放着各种颜色的点心或蛋糕,有粉色的、红色的或者橘色的等等。在洋平看来,那些东西仅仅就像是钓具的浮漂。 “爱子。” 洋平又叫了一声。爱子这次回过头来,“爸,我还是决定买年轮蛋糕。”说着便要从好不容易排了半天的队伍中离开。 “爸爸去给你拿过来。” “不用,我自己选。” 柜台前自然而然地排成了一列几个人的队。一心只想着挑选蛋糕的爱子可能原本并没有排队的意识,但是下一个就轮到她了。 爱子从队伍里走出来,朝稍远处放年轮蛋糕的架子走去。排在后面的一个穿制服的女白领立刻当爱子压根儿不存在似的跟了上去,占据了空出来的那个位置。她大概与爱子年龄相仿。束在背后的头发很有光泽,连从高跟鞋后跟伸出来的小腿肌肉都很美。 洋平的视线追着脱离队伍的爱子。他们之所以顺道来这家糕点店,就是因为这家的年轮蛋糕有名。爱子将年轮蛋糕的盒子拿在手中,准备排在五六个人的队伍后面。 “爱子,没有时间啦!”洋平终于忍不住朝女儿招招手,然后拜托眼前的女白领:“对不起,我们赶车,能让她重新排在这里吗?”女白领马上向后退了半步,可是玻璃橱窗后面的店员却似乎觉得他在给别人添麻烦,插口道:“对不起,那位先生,请您按秩序排队。”洋平想解释自己有特殊情况。但是,从队尾传来爱子不好意思的声音:“哎呀,爸爸,你真是的……” 外房线特急若潮21号于十八点准时从东京站出发,用一个小时四十分钟的时间横穿房总半岛。外房线的站台与开往东京迪斯尼乐园等处的京叶线的站台在同一个地方,位于距东京站丸之内出口和八重洲出口最远的地方,虽然中途设有自动人行道,但是成年人紧赶慢赶也要十几分钟。 终于走出西点店的洋平,对小心翼翼地抱着年轮蛋糕盒的爱子说道:“快,跑起来,离开车时间只有十三分钟了。”父女俩在晚高峰拥挤的车站里跑了起来,每看一次表就加快脚步。洋平每超过一个人,都会回头看一下身后的爱子。爱子虽然步履不是那么稳健,却努力地跟在父亲的后面。 来到设有长长的自动人行道的地下通道时,上行的电车好像刚刚到站。拖家带口从迪斯尼乐园回来的乘客像逆流一样朝这边涌来。对面的自动人行道自不必说,通往站台的人行道也挤满了人。 “爱子,这边。”洋平没上自动人行道,朝女儿招了招手。“哎,现在是暑假啊。”爱子慢慢悠悠地说道。洋平听了,反问道:“啊?你说什么?”“迪斯尼乐园,今天人肯定很多。”爱子一脸开心,看着那些拖家带口、抱着米老鼠图案的袋子回家的乘客。 洋平又看了一下手表。只有五分钟了。 “爱子!” 洋平喊了一声,又跑了起来。甩下那些慢吞吞的行人,跑下长长的自动扶梯。他已经顾不上确认爱子是否已经跟上来。想着实在不行,就自己先冲进电车,挡在门口不让车门关上,等爱子赶过来就可以了。虽然可能会被车站工作人员说,但有这一分钟的时间说不定就能帮上大忙。如果赶不上这趟电车,好不容易买到的特急指定券就浪费了。 到了最后一段自动扶梯,洋平又跑了下去。铃声虽然响了,但幸运的是电车还没有开。洋平回头一看,发现爱子也拼命地跟了上来。洋平冲进电车,然后将半个身子探出门去,朝爱子招了招手,“快!”爱子冲进来抱住父亲,说道:“瞧,赶上啦!” 爱子跳上车之后,车门马上就关上了。洋平将手伸进裤兜里拿车票,准备看一下座位号。手心不知不觉间已经变得汗涔涔的。 手掌贴住裤子口袋的内侧,取不出车票。因此,腋下出了更多汗。在一旁调整呼吸的爱子也是一样,她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被汗水打湿的刘海贴在前额上。 “爱子,二号车厢。” 洋平终于从裤兜里取出车票,说道。 “买了指定席啊。” “对啊,所以才这么着急赶车嘛。” 洋平想让爱子走在自己前面,推了一下爱子,发现她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身体的火热与汗水凉凉的感触同时传递到洋平的掌心。 途中的自由席车厢尚有很多空座,终于到达的指定席车厢里也只有四五名乘客。 “爱子,这里。” 洋平在车厢的中间位置停了下来,叫住还要往前走的女儿。 所有的座位都朝向电车行进的方向,但不知为何,只有洋平父女的座位转了过来,变成了一个四人座。洋平想要将座位转回去。“算了,这样可以把腿伸开。”爱子一屁股坐了下去,喘了一口气,说道:“哎,好累呀。” 于是,洋平也在窗边的位置与爱子面对面坐了下来。电车仍在昏暗的地下行驶,浑身是汗的这对父女,在荧光灯的照耀下,身影映在玻璃窗上。 “爸爸,晚上吃什么呀?” 爱子脱掉鞋子,一边揉着小腿肚子一边说道。 “要不从‘胜鱼’叫点寿司吧?”洋平也脱掉鞋子,把腿搭在对面的座位上。爱子马上哼哧了一下鼻子,皱起眉头,“爸爸,你的脚太臭啦。” 汗流浃背地在东京的大街上走了半天。脚趾被袜子捂得热气蒸腾,痒得难受。正在这时,电车开到了地面上。夕阳忽然照了进来,车厢内被染成了橘色。洋平扭头朝窗外看去。人造陆地上有很多工厂,前方可以看到东京湾。大概因为光线的问题,漆黑的大海上白浪翻涌,就像水墨画一般。 这里和老家滨崎的大海完全不同。洋平出生成长的那个港口小城面朝宏大的太平洋,虽然有时也会波涛汹涌,却不像眼前的东京湾这样可怕,这样让人感到无力。 洋平的视线从白浪翻腾的黑色大海转向车厢内。背对着电车行驶的方向凭靠在窗棱上的爱子看着渐行渐远的东京,似乎有些伤感。 洋平想要跟女儿说点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他突然感觉自己似乎也看到了女儿眼中的风景。 这次,爱子突然离家出走是在四个月前。那天正巧是附近一所体育大学的开学典礼。每年,这所大学都举行盛大的开学典礼,在校生为欢迎新生而制作的神舆在大街上行进。 那天,爱子像平常一样,在早市为三崎丸的店铺帮完工,之后就突然不见了。洋平见爱子到了晚上还不回来,开始担心起来,打电话给在三崎丸店里的船长太太。船长太太说:“平常那个点就回去了。”洋平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赶紧打电话给爱子的堂姐明日香,结果对方说:“我今天没看见她,她也没跟我联系过。”然后,感到担心的明日香马上联系了一个在滨崎站工作的朋友,十分钟后又打来电话,告诉洋平:“叔叔,她大概中午的时候坐电车离开了。” 外房线在滨崎站之后只有一个安房鸭川站。爱子去安房鸭川话,总是开车去。那么,便只剩下一种可能。那就是坐着上行的电车去了东京。 爱子失踪了四个月,杳无音讯。不,只有一次联络。那就是春天即将结束的时候,她给明日香的手机发了一封邮件,邮件的内容只有她当天吃的一款韩国点心的照片和短短的几个字“超好吃”。 爱子失踪后的第二天,洋平联系到以前曾经帮过他们的新宿歌舞伎町NPO组织保护中心,希望他们看到爱子的话与自己联系。 然后,在洋平四十七岁生日的今天早晨,他接到了那个保护中心的联系。据称,他们找到了在歌舞伎町的一家肥皂乐园工作的爱子。 一大早,保护中心的工作人员给洋平打来电话,称爱子的身心受到了巨大伤害,住了三天院。当然,洋平立马诘问对方为何没有马上联系,电话那头的女工作人员却仅仅给了他一个非常官方的回答:我们要优先考虑您女儿的身体状况。 根据接到洋平电话的那个工作人员的调查,大体情况如下:爱子于四个月前离家之后,去了东京,看过即将竣工的晴空塔,在原宿购物之后,到了歌舞伎町。和上次离家出走时一样,她好像又在游戏厅打了好几个小时游戏。有个男人过来跟她搭讪,约她去吃饭,她便跟着去了。据说,爱子觉得那人“看起来人挺好的”。男人请她在歌舞伎町的昂贵铁板烧店吃了一顿沙朗牛排,又在一个高级酒吧请她喝了美味的鸡尾酒。“如果还没有住的地方,到我家来 吧。”爱子答应了男人的邀请,跟着去了他家。她在那个男人家里住了两三天,被他的花言巧语蒙骗,去了肥皂乐园工作。 保护中心的工作人员之所以发现爱子,是因为一个被坏人拐 骗到另一家肥皂乐园工作的女人。她逃到保护中心时,跟那里的工作人员说起这样一件事。“在另外一家店里,有个女孩子迟钝极了,好像快不行了。”经过仔细盘问,工作人员得知那个女孩来自千叶县,今年二十三岁,胖乎乎的,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客人,都拼命地提供服务,因此客人愈发得寸进尺,觉得好玩,把她当成一个不怕弄坏的玩具一样玩弄。 保护中心的工作人员立即出动。据说中心的主任花了好几个小时才说服那家乐园的经理,希望至少让他们给她做个体检,这才终于见到了她。中心的主任与爱子见面之后,便马上将她带到了医院。 “……即便是今天这个女孩,还是会变得空虚无聊,回到歌舞伎町来的。身体都已经不成样子了,真可怜啊。” 洋平今天早晨来到中心的时候,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主任的这番话。当然,他不知道主任说的是不是爱子。他立马攥紧了拳头。但是,他除此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太阳落山了。特急若潮号的车厢内飘荡着一种夏日的疲倦。洋平看向凭靠在车窗上听音乐的爱子。 爱子看着昏暗的窗外,侧脸清晰地映在玻璃窗上。 爱子发现了洋平的视线,摘下耳机,突然说道:“晚饭我不想吃寿司,想吃爸爸做的饭团。” “这太简单了,回去就能做。”洋平微笑道。 多撒一点盐,握成一个男人拳头大小的饭团,用一片海苔包起来。虽然是没有馅儿的咸饭团,但是爱子却说“爸爸做的饭,这个最好吃了”。 爱子又准备将耳机戴上,这时突然停下手,说道:“爸爸,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东方神起。”然后,将一只耳塞递给洋平。 洋平伸出手去准备接过耳塞。但是,手指就要碰到那个粉色耳塞的瞬间,莫名地打了一个冷战。他突然觉得那个耳塞很适合爱子,恐怕自己那长着脏兮兮指甲的粗手指玷污了它。 但是,爱子依然强行将耳塞塞进洋平的手中。洋平向前微微弯了弯身子,将粉色的耳塞塞进耳朵里。 “听到了吗?这就是我最喜欢的曲子。” 塞进耳朵的耳机里,只传来一个干涩的声音,沙沙的。但是,过了一会儿,响起了男孩的声音。 “以前是五个人的组合,现在是两个人。我喜欢的两个人留了下来,太好了。” 爱子的声音与歌声从不同的耳朵传了过来。洋平闭上眼睛。仔细听的话,歌词也能一点点听明白。 It’s time for love, Somebody to love 不谈同样的恋爱。全新的我,再次启程。 Somebody to love, Somebody to love 寻找我的爱。 今年你一定在我身边, 想要紧紧拥抱我的真爱。 洋平摘下耳机,“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将耳机还给爱子。 “怎么样?”爱子问了一句,又兀自苦笑,“爸爸只会觉得很吵啦。” 虽然的确只是很吵,但不知为何,那甜美的歌词却突然让他感到一种揪心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