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大学上的是二本,在自己家乡的小城市里走读。 她没什么特殊的爱好,也没什么同学之外的朋友,按部就班地吃饭、逛街、念书,按部就班地在小城市长大。唯一和别人不同的是,她家里只有父亲和哥哥。 她是旁人眼里的路人甲,却是自己家中的公主,父亲和哥哥疼她,疼的方式各 不相同。 父亲每天骑电动车接她放学,按时按点,雷打不动。 有时路过菜市场,停下车给她买一块炸鸡排,她坐在电动车后座上啃得津津有味。 她说:爸爸你吃不吃? 父亲回头瞥一眼,说:你啃得那么干净,我吃什么吃呀? 哥哥和其他人的哥哥不一样,很高、很帅气、很迁就她。 她说:哥哥哥哥,你这个新发型好难看,我不喜欢看。 哥哥说:换! 她说:哥哥哥哥,你的这个新女朋友我不喜欢,将来变成嫂子的话一定会凶 我的。 哥哥说:换!马上换! 哥哥不是嘴上说说,是真的换,她的话就是圣旨,从小就是这样,并不觉得自 己受委屈,只是怕委屈了妹妹。母亲离去时,妹妹还不记事,他心疼她,决心 罩她一辈子。 他是个成绩不错的大学生,有奖学金,经常抢过电脑来翻她的淘宝购物车,一 样一样地复制下地址,然后登录自己的账户,替她付款。 他临近毕业,家里没什么关系替他谋一份前途无量的工作,他也不甘心在小城 市窝一辈子,于是顺应潮流成了考研大军中的一员。 有一天,他从台灯下抬起头,冲着客厅里的她说:等我考上研究生了……将来 找份挣大钱的好工作,然后带你和爸爸去旅行,咱们去希腊的圣托里尼岛,碧海蓝天白房子,漂亮死了。 她从沙发上跳下来,跑过去找哥哥拉钩。她嘴里含着巧克力豆,心里也是。 浸在这样的爱里,她并不着急谈恋爱。 这个时代流行明艳,不青睐清秀,旁人眼里的她太普通了,主动追她的人不多, 三拖两拖,拖到大学毕业还留着初吻,她却并不怎么在乎。 她还不想那么快就长大。 若日子一直这样平平静静地流淌下去该多好。 命运善嫉,总吝啬赋予世人恒久的平静,总猝不及防地把人一下子塞进过山车, 任你怎么恐惧挣扎也不肯轻易停下来,非要把圆满的颠簸成支离破碎的,再命你耗尽半生去拼补。 乌云盖顶时,她刚刚大学毕业。父亲用尽一切关系,帮她找到一份还算体面的 文职工作。 哥哥却忽然崩溃了,重度抑郁症。 事情是从哥哥的一次高中同学聚会后开始变糟的。 他那时连续考了三年研究生,没考上,正在拼死备考第四次。挨不住同学的再 三邀约,勉强答应去坐坐。 一切都来得毫无征兆。 哥哥赴宴前,她嚷着让他打包点儿好吃的东西带回来,哥哥一边穿鞋一边抬头 看了她一眼,神情古怪地笑了一笑。 他系鞋带,埋着头轻声说:小妹,今天是别人请客,不是我埋单…… 她开玩笑说:不管不管!偏要吃!反正你那些同学不是白领就是富二代,不吃 白不吃! 父亲走了过来,递给哥哥 50 元钱让他打车去赴宴。 哥哥没有接,他说:爸爸,我骑你的电动车去就好。 谁也不知道那天的聚会上发生了些什么。 半夜时,哥哥空手回到家,没给她打包饭盒。他如往常一样,安安静静走进自 己的小房间。 第二天她推开哥哥的房门,满地的雪白。 满坑满谷的碎纸片,教材、书以及她和哥哥一张一张贴在墙上的圣托里尼的照片。 他盘腿坐在纸片堆里,一嘴燎泡,满眼血丝。 她吓坏了,傻在门口,不敢去抱住他,手指抠在门框上,新做的指甲脆响一声, 断成两片。 哥哥不说话,眼睛也不看人。从那一天起,再也没正视过她的眼睛。 从小,他就被教育要努力、要上进,被告知只有出人头地有名有利才叫有前途, 被告知机会均等、天道酬勤……却没人告诉他,压根儿就不存在平等的起跑线。 也没人告诉他,不论行伍还是读书,这个世界对于他这种普通人家的子弟而言, 晋升的途径有多狭窄,机遇有多稀缺。 学校教育教了他很多,却从没教会他面对那些不公平的资源配置时,该如何去 调整心态。 学校只教他一种办法:好好读书。 他接触社会浅,接受的社会教育本就少得可怜,没人教他如何去消解那些巨大 的烦恼执着。 他们不在乎你是否会心理崩塌,只教育你两点:1. 你还不够努力;2. 你干吗不 认命。 成千上万普通人家的孩子没资本、没机遇、拼不了爹、出不了国,他们早已认 了命,千军万马地去挤考研的独木桥。 努力了,考不上,怎么办? 随便找个工作再认命一次吗?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接一次地认命吗? 你教我们努力奋斗去成功,为何对成功的定义却是如此之窄? 为什么不教教我们如果达不到你们所谓的成功标准的话,接下来该怎么活? 只能认命吗? 哥哥不服,不解,不想认命。 他被逼疯了,却被说成是因为自身心理素质不好。 所有人都是公众价值观的帮凶。 没有人承认主谋是那套有着标准答案的价值观,以及那些冠冕堂皇的公平。 就像没人了解那场同学聚会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