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六月二十九,我搭乘山口洋号大海船跨越赤道线上的爪哇海,初抵西婆罗洲,在坤甸码头下船时,我未来一个月暑假的接待者,房龙农庄的女主人克莉丝汀娜•房龙小姐亲自前来接船。同样是红云满天的赤道晌晚,同样刮着河风,那时看见她独自伫立栈桥上,高挑挑,跂着两只皎白的只趿着一双红凉鞋的脚,昂耸起胸脯,迎向大河口的落日,扬起她那张被婆罗洲日头曝晒成铜棕色的雀斑脸庞,滴血般,噘着两片猩红嘴唇,高高地将一只手举到额头上,眯着眼,绞起眉心,朝向那暮色弥漫轰隆轰隆成百艘驳船来回穿梭的江心,怔怔眺望。满城霞光洒照下,她一脸焦急,满头汗,乍然看到山口洋号进港,眼一灿,登时舒开紧锁的眉心,慌忙拎起裙摆,踢跶着凉鞋跫跫跫迈步走到栈桥末端,笑吟吟接我下船…… 她就是克丝婷。我那初次与我见面的“洋姑妈”。 往后八天,从六月二十九到七月初七,我们几乎天天相处,在房龙农庄度过两天(那是我这个暑假中最宁谧、最美好的两天,因为只有我们姑侄两个厮守在一块),在卡布雅斯河上航行五天。对我这个混沌初开,头一次出远门,而且是跟一群陌生的白人男女作伙旅行的中国少年来说,短短八天中,经历一连串荒诞事件,一下子被拉拔长大,感觉上仿佛经历了一世人,心中竟开始有一点沧桑之感。 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不知为何,随着旅程的开展,克丝婷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古怪,旅途上待我一霎热一霎冷,阴晴不定,好像连环疟疾发作了似的。我想不透,只好归咎于鬼月群鬼和丛林神魔峇里沙冷连手,扰乱世道蛊惑人心,促使人们做出一反常态的乖张举动。我这群红毛旅伴,男男女女,平日不都是极有教养、挺体面的知识分子和专业人士吗?你看那些个欧美名校大学生、美国和平工作团女团员、联合国文教组织专员、坤甸天主教女校教师、农庄女主人……还有还有,那两个令人印象深刻,装扮突兀举止怪诞,让伊班小女娃在走廊撞见都会惊叫出来的北欧大汉,欧拉夫•艾力克森和艾力克•艾力克森,荷兰皇家蚬壳石油公司探勘员。记得吗?这对牛高马大的孪生兄弟,穿着一式迷彩装,顶着同款金黄水手头,在鲁马加央长屋夜宴上狂饮阿辣革,两对眼珠涎瞪瞪,搜山狗般,紧紧盯着两颗晃荡在酒席间的咖啡色婆罗洲野生大木瓜,后来神不知鬼不觉,双双消失在长廊尽头,从此不知所终……丫头,你瞧这群来自文明世界,自诩为地球上最尊贵体面、容貌神似耶和华的男女,如今在蛮荒海岛,鬼夜一钩冷月召唤下,个个争相抹掉假面,剥去层层衣裳,把达雅克人和伊班人的原乡,赤道原始森林,仿如澳西叔叔变戏法一般,倏地,幻化成圣经中那座荒废、失落、几千年后终于复得和重返的伊甸园。 这当口,大白昼,航行在卡江中游那宛如武陵洞天的一条青翠甬道中,克丝婷好像又变了个人,再次穿上体面的衣裳,腮帮抹上粉彩,这天早晨登船前,还特地将肩上一窝乱草般的赤发鬃用洗发精清涤过,梳整齐,绾起来,束成一个贵气的大圆髻,压在头上那顶白草帽底下。她把自己打扮得清清爽爽,若无其事悄然出现在我身旁,倚着船头栏杆,挨靠着我,神态一如五天前在房龙农庄上那样亲昵自然,好像真的把我,她成天挂在嘴边的“永”,当成自己的亲侄子,她在侨居地印度尼西亚共和国的惟一亲人和倚靠。 这会儿,我又闻到了那一缕体香,浓冽、温热,带着沁凉的香皂味,无比熟悉但也奇异地陌生,在这条午后空气变得十分郁闷的赤道河流上,随着河风,游丝似的飘飘袅袅。克丝婷的味道!它悄悄地穿透她身上那袭连身过膝洋裙,持续地,从底下那条绸质白衬裙渗溢出来,挟着她的体温和汗汁,电流般一波催送一波,源源不绝生生不息只管传递到我身上。像个饥渴已极的孩子,眼眶一红,悲从中来,猛一转身,我张开双臂一把抱住她的腰,把头埋进她心口,抽抽噎噎,让她胸脯一窝子湿湿暖暖的体香和那一蕊露珠般晶莹的汗珠,带着一种来自欧洲的古老、幽秘、与我母亲的气味迥然不同、但却莫名地甘美诱人的陈年奶酪味,一古脑儿,将我的身子环绕住,把我整个人包裹在她的氛围中。 ——克丝婷,你不好!这阵子都不理我。别忘了是你带我来的。 克丝婷昂着胸脯,只是伫立不动,好久她才垂下头来沉沉叹出一口气。 ——永,你是不是后悔跟随我从事这趟航程?你知道吗?我们是一支被诅咒的队伍。出发才五天,就发生一连串怪事。艾力克森兄弟失踪了。答应当我们的向导、带我们攀登峇都帝坂的安德鲁爵士,在鲁马加央夜宴后就改变主意,带着他的妻子安妮博士脱离队伍,说要前往尼雅古洞,从事田野调查。然后,昨晚你们又遇到伊班猪瘟神……这会儿男生们都疑神疑鬼,担心自己也跟唐尼•毕夏普一样染上婆罗洲怪病,今天中午上了船,就一窝儿聚集在舱房里,开秘密会议,咬耳朵不知商量什么。桑尼•普林斯早就跟唐尼回坤甸去了。另外几个男生也打算走人。女生们开始骚动不安……旅程才开始,整个队伍被弄得支离破碎七零八落,到后来也许只剩下五六个人。永,你还要继续走下去吗? ——天塌下来,我也要跟随你走完整段旅程。 ——就算最后只剩下五六个人? ——就算,嗯,最后只剩下你和我两个人。 ——直到河尽头的石头山? ——直到峇都帝坂。 ——直到……阴历七月十五,月圆之夜? ——直到我们登上了伊班人的冥山!不管能不能平安回来。克丝婷又叹了口气,眼一柔,瞅着我,终于伸出双手来,牢牢环抱住我那两只兀自簌簌抽搐不停的肩膀。 霹雳一声,河上飞溅起片片浪花,直泼到我们船上来。 克丝婷和我齐齐回头望去。漫天飞洒的水星中,只见五艘簇新的铝壳快艇从我们背后驶来,一群飞鱼也似咻、咻、咻,以极限速度超越摩多翔凤,一艘接一艘擦肩而过,扬长而去。我还以为又在河上遇见他老人家——那终年风尘仆仆,乳白西装笔挺,满头银发灿烂,一脸慈祥端坐船首,弥勒佛似的腆着个皮鼓样的大肚膛,眼眯眯四下睥睨顾盼,笑看大河风光两岸人家,飕,太阳下呼啸而过的澳西叔叔,伊班孩子们口中的“峇爸澳西”!可我凝起眼睛仔细一瞧,却发现快艇上载的竟是一群东方男子,只见他们一个个直条条挺着他们那短小精干的腰杆子,脸孔灰苍,木无表情,下巴刮得干干净净,纤毛不留,满面风尘排排端坐船舱中,身上那套雪白夏季西装却是十分光鲜熨贴。乍看,活像一群体面的僵尸,白昼出现在婆罗洲大河上。 好快!这五艘三菱重工打造的摩登汽船,霹雳也似,从我们身后大河上,那宛如武陵洞天的绿色甬道中窜出来,转眼,鬼魅般倏忽消失在甬道的另一头。眉心猛一蹙,克丝婷甩甩头,伸手拨掉衣裙上沾着的几十颗水珠,霍地睁起她那双海蓝瞳子,龇着牙,狠狠瞪了来船两眼,往船舷外呸地啐出一泡口水来。 ——日本人!前进婆罗洲砍伐森林。 ——原来是一群日本木材公司高级干部。 ——船身漆着的七个红色日本字,永,你读给我听。 ——西。渤。泥。嶋。拓。植。(株)。西婆罗洲岛开发股份有限公司。 ——八个野猡!猪。 克丝婷嘬起嘴唇又往河中啐出两泡口水,用日本话诅咒一声。不知怎的,她的嗓子突然变得粗砺起来。 我回头看她一眼。向晚,流水叮咚落花悠悠,河上开始出现天空彩霞的倒影。落日红通通的一丸子,悄没声从克丝婷身后的大河口直射过来,泼血似的洒满她一身子。夕照里,我看见她的脸庞雪样苍白,一下子失去了血色,木乃伊般整张脸皮绷得死紧,神色变得十分森冷,带着些许凄厉。我忽然想起她告诉过我的她在二战期间的一些经历,心头猛一抖,这当口却又不敢提起,只好默默伴着她,站在摩多翔凤船头,好久望着那五艘簇新铝壳快艇,丸红旗飘飘,鼓着船尾那具五百匹马力柴油双引擎,啪啦啪啦搅起阵阵红浪,昂然地翘起船头,咻咻咻互相追逐着全速掠过江面,直直溯河而上。丛林一轮红日下,乍看,这五艘首尾相连鱼贯行驶的汽船,尖挺挺血亮血亮,还真像一支又一支装上刺刀的二战皇军步兵铳,直指卡布雅斯河的源头,粗鲁地,刺入婆罗洲的心脏,穿透她的处女林,红滟滟迸溅出一簇春花似的灿烂落霞来。向晚满天乌鸦四下乱飞,聒噪不休。 克丝婷凝起眸子只顾痴痴眺望。 忽然,脸一亮,她抹掉腮帮上的泪痕,使劲揉揉眼皮,双手拎起裙摆,猛一个箭步就蹿到船头尖翘的甲板上,颤颤巍巍把整个身子趴伏到栏杆顶端,迎着河风,发丝飞,伸出脖子只管一眨不眨凝视前方河道转弯的地方。落日泼照下,只见她那两只冰蓝眼瞳,疯婆子似的血丝斑斓,泪盈盈闪烁着一种奇异的、炯炯的、无比亢奋几近绝望的光彩。 ——快到了!快到了! ——什么快到了呀,克丝婷? ——永,待会儿你就知道啦。 克丝婷突然腼腆起来,回过眸子羞涩地瞅我一眼,脸飞红,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忸忸怩怩像个初恋的少女。猝不及防,我被她那双火辣的眼光猛一瞅,好像隆冬天触电,浑身冒出一疱疱冷疙瘩来,忍不住咬着牙偷偷打个哆嗦。可她的这一瞅倒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于是,就像个得不到答案绝不罢休的孩子,我一个劲地求她磨她,拜托她告诉我,我们就快要到什么地方呀?干嘛要那样兴奋呢? ——好!我可以告诉你,永,但你必须承诺绝不告诉第三人,因为这是我一生最珍贵、最神圣、最清洁的秘密。“清洁”。永,你懂它的意思吗?——我现在不懂,但我可以向辛格朗•布龙大神起誓:我将永远守护克莉丝汀娜•房龙小姐的秘密,否则让我被神啄瞎眼睛…… 克丝婷伸手制止我,摇摇头,没再理睬我,自管漫步走到船舷旁,脱下遮阳帽,拔掉髻上的钗子,只两甩,就将她那一头浸染着落霞好似野火燎烧的赤发鬃,一古脑儿披散开来,撒落到肩膀上。好久她眯着眼睛,眺望河道前方林木幽暗处一个不知名的所在,只管怔怔发呆。我再三追问,她才回头深深地看了看我,叹口气,然后眼神一柔,呢呢喃喃梦呓似的说出一段往事来。 ——那是二战前夕,我还是个少女,比你现在稍大一两岁,在坤甸女子修道院附属中学读书。那年夏天,我的父亲亨利•克里斯朵夫•房龙医生带我搭乘荷兰皇家炮艇圣文生号,前往那时非常荒凉、很少白人进入的卡布雅斯河中游,住在河湾一座名叫“鲁马平澎”的长屋,度过三个月的暑假。我出生以来第一次看到那么辽阔、那么翠绿、那么原始的森林。但那年的八月是一个怪异的听不见鸟叫声的夏季。日本军已经登陆坤甸港,正准备溯流而上,进攻大河湾的荷兰要塞,新唐。八月艳阳天,日本飞机每天飞来三次,投下上百颗,不,上千颗烧夷弹,好像一大群母鸡在空中一起下蛋,又好像——你能想像吗——大白天有人在丛林中放七彩烟火,太阳下举行一场华丽而诡异的庆典似的。天空电光闪闪,地上火光四起,场面非常壮观好看。但那是婆罗洲前所未见的一场丛林大屠杀。整整一个月的轰炸,把大河湾的森林烧焦。所有的动物和鸟儿都被烧死,侥幸存活的,也都逃到更深的山里去了。无鸟的夏天!太阳下非常非常安静。那么大的森林安静得有点肃穆、恐怖,好像布龙神突然死掉一般。但是,永,那年夏季在鲁马平澎长屋的日子,我过得很逍遥自在,心里很快乐。永,那时我真的很快乐喔,因为我认识一个男孩…… ——不难猜嘛。这类故事基本上都具备相同的、一成不变的情节和结局,譬如毛姆和吉卜林的小说,便是环绕这个主题进行。我的英文老师,美国和平工作团的黛安•布朗小姐,推荐我们读过几本,确实写得挺浪漫凄美,但容我直说,这种小说读多了会让人反胃。 ——永,你爱怎么说怎么嘲讽我都可以,我现在不跟你争论,也不与你计较,但是,那年夏天确实是我一生最美好、最值得回忆的时光,希望你不要亵渎它,好吗?将来你有了初恋的经验,你就会了解我十六岁那年在鲁马平澎度过暑假的感受。 ——你怎么知道我现在还没有初恋经验?你怎么可以那么武断? ——你有?看不出来呢。 ——我十岁读小学四年级就…… ——哦,偷偷爱上同班一个受到全校男生仰慕的女同学!这个可爱的女孩叫什么名字? ——田玉娘。 ——唔,后来呢? ——她死掉了。 ——才十一二岁怎么就死了呢? ——我现在不想跟你讲。 ——好吧,以后你想跟我讲时再告诉我,可是,那时我不一定有兴趣听这种老掉牙的故事喔。她叫什么来着?田——?你生气啦?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我和她,克莉丝汀娜•房龙,肩并肩站在摩多翔凤船头,凭着栏杆望着向晚的大河中,满江霞光粼粼,五艘日本拓植会社快艇飞驶过去后遗留下的一涡一涡、血泡也似红滚滚、兀自荡漾不散的浪花。好久两人都没吭声,绷着脸只顾想自己的心事。忽然,我听到一声低沉的哽咽,好像噩梦中发出的啜泣。回头望去,傍晚吹起的河风中,只见夕阳下一肩火红发丝泼剌剌泼剌剌不住飞撩。克丝婷的脸庞——那高傲的鼻翼两旁,俏生生地,缀着十几粒小雀斑,被赤道的太阳长年曝晒成金铜色的脸庞——好像一下子变得憔悴失神起来。仔细一瞧,她眼眶里眨啊眨,依稀滚动着一颗清亮的泪珠。我心软了,伸出手来拂了拂她的头发,勾起食指,轻轻弹掉她眼角一蕾子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克丝婷,对不起!我虽没有丰富的恋爱经验,但我不笨,我想我能够理解,也尊重你的感受。我愿意相信那是一段珍贵的、美丽的、如你所说的你一生中最“清洁”的回忆。真的,我对着这条婆罗洲母亲河发誓!唔,顺便一问,你十六岁初恋的对象,那个鲁马平澎长屋男孩,是婆罗洲土著喽? ——是,他是婆罗洲原住民,达雅克人。 ——叫什么名字? ——毕嗨。 ——纳尔逊•大禄士•西菲利斯•毕嗨?世界多么小哇!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这可是我们中国哲人说的喔。 ——永,你又来了,你又开始嘲弄我了。你今天到底吃错什么药,对我讲话句句带刺?我不认识什么大禄士•纳尔逊•毕嗨。我在鲁马平澎结识的男孩就叫毕嗨。毕嗨•平澎。毕嗨是很普通的达雅克名字。你说的那个毕嗨,他是什么人? ——只是旅途上遇到的一个达雅克小伙子,自称“伊班瘟神西菲利斯的使者”。唐尼•毕夏普就是着了他的道儿,吓得逃回坤甸。你也见过这个毕嗨。疯子一个。我们现在别谈他吧。你那个毕嗨,那时他十六岁了喽?依照他们达雅克族的习俗,族中长老肯定已经在他的矛头上,装设一支葩榔了吧? ——矛头?葩榔?你胡说什么,永! ——克丝婷,我高贵的房龙小姐,你没见过英俊的达雅克小伙子毕嗨的葩榔? ——我没见过那种东西! ——在那个怪异的无鸟的夏天,你和他,克莉丝汀娜•房龙和毕嗨•平澎,一对邂逅在婆罗洲原始雨林的异小学情侣,两小无猜,共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 ——是,非常快乐。我没骗你,永。 ——那整个夏季,你们两个在鲁马平澎长屋——对不起!我不该刺探别人的隐私——都在干什么来着,竟然那么快乐喔? ——在果园中散步,在河里游泳,爬上山丘看日本零式飞机一架接一架,飕地划过卡布雅斯河水面,飞临新唐镇上空,耀武扬威。 ——如此而已? ——是的!如此而已。 ——真的那么纯真——清洁? ——永,你以为我们会做什么事? ——房龙小姐,你的这部克莉丝汀娜•房龙罗曼史,里头有没有比在果园中散步、河里游泳、山丘上观看日本飞机这类劳什子,更精彩、更刺激、更有看头的情节和插曲,值得向读者推荐,当然除了葩榔之外? ——我和他做过的最精彩刺激的事情,永,你真的想知道吗?有一晚月色特美,我们在河边散步,好久好久谁也没开声,忽然我情不自禁转过身子,跂起双脚伸出双手环抱住他的脖子,在他的嘴唇上,用力啄了两下!顺便告诉你——如果你想知道——那时我还是个十六岁、在女子修道院就读的处女!你满意了?你今天究竟怎么搞的?你再三对我冷讽热嘲,一再刺伤我的心,狠狠践踏我侮辱我。我,克莉丝汀娜•马利亚•房龙,不是阿姆斯特丹港口的娼妓,我是法兰德斯一个体面家族的后裔,坤甸房龙农庄惟一继承人!若不是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兵登陆西婆罗洲,一路溯河而上,攻占丛林中这个隐秘的小镇,新唐,我就不会被俘虏,就不会跟荷属东印度群岛所有荷兰女子一样,被押送进特种集中营……那时我才十六七岁啊。从此离开了我父亲——可怜他死在另一座集中营,我都没能见他最后一面——离开了鲁马平澎长屋和那个男孩毕嗨。这就是克莉丝汀娜•房龙的罗曼史!里面没有性爱,没有冒险,没有亲人的团圆和盛大的婚礼。我这本书里面只有一个子宫,一个被成群野兽的阳具捅破的、搞烂的、从此再也不能生育的子宫。你竟敢说,我这部罗曼史不够精彩没啥看头?永,你跟那群日本兵没两样!你们是一匹一匹的猪。不不,你们不配做猪,你们是一只一只的鬼,光天化日之下流窜在人间的夜叉。你们不是人。 克丝婷终于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