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日子除了练跑还是练跑,执着的程度,简直就像突然遇到大水而紧抓着树干不放的疯狂袋鼠。 卡西迪静静坐在那盘三明治前,嘴巴有节奏地咀嚼着。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厨房传来金属撞击声以及谈笑声。他心想,厨师就是这样,把大家喂饱之后,这群人就快活消遥得很。 这个早上一如过去两个礼拜的每天早晨。卡西迪真的很好奇自己是否出得了门(或许应该有人拿枪抵着他的脑袋),然后以四分三十秒跑个一千六。这是个令人懒散的清晨七点,而且已经没有米兹纳和他一起惺惺相惜了。就在他更衣打算去上第一堂课时,他瞥了眼镜子里的自己,耸了耸肩,然后上床睡了个回笼觉。他熟睡了五个钟头,醒来时情绪烦躁,接着便踉踉跄跄地下楼去吃已经嫌晚的午餐。香吉士杯举行之后的这三周以来,丹顿对他的训练特别感兴趣。现在,他们每天下午一起练跑,这个安排已经获得康瓦教练首肯,因为卡西迪与日俱增的体力,已经开始在间歇训练中让其他队友感到气馁了。 丹顿坚持要提高练跑的里数。无论香吉士杯路跑赛的周末多么疲惫,接下来的星期一他还是得跑三十七公里。一个星期总共跑了两百公里,看来,往后也没有可以松懈的迹象。他的日子除了练跑还是练跑,执着的程度,简直就像突然遇到大水而紧抓着树干不放的疯狂袋鼠。他自承,生活已变得不只是病态而已。 霍斯福德端着托盘晃了过来。 “又是三明治!”说着,他一屁股跌坐在卡西迪对面的位子上。 “反正是替火炉添燃料,吃什么都一样啦!”卡西迪这样回他。或许是为了表达重点所在,他刻意咀嚼着,仿佛是使尽了仅有的一点气力在做这个动作。 “你这个周末会去参加波士顿花园杯路跑赛吗?康瓦说,如果你愿意参加双重项目的话,他可能会报接力赛。” “我连能不能跑一千六百米的比赛都很怀疑!就凭我这两个星期以来的德行,我大概只能参加三级跳远之类的比赛吧。” “嗯,你考虑考虑吧!我猜你大概已经听说波斯比西尔的事情了吧?” “霍斯福德,我最近根本不问世事,怎么?波斯比西尔发生什么事?” “那个混账斯莱特昨天把他整得很惨。当时在法利会馆的餐厅里,斯莱特走到波斯比西尔身边,动手拨弄他的头发。你知道,就是欺负他嘛!斯莱特还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例如:‘你不知道这是运动员专属餐厅吗?小亲亲,这是运动员用餐的地方,我说的是真正的男子汉运动员啊,甜心!不是女生噢……’就是这类的话,真是够难听的。” “天啊!波斯大概没弄清楚那个白痴是那里的老大。我说,他连一般的英文都说不好,更别提咬牙切齿用英文骂人。” “我猜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堂堂排名第三的国手,被一大笔奖学金召募邀请,带着网球拍和灿烂的笑容飘洋过海来到美好的美利坚合众国,结果居然会碰上斯莱特那种混账和那套发型规定?我敢打赌,波斯以前一定没碰过乡巴佬。可怜的家伙。” “你想也知道!斯莱特那个王八蛋当年在这里念大学的时候就已经很嚣张了……”卡西迪边说边摇头。 “噢,其实,我真正想告诉你的是,有几个网球选手对整件事情非常在意,还找了几个跑步选手讨论这件事。我的意思是说,他们都很尊重你的意见,尤其是像‘好好过日子就是最好的复仇’这种态度,不过,现在来看,这次或许是太过头了点。” “所以?” “基本上,就是今天晚上在你的寝室会有另一次集会。” “我的寝室?” “我想这是我的不对,我跟他们说,你应该不会介意。而且,大家都知道你想继续念法学院。他们都想听你怎么说呀,老大!” 卡西迪没搭腔,倒是使劲搓揉着双眼。 “老大,总得有人出来做点什么事才行啊!波斯比西尔这件事已经不是头一次了。大伙儿已经愤愤不平,甚至足球队员也是。你身为校队队长,这件事也是你的职责所在……” “好啦好啦,霍斯福德。上个礼拜跑了二百一十公里、米兹纳已经溜之大吉、安莉亚跟我呕气、丹顿的间歇训练搞得我想撞墙,现在又突然冒出不安分的足球队。”卡西迪再次搓揉双眼,惹得霍斯福德一度很惊慌,以为他就要哭了。 “好吧,我会去听听你们的说法。”卡西迪说道,“或许有些合理的做法是可以采用的。不过,我的直觉是……” “没有多大帮助,是吧?” “霍斯福德,你现在谈的是南方足球队的心态。这群人坐拥四千五百千平方米的足球场,一大片漂亮的绿色塑料草坪,如果坐下来的姿势稍有差错,你的屁股恐怕会被刮破一大块皮。我说,你怎么会觉得……”再说下去只会让他觉得疲倦。霍斯福德并不了解他们到底为了何事在交涉。卡西迪把手上的三明治往托盘上一甩,俨然一个摊了牌、面无表情的庄家。 听到人工草坪这一段,霍斯福德其实很想窃笑几声,但他知道自己该有的分寸。卡西迪拿起了托盘,砰的一声把它丢在餐车上,随即踱出餐厅,觉得自己就像阿巴拉契亚山明信片里的小孩那样凄凉。卡西迪至少相当确定一件事:他吃得够饱了。 但他知道,出去走走,顺便把事情再重新检视一次,一切或许可以圆满落幕。这显然是个低潮,他这样暗想。他坐在阶梯底层,疲惫的眼神透过起居室望着前院,两条狗正为了一小片树荫没精打采地扭打着。碰到这种时刻,他总觉得疲惫,并有种四面楚歌的窘迫,于是,他只能靠着冥想海洋来慰藉自己。他想象着通透且粉红的海葵,在水中浮浮沉沉,仿佛身着飘逸长裙的淑女。接着是一条出没在浅蓝色巴哈马海岸的大王马鲛鱼,意兴阑珊地追逐着绿色鱼群。有个导游静悄悄地靠在甲板上,并将黝黑的脸颊转向灼热的艳阳,接着面带微笑地望着一群度假中的都市人。 对于自己房里聚集着一群愤怒青年这件事,卡西迪并不期待,不过他明晚要带安莉亚到温嘉默散心这件事,再加上关于海洋的随想,已足够他再撑过另一天。尽管如此,他终究还是得费九牛二虎之力爬上一层层阶梯,才能回到他那张散发着淡淡麝香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