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咱们家的水最好喝。”集太郎回到家必定先喝上一杯水。 他的意思似乎是说,家里的水比起公司、麻将屋专供打麻将的场所。,甚至是借口应酬而一间接着一间上的酒吧还要好喝。平常幸子会语带尖刻地回答:“不同样都是东京都自来水公司的水吗?”但由于她今晚精神恍惚,一时之间竟接不上话。 “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晚回家时你自己先吃吗?”看着桌上两份没动过的晚餐,集太郎不高兴地抱怨着。 “又不是我想打才去的,课长都这样暗示了。”他做出砌牌的手势。“我总不能缺席吧,这就叫三味线三味线是日本传统的三弦琴,在俗语中带有“为了欺敌而虚与委蛇、勉强应酬”之意。嘛。” “三味线,你是说这个吗?”幸子做出弹琴的手势。 集太郎一脸不屑地说:“你实在是什么都不懂。打麻将时,难免会东扯西扯的吧?” “啊,原来是指那个呀。” “人都是在这种时候才会说出真心话,所以上班族并非只有朝九晚五才是工作时间呀。” “一定要去麻将屋吗?” “总不能带回家吧。因为我薪水太少,老婆都在家里做起家庭手工了。” “人家又不是因为你薪水少才做的,因为闲着也可惜嘛。” “既然这样,我回家时你总该收拾好吧。” 平常总是会事先收好的衬衫半成品,此刻正摊在缝纫机上。集太郎看幸子连忙开始收拾,便说:“算了啦,你就不用在我面前忙来忙去了,我只是随口提提罢了。” 看着丈夫边打哈欠边换上睡衣,幸子还是忍不住提出了那件事。 “隔壁的人哪……” “隔壁?啊,你是说那个小酒馆的妈妈桑吗?” “她真厉害耶。这个啊,”幸子举起大拇指在日本,举起大拇指代表有男人,举起小指则表示有情妇。,“她居然有两个,还是一天两个。” “别这样。”集太郎跟着幸子做出同样的手势,表情极为不悦,“我最讨厌女人比这种手势,这不是良家妇女该有的动作,很下流。” “不然我该怎么表示?” “用嘴巴说呀。” “说她有男人吗?我觉得这样也很下流呀。” “她有男人又怎么了?” “有两个耶。”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如果她是别人的老婆问题就大了;像她做那种工作的,有两三个男人也是很正常的呀。” “话是没错。我本来以为又是中午的那个工头,结果三点出门买完东西,回家接着缝衣服时,竟然又听到别人的声音,不是平常来的那个人。” “你一整天都在干什么呀?” 幸子有些心虚地低声说道:“人家就听到了嘛。” “少跟那种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集太郎一边打了一个好大的哈欠一边钻进被窝。幸子将灯光转暗,却不想立刻走进厨房。 “你爬过谷川岳吗?” “谷川岳?”集太郎又打了个哈欠,“没有呀。干吗突然问这个?” “你能说出从上野到谷川之间的站名吗?” “我工作了八小时,还要应酬打麻将才能回家,我可没那个闲工夫跟你玩猜谜游戏。” 集太郎一脸不耐地转过身去,立即鼾声大作。 隔天,幸子在交完衬衫的回途中难得买了一张唱片,还特别选择庄严肃穆的巴赫《弥撒曲》。 一回到公寓,幸子立刻大声放起唱片。她一边换衣服一边在意着墙壁,甚至靠近竖起耳朵倾听,但什么也没听见;她将唱片音量转小再听,将唱片停住又听,还是没有任何声响。 “真像个笨蛋。” 幸子敲头嘲笑自己,忽然听见有人敲门,打开一看,管理员站在门口。她是个年近七十的老太婆,劈头便问道:“太太,你有没有空?” “有空的话,能不能帮忙跑一趟池袋?隔壁的妈妈桑出门前和我在信箱前面聊天,结果忘了带酒馆的钥匙,但她有事没办法回来,因此想找人帮她送过去。” “我要是有空就亲自跑一趟了,因为我早就想去她店里看看,万一店面不怎么样的话,我担心拿不到房租呢。时泽太太,你可要帮我好好观察一下。” 幸子拿着地图和钥匙串便出门了。 小酒馆“拼图”位于池袋车站前酒店巷的地下室。 一走下楼梯,幸子却看见应该等在门口的峰子笑着从店里出来。 “真不好意思,不用了。”峰子抱歉地说。 “原以为今天休假的酒保来上班了,所以不需要钥匙。我赶紧打电话回去,但你已经出门了。出租车钱我付,要不要喝点什么?”峰子招呼幸子坐下。 那是一间最多坐十个人的简陋店面,全身毛茸茸的酒保正在削芹菜茎,店里只有一个坐在吧台角落的年轻客人,手里玩着魔术方块。 幸子点了杯咖啡,但峰子却已经调好威士忌送上来说:“你应该能喝吧?” “谢谢。”幸子客气地点头道谢后,才发觉这个举动在这里很突兀,坐在吧台角落的男子瞄了幸子一眼。 浓妆艳抹的女人和朴素的家庭主妇隔着吧台相对,在峰子修长纤细的鲜红蔻丹前,她那为家事操劳、没有涂指甲油的短小手指便显得十分寒酸。幸子一口气喝光威士忌,却被狠狠呛到了,峰子赶紧拍拍她的背。 一紧张喉咙就不太对劲、容易呛到,这是幸子的老毛病。 “我这个人啊,经常在紧要关头出差错。” “考试的时候偏偏吃坏肚子;拍相亲照的那天,鼻头上偏偏冒出青春痘。”幸子说。 “去年也是。我和一起做家庭手工的朋友说好去巴黎玩,想说平常都很认真工作,打算偶尔奢侈一下,连护照什么的都办好了,却得了盲肠炎。” “结果没去成?” “就是呀。” 峰子涂蓝抹黑的眼睛突然浮现亲切的笑意:“我也得过盲肠炎呢。” “最近吗?” “很久以前。” 幸子不禁高兴起来。 “我的伤口有这么大。”幸子比出四公分的宽度。 “我的啊……”峰子比出比幸子还长两公分的宽度。 “哇,好长呀。” “因为是乡下医生开的刀,又是很久以前。” “那是用缝的啰?” “你的是用钉合针吗?”峰子说到一半突然脸色大变,因为门口站着一位客人。是那个男人,那个总是到她家的工头阿伸。 “欢迎光临。”峰子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客气,她弯腰钻出吧台,对着酒保招呼道“麻烦了”,便依偎在阿伸身上走出店里。 幸子赶紧拿起酒杯喝着。集太郎今晚似乎还是会晚回家,但晚餐不准备不行。要做什么菜好呢? 坐在吧台角落的年轻男子拿起粉红色的电话开始拨号。 “请问是武智老师的府上吗?” 幸子顿时愣住了。 “我是朋文堂的麻田。是的,就是专门裱画的朋文堂,我叫麻田。关于您送来的东西,恐怕会迟个两三天。” 是那个声音。 “不是的,那一件没问题。是八十号和六十号的静物画,还有玫瑰的四十号。” 接下来是讨论交件的日期。 男人的声音在幸子听起来就像音乐。 话声在她耳中渐渐变成念着“新町,仓贺野,高崎,井野,新前桥,群马总社”的声音,幸子觉得快喘不过气来了。她一口气喝光威士忌,用力地站起身。男子刚好打完电话,或许是对幸子强烈的视线感到纳闷,他静静地回视着幸子。男子大约三十出头,五官端正,眼神却带着忧郁。幸子急忙走出店里。 当她正准备从地下室走上去时,便看见峰子和阿伸在楼梯转角处纠缠着。阿伸用身体将峰子紧紧压在墙上,发出含混不清的哭泣声,峰子则僵着一张脸。 幸子发现阿伸的右手似乎闪过一道亮光,不禁当场愣住。峰子认出幸子的身影,改成轻轻抱着阿伸的姿势问道:“太太,要回去了呀?” 峰子的口气十分泰然自若,阿伸也像平常在走廊相遇时一般尴尬别扭,幸子不禁松了一口气。 “谢谢你的招待。”说完,她故意将目光避开互拥的两人,匆匆爬上楼梯。 来到外面,天已经黑了。幸子忽然感到有些悲哀,因为集太郎从来没有用那么炽热的眼神注视过她,她也从来没有被那样的声音深深诱惑过。一想到集太郎这时肯定在打麻将她就生气,甚至觉得连闪烁的霓虹灯也在嘲笑自己。 集太郎跟往常一样过了半夜才回来,一到家便倒凉水来喝,并不断地打着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