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洋名Philip,我们顺势叫他肥佬,而他也确曾肥胖过。肥胖的人表达凶相比瘦人多些麻烦,所以L平日是颇为温和的。他本来要吃家乡鸡,你要潮州菜,他说,也好。你后来要意大利餐,他说也好。甚至不如上他家吃,也好。整天也好也好,有时不免令人怀疑其实什么都不太好,大家相处之间缺少摩擦,不够轰烈。 谁知,L这个曾经肥胖的人,竟然是和我吵架吵得最熟练的搭子。坐下来谈得入题便交手。他负责挑衅,我负责动怒。他说五轮真弓老了,安全地带旋律旧了,《傻女》不那么动听,我便死力维护。他见我分辩得急切更加愈骂愈乐,越发不讲理由。最初和他吵起来只为坚持立场,且多少也带点闹笑成分;不过每次都因为过分投入,居然便看着他的面目可憎起来,暗自冒了点真火,到大家倦了合上口,才慢慢熄灭,想到他其实故意把事情说得过了分来撩怒我取乐。 有一次我们争吵的话题较为认真:"谁的工作最辛苦承受最多压力。"而且还是三国战,我和第三者联手轰他的工作,薪酬厚得压死人,还有什么资格埋怨?说得他一脸灰,要走了。 我和第三者坐在霎时间空荡平静的厅内,才不觉说起公道话来,L,其实是很辛苦的,即时传译,每朝醒来心脉便开始暴跳至下班……简直来不及关怀体贴的样子,吵闹时口头所讲的是一回事,内里总又另有别情,我们知道,他也会知道的。 他真的知道我们知道。原来,这庞大高壮的L,一个大男人居然走了又折回头,留在门外蹲着身偷听我们讲争吵过后的真心体己话。他什么都听到了,虽然老早已经心知肚明。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争吵?如果有机会看见对方吵过一个段落之后,因为虚耗大量气力和口沫,乘势转身躲入厨房倒杯开水补充那张嘴脸,也许就觉得他也不是那么可恶,饮得过急还喷得一鼻子水呢。 本来全心全力吵吵便最好,面红耳热但心头温暖,毕竟随便吵得起一场架的人并不太多。不够了解,怕动了真火留案底,太了解又往住缺乏神秘感,提不起劲。现在连L都揭了底牌,还吵什么? 和L见面疏了便发觉他着实比前消瘦,已经称不上肥佬。有次在置地门前约见,或者因为久别,面庞竟变得尖削,他还上前拍拍我的肩头:你怎么了? 想不到在他消瘦时才变得真正温柔。然后我们便上路,他高大的身影走在前头,慢慢就像每一个从置地广场走出来的人一样。我赶忙加快几步,不是怕失散,只是想问他,我们还会好好坐下来吵一吵么?有一天如果我们老了不再吵了,我真的希望那纯粹因为牙齿落尽气力衰退的缘故,别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