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走向真如堂的途中,有一户人家,院里种着一株很大的白山茶。每年秋冬,我都要来此看花。满枝珠玉,阶前檐头落满,堆雪一般,清气流溢,沁人心脾。这是附近我最喜爱的一株山茶。一日黄昏,偶遇这家女主人与小女儿,她们刚从外面回来。女主人温柔地笑道:“谢谢你喜欢,请尽情观赏。”小女儿叫优子,很嗲地说:“我们家的山茶花呀。”日文里的山茶花,也就是茶梅。 真如堂又名真正极乐寺,山号铃声山,本尊为阿弥陀如来。在有三百余年历史的本堂木台阶上,常有人闲坐看小说。某位老师也说,他上学时很喜欢到真如堂大殿廊下午睡,醒来便在树荫里读书,很清幽,唯一缺点是夏天有蚊子。真如堂是三井财团创始家族的菩提寺,寺内多见三井家的菱形家纹。每年4月都有三井企业新进的员工到此坐禅。日本一些老派企业常有这类传统——在寺庙住几日,晨钟暮鼓,抄经坐禅,以此增强企业的认同感与凝聚力。 除了红叶季,这里都很清幽,散步的多为附近居民。据说若干年前这里更安静,绝少有外地人到此。某年京都旅游杂志上介绍了此地的红叶,才令其声名大噪。不过因为此地不在传统旅游线路上,没有直达的公交,山路交错,所以仍保持了“本地人的寺庙”的清静。 本堂前有一株菩提树,不是桑科榕属的印度菩提,而是椴树科的南京椴。初夏开花,秋季结果,唤作菩提子。故宫英华殿的金线菩提也是椴树果实。可惜这里无人爱串珠子,由之落满地。 白天,可以到后院看庭园。有一回,我不小心误入僧人的办公间,没注意门口“闲人免入”的牌子,一抬头,窗边两位和尚在下棋,我急忙道歉。“没事没事。”其中一位挥挥手,淡定落子,另一位也朝我点点头,继续看棋盘。有热情的老僧引路,那是在1988年新造的枯山水庭园,名涅槃之庭,叠石作佛陀涅槃之象。老僧指点何处是佛头,何处是佛肩,何处是佛足,不刻意拟形,倒也天然生动。旁有两株夏椿,取桫椤双树之意。又有小石若干,指被佛陀感化的各类小动物。最奇妙的是背后连绵的东山,整体居然也呈涅槃之态。无数次爬过东山中的大文字山,却从没有在这个角度观察过山景。几十年 前造园师到此眺望远山,突然悟出这层深意,想必也曾感激过造化之功吧。 最喜爱在初夏夜,穿过漆黑而熟稔的山道,来到真如堂前。道中常坐着猫,对来客欲拒还迎。有一只黑白花猫是老朋友,常常主动亮出肚皮要我揉。三重塔的轮廓,椴树婆娑,结满蜜色花苞。到大殿走廊下小坐,看月亮从树林深处升起,渐至塔尖,又到更高处,便被殿檐遮蔽,看不见了。 大殿后是一片种满绣球的花园。黑暗中,无意间屡屡破坏蜘蛛经营的网。有些花已开放,绣球是雨天的花,雨水充足,颜色才好看。 边上是一片墓地,看墓石形状,应是僧人的冢。稍远处是更大片的墓园,近处有两株松树,在深青天底。那松树姿态很美,即便正是松毛虫活动之时。我很喜欢“松”字,连“松虫”这个名字都觉得很好。很想知道,安乐寺那对连夜离宫入寺、落发为尼的姐妹,是真迷上了佛法,还是那说法的僧人。 墓园年年有人用水缸养莲花,十分茁壮,6月底就开出大朵花。而我用藕种养碗莲,两年都不开花,第三年便作弊,买了现成的一盆。我问养花人有何诀窍,老人家说:“莲花很好养啊,每年翻一次盆,多出好多藕,种也种不完。”翻盆是关键,可惜我还没有充分掌握这项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