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田春夏死的那一年刚好十七岁。 二〇〇二年十二月四日的晚上十点多钟,平田还在公司加班,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当时,他尚在东京的汴京堂总店供职,每天的生活几乎一成不变,晚上工作到十点或十一点,第二天一过六点就要出门。 电话是妻子打来的,说是春夏出了车祸。英理子已是语无伦次,他花了足有五分钟才打听明白人被送到了哪家医院。 平田自己也慌了神。是怎么从位于品川区的公司赶到医院的,一路上在想些什么,几乎没有一丁点儿记忆了。 唯一记住的,就是有个年轻人在电车里栽倒了。当时那个大学生摸样的年轻人就站在平田身前,手突然间松开了吊环,软绵绵地原地倒了下去。平田的脚尖被他的手腕碰了一下,问了一声“你没事儿吧”,可没有反应。只见他脸歪向一旁,口吐白沫,似乎是癫痫发作。这时,电车刚好进站,平田扶起年轻人下车。其他乘客只是远远地袖手旁观,谁也没有搭把手的意思。连拉带拽地好容易下到站台上,可直到电车驶过了三趟,才终于叫来了站务员来善后。虽说是助人为乐,但平田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只觉得漠不关心的乘客、姗姗来迟的站务员,甚至栽倒的年轻人,统统都在跟自己作对。 其实,即便早三趟车到,也是于事无补。等平田赶到医院时,春夏已躺在铁门的另一边了。铁门紧闭,上方有“手术中”三个字的指示灯亮着。走廊里有长椅,但平田和英理子都站在一旁。英理子双手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抵在下巴上,平田搂住她的肩膀,盯着红色的指示灯。 终于,指示灯熄灭了,宣告了春夏的死亡。英理子当时就哭倒了,平田不住地发出呻吟般的叹息。此时,他还没有什么悲伤的感觉,对人已死这一事实的认识还不那么真切。 在灯光熄灭的走廊里,一个哭哭啼啼,一个表情木然。一名医院的工作人员走来,领着二人来到太平间。 狭小幽暗的房间正中放着一张简朴的床,春夏就躺在上面,脸上既无伤痕也无血污,看上去只像是在安睡一般。但是,枕边小桌上摆着铃铛和三件套的佛具,香炉里短短的草香升起幽幽的轻烟。 英理子的泪腺再次受到了刺激,抱住春夏号啕大哭。平田所能做的,只是蹲在妻子身边,摩挲着她的后背。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太平间里走进两个人。他们是警官,说要进行验尸。平田好不容易才把什么也不说、只是一味念叨着孩子名字的英理子拉到走廊里。 英理子的泪泉远没有干涸的意思。来到医院后就没喝过一口水,怎么还会涌出这么多的泪,平田觉得人体真是不可思议。同时,他又感到自己实在是可耻,泪没落下过一滴不说,这种时候竟然还能想到这些。 警官走出从太平间,说遗体需要由警方暂时保管,以便进行司法解剖。英理子哭得更凶了,平田也表示拒绝,他不希望女儿的身体受到更大的伤害。 “这是为了还您女儿一个公道。”警官说道,“解剖可以帮助查出罪犯。” 这是一起肇事逃逸案件。 春夏应该是在从辅导班回家的路上遇到的车祸。情形似乎是这样的:一辆汽车从斜后方撞过来,人向左侧甩了出去,连人带车翻过护栏,头朝下摔在人行道上。由于肇事者扔下春夏跑掉了,加之又没有目击者,因此只能做出大致的推断。车祸发生后过了一个小时,才有路人拨打一一九,把人送到了医院。但是,人被抬到急救车上的时候,心肺早已停止跳动,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警官离开后,一些素不相识的人走马灯似的进进出出。来人无论说什么,得到的答复都是一个“是”。于是,葬礼的安排就这样敲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