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幸子是个诚实的女性,但环境上还是有不对之处。我一直努力要改变那个部分,而且绝对有那个必要。人类 不能没有学问。 前几天和友人一起去海水浴场,在海滩上彼此对人要有上进心作了一番讨论。我们以后会变得伟大,幸子日后也要注意自己的行为,即使罪行只是万分之一,也要设法补偿,深深地向社会谢罪,社会上的人,只会憎恶那个罪,不会憎恶那个人。水野三郎。(读完后务必把信烧掉,请连信封也一起烧掉,务必!)这就是那封信的全文。我忘了水野本来就是个有钱人的孩子。 如坐针毡的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天气已经变得凉爽了。今晚,父亲说: 即使电灯这么暗,还是得打起精神。 他将六个榻榻米大的房间的电灯换上五十烛光的灯泡,于是,一家三口便在明亮的灯光下吃着晚饭。母亲边嚷着: 啊!贫穷!贫穷! 边拿着筷子,手撑住额头,心情显得非常浮躁。我在一旁替父亲斟酒。我们的幸福,不过就是更换房间灯泡罢了,我试着告诉自己。我没那么多愁善感,相反地,我发现点着灯,循规蹈矩的我们宛如炫丽的走马灯。 啊!你们要偷看,就看吧!我们是美丽的。一股连庭院里的虫鸣声都想告知大家的宁静心情涌上我的心头。 我愈辩解,人们反而愈不相信我。所遇之人,全都在提防着我。尽管只是单纯的拜访,想见见好久不见的朋友,自己还是会遭受到一种有何贵干的眼神打量,真受不了。 真是哪里都不想去!即使是去最近的澡堂,我也会挑傍晚的时候去,我已经不想再遇到任何人。尽管我的浴衣雪白地飘荡在黄昏下,格外引人注目,但盛夏的自己,却犹如失去生命力般彷徨困惑。昨天和今天突然变凉,又快到穿毛衣的季节了,赶紧准备黑色的单衣。以这样的装扮度过秋、冬、春,如果夏天到了,再穿起这白色浴衣的话,实在有些过分。所以在明年夏天以前,我一定要毫无惧色地穿上织有牵牛花纹的浴衣走在路上。然后化着淡妆,走在庙会的人潮中。想到那时的喜悦,我现在就开始兴奋起来了。 我偷了东西!没错!我不认为我做了好事。但是 不,我要从头说起,对着神明说。我不企求人们会相信我的话,愿意相信的人,就相信吧! 我是一个贫穷的木屐匠的独生女。昨晚,坐在厨房,切着洋葱时,海边传来一阵悲伤地哭喊着 姐姐 的孩子声。我停下来想着,如果我也有那样需要我、哭着叫我的弟妹,也许就不会这样寂寞了。想到此,沁着洋葱味的眼睛涌出一股热泪。我试着用手背擦拭泪水,结果反被洋葱的气味弄得更加刺眼,泪珠一滴滴地流出来,不知如何是好。 任性的少女,开始迷恋男人了。 今年的叶樱时节,从小姐开始传出了流言。那时,矍麦花、菖蒲花都已开始出现在庙会的夜间商店中。当时,我真的很快乐。 每到傍晚,水野先生都会来接我,太阳还没下山,我就会换好和服,化好妆,一次又一次地在家门口进进出出。附近的人看到我这样,便暗地指着我,然后交头接耳地笑说: 木屐店的幸子开始迷恋男人了。 这事我后来才晓得的。父母大概也略微感受到吧!不过他们什么都没多说。虽然今年我快要二十四岁了,还没嫁人,都是家境贫穷的关系。 母亲本来是这个城内一个有势力地主的妾,与父亲相恋之后,便抛弃地主的恩情,私奔到父亲家,不久就生下了我。我的五官既不像地主,也不像我父亲。我只能慢慢地缩短交际圈,暂时接受这种属于私生子的命运。像我这样家庭出身的女孩,没姻缘是理所当然的吧!如果一开始,就以这样的容貌出生在有钱的贵族人家的话,应该不会没有姻缘。不过,我并不憎恨父亲,也不恨母亲。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依然一直相信,自己是父亲的亲生孩子。父母都很爱护我,我也很疼惜双亲。父母都是软弱的人,所以连对亲生子的我,都显得有些拘谨。我知道大家都会温柔地对待软弱胆小的人,为了双亲,不管有多苦、多寂寞,我都会忍耐下去。不过,自从认识水野先生之后,我对父母就开始有些怠慢。 说来惭愧。水野是小我五岁的商校学生。但请原谅我,对我来说,那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今年春天我因左眼患病,去附近眼科问诊时,在候诊室里认识水野。我是个容易对人一见钟情的女子。他和我一样左眼挂着白色的眼带,他那不舒服地皱着眉,随意翻阅小字典的样子,看来非常可怜。当时我也因为眼带而感到相当郁闷。我试着从候诊室的窗口眺望着椎树的嫩芽,椎树嫩芽被热气所笼罩,看起来像在熊熊燃烧的青火,外界的东西让我觉得仿佛一切都在遥远的童话王国里,而水野的脸,更是绝世美丽、珍贵。我想,一定是眼带魔法搞的把戏。 水野是孤儿,没人愿意收养他。本来他家里是开药局的,母亲在水野襁褓时便去世,父亲也在水野十二岁时撒手人寰。后来,家里没办法维持,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全被远亲各自带走,老幺水野则被店里的管家抚养,现在就读商校。即使如此,他还是觉得抑郁难伸,过着感伤的每一天。水野曾深切地说:只有和我一起散步时,才会感到快乐。可是,就算我在身边,还是会发生很多困窘的事。他和朋友约好了今夏去海边游泳,但脸上却没有任何高兴的样子。 因为他提不起劲,那晚,我便偷了东西,偷了一条男用泳裤。 我悄悄走进城里规模最大的大丸百货店,装作随意挑选女装的样子,顺手把身后的黑色泳裤夹在腋下,静静地离开。经过了两三间店,后面传来了 喂!喂! 的叫声。 哇! 我害怕地大叫,疯子似的跑。 小偷! 才听到后面大喊,肩膀就被用力一拍,一个踉跄,我猛然回头,立刻啪的被赏了一个耳光。 当我被带去警察局,警察局前聚集了很多都是在城里碰过面的人。我的头发散开,大腿也从浴衣的裙角下露出来,一副凄惨的样子。 警察叫我坐在警局里面一个铺着榻榻米的房间,开始问我许多问题。一个白皮肤、长形脸、戴着金边眼镜,年约二十七八的讨厌警察。他简单地询问我的名字、住址、年龄,然后记录在簿子上。突然,他奸笑起来,说: 这是第几次了啊? 我体内感到一股寒气,根本没有想到该怎么回答。不过,再继续不知所措的话,会被冠上重罪,押进牢房的。所以不管怎样,一定得巧妙地避开,我拼命寻找辩解的答案。该怎么说比较好呢?仿佛徘徊在五里雾中,说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最后冒出像是嘶吼般的话,连自己都觉得十分唐突。不过,在开始自言自语之后,我就像被狐附身似的,滔滔不绝地讲着,仿佛疯了。 不能把我关进牢里!我并不坏,而且就要二十四了。这二十四年中,我很孝顺,对父母亲,都很小心地伺奉着。我哪里坏?我从未在背后遭人指点过。 水野是个很棒的人,以后一定也会变得很伟大,这我知道,所以不想让他丢脸,因为他跟朋友相约去海边,我想让他跟大家一样,可以去海边。有什么不对?我是笨蛋,但还是想把水野打扮得漂亮。他是出身高贵的人,和一般人不同。怎样都没关系,只要他好好地活在世上,我就心满意足了,因为我有这样的使命,不能被关进牢里。 我就要二十四岁,一件坏事也没做过。我不是一直努力照顾软弱的双亲吗?不行!不行!不能把我关进牢里,不能关进牢里!这二十四年来,我努力再努力,只一瞬间想错,动了手。不能因为这样,就把这二十四年,不,我的一生给毁掉。我错了!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一生,就因为一次不小心右手移动了一尺,那就变成了偷窃的证据吗?太过分了!只是一次,不过两三分钟的事啊!我还年轻!还要活下去,还是会像以前一样,继续忍耐辛苦而贫穷的生活。我就只干了那件事而已,我什么都没变,不要讨厌我!我还是昨天的幸子!一件泳裤会对大丸百货造成什么麻烦吗?即使那种欺骗别人榨取一千、两千日币!不!让人破产的人,还不是被大家称赞吗?监牢到底是为谁而存在的?只有穷人才会被关进牢里,我开始同情强盗了,至少他们有不欺骗别人软弱、诚实的性格。欺骗别人而过着好日子不是罪恶,可是生活逼到绝境而做傻事、抢了两三块日币的人,却必须坐上五年、十年牢。哈!哈哈哈!好奇怪啊!真的好奇怪啊!居然是这样!啊!真笨! 我一定是疯了,绝对没错!警察脸色苍白,盯着我看,我对那警察突然产生好感。我边哭,边勉强挤出笑容,受到如精神病患者的对待。警察小心翼翼地将我带往警察署,那晚,我被留在拘留所,隔天一早父亲就来接我回家。父亲在回家途中,除了问我有没有被揍之外,什么话都没多说。 看到当天晚报,我的脸一直红到耳根。 我的事情刊登出来了。以一个 顺手牵羊也有三分理,变质的左翼少女滔滔不绝的美丽词句 为标题。 耻辱还不只那样,附近的人开始徘徊在我家四周,起初还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发现大家是来看我的长相时,我全身发抖地震惊着。我开始了解到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道理了。如果家里有毒药的话,我会毫不考虑地把它吃下去;附近有竹林的话,我会去那里上吊。这两天家里也暂时把店面给关起来。 终于 我收到了水野的来信。我是世上最相信幸子的人。不过,我觉得幸子教养不足。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