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后记 2003年,杰弗里•尤金尼德斯凭借其小说《中性》获得了包括普利策奖在内的三项文学大奖,一时声誉鹊起,成了美国当代风头甚健的知名作家。尤金尼德斯出生在密歇根州的底特律,《中性》获得诸多奖项后,当地的报纸这样评论道:“底特律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伟大小说了。都柏林因为詹姆斯•乔伊斯而闻名……底特律也因在此土生土长的尤金尼德斯而闻名。”2011年,尤金尼德斯又向世人推出了他精心创作的《婚变》一书,小说一经发表就赢得了如潮好评,《纽约时报》、《洛杉矶时报》、《底特律自由新闻报》等纷纷发表书评,认为这是“融现实主义、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创作风格于一炉”的长篇佳构,小说引发读者思考一个看似简单实则深刻的问题:爱情和婚姻仍然是现代小说的主题吗?现实生活如何诠释爱情和婚姻? 小说讲述的是三个布朗大学学生毕业前后所经历的波折与迷惘。“婚姻情节线”本是女主角英语专业的马德琳•汉纳的论文主题。她在论文中阐述婚姻情节对于传统小说的重要意义,而现实中的她却也陷入婚恋的困境无法自拔。美丽的马德琳与才智过人的伦纳德•班克黑德尽管出身和个性截然不同,但依然是一对令人羡慕的校园情侣,不料伦纳德由于家庭遗传及破损的童年而患有躁狂抑郁症,两人的感情因此蒙上阴影。出生于东部中上阶层家庭的马德琳,父亲是退休的大学校长,做任何事情都周密思量、按部就班,母亲永远衣着谈吐考究而不免刻意,行事冷静而城府颇深,马德琳继承了汉纳家特有的理性,无处不求清洁与秩序,并本能地远离情绪不稳定的人。因此,爱上患有精神疾病的伦纳德,令她自感无奈,既痛苦绝望又割舍不下,甚至一度为此放弃了对未来的思考和努力。毕业前后的马德琳,面临能否自立的严峻考验。一方面,马德琳在父母的羽翼下长大,生性柔顺,不可能像叛逆的姐姐阿尔文那样事事出格,但耳濡目染六七十年代的女权运动氛围,其内心仍渴望独立。她原想摆脱父母的管束,在毕业后与恋人生活,可是伦纳德的疾病使她既无法拒绝父母的帮助,又难以避免与他们的争执。另一方面,马德琳的学术之路同样迷雾重重。在八十年代初流行解构与符号的美国大学校园,马德琳却不合时宜地酷爱英国维多利亚时期的文学。她曾试图赶上潮流,选修了一门符号学课,却总是被言必称罗兰•巴特、德里达的同学轰得哑口无言,也没能从教授那里学到这门“显学”的精要(连这位教授都是从新批评阵营倒戈的)。身处以父母为主导的家庭之中、以男友为主导的恋情之中、以流行理论为主导的学术圈之中,马德琳的自我又在哪里?理智的个性与不理智的感情,对独立的渴望与对自我的茫然,两相纠缠,令马德琳迷惘。 伦纳德在波特兰一幢出过谋杀血案的房子里长大。父亲是个失败的古董画商,后来抛妻弃子,与情人私奔,长年酗酒的母亲便将对父亲的恨投射到年幼的伦纳德身上。伦纳德在高中时即显现躁狂症状,却也因此更加精力旺盛、思维敏捷,并以优异成绩被常春藤大学录取。仿佛是为了弥补童年期的亲情缺失,也因其风趣机智、自信活泼的个人魅力,大学期间的伦纳德广交朋友,尤其异性缘极佳,但他从未真正走出孤独。当他在符号学课上认识并爱上马德琳,却下意识地不敢完全接纳对方,甚至对她的表白横加嘲讽,迫使向来顺从的马德琳愤然离开,而他自己也终于抑郁症爆发。短期住院治疗之后,伦纳德如愿进入知名生物学家云集的科德角朝圣者湖实验室,同时也赢回了得知他病情的马德琳,两人一同开始新生活。然而等待伦纳德的并不是作为青年才俊的锦绣前程。药物的副作用损害了他的头脑和身心,折磨着他与马德琳的感情,此外,他还不得不面对马德琳父母的质疑和反对。伦纳德决定走一步险棋,开始在自己身上做起了实验。他擅自减少医生处方剂量,详细记录每日状态,据此调整用药量,自以为能够找到一个最大幅度降低副作用之害而又最高限度发挥躁狂症“优势”的方案。这孤注一掷的行动初见成效,马德琳为伦纳德的“康复”而欣喜,并接受了他的求婚,但就在两人蜜月期间,伦纳德再次精神崩溃,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了代价。伦纳德对马德琳的感情与他的病史一样充满曲折,最初的强势表象掩盖的是他对接受爱的无能为力,发病尤其服药之后,他失去了往日的魅力与自信,对于不离不弃的马德琳,他自惭形秽,爱的天平偏转,但依然无法平衡,他的抗争虽使形势似有转机,不过仍以失败告终,两人的短暂婚姻也随之失效。伦纳德是天才与病人的结合体,他的过人才智既是天赋,也是病症。疾病既将他推向成功,又将他抛向失败,既是他无法战胜的强敌,又是他自身的一部分——这就是伦纳德的困境。 经典的婚姻情节不会没有第二个追求者,这里的第二个追求者是宗教专业学生米切尔•格拉马迪克斯。米切尔从第一眼看见马德琳起便对她一往情深,不过大学四年间始终未能得到芳心。毕业正逢经济不景气,尽管米切尔对宗教的认识深刻而独到,为教授所器重甚至为情敌伦纳德所钦佩,但宗教研究的学位却无法帮助他找到合适的工作,于是他和室友拉里•普莱希特毕业后便结伴远行,先赴欧洲开眼界,然后到物价低廉的印度,希望能等经济萧条过去之后再回国。熟读宗教典籍的米切尔已不满足于学术上的探索,开始尝试像那些圣贤一样以自己的灵魂接近上帝,因此他将这段旅行视为“朝圣之旅”,而事实上他的确经历了出乎预想的心灵磨砺。刚一离开象牙塔,米切尔便感受到现实世界的冷峻:暑假里在老家底特律开夜班出租车、在饭馆打杂端盘子以积攒旅费;在巴黎,为了省钱,和陌生人同居一室,饿着肚子在街头游荡,最后只好躲进免费博物馆;在加尔各答特蕾莎修女的垂死者之家作了三个星期的志愿者,为病入膏肓者清洁身体……但这些“磨难”似乎并未使米切尔的宗教体验有令人惊喜的提升,即便是在垂死者之家中,那一具具污秽而了无生气的病弱之躯也并未使他感觉自己离基督的精神更近了,尽管他懂得特蕾莎修女的教导,所谓“那些残缺不全、疾病缠绵的身体,就是基督的身体,每一具都拥有内在的神性”,尽管他敬佩另一名志愿者的热忱,此人放弃了在美国的事业,举家来到印度帮助穷苦人。而米切尔的“朝圣之旅”另有一个障碍,即他的情欲。刚到巴黎,他就因为不由自主被街头的性感女郎吸引,而遭到拉里的女友克莱尔嘲笑。克莱尔先是搬用女权主义理论与米切尔辩论宗教的涵义,后又指责他歧视女性、将女性“物化”。但米切尔的情欲实则是对女性,尤其是对马德琳的爱慕。他明知“觉悟来自欲望的泯灭”,然而他对于宗教义理的把握、对于宗教之于人类困境的认识,都是智性上的,他并未能克服最为感性的阻碍。终于,米切尔的精神之旅以一个极具讽刺意味的场景结束——他终于无法忍受垂死者之家中病人的污秽及毫无尊严的处境,仓皇逃走。 米切尔游历近一年之后回到纽约,在一次聚会上遇到伦纳德、马德琳夫妇。出乎他意料的是,伦纳德主动与他聊起自己的一次超自然体验,并暗示已做好准备投入宗教。当夜伦纳德即出走,米切尔陪同伤心欲绝的马德琳回到新泽西家中。他在马德琳家附近找到一座教友派礼拜堂,便经常参加他们的集会,企图在默思中获得上帝的启示,但每次都无法摈弃杂念。他一直幻想能最终获得马德琳的爱情,以为这次终于可以取代伦纳德的地位。就在他自以为赢得马德琳的时候,他在教友派的集会上真的听到了内心的声音。但那不是上帝的启示,而是直觉在告诉他,马德琳只是将他当作迷茫之际的慰藉,只是为了坚定自己斩断过去的决心。 大学毕业一年之后,三个历经坎坷的年轻人不得不重新面对人生的选择。返回波特兰老家隐居的伦纳德能否走出躁郁症的阴影?进入哥伦比亚大学读研究生的马德琳能否逆潮流继续学术之路?意识到自己局限的米切尔能否在精神追求中找到新的方向?当传统小说在主角步入婚姻殿堂之时便圆满结束,这部小说则是在主角走出婚姻与爱情之时戛然而止,留给读者一连串问号。 然而作者并不止于讲述三个年轻人的成长故事,而是以主人公的足迹串联起20世纪60到80年代美国社会的许多层面,甚至将欧洲与印度也纳入美国人精神状况的背景板。常春藤大学的学子,热衷于以全新理论解构文学与宗教经典,在抛弃上一代人的价值观之际又没有找到新的精神指引;中上阶层优越感十足,但60年代以来的女权主义运动仍未能使中上阶层的女性摆脱对自我身份的困扰;公立医院的精神病患,挣扎于社会底层,徒劳地在宗教或者毒品、酒精中寻求出路;传统工业城市,潦倒的失业者为经济萧条而忧心忡忡;印度及东南亚各地,欧美人纷至沓来,既为躲避经济不景气的冲击,同时试图在东方宗教中寻找心灵寄托……广阔的视野与丰富的细节,使这个关于爱情与婚姻的故事折射出一个时代的面貌。 《婚变》所包含的也许尚不止这些。古人云:诗无达诂,对一部意蕴极为丰富的小说的解读必然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就翻译本身而言,不同的译者也会呈现不同的译本,因为译者本人就是读者之一。以上,权当是译余废墨吧! 吴其尧 2014年10月
婚变——译后记
书名: 婚变
作者: [美] 杰弗里·尤金尼德斯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原作名: The Marriage Plot
译者: 吴其尧
出版年: 2016-4
页数: 467
装帧: 平装
ISBN: 97875327702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