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颈桥底满是打小人的人,个个蹲着身,使力一下下打,谁做了什么,令他们这样痛恨? 在这满布欢乐的城中,还真有泄不尽的恨意么?不如抬头看看电影院的招牌,有看不完的笑面。 《八星报喜》刚破了票房纪录。搞电影事业的经常说,香港人生活紧张需要轻松需要发泄。原来就是繁忙的烦闷的城市所以才有这许多的欢笑出售。而且,周润发竞逐最佳男主角的是《监狱风云》、《秋天的童话》,不是《八星报喜》啊!原来欢笑都不能隽永,总需要哀伤一点才是永恒的面目。而参选是认真的,皱眉也是认真的,笑容便很难认真。 这世间真有这么多人不太快乐么? 李碧华在她第一部散文集的作者简介里说真心话:"一岁时一切易于打发,长大后事事难以收拾……一岁之后,快乐完结。" 钟玲玲第一部爱情小说《爱人》的序又说:"年青的时候渴望当作家,极可能是因为不快乐……开始的时候所追寻的是一个较完美的世界,而直至最近才发现,我所追寻的,其实不过是残缺的人生而已……我的作品几乎都只环绕着一个主题,那就是人生的不美满。" 作品得以结集成书不是件兴奋的事吗?最低限度对自己来说,总是好的,但钟玲玲如是说:"《爱人》的出现完全是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但我恰巧又是一个在某些事情上十分坚持,终不悔改的人。" 是不是一切文字,都要摆出灰蒙的布景才感人?是不是只有不快乐的、残缺的才值得写?作者总是在一张孤立的木椅上沉思,或者烧一根烟,或者把头垂下来。 我在很多年后回味一批永恒的金曲,或会发现,全都是惨惨绿绿的,当年谐趣的竟忘得一干二净了。昨天有人问起,为什么总爱写灰色的歌词?我说悲哀容易写得好,又多人共鸣。 有时我宁愿这只是个随便拿来推搪的答案。 别人父亲 在街上碰到一个男人,三四五十岁吧--大家要知道,年纪这负累,主要看自己,有些人三十岁已经可以变得可怕;至于四十岁或五十,已经无争执计较的价值,都差不多了。 男人在我面前,我在他背后,大家中途行走着,他忽然急刹车,来个老虎跳,跌跌撞撞,脚法竟有着孩童的活泼精彩,不知是否念及令人忘形如孩童的快事?我加快几步超越他,看着他的面目。 可惜这动作和他面部的神情并不相称,而且也辜负了他身上大好质地的梦特娇,不过我想,这男子一身佬气,必定是别人的父亲了。做他的孩子真幸福,可以有一个忽然像上了身的父亲。这是真心话。 然后我努力想着我认识的一些父亲,印象都非常稀薄,证明也并非十分八卦。不过有一个印象比较深,而且令人感动。人已经四十岁,却喜欢吃雪糕。二者虽无甚关联,但大多数坚持吃烟不吃雪糕,饮茶不饮汽水,吃客家菜不吃自助餐,以维持形象。如今五十那批父亲特别如此。所以此人能吃雪糕,已属难得。那夜寒风阵雨,我在他们家,他竟然兴致到又要吃了,要儿子去买,儿子幸福得很,用惯练的神情拒绝,这个瘾起的父亲唯有亲自冒雨买回来,冬天有雨的晚上吃雪糕。他又常常挑惹儿子和他下象棋,并且不时为举手欲回的问题争执。 像这类和孩子对招的父亲,本来不算罕见。年纪较轻一批,受过一些新式方法的教育,都会实施执行和下一代混熟这一套。但这父亲的稚气却全发自性格气质,单方交手背后并没有机心。虽然他穿的也是梦特娇,也不大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