摧毁我的其实不是肯和他最新一任小情人的风流韵事,而是一年多以前他漫不经心说出的一句简单评语。 我不记得是为什么开始的,但我又在写小说了,就像从前上高中的时候一样。起初只是兴趣。在肯出门不管干什么去的时候,一件用来消磨时间的事情。可后来我真的开始有了点儿感觉。我写出了几篇未经润色的关于我母亲的私人作品,而且我觉得似乎有成功的希望。所以我开始寻思有朝一日是不是能有机会出版。当然了,一开始我一点儿也没有告诉肯,然而有一天晚上,在我们最爱的餐厅吃晚饭的时候,在我喝了香槟、满怀憧憬的时候,我不经意地说起,自己一直在写作,或许出版一本小说是我的人生目标——一件我从最喜欢的高中英语老师的课堂上就开始暗自渴望的事情。说话的时候,我能听见自己言语之间回荡的激动,也感到自己正在逐渐变得脆弱——仿佛这是第一次让肯见到了真正赤裸的我。 我说完之后,清晰地捕捉到对面男人的假笑。他低头打量着他的晚餐,然后说:“去试试吧,宝贝。” “你刚才为什么皮笑肉不笑的?”我问。 “我没有,”肯回答。 “你笑了。为什么?” “你应该这么做。写你的小书。” “小书?什么意思,肯?” “我不知道,波西娅。”他又敷衍地笑了起来,现在直视着我。“就是有时候你得知道自己是谁。” “那我到底是谁呢?” “你是我老婆,”他回答,每一个音节都压得我动弹不得。 “这么说你老婆就不能哪天也出版一本小说了?” “你并非文学家庭出身,对吗?现在你周围也完全没有那样的人。” “这和我写小说有什么关系?” “你连大学都没毕业,波西娅,”肯一边说一边用刀切开他的鸡扒。“你和我根本不是写书的那种人,我说错了吗?我不想眼见着你对一件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情燃起希望。仅此而已。我知道你有多情绪化。无论如何,你当小说家也太漂亮了点儿。” 我恨你,我心想,但我没有说出来。 毕竟,那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后来,那天晚上我甚至还让他和我做了爱,用他喜欢而我讨厌的方式。 女权主义万岁! 从前他小看过我那么多次,但不知为什么,那天晚上,当他在我身体里面高潮的时候,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我心里相当清楚,我当时当下就必须从他身边逃走——情况不会好转,他正在慢慢杀死我身上所有的优点——然而鼓起勇气放弃经济上的保障,并且找机会逃跑花了一点儿时间。特别是因为在我们结婚之前,肯让我签了一份滴水不漏的婚前协议书,所以离开他就意味着社会地位会立刻,而且很可能是永远地降低。 为什么今天晚上我逃跑了? 为什么腐烂的树枝有一天轰的一声掉到地上了? 万事万物都有临界点——就算是女人也一样。 而且我也勇敢地喝醉了。 “我记得马娅•安杰卢 从没获得过一个大学学位,”阿方索在全美航空的航站楼前把车停下的时候,我说道,“但是我在什么地方读到过,她有五十多个荣誉博士学位。五十多个。” 阿方索换挡停车,然后转过身来面朝着我。“您没事吧,凯恩夫人?” “怎么了?”我反问他,不知为何不停地眨眼。 “我没法不注意,这一路上您都哭得非常厉害。您现在也还是在哭。我知道这与我无关,可我就是觉得这样不太对劲,凯恩夫人。” 我望向窗外,凝视着汽车和出租车从路旁驶离。“嗯,所有值得去做的事情都伴随着痛苦。” 他把手伸到后面,递给我几张纸巾,我接过来的时候,他问道:“您确定要我就这样把您留在这里?” 我抹了抹眼睛然后说:“你知道你无所作为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吗?什么都不会发生。我的高中英语老师很久以前这么对我说过。他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