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热衷于煮意大利面。 “为什么非要是意大利面不可呢?” 在吃过多次意大利面,以至于听到意大利面这四个字我就开始两耳轰鸣,眼睛发干,喉咙处发出拒绝的咕噜声后,我终于忍不住问他。 “因为……难道你不觉得意大利面这四个字的发音美妙无比?除了意大利面之外,其他的面都不值一煮。” 他这么说着,满足地叹口气,将火关掉,把意大利面端到我面前。 我几乎是用求饶的目光看着他,他不为所动,将手撑在餐桌上,眼神温柔坚定,不容置疑:“吃吧。” 我于是只好怀着奔赴刑场的心情与意大利面展开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 事实上,我是中国传统美食的热爱者,虽然我三餐不继,好好吃一顿饭的机会少之又少,但我对什么意大利面啊、牛排啊、比萨啊,归根结底不存在太多好感。 我的朋友壁花小姐就经常边抠指甲边说:“我觉得结婚最大的意义,就是解决吃饭问题。”确实也是,一个人往往欠缺吃饭的兴致,吃饭这件事,在我看来是需要严肃对待的。但一个人时,很难严肃对待任何事情。 不过,在她说完这句话两天之后,我的吃饭问题部分得到了解决,且没有通过结婚这种特殊途径。 煮意大利面的男人出现了。 当然,他自认为是“煮很好吃的意大利面的男人”。可我坚持觉得这个名字太冗长了。 他出现于春天的某个下午,我因为严重的感冒不得不提前下班,一路打着喷嚏,无比狼狈地穿过人群,手中紧紧捏着一张面纸。因为严重的鼻塞,所以打开门时,我并没有闻到浓香的意大利面的味道。 但意大利面确实无误地摆在餐桌上,意大利面男人以优雅的姿势,站在餐桌前。 “吃面?番茄味,用的是小番茄,cheese(奶酪)和橄榄油都是上好的……”他帮我把椅子拉开,因为家里没有餐巾布,所以他拿大张的面纸代替,叠好放在桌子上。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又打了一个喷嚏。 感冒时分,味蕾并没有完全打开,但是隔着些许未打开的味蕾,我依然知道这是精心烹饪的意大利面,用料恰到好处,又微微有其算计,有婉转,有过场,有高潮,恰似一幕精心排练的戏剧。 我端坐在桌边,右手拿起刀叉,左手依然拽着救命稻草一般神经质地紧紧捏住那张面纸,头皮发紧,脊椎僵硬。但是我努力放松自己的手指,以及脚趾,如此几番心理暗示之后,我终于轻松下来,一心一意开始对付那盘意大利面。 吃完之后,我松了一口气,随之缓慢地打了一个喷嚏。 他用缓慢的语调问:“味道如何?” “很好。”我轻声回答。 意大利面男人穿一件破旧的牛仔裤,大概已经穿很久了。上身是格子衬衫加宽大毛衣。总是背着一只黑色的双肩大背包。 “背包是必需的。”他与我说。“毕竟不是每家都有上好的cheese与橄榄油,至于洋葱、青豆等,也必须得随身携带,如果心情好到要煮复杂点儿的面,那更不得了,迷迭香、百里香、月桂叶、豆蔻粉……想起来就头疼。” 他将背包的拉链小心打开,拿出一大堆花花绿绿的材料,最后拿出一瓶粉状物,小心翼翼,像是怕不小心撒掉七万年前的宇宙粉尘一样。 “这是什么?” “笨。这是最最重要,最最无敌的……胡椒粉……” 说罢,他开火,热油,开始精心烹制一盘意大利面。 而我的胃本能地开始泛酸,唾液分泌瞬间旺盛,浑身细胞舒展开来,对于美食,身体往往先于头脑开始有所反应,这大概跟男人看到美女的反应程序类似。 当然,在吃了各种各样的意大利面之后,就如男人经历过太多美女之后,他的性趣与我的胃口一样,被彻底败坏。 每次我吃意大利面时,意大利面男人则在旁边喝一杯清水,或者抽一支烟,与我不咸不淡地聊天。 “小野菇最近越来越难买,即使买到品质也不够好……”有时他忧心忡忡地慨叹。 或者问我:“《杀死比尔》里,乌玛对自己的大脚趾说的是什么?” “Wake up,my big toe.” (醒过来,我的大脚趾。) 他装模作样地想象了一下自己的大脚趾。轻声念叨: “Wakeup,wake up, my big toe.” 大脚趾在他的慢跑鞋里仿佛听到呼唤般蠢蠢欲动。大概是觉得无趣,他只念了几遍就沉默下来,趴在餐桌上百无聊赖地叹气。 说到这里,我当然很想描述一下他的面容,可惜我从来没见过他的脸。他每次出现时,都戴着那种黑色的套头面罩,从头到脖子统统遮住,露出眼睛、鼻子、嘴。 我当然曾经试图问他:“为什么非要戴着这样的面罩? ” 他不屑一顾地说:“难道像三池崇史的《牛头》里那样,把脸全部涂白么?” 我回想了一下《牛头》里那个把脸涂白,而自称是白化病的古怪男人,想来想去,觉得这两者的差别其实也并不是十分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