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常讲阮籍的四件事,除了登高长啸、穷途而哭以及在邻居妻子面前睡着了,还有一件事,是母亲过世时,他不哭;按儒教传统,即使用锥子刺自己都是要哭的,不哭是不孝,真的哭不出来,也得请五子哭墓。但阮籍不哭,宾客吊丧时哭成一团,他无动于衷,然而母亲下葬时,他却吐血晕厥过去……这是他表现忧伤的方式,他认为母亲过世是我自己的事,为什么要哭给别人看? 但如果你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在群体文化中,婚礼丧礼都是表演,与真实的情感无关。 当中国传统儒教的群体文化碰到个体(individual)就产生了竹林七贤,他们是特立独行的个体,活得如此孤独,甚至让旁人觉得悲悯,而要问:“为什么要这么坚持呢?” 这个社会上的阮籍愈来愈少,就是因为这句话。我当老师的时候,也曾经对一个特立独行的学生说:“你干吗这样子?别人都不会。”说完,我突然觉得好害怕。 回想我在大学时,也曾经特立独行,我的老师对我说过一样的话。我不知道这句出于善意和爱的话,对孤独者有什么帮助?或者,反而是伤害了他们,让他们的孤独感无法出现。 近几年来,我常在做忏悔和检讨。在大学任教这么久,自认为是一最微末的表现。所以清兵入关时,公告“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发竟然和头有同等的重要性。 高中时,女生流行穿迷你裙,我们经常在校外看到一个女生的裙子好短好短,可是一接近校门,她把宽皮带解开,裙子竟然变长了!这是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女生有这么多秘密。 头发和装扮是自己的事,但在群体社会里,却变成众人之事。当群体思想大到一个程度时,没有人敢跟别人不一样;女孩子想要展露自己美丽的大腿,却不愿违反学校的规则,情愿麻烦一点在进校门前解开皮带。因为在这样的规则下,特立独行就是大逆不道。 然而,一个成熟的社会应该是鼓励特立独行,让每一种特立独行都能找到存在的价值,当群体对特立独行做最大的压抑时,人性便无法彰显了。我们贡献自己的劳动力给这个社会,同时也把生命价值的多元性牺牲了。 我最常讲阮籍的四件事,除了登高长啸、穷途而哭以及在邻居妻子面前睡着了,还有一件事,是母亲过世时,他不哭;按儒教传统,即使用锥子刺自己都是要哭的,不哭是不孝,真的哭不出来,也得请五子哭墓。但阮籍不哭,宾客吊丧时哭成一团,他无动于衷,然而母亲下葬时,他却吐血晕厥过去……这是他表现忧伤的方式,他认为母亲过世是我自己的事,为什么要哭给别人看? 但如果你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在群体文化中,婚礼丧礼都是表演,与真实的情感无关。 当中国传统儒教的群体文化碰到个体(individual)就产生了竹林七贤,他们是特立独行的个体,活得如此孤独,甚至让旁人觉得悲悯,而要问:“为什么要这么坚持呢?” 这个社会上的阮籍愈来愈少,就是因为这句话。我当老师的时候,也曾经对一个特立独行的学生说:“你干吗这样子?别人都不会。”说完,我突然觉得好害怕。 回想我在大学时,也曾经特立独行,我的老师对我说过一样的话。我不知道这句出于善意和爱的话,对孤独者有什么帮助?或者,反而是伤害了他们,让他们的孤独感无法出现。 近几年来,我常在做忏悔和检讨。在大学任教这么久,自认为是一个好老师,却也曾经扮演过压迫孤独者的角色。有一次看到女学生为了参加舞会,清晨两点钟在围墙铁丝网上叠了六床棉被,一翻而过;我告诉她们要处罚背诗、写书法,但不会报告教官。其实我心里觉得她们很勇敢,但还是劝她们回去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虽然后来她们还是跳出来了)。更有趣的是,这个铁丝网曾经让校长在校务会议上得意地对我说,这是德国进口犹太人集中营专用的圆形铁丝网,各面都可以防范——可是二十岁上下的女孩子,你关都关不住。 《牡丹亭》说的也是同样的故事,十六岁的杜丽娘怎么关都关不住,所以她游园惊梦,她所惊的梦根本是个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