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马王子叫杨赫,他在星期六的晚上打电话给我,说你把你上次说的那本书借给我看看好吗?我想了半天才想起自己到底跟他胡扯过什么。就问他你们体育系的学生真的会看这种东西吗?他说你别瞧不起体育系的行吗?我说好吧那你过来拿吧。但是我还是不相信他,怀疑他其实是想约我,于是我想还是应该打扮得漂亮一点去见他。说是打扮得漂亮一点,也不过是换了比自己平时更好一点的T恤,本来我是想穿我新买的那条裙子的,但是穿上了又脱下来,怕他真的只是来借书,这么盛装出场反倒会显得傻气,这样子一来二去,穿穿脱脱之间,竟过了约定的时间,想到他此时正在楼下等我,我的心乱作一团,再也不管那许多地三七二十一,套上平时的仔裤T恤,拿起书往楼下跑,边跑边问自己,唐立诺你是不是想太多? 他站在大门对面的街边等我,穿着牛仔裤的双腿笔直修长,见到我朝我抬了抬手,然后慢慢地走过来。他走起来的样子可真漂亮,除了在电影里,我还从来没有领略过像这样的纯粹的肉体散发出来的美,更没和这么好看的雄性动物真正待在一起过,一时竟然有些紧张。我这个人有个毛病,一紧张说话会结巴,所以我把书递给他,什么也没有说。他看也不看就塞到了口袋里,此时我已明白他并不是真的想看书,笑了起来。他问你笑什么?我摇摇头。他说一起走走吧。我点点头,跟在他身后往学校的方向走。 此时天色暗下来,已分辨不清人们的面孔,我的内心还是很紧张,所以宁可这样一前一后地跟他保持着距离,一个时髦的姑娘从我们面前走过,他的头跟着转了过去,目光紧随着她,在某一个瞬间,他忘记了身后还跟着个灰溜溜的姑娘,正安静地看着他和那姑娘,看着他漂亮的双腿,还有他结实的背,他倒也不回头来搭腔,只是泰然自若地走在我前面,任由我这样在他的身后跟着他,看着他。我觉得他一定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多么好看吧,有这么漂亮的背部的男人我还没遇到过,真想摸一摸,于是我在路灯下伸出手,看着墙上自己手的影子伸出去,轻轻抚摸着他的背,随即又觉得好玩,开始又抓又打,心里乐不可支。 “你搞什么鬼呢?”他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问我。 “啊?”我嗖地一下收回手,立刻变磕巴,“我……我……没干吗呀。” 他很严肃地回头走到我身边,伸手捉过我的手,紧紧地攥在手心儿里说:“老实点儿,不要淘气。”我笑笑,被他拖着走了一会儿,手心儿出汗了,心跳得太厉害了,于是甩开他。他说你干吗?我说太热了。他又把我的手捉回去,过了一会儿我又甩开他,他说你又干吗,我说你走得太快我跟不上。他说你怎么走那么慢呢,我说因为我腿儿比你短。他笑了,我看着笑容在他脸上绽开,暗自估计了一下他的脸大概比我的脸要大上那么一圈。 皮肤长得黑的人在黑夜里竟然让人很难看清他们脸上的表情,这让我有些心里没底,他的动作太娴熟,太自然,这让我心里没底,他的态度太果断,太霸道,这也让我心里没底,他的手太有力,太性感,这更让我心里没底。可是我喜欢这种没底的感觉,就像那些只会发生在小说和电影里的桥段一样,我从来不敢想象它竟然真的发生在我的生活里。我们手牵着手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身体穿过从窗户中射出来的一束束光柱,脚踏着摇晃不停的树影,他手上的温度,正通过他牵着我的手向我发出信号,在我的全身扩散开来。那信号像一盏红色的灯,一闪一闪的,每闪一次,都在说,投降吧!投降吧!我的身体随着他走,随便他牵到任何地方去,我的灵魂却出了窍,拖拖拉拉地跟在身体的后面唠唠叨叨,身体在说,好的,好的,灵魂在说,不,不。 多么有趣呀,这是我人生的新体验,你甚至不算是认识一个男孩子,不知道他的家庭,爱好,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却已经开始希望投入他的怀抱,想象着和他亲吻,却并不渴望和他说话。你知道我是多么喜欢说话的一个人,我认为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会相爱,总应该先从说话开始。但话又说回来,我和彭飞说过的话够多了,他却并不爱我。我后来才明白,这都是我们女人一厢情愿的想法,男人们常常并不是这么想。他们约一个姑娘出来,把她给自己带的书随便放进口袋,牵着她的手在月光下走的时候,他们脑子里想的是别的一些什么,他们并不想和姑娘说话。他们只是希望把姑娘带到校园的角落里去,带到没有人的花架下,用双手紧紧箍在她的腰上,让她的乳房贴在自己的胸膛,扶起她的头,用嘴堵住她的嘴,舌头压在她的舌头上,他要压得她窒息,压得她浑身发烫,要压得她浑身瘫软,用力推也推不开自己。 “你哭了?”他问,一只手轻轻拍着我的背,哄小孩儿似的,“别哭啊,别哭。”我没说话,我不是哭了,我是在忙着喘气呢,我是晕了傻了热了懵了焦躁了窒息了生气了开心了总之不是哭了。但是很奇怪,被他的手在后背轻轻这么一拍,我的眼泪还真的在眼眶里打转,啪哒掉了下来,一下子把他给吓到了。“不是吧。”他说,“我只是想亲亲你。” 我这个时候已经恢复神智了,很想跟他说我们再来一次吧,可是我真不好意思,于是只好和他聊起天来,权作是幕间休息。 “你多高?”他问。 “怎么了?” “亲起来脖子有点累。”他笑。 我有些生气,反问他:“你女朋友呢?” “在家呢。” “你们……没发生什么事儿吧。” “没什么事儿啊。”他说。 听到他这样坦然的回答,我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好像也并不想让我说什么,低下头又开始吻我,这一次他换了一种方式,变得温柔了,我的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清清楚楚地告诉我,我有多么喜欢他,但是我的心被浇了盆冰水,怎么也点不着了。 很多年后我看到一本书,里面有一个腼腆的男孩,他是一个good kisser,于是他们班上所有的女孩儿都跑来找他打kiss,其他的男生知道后,都很吃惊,我看了那个故事就想起他来,男生们总是不知道kiss对女生其实很重要,他们成天讨论的都是干这个啊做那个的,从来都不晓得自己的kiss的技巧真的很糟糕。他是个特例,不仅仅是good kisser,而且是我遇见的super kisser,那时候大家都小小年纪,他不过比我大一岁,竟然能kiss得这么好,可见这事也是有天分之说。只是一个男人会不会成了good kisser,就懒得再和姑娘多说一句话了呢?他可以用kiss回答所有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来找我?Kiss一下。你喜欢我吗?Kiss一下。你女朋友怎么办?那就再kiss 一下。“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问他。他笑而不语,只是吻我,不肯让他吻,一定要答案,就会说:“就想来找你呗。”“当然喜欢啊。”“什么怎么办?”“没什么意思啊。”秋风吹得树叶哗哗响着,我们身后数学系的大门打开,几个上完自习的学生说说笑笑地走出来,和我们隔着一道矮树墙,声音渐渐远去了。他的嘴唇柔软性感,他的气味好闻,我喜欢他的吻,喜欢他的身体隔着毛衣碰触着我的乳房,却不喜欢他的人,清清楚楚,冷冷静静,毫不怀疑地不喜欢他的人。于是我再也没有什么问题要问他,他却问起我来。 “你平时在家都干什么呢?”他握着我的手问道。 “看书看电影,”我说,“偶尔也学习。” “那多没意思。” “那什么有意思?” “你就不能玩点成年人该玩的吗?” “玩什么?”我问他。 他用我看不懂的表情看着我,也看到我满脸看不懂的表情。 “成年人该玩什么啊?”我很认真地又问了一遍。 他笑了,说:“你可真是个小孩儿。” 我更困惑了,我看的书和电影都不是小孩看的,于是内心很不服气,我才不是小孩子! “那天和你在一起的是你男朋友吗?”他又问。 “不是,”我说,“是来我们班听课的一个同学的哥们儿。” “他在追你啊?” “不算吧。”我说。 但是既然他提起了林铎,我竟然开始思念起这个人来。思念那个下雨的傍晚,和他一起在空无一人的校园里散步,他把伞让给我,自己在外面淋成了落汤鸡;我想起我在楼梯上扭了脚,他立刻扶我坐下帮我揉脚;想起他请我去他家吃饭,看电影,聊天,从头到尾却没有拉过我的手;想起我们一起穿过学校足球场的草坪,我告诉他我身上被蚊子咬了28个包,他拍拍我的头说,可真是个傻姑娘。但是他没有说过他喜欢我,他没有吻过我,后来也再没来找过我,没有像小说里的男主角一样地用狂风骤雨般的热情将我包围。他只是那样突然地来到我身边,又突然地转身走开了。留下我对他的想念和满心的疑惑。可是,如果他真的喜欢我并且告诉我他喜欢我,我今天就会在这里和另外一个男孩接吻了吗?不,我想我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他。因为没有这样的一个夜晚,没有令人浑身发烫的热吻和冰冷的心,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是多么想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