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好像被跟踪了。 出了栅屋越过外护城河,在回家途中的徐缓坡道上走到一半时,启一郎就察觉了。 在道路两旁家家户户林立的木板墙,以及缝隙之间露出的杂树林色调中,白色小袖和服显得格外显眼。与其说是跟踪,或许该说是尾随而行比较正确。 启一郎重新拎好右手中的药箱,缓缓地,放慢了脚步。如果对方追上来,就转过身打招呼吧——他这么想,但走了一会儿,不到半町(五十余米)的前方,又闪现另一道人影。沐浴在明亮的阳光下,那绝对不可能认错的发型,是宇佐。她好像还没注意到这边。 启一郎驻足,缓缓退后几步,对着白色小袖喊道:“美祢小姐,找我有事吗?” 白色小袖的主人吓得跳了起来。 只见一张小巧的脸蛋,从木板墙后缓缓探出。 启一郎沉稳地继续说:“前面有我很熟的岗哨的人,大概正等我出诊回来。也许她有什么急事,总之,以她的身份不可能和美祢小姐有任何牵连。我想,您还是早点离开比较好。” 梶原家的美祢畏畏缩缩地抬起眼。 她身材娇小、肩膀单薄,是个楚楚可怜的女孩。 “启一郎先生。”她声音还带着幼儿撒娇的语气。 “我有话想跟您说,明知失礼还是尾随而来。请您见谅。” 启一郎以沉默催促她继续说,美祢的眼睛却慌慌张张地游移不定。 “我……不知道启一郎先生对我有什么想法。” 愤怒与嫌恶打从内心深处涌起,琴江温柔的笑颜倏而闪过脑海,但启一郎表情不变,语气也依旧平稳。 “美祢小姐要跟我谈的,是在这种地方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事吗?” “不……那个……” “就我所耳闻,梶原家在这几天以来,好像禁止美祢小姐外出。虽不知有什么内情,但不管怎样,您这样到处走动,恐怕会遭受责备吧。” “我……”美祢瞬时以袖子按住嘴,眨巴着眼睛,好不容易才再度说道,“启一郎先生是去保田大人府上出诊吧?” 即使想假装没事,启一郎终究还是感到自己的双颊僵硬。他紧抿嘴角,强忍内心激动的情绪。 “我听说保田新之介少爷在大坂受了伤,搭今早的早船回来了。不知他目前情况如何。” “我不知道。”启一郎干脆地回答,只祈求自己的声音没有颤抖,“我的确是从栅屋出诊回来,但这是辰日的例行公事。何况,我也不是保田家的家医。” 他拎起药箱示意。 “虽说是匙家,但我还只是个见习医师,如你所见,一个随从都没带,连药箱都得自己拿。像我这样无足轻重的医师,怎么可能出入担任船奉行的保田家那种重臣世家。” “那么,舷洲大夫去过吗?” “家父的事,我不清楚。匙医被派去诊脉,是直接牵涉到本藩内政的大事,就算是父子,也不好随便谈论。” 美祢虽温婉地垂头,但显然很不满,双脚不安分地骚动着,应该是很焦躁吧。 “我……我还以为启一郎大夫是去替新之介少爷看病。” 你凭什么这么以为!启一郎内心的声音不停地在口中翻腾、尖声咆哮。就因为保田新之介是琴江的未婚夫吗?就因为认定必须撇开一切,率先将琴江的死讯通知负伤归藩的他,是启一郎这个做哥哥的责任吗? 是的。实际上,启一郎的确刚去过保田家。在新之介的请求下,他秘密造访保田家,但不是以医师的身份而是以本应成为他未来妻舅的身份前往。然而,这件事没义务非告诉美祢不可。 归根究底,美祢真正想知道的,恐怕是启一郎有没有把琴江过世的真相告诉新之介吧。她想知道,他有没有说出真相并向新之介告状。 他不可能说。他不可能说得出口。 父亲舷洲对启一郎说过,隐瞒到底,也就等于是贯彻谎言。真相,必须被伪装得就像完全没发生过。千万不能让谎言归谎言、真相归真相,或是做出依对象来透露真相的半吊子行为,因为真相只要传入一个人的耳朵里,就迟早会爬到十个人的嘴上。最后,或许又从那十个人的嘴巴传来传去,传到幕府密探的耳中。那就失去隐瞒的意义了。 你要记住,启一郎。就算美祢本人来问,也必须回答——琴江是心脏病发猝死。真相无可动摇,是梶原美祢害死了琴江。这是事实,我们都知道。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再去质问美祢。既已决定隐瞒到底,你就得先对捏造的谎言深信不疑。 启一郎静静凝视美祢的脸,怀着难以言喻的心思。我知道你干的好事,虽然知道,却如你料,无法公之于世。这点,你也知道。你赢了。赢了就该漂亮地退场,不该穷追猛打。 美祢嫣然回以一笑。 “不好意思。”说着,她深深鞠躬,“我和保田新之介少爷是远亲,又是青梅竹马。小时候,我们常一起玩儿。因此,我听说他受伤归来,忍不住担心,因而贸然行事。” 美祢抬起头时,已是满脸笑容,但笑意随即消失,秀丽的眉毛蹙起,盯着启一郎背后。 启一郎转身一看,宇佐正站在两三间(四五米)远的地方。当她与启一郎的目光一对上,就像男引手一样,手放在双膝上弓腰行礼。 “那我先告辞了。” 美祢搁下这句话,便仓皇转身朝栅屋迈步走去,动作快得像逃跑,显得无比狼狈。 有罪的人,就算没人追赶也会逃。琴江死的那晚,父亲低喃的话,蓦然掠过启一郎的脑海。 “宇佐你蹑足的功夫进步了。”说着,启一郎微笑,“你什么时候站在后头的?我完全没发现。” 宇佐笑也不笑,径自盯着美祢离去的方向并回答:“我本来就是林中的兔子,习惯在杂树林中无声蹦跳。” “原来如此。” “小大夫。”宇佐看着启一郎,“刚才那人,是梶原美祢小姐吧?” 那不单纯只是打听名字的普通问法。宇佐的眼底闪着暗光,咬紧牙根。 为了捏造隐瞒琴江死亡真相的谎言,启一郎和父亲舷洲、家中用人们谈过,和公事方的官差谈过,也和渡部一马谈过。本该就此了事,可是,由于轻忽,反而是他完全没放在心上的阿呆大闹本条寺,使香坂家的泉和西岗哨的嘉介也被迫卷入。 启一郎听说,最糟的是嘉介把阿呆抱到西岗哨时,宇佐和另一名叫做花吉的年轻引手正好在场。之后,嘉介说他已经严厉吩咐两人,阿呆看到的是幻觉,不管阿呆说了什么都是梦呓,请启一郎不用担心。 可是,现在看宇佐这副表情,显然嘉介是白费力气。 “你干吗脸色这么难看?”启一郎问,“简直像梶原美祢小姐跟你有深仇大恨似的。” 宇佐只眨了一下眼,眼底却现出愤怒的利刃。也许刚才那一眨眼,不是眼皮的反射动作,而是愤怒的利刃冷光一闪。 “的确有仇,小大夫。不是吗?宇佐这么说有错吗?” 启一郎没回答,垂眼看着脚下。 “走吧。” 他经过宇佐身旁先迈开了步子。宇佐僵着身子杵在原地,旋即转身跟上。 杂树林中,响起高亢的鸟鸣。一阵风吹过,林梢沙沙作响一阵又立刻恢复寂静。 “我早就知道那种捏造的故事不可能说服你。” 启一郎边走边说。宇佐险些绊倒,然后急忙赶上启一郎并肩同行。她露出求助的眼神。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这样。琴江小姐根本没什么心脏病。阿呆说的都是真的吧?” 一点也没错,启一郎承认。宇佐骤然止步,她不想再追上小大夫了,不知不觉中,两人距离愈拉愈大,启一郎于是驻足,转身看她。 只见宇佐呆立原地,双手蒙脸哭泣。 启一郎只好退回三步,走近宇佐。宇佐依旧蒙着脸不住地低头致歉,呻吟着不断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你用不着道歉。谢谢你悼念琴江。” 宇佐抬起头。泪湿双颊,眼睛通红,这下子真的像兔子的化身了。 “我想过了。”宇佐一边抽噎一边说,“小大夫和井上家的各位,为什么能够痛心忍下愤恨,宣称琴江小姐是病死的,是因为美祢小姐出身的梶原家受命担任御牢看守吧。” 宇佐很敏锐。这女孩的聪颖启一郎很清楚,也承认曾协助她发掘自己的天分,但他还是不由得瞠目。 “现在这种非常时期,担任御牢看守这个重要职务的人家里出了杀人凶手,这种事要是传了出去,丸海藩就麻烦了。所以,非隐瞒真相不可。” 原来她都懂。启一郎说:“因为不知道是否随时都被监视着。” 宇佐以袖子用力擦脸:“小大夫曾经说过,嘉介头子表明监管加贺先生一事若出了差错,丸海藩也许会被幕府并吞,您听了之后笑他想太多。但是您其实真有这忧虑吧?监管加贺先生对丸海藩来说,的确是非常艰巨的任务吧。” 启一郎掏出怀纸,交给宇佐。宇佐羞涩地接过擤鼻涕。 “本来应该不是那么艰巨的任务,没想到中间掺杂了各种企图,于是,情况变得愈来愈复杂了。” 宇佐把揉成团的怀纸塞进怀中。 “小大夫和舷洲大夫不知有多痛苦,却硬是要忍住。我绝对不会破坏你们的努力。”宇佐虽然还语带哽咽,口气却意外地斩钉截铁,“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为了这件事来烦小大夫。我向您保证。我只是很想确认一下真相,才会在这里等您,我知道这样很失礼。还请见谅。” 她行了个九十度大礼。启一郎轻拍她的背。 “没关系,宇佐。我也想让你知道真相,我心里才会比较舒坦。况且你和琴江又很要好。” “对了,小大夫。我决定和阿呆一起生活。” 面对惊讶的启一郎,宇佐微露笑容,将来龙去脉告诉他。 “这样啊……”启一郎微笑道,“对那孩子来说,跟着你或许比较幸福吧。那就拜托你了。” “是。我既不成熟,也没办法像琴江小姐或小大夫您那样教导阿呆。不过,至少我会拼命努力,不让阿呆寂寞。她真的是好孩子。” 之后,两人朝着井上家的方向缓缓迈步。阳光灿烂的路上,杂树林落下了稀疏的影子。 “我对不起阿呆。” 听到启一郎这么说,宇佐摇头。 “小大夫不用为此耿耿于怀。这不是小大夫的责任。” “不,宇佐。这是我的责任,是井上家的责任。” “不能怪您。您也没别的办法。”宇佐的声音倏地提高,“而且,最坏的应该是梶原美祢小姐吧!” 怒吼之后,宇佐才赫然警醒地捂住嘴。她缓缓仰望启一郎的侧脸。 “小大夫。这种事,我知道不是我该问的……” “你想问原因,是吧?”启一郎抢先替她说,“为何美祢小姐会对琴江下毒手,你想知道是什么理由吧?” 宇佐紧抿着嘴,点点头。 启一郎思考着该怎么说。最后,他选择直截了当的说法:“因为是情敌吧。” “啊?” “有人向琴江提亲。而且是一门好亲事,谈得颇有进展。” 宇佐原本困惑暗沉的眼睛,登时微微一亮:“那,刚才美祢小姐说的那个新之介少爷——” “怎么,连这你也听见啦。” “对不起。”宇佐心虚地缩起脖子。 “事情就是这样。”启一郎做结语似的说完,吐出一口气,“宇佐你也是大姑娘了,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应该多少能体会美祢小姐的心情吧。” “那是不可能的。”宇佐不屑地断言,然后慌忙低头致歉。 “对、对不起。” “真有这么不可原谅吗?” “小大夫自己应该也无法原谅吧。” 当然无法原谅。他只是把无法原谅的心情封锁起来罢了。但启一郎没回答,反倒以告诫的口吻说: “我和井上家的事,你别再烦恼了。因为无论你操心与否,事情应该都会自有解决的办法。” 宇佐沮丧地走在启一郎后头。上坡,下坡。沉默地走着,前方已见井上家的围墙。 “宇佐,你在生我的气吧?”启一郎说。宇佐心头一惊,“我不仅没替琴江报仇,当害死她的女人在眼前出现时,我非但没指责她,还装作若无其事,企图说谎到底。就算你怪我,我也无话可说。” “我、我哪敢!”宇佐几乎要跳起来,凑近启一郎的脸,甚至差点拽起他的袖子,还好她慌忙即时缩手。 “不是的!我没那样想。我只是、只是——想抚平——小大夫的悲伤——” 她慌乱得可怜。启一郎头一次看到这个向来精神抖擞地工作、脸上总挂着笑容的女孩露出慌张的表情。 那也令他觉得难受。 “对不起。我太多嘴了。” 眼看宇佐几乎下一秒就要跪地致歉,启一郎连忙拦阻道:“没关系的,宇佐。对不起。对你,我真的觉得很不好意思。该道歉的应该是我。” 说谎、圆谎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启一郎很痛苦。比起和父亲、家仆们在一起的时刻,现在才是最难熬的。注视宇佐单纯的眼睛,竟令他难过到连自己也意想不到的地步。 他感到自己的双肩颓然垮下。 “宇佐,你知道我家的女佣阿静吧。每次一看到你,也不知是哪点惹她不满,她总是气呼呼的。” “啊,那是因为我太没规矩了。” “这样的阿静却在昨天说出这种话。” ——要我原谅梶原美祢小姐,是绝对不可能的。我真的做不到啊,小大夫。可是,如果这样下去连呼吸都很痛苦,每天都像在遭受拷打,所以我决定欺骗自己。 “欺骗自己?”宇佐侧首不解。 “她说她决心认为,美祢小姐并不是真心想害死琴江。是情爱的苦导致她心志软弱,最后被恶灵附身操纵,才会对琴江下毒。” 恶灵—— “是指加贺先生吗?” 启一郎重重地点头,一次,再一次,一脸严肃,即使试着挤出温柔的笑容,却力不从心。 “因为,下毒的手法和加贺先生一样。目睹琴江死亡时,金居在情急之下说,就像是加贺先生的悲剧重演。阿静大概也是从当时的情形得出的联想吧。” 井上家愈来愈近了,于是启一郎放慢脚步。 “涸泷大宅多人受伤时也是,我听说由于四下一片血海,情况实在太惨,结果众人也嚷着说和加贺先生的惨剧太像了。” “人的想法其实都大同小异。” 宇佐略显迟疑地闭嘴不语,然后对着启一郎的侧脸说: “我听香坂家的泉大夫提过江户人怎么批评加贺先生。” 魔鬼,恶灵。加贺先生化身的鬼,会来掳走小孩哦—— “据说当今的将军大人正是很怕恶灵或妖魔鬼怪这类东西,才不敢判加贺先生死刑,而是处以流刑,他怕万一活生生变成厉鬼恶灵的加贺先生真的成为死灵,会变成更可怕、更难缠的妖魔。” “只要加贺先生活着,就可以把他放逐到其他地方。万一真是恶灵在当地作乱,也只能怪当地人无法成功镇住恶灵。” 启一郎说着,轻轻笑了。 “丸海就是抽到了这支下下签。” “可是小大夫,那样太奇怪了吧?” 宇佐边走边紧握双手,如泣如诉的双眸,如耀眼的光芒射向启一郎。 “人会做坏事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吧?根本和恶灵或什么鬼的无关。小大夫不也是这么教我的吗?” 宇佐说得对。他的确一直灌输宇佐这种观念。 一有机会,他总是会传授宇佐一些与医学相关的知识。能够将他多年所学告诉这个纯真率直、对世界充满好奇心的女孩,是件愉快的事。而条理分明地厘清自己的想法,让她懂得辨别世间事物的重要性,同样让启一郎感到开心。 可是,这也许是错的。这女孩还是不该接受教育、率性成长比较好。 ——是我太多事了。 启一郎独自咀嚼着苦涩的后悔。 “认为加贺先生是厉鬼恶灵、被什么邪恶的东西附身的想法才是错的。将军大人根本就错了。小大夫,将军大人的身边应该有很多了不起的大人物吧?如果将军大人的想法有错,应该有人可以提醒他的错误吧?为什么他们没有这么做呢?为什么没有变成那样呢?如果按照规定判处加贺先生死刑——就算判处流放吧,只要是以普通犯人的身份被放逐的话,丸海藩就不用忍受这种痛苦了吧?” 启一郎暗想,若能那样,真不知该有多好。若能像这片大海一样毫无遮掩,诚实、只追求正义的话。 “很遗憾,那是不可能的。宇佐。” “小大夫……” “你说的没错,将军家犯错时,的确有一群人专门负责纠正,可是唯独加贺先生的事,不能指望那些人。” “为什么?” “以前我不也说过吗?加贺先生身上缠绕着我们无法窥知的复杂内情。” 虽是遥远江户的事,但启一郎知道,也推敲得出来,幕阁之中,既有些人不希望船井加贺守守利活着,也有人怕他死掉,另一些人虽不希望他死,却又担心他说出不该说的话,更有人认为他还是活生生地沦为恶灵厉鬼最省事。 当然,自然也有人心怀鬼胎,认为将军家齐愈怕恶灵作祟对自己愈有利。 “我们无法逐一得知那些复杂内情,也没必要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怎样。唯一确定的就是我们丸海人,一开始就摆脱不掉这个任务,更不容许失败。我们只能好好地监管加贺先生,小心守着他。无论发生任何事,即便得忍受种种苦刑,纵使必须守住一些秘密……” 宇佐畏怯地颤抖着声音问道:“真有那么严重吗?” “就是这么严重。”启一郎说,“在主上看来,我们等于是收烂摊子的。上头要求我们收拾干净。” “可是小大夫您不是说过,就算监管加贺先生的事出了差错,也无须担心丸海藩因此被幕府并吞吗?” “应该是说丸海不会因为单单这个过失就被幕府并吞。但是,就结果来看,幕府并吞丸海藩的借口增加了。宇佐你很聪明,应该懂得其中的差别吧?无论如何,下场都一样,丸海藩将会有大批藩士走投无路。” 宇佐双手按着头。 “宇佐,对不起。虽然抱歉,但还是拜托你。” 启一郎抬脸,正好吹过一阵风令他不禁眯眼,他再次欠身鞠躬。 “即便无法信服,也请你干脆认定加贺先生就是厉鬼、是恶灵好吗?就当做某个厉鬼即将来到丸海、带来灾难,要是发生了邪祟或灾厄的事,全是鬼害的。” 宇佐幽幽低喃:“当时和我一起听泉大夫说明的花吉也这么说……” 宇佐告诉启一郎,花吉甚至说灵魂能日行千里。启一郎冷静地回答花吉说的没错。 “我希望你也效法花吉,只要相信,假的也会成真。明知是假的还故作相信虽然痛苦,但只要真的相信了,就会轻松许多。” 他又补上一句:“虽然我知道这样太懦弱。琴江也能因此得到救赎。我也能得到救赎。” 宇佐没回答,仅仅凝视启一郎。然而,启一郎明白,宇佐会遵守承诺,再也不提这件事烦他。 启一郎向宇佐道别,回到家后,马上钻进诊疗室。少了琴江的声音,也听不见磨药声,没有轻巧的脚步声也没有衣服上的熏香,处处都让他无法适应。失去妹妹的打击实在太大。 可是现在,比起这些生活上的不适应,有件更重要的事非做不可。 自从决定监管加贺先生以来,他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这几天,日记内容变多了。今天也是,他取出藏在药柜一角的日记,徐徐地磨着墨,一边在脑中整理该记录的事情。 保田新之介说,昨天深夜,船井加贺守守利为了等待搭船前往丸海而暂时逗留大坂的客栈时,突然遭到刺客袭击。 当然,以本藩派去迎接加贺先生的官差身份,并不能承认遇刺的事实,只能对外说是保田肩负护卫加贺先生的重责大任,却在客栈外为了一点小事与人私斗导致手部受伤,因此遭到解任,紧急将他赶回丸海。 新之介很清楚自己的立场。有谁会相信遭到刺客袭击的说法呢?丸海藩怎么可能承认自己竟犯下让刺客接近加贺先生的错误。 这件事同样以谎言掩盖了真相。否则,新之介连命都不保。 “我打算安分地闭门思过。”新之介说。 “不过,我不想对琴江小姐说谎。我根本没有私斗。我希望琴江小姐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才请大哥来。” 然而,启一郎却不得不把琴江的死讯告诉新之介。 ——刺客。 启一郎提笔。 ——是哪一股势力派来的呢?从何处潜入的呢? 是从内,还是从外? 企图狙杀那个被称为厉鬼恶灵的男人的真正邪恶势力,如今已逼近哪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