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末开始天气就变坏了,到了下一周,积雪仍未化尽,海上吹来的风又很大,平田便没有外出。在单位吃午饭实在叫人提不起精神,同事们都聊得兴致勃勃,可平田就是融不进去。 到了后半周,天气终于好转,平田又带着午饭去了上町公园。 “好像是春天了。” 末永真澄出现了,无论天暖天凉,都是同一身装束。 “为什么小的时候看到雪就觉得兴奋呢?” 平田没搭理她,叼上一支烟。 “雪一化,可脏了。” 末永微微抬起一只脚,把凉鞋咣当着玩儿,赤膊的脚趾上粘着泥。 “平田先生,您是面包爱好者吗?”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平田原本打算沉默到底的,但终于忍不住做出了回应。 “那个……” 被她这么一指,平田慌忙朝自己的胸前看去。出门时在制服外面套上了自己的小外套,由于阳光很强,便敞着怀,露着胸牌。 “反了吧?” 末永真澄扑哧一笑,右边面颊上浮现出酒窝。 “反了?什么反了?” 平田再次做出了回应,用手摸摸了小外套的领子和袖子,还以为是衣服有什么不对劲。 “还有,在饭前抽烟的吗?一般都是饭后一支烟吧?我坐这儿行吗?” 末永真澄指了指平田的身边,没等回答就径自坐下了。不知不觉间,她就像是跟老熟人似的。汴京堂的年轻人当中也有这样的人,头一天刚一起喝了杯酒,第二天就开始称兄道弟了。如此看来,也许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吧。 末永真澄在膝头上摆弄着手机,也不说话。平田把烟掐灭,剥开三明治的保鲜膜。吃完了一个,那女人还坐在旁边,把手机一会儿合上一会儿打开。那部手机已是“伤痕累累”,布制吊带已经脏得分不清图案是狗还是猫了。 “我不喜欢这个镇子,”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腥哄哄的。” 她说着,皱了皱眉头,随后,又陷入了沉默。 平田吃完另一块三明治,一面把包装袋揉成一团扔进购物袋里,一面随意似的问道: “你是家庭主妇?” “啊?” 末永真澄扭头转向平田,发出一声怪叫。 “不是家庭主妇?” “谁说我是啊!不是,不是。” 她边说边摇着左手,中指上并未带着戒指。 “你看我平时大白天儿无所事事,就以为我是家庭主妇?” “没。” 平田嘴上否认,可心里却想,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嘛。 “我可是个没用的女人啊。” 末永真澄短促地叹口气,轻轻摇了摇头,脸转向正前方。随后,她自顾自地说起来: “我呢,现在是无业状态。知道新町银座的夏尔曼吗?那家酒吧的妈妈桑以前是排球运动员。你肯定不知道……那家店生意惨极了……我以前在那儿打工,可年底的时候被开了。给客人倒零食,我撕得太猛,把里面的东西全洒出来;要我去洗碗,我会打碎咖啡杯子;倒啤酒的时候又会让啤酒沫溢出来;客人叼上烟又不知道去给人家点火……笨得连我自己都讨厌自己。你要是大美人儿,这些缺点会让人家觉得可爱,可我长相不行,身材又差劲……” 真是一个意料之中的典型例子。平田心里再清楚不过了,说这么多无非是要表明,丢了工作、生活潦倒、饥饿难耐,因此不得已才去偷东西。他决定对这个顾影自怜的家伙呵斥一声——“你别给自己找借口了!”如果听之任之,这种人就觉得别人在同情自己,为了赢得更多的好感,会说起来没完没了。 “因为这个,跟阿亮吵了一架。其实,是他骂我废物,把我赶出了家门。他不是我老公,就是个男朋友,我们只是一直同居。就这么着,我被扫地出门了。虽说今年是暖冬吧,可再怎么着我也不能露宿街头啊,所以我就去了网吧。电视上不是常说没工作的人都住那儿吗?可实际上,网吧也得花不少钱呢。一千二百日元可以从夜里十二点待到早上六点,可现在天还冷,我就想早点儿进去,早上再多待会儿。要是六点钟就出去,图书馆、电玩城、商场,这些能免费取暖的地方都还没开门呢。算来算去,我就得待上差不多十个小时,这样一来,就得花两千块了。要想冲个淋浴,还要再加三百。叫碗拉面或抓饭还要两三百——不过是拿方便面或速冻食品稍微加个工,凭什么收这么多钱。所以,我手上的钱眼见着越来越少。我心想不妙,就不冲淋浴了,光喝免费续杯的饮料凑合一下。可是肚子总要饿的,所以我就一家家超市的跑,拿免费试吃的东西。可是,越吃就忍不住越想吃,所以,到了汴京堂,我就……对不起了,实在对不起了。我反省,深刻反省。” 平田兴味索然地听着,几乎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但始终没有把她的话打断。而且,在她一口气说完后,他默默地把购物袋朝她递过去。她歪了歪脑袋。 “讨厌夹肉的面包?” “夹肉面包?” “我吃不下了。” “我也是,午饭,已经吃过了。” “靠试吃吃不饱吧?” “可不。我吃了拉面的,是杯装面。” “那就留着当晚饭吧。” 平田把袋子放在长椅上,向对面推了过去。末永真澄难为情地笑着,轻轻摆摆手,像是说“不必了”。 “省得你再去我们店偷东西。” “什么啊,都说了绝对不会再干了。” “你要是营养失调搞坏了身子,我该睡不踏实了。” “不会的,我吃得饱。” “吃饱了饭,又该担心没地方睡了吧?” “对了,我已经回家了,阿亮终于原谅我了。” “哦,原来如此。”平田冷冷地回答,心里窘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抢似的一把拽回购物袋,随即瞅了瞅自己的手腕,装作看了手表才发现午休结束的样子,离开了长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