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一日 星期四 英格兰、爱尔兰、苏格兰、威尔士银行休假日 以下是我的新年决心: 一、 要帮助盲人过马路; 二、 把长裤好好挂起来; 三、 在听完唱片后把它们放回封套里; 四、 不沾香烟; 五、 不再挤我的痘痘; 六、 要对狗狗好一点; 七、 要帮助穷人和没文化的人; 八、 昨晚楼下吵吵嚷嚷的,烦死人了,真是。对了,我还发誓永远不沾酒精。 昨晚的派对上,爸爸用樱桃白兰地把狗狗灌了个烂醉。这事要是让皇家防止虐待动物协会知道,他就完蛋了。 圣诞节都过去八天了,妈妈还没有穿上那件绿色的卢勒克斯围裙,那可是我送给她的圣诞礼物!明年她就等着拿香皂吧。 新年的第一天,下巴上竟然长了个痘痘,瞧我这运气! 一月二日 星期五 苏格兰银行休假日 满月 今天感觉很差劲。都是妈妈的错,凌晨两点在楼上唱什么《My Way》。有她这样的妈,我也真够走运的。爸妈酗酒的几率那么高,明年我差不多就该进孤儿院了。 狗狗报复了爸爸,它跳起来,撞倒了他的模型船,然后,顾不得缠在脚上的狗链,就赶紧逃进了花园。爸爸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在那儿嚷:三个月的工夫就这么白费了! 我下巴上的痘痘越来越大了,这都怪妈妈没有关于维生素的常识。 一月三日 星期六 严重睡眠不足。我就快疯掉了,爸爸不准狗狗进屋,所以整个晚上它都在窗外叫啊叫的。我可真够走运的。爸爸对狗狗吼了一堆脏词儿——他再不小心点,待会儿警察就该以“口出亵词”为由把他抓走了。 我猜这“痘痘”可能是个火疖子。它居然长在人人都能看见的地方,我也真够走运的。我向妈妈抗议,一整天我都没有摄入VC。结果她说:“去买个橙子不就得了?”——我老妈的典型回答。 她还没有穿那件卢勒克斯围裙。 真高兴呀,就快开学啦! 一月四日 星期日 圣诞假期结束后的第二天 爸爸得了流感。我一点也不奇怪——看看我们家平时都吃些什么吧。妈妈这才冒雨出去给他买了些VC饮料,但就像我告诉她的那样,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家没人得坏血病,简直就是个奇迹。妈妈说她看不出我下巴上长了什么东西,但她否认这一点的根本原因,是家里那种粗糙的饮食让她产生了内疚感。 狗狗溜掉了,都怪妈妈没把栅栏门关好。我把唱片机的转臂弄断了。现在还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我还算有点运气。爸爸的病会拖很长一段时间,而家里除了我,只有他才会去摆弄那个唱片机。依然没见着那件围裙的影儿。 一月五日 星期一 狗狗还没回来,没有它,家里安静多了。妈妈报了警,她向警察描述狗狗的样子,却把它说得比事实上难看多了——它全身都是乱糟糟的毛,而且还遮住了眼睛。我真的觉得警察除了寻狗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比如抓杀人犯之类。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妈妈,但她还是报了警。要是警察都寻狗去了,她活该被杀人犯整死。 爸爸赖在床上,他现在应该还在生病,但我发现他竟然在抽烟。 今天奈杰尔来了。圣诞节期间他去旅行了,因此他的皮肤晒成了古铜色。奈杰尔回来后,一遇上英格兰的寒冷,肯定立马就会病倒。他父母当初真不应该带他出国。 到现在他还没有长出一颗痘痘。 一月六日 星期二 主显节 新月 狗狗闯大祸了! 它把抄表员撞倒了。那个抄表员被它弄得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它还把所有的卡表弄得一团糟。这下我们可得上法庭了。有个警察要求我们必须把狗狗管好,他还问这狗跛了有多长时间。妈妈说狗狗没跛,但仔细检查了一下,在它的左前掌发现了问题:那里卡进了一个小小的海盗模型。 妈妈把那个海盗模型拔了出来,狗狗立刻露出了很满意很舒服的表情。它扬起满是泥巴的爪子,一下子就扑到了警察的大衣上。妈妈赶紧从厨房拿了一块抹布给警察。但那块抹布上面还有草莓酱,是我擦餐刀时弄上去的。结果当然是那件大衣变得更加糟糕了。警察走了。我敢肯定他在咒骂。我可是能够抓住这个把柄来向他们的头儿告状的。 待会儿我要用我的新词典查查“主显节”。 一月七日 星期三 今天早上奈杰尔骑着他的新自行车来了。自行车上配了一个水壶、一个里程表、一个计速器,还有黄色的车座和又窄又细的赛车车轮。这么一辆车让奈杰尔来骑简直是浪费。他只不过是把它骑到商店去,然后再骑回来。如果我有这么一辆自行车,我会骑着它跑遍整个国家,大大地长见识。 我的痘痘或者火疖子已经发展到了顶峰,我敢肯定它不能比现在更大了。 我从词典里找了一个词来形容爸爸——Malingerer①。他到现在还躺在床上暴饮VC。 狗狗被关进了煤棚。 主显节是关于三个智者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月八日 星期四 现在妈妈也得了流感。这就意味着我得照顾他们俩,我可真够走运的! 我楼上楼下地来回跑了一整天。晚上,我为他俩准备了一顿大餐:两个荷包蛋和一些豆子,还有罐头装粗粒小麦粉布丁。(幸好我穿了那件卢勒克斯绿围裙,因为荷包蛋从锅里滑了出来,弄得我满身都是。)而他们俩竟然什么都没吃,我真想开口骂人。他们不可能病成那样。我把这份大餐给了煤棚里的狗狗。明天早上奶奶要来,所以我得把烧糊的锅洗干净,还要带狗狗出去散步。都十一点半了才上床,我的睡眠会严重不足的。难怪我的个子比同龄人矮。 我将来决不干跟医学相关的工作。 一月九日 星期五 咳!咳!咳!昨天一整晚都在咳!不是爸爸咳,就换成妈妈咳。我原以为他们俩会体恤体恤我这一整天的劳累呢。 奶奶来了。看到家里的状况,她表现出由衷的反感。于是我请她参观了我一贯整洁的卧室,她非常满意,还奖励了我五十便士。我又带她去看了垃圾桶里堆积如山的空瓶子,她的脸上再一次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奶奶把狗狗放出来了。她说,妈妈把狗狗关在煤棚里实在太残忍了。但随后,狗狗就在厨房的地板上吐了一堆东西。于是奶奶又把它关了回去。 奶奶给我挤了下巴上的痘痘,这样做的结果是:它看起来更糟糕了。我把送妈妈绿色围裙的事告诉了奶奶。奶奶却告诉我说,她每年圣诞节都会送妈妈一件百分百纯亚克力棉的开襟小外套,却从来没见她穿过它们中的哪怕一件。 一月十日 星期六 上午。 狗狗生病了。它吐个不停。于是兽医被请来。爸爸叫我不要告诉兽医我们把狗狗关了两天煤棚。 我在痘痘上涂了一点药膏,这是为了防止它被狗狗身上的细菌感染。 兽医把狗狗牵走了。他说狗狗可能是让什么东西给卡住了,需要马上开刀。 奶奶和妈妈吵了一架,气冲冲地回家了。事情是这样的:奶奶在收纳抹布的袋子里发现了她每年圣诞节送给妈妈的那些小外套——全被剪得破破烂烂的,充作抹布。在世界上还有人挨饿的今天,这种做法真让人看不下去。 隔壁的卢卡斯先生来探病了。我爸妈还在床上躺着。他给妈妈带来了一束花和一张写着“敬祝早日康复”的卡片。妈妈披了件睡衣就从床上坐了起来,露出大半个胸部。她和卢卡斯说话的声音真让人讨厌。而爸爸只知道在一旁装睡。 奈杰尔带着他的唱片来了一趟。他现在是个朋克迷。我不明白一首听不出词的歌到底有什么好听的。总之,我想我就快变成一个知识分子了,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烦恼。 下午。 我去看了看狗狗。它已经做完手术了。兽医拿了一个塑料袋给我看,里面全是从狗狗胃里取出来的东西,真够恶心的。这些东西里面,有小块儿的煤渣,有插在圣诞蛋糕上做装饰用的冷杉,还有爸爸那艘模型船上的许多海盗模型。其中一个海盗正挥舞着一把弯刀,它肯定让狗狗疼死了。狗狗看起来好多了。不出两天,它就可以回家了。 我回到家里时,爸爸在给奶奶打电话,两人正在为垃圾桶里的那些空瓶子吵架。 这时候卢卡斯先生正在楼上和妈妈聊天。卢卡斯走了之后,爸爸又上楼和妈妈大吵了一通,害得妈妈哭了起来。爸爸现在心情很糟,但这至少意味着他的病情已经好转了。我主动给妈妈沏了一杯茶,但这让她哭得更厉害。唉,有些人就是这么难伺候。 痘痘还在。 一月十一日 星期日 主显节后第一个 现在能确定我是个知识分子了。昨天晚上我在电视上看到了马尔科姆•马格里奇,而他说的话我几乎都听懂了。总的来说,他谈到了不健全的家庭、贫乏的饮食,以及对朋克文化的反感。我想我应该去图书馆办一张借书证,再看看接下来我身上会不会发生什么变化。 附近这一带都没有什么知识分子居住,真遗憾。卢卡斯先生竟然也穿灯芯绒的裤子,但他只是个卖保险的。瞧我这运气。 主显节后的第一个什么? 一月十二日 星期一 狗狗回来了。它总去舔它那道刚缝好的伤口,所以吃饭的时候,我选择了背对它的位置。 今天早上妈妈起来给狗狗做了一张床,它伤好之前可以睡在那儿。那张床是用装肥皂粉的纸箱做的。爸爸说这个纸箱里沾满了肥皂粉,会把狗狗弄得不停打喷嚏,还有可能让它的伤口感染,这样兽医就会为第二次缝合伤口要更多的诊疗费。他们俩为此吵了起来,接着爸爸把话题扯到了卢卡斯先生身上。卢卡斯先生究竟和狗狗的床有什么关系呢?在我看来,这还是个谜。 一月十三日 星期二 爸爸去上班了。我的上帝,真不知道妈妈是怎么把他支出去的。 今天早上卢卡斯先生又来了,问妈妈家里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他真是个好人。卢卡斯太太在隔壁擦洗外面的窗户,她脚下的那把梯子看起来似乎不太安全。我给BBC的马尔科姆•马格里奇写了封信,问他怎么才能做个知识分子。希望他早点给我回信,因为老是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当知识分子,可真烦人。我写了一首诗,只花了两分钟。我敢说,就算是著名诗人,花的时间也应该比我多。这首诗的题目是“水龙头”,但我并不是真的在写水龙头。这首诗的意味非常深沉,是借水龙头来比喻生活的本质。 水龙头 作者:阿莫 水龙头滴滴答答,让我彻夜无眠; 水龙头滴滴答答,天亮地板就会弄湿一大摊。 少了一个垫圈,地板遭殃, 少了两个垫圈,爸爸遭殃。 爸爸干活就会死翘翘。 爸爸,修理一个垫圈,不会折断你的老腰。 我把诗拿给妈妈看,但她竟然笑了起来。她好像不是很高兴。她还没有给我洗上体育课要穿的短裤。她一点也不像电视里那些妈妈。 一月十四日 星期三 我去图书馆办好了借阅证。借了一本《皮肤保养》,一本《物种起源》,和一本小说。小说是一个妈妈老爱叨念的女人写的,名叫《傲慢与偏见》,写它的那个女人叫简•奥斯丁。我猜那个图书管理员对我印象不错。因为她也和我一样是知识分子。她没看见我的痘痘,它可能变小些了吧,也差不多该消失了。 卢卡斯先生和妈妈在厨房里喝咖啡。屋子里乌烟瘴气,到处都是烟味。他们本来有说有笑的,我一进门,他们就停下来了。 卢卡斯太太在隔壁清理排水沟。她看起来不是很高兴。我猜卢卡斯先生和他太太的婚姻并不幸福。可怜的卢卡斯! 学校里竟然没有一个老师注意到我现在是个知识分子了。等我出了名,他们就会后悔的。我们班上新来了一个女生。在地理课上,我和她坐同桌。她看起来还不错。她叫潘多拉,却总被叫做“盒子”——别来问我这是为什么。我可能会爱上她。我已经十三又四分之三岁,到谈恋爱的时候了。 一月十五日 星期四 潘多拉的头发有着蜜糖般的颜色,长度也刚好是女孩子该留的长度。她的身材也相当不错。她在打英式女篮的时候,胸部还会上上下下地晃动哩。看着她,我感觉怪怪的。这应该就是恋爱吧。 狗狗的伤口已经拆线。拆线时它把兽医给咬了,但我想兽医已经习惯了。(既然是兽医,他应该知道狗就是这样的吧。) 爸爸发现唱片机的转臂断了。我撒了个谎,告诉他,是狗狗跳上去弄断的。爸爸说,等狗狗完全康复之后再给它一顿好踢。但愿他只是开玩笑。 放了学回到家时,我又看见卢卡斯先生在我家厨房里。妈妈的病已经好多了,真不明白他干吗还老来我家转悠。卢卡斯太太在悄悄地种树。《傲慢与偏见》我翻了几页,太老套了。我觉得简•奥斯丁应该写点时新的。 狗狗眼睛的颜色和潘多拉的一模一样。妈妈给狗狗剪了毛之后我才注意到。不过这毛剪得可真是太难看了。卢卡斯先生和妈妈都在嘲笑狗狗这副糟糕的新造型,可狗狗就跟王室成员一样,对外界的评论不作任何回应。 晚上准备早点上床,这样就可以想一会儿潘多拉,然后再做一会儿伸展后背的运动——已经有两个星期没长个儿了,再这样下去我会变成侏儒的。 要是到了星期六那痘痘还在的话,我就要去看医生了。我实在无法忍受“众所瞩目”的感觉了。 一月十六日 星期五 卢卡斯先生到我家来,问妈妈需不需要他开车载她去购物。他们也载了我一程,到学校就把我放下了。下车之后,我很庆幸终于摆脱了那辆充满笑声和烟味的汽车。刚才在路上的时候,我们碰到了卢卡斯太太。她提着许多硕大的购物袋。妈妈向她招手,她却腾不出手来朝我们挥两下。 今天该上地理课了,可以和潘多拉坐在一起,那可是整整一个小时啊。她一天比一天好看。我告诉她她眼睛的颜色和我家狗狗的一模一样,她问我是什么样的狗,我告诉她是只杂种狗。 我把我的蓝色毡尖笔借给潘多拉,好让她勾勒出不列颠群岛的轮廓。 我想她应该很感谢我这种小关照。 今天开始看《物种起源》,它可没电视连续剧那么好看。《皮肤保养》倒很不错。我翻到了有关维生素的章节,让它就那么摊开摆着。希望妈妈能够从中明白我的暗示。我特意把它放在了餐桌上、烟灰缸旁边,她不可能看不到。 我为那颗痘痘预约了医生。它已经变紫了。 一月十七日 星期六 今天早上很早就被吵醒了。因为卢卡斯太太在用水泥整修她家的前台阶。她铲水泥时必须一直把水泥搅拌车开着。卢卡斯先生为她沏了一杯茶。他人真好。 奈杰尔来了,问我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我告诉他去不了,因为我要去医生那儿看我的痘痘。他说我脸上那颗痘痘根本就看不出来,但我知道他只是在说客气话,因为它今天变得更严重了。 泰勒医生是那种典型的经常上报纸的工作狂。他看都没看我的痘痘,就叫我不用担心,乖乖待在家里就是了。我向他报告了我恶毒的家庭和糟糕的饮食,他却说我很健康,并让我回家多想些开心的事。我们国家的公共医疗保健制度也不过如此。 我打算去兼一份送报纸的差事,然后去找私人医生。 一月十八日 星期日 主显节后的第二个星期日,牛津春季学期开始 卢卡斯太太和妈妈吵了一架——是狗狗惹的麻烦。它不知怎么从家里跑了出去,把卢卡斯太太刚整修好的、还没有晒干变硬的水泥台阶踩得乱七八糟。爸爸要把狗狗丢掉,妈妈一下子哭了起来,爸爸只好作罢。周围的邻居都跑到街上来洗车,以便听他们吵架。我有时候真恨那条衰狗! 今天突然想起我的新年决心来——要帮助穷人和没文化的人,于是我拿了几本旧的《比诺》①年刊去找邻街新搬来的一户穷人。我断定他们是穷人,因为我看到他们只有一台黑白电视。一个男孩开了门。我说明来意之后,他看了一眼那些年刊,说:“我已经看过了。”然后砰的一声就在我面前把门关上了。这就是帮助穷人的下场! 一月十九日 星期一 我参加了学校的一个社团——慈心社。我们的任务就是到校外的社区去帮忙。这样的话,星期一下午的数学课就不用上了。 今天我们分配了一下任务。我被分到了老年组。奈杰尔被分到了幼儿组——负责照看一个游戏组里的小孩子,这无疑是份烦人的差事。他沮丧得不得了。 我已经迫不及待地盼望着下个星期一来临。为此我要准备一盒磁带,好把那些老家伙讲的战争故事录下来。但愿我能遇上个记性好点的。 狗狗已经从兽医那里回来了。又去见兽医,是因为它的爪子里粘了好多水泥。怪不得昨晚楼上吵得那么凶。今天在学校吃午餐的时候,潘多拉对我微笑了。可我当时正好被一块软骨卡住,没法对她报以一笑。唉,我这运气! 一月二十日 星期二 满月 妈妈在找工作。 这样下去估计我很快就会变成一个少年犯,成天在街头游荡。学校放假的时候,我干点什么好呢?我可能会为了取暖,在自助洗衣店待上一整天。爸妈都上班去了,我就成了一个挂钥匙的小孩。可是谁来照顾狗狗呢?每天吃什么呢?可能只有吃薯片和糖果了。吃到最后皮肤会坏,牙齿也会掉光。妈妈真是太自私了。我敢说她什么工作都做不好。她那脑子不是很灵光,而且圣诞节的时候她还喝多了。 我给奶奶打了电话,把这一切都告诉了她。她说假期的时候我可以待在她那儿,下午还可以去参加“常青社”之类的聚会。我宁愿自己没打过这个电话。慈心社的社员在今天的休息时间碰了个头,分配了一下各自要去照料的老人。一个叫做伯特•巴克斯特的老家伙被分给了我。他已经八十九岁了,所以我并不指望能够照料他很长时间。我打算明天去看看他。但愿他没养狗。我现在对狗已经厌烦了。它们动不动就去兽医那儿,还动不动就挡在电视机前。 一月二十一日 星期三 卢卡斯先生和他太太要离婚了!在我们这一带,他们还是第一对闹离婚的。妈妈去隔壁安慰卢卡斯先生了。他一定非常难过,因为直到爸爸下班回家,妈妈都还没回来。卢卡斯太太坐着出租车,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我想她不会再回来了,因为她连电器的接线插座都带走了。可怜的卢卡斯先生,以后他只好自己动手洗衣做饭了。 今晚是爸爸自己做的晚餐,我们吃的是加热即食的袋装咖喱饭——那是冰箱里唯一能够找到的东西。另外还有一包绿色的东西,标签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爸爸开玩笑说要把这玩意儿送到公共卫生部,让那儿的检验员化验看看。妈妈没有笑。也许她还在想那可怜巴巴的、只好自个儿待着的卢卡斯先生吧。 晚餐之后,我去了巴克斯特老先生那儿。刚好爸爸要去打羽毛球,就让我搭了顺风车。从马路上根本望不到巴克斯特的房子,用女贞灌木做成的篱笆看起来好像从来没人修剪过,密密层层地把他的房子围绕在里面。我一敲门,里面有只狗就开始狂吠,还跳上了信箱。随后我就听到了一连串瓶瓶罐罐稀里哗啦的声音,还有一个男人在那儿骂娘,吓得我转身跑掉了。但愿是我抄错了门牌号。 回家路上,我遇到奈杰尔。他告诉我,潘多拉的爸爸是送牛奶的。我对她有点失去兴趣了。 没人在家,只好由我来喂狗狗。喂完它,我看了看我的痘痘,然后上床睡觉。 一月二十二日 星期四 说潘多拉的爸爸是送牛奶的,简直就是个低级的谎话。事实上,她爸爸是乳品公司的会计师。潘多拉说,要是奈杰尔故意到处诽谤她爸爸,她会要他好看。我又恢复了对她的爱。 奈杰尔问我去不去明晚青少年俱乐部的迪斯科舞会,举办这个舞会是为了筹集一些钱买一个新的乒乓球包。我有些犹豫。因为奈杰尔一到周末就会玩他的朋克。他妈说,如果他肯在紧身T恤里面再穿一件棉背心,就让他玩朋克。 妈妈已经得到了一份工作的面试机会。她成天都在练习打字,结果干脆饭也不做了。要是她真的得到了这份工作,那还得了!在我们这个家庭破裂之前,我爸应该站出来,坚决反对这件事。 一月二十三日 星期五 我再也不去跳迪斯科舞了。那里的每一个人都在玩朋克,除了我和青少年俱乐部的会长里克•莱蒙。整个晚上奈杰尔都在那里显摆。最后,一根别针戳穿了他的耳垂,还是爸爸开车送他去的医院。奈杰尔的爸妈没有车,因为他爸的脑袋里有块铁片,而他妈的身高只有四英尺十一英寸。有这样的疯癫爸爸和侏儒妈妈,难怪奈杰尔现在会变得那么坏。 马尔科姆•马格里奇还没给我回信。可能他现在心情不好吧。像他和我这样的知识分子通常都难有好心情。人们不理解我们,总说我们在生气,但事实上不是这样的。 潘多拉去医院探望了奈杰尔。他被别针上的细菌感染了,有轻微的败血症迹象。潘多拉认为奈杰尔太勇敢了,而我则认为他太白痴。 妈妈敲打字机的声音真烦人,我的头疼了一整天,但我没有抱怨。我必须睡觉了,明天还得去伯特•巴克斯特家照料他。那个门牌号没有抄错。运气糟透了! 一月二十四日 星期六 今天是我有生以来最糟糕的一天。我妈,就凭她那种蹩脚的打字技术,居然在保险公司找到了一份工作。而且她居然星期一就要开始上班了。卢卡斯先生也在那儿工作,以后她每天都可以搭他的便车。 爸爸今天脾气很坏——他觉得他的大限之日就要到了。 最糟糕的是那个老家伙伯特•巴克斯特,他可不是盏省油的灯。他酗酒、抽烟,还养了一条叫做“军刀”的阿尔萨斯牧羊犬。我帮老家伙修剪了他那长得密密层层、乱七八糟的灌木篱笆。那个时候,军刀被关在厨房里,一直在咆哮。 然而,还有更惨的——潘多拉开始和奈杰尔约会了!我想我再也无法从这个打击中振作起来了。 一月二十五日 星期日 主显节后第三个星期日 上午十点:所有的那么多的那么让人心烦的事情让我太累了,我太虚弱了,没法再写下什么东西了。没有人注意到,我还没有吃早餐。 下午两点:吃了两片儿童服用的阿司匹林,感觉稍微好点了。也许,只有等到我出名了、这本日记被公开之后,人们才能理解,作为一个被埋没的、十三又四分之三岁的知识分子,我经受了怎样的痛苦和折磨。 下午六点:潘多拉,离我而去的爱人啊,我将无法再抚摸你那一头有着蜜糖一般颜色的秀发!(虽然我的蓝色毡尖笔还在你那儿。) 晚上八点:潘多拉!潘多拉!潘多拉! 晚上十点: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午夜:吃了一个涂有蟹酱的三明治和一个无核小蜜橘(这对我的皮肤有好处)。感觉好多了。我希望奈杰尔从他的自行车上摔下来,然后被一辆卡车轧扁。我再也不跟他讲话了。他明明知道我正暗恋着潘多拉!如果我的圣诞礼物是一辆赛车而不是那个恶心的数字闹钟的话,所有这些事情就都不会发生了。 一月二十六日 星期一 我还在生病,但还是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去学校之前我还得去看看伯特•巴克斯特。我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到他家门口——由于我还很虚弱,时不时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最后还是一位老婆婆帮了我。伯特•巴克斯特还在床上,还好他把钥匙扔了出来,我自己开门进去了。军刀被关在浴室里。它一直咆哮着,那声音听起来就像在撕扯毛巾之类的东西。 伯特•巴克斯特躺在一张又脏又乱的床上抽烟,屋子里有股可怕的臭味,据我判断,那味道就是伯特•巴克斯特的体臭。他那床单看上去染满了血污,但伯特说,那颜色是他每天晚上吃甜菜根三明治时弄上去的。这是我见过的最恶心的屋子(我对肮脏贫穷再也不陌生了)。伯特•巴克斯特给了我十便士,让我到报摊去给他买一份《晨星报》。平时都是军刀去帮他买报纸,但今天军刀因为咬坏了水槽而受到了惩罚。 报摊的人托我把伯特•巴克斯特的账单转交给他(他买报欠下了三十一点九七英镑的账)。但当我把账单递给他时,伯特•巴克斯特说了句“该死的四眼饭桶”,然后大笑着把那张账单撕得稀巴烂。我上学迟到了,只好去校长秘书办公室,在迟到簿上写上我的名字。这大概就是慈心社颁给我的奖赏吧,结果今天我还是没能跷掉数学课。午餐时我看见潘多拉和奈杰尔站在一起排队,样子非常亲密。我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离婚事件让卢卡斯先生病倒了,他不得不躺在床上养病。妈妈下班后便去照料他。她是他唯一愿意见的人。但是这样一来,她哪儿有时间来照顾我和爸爸呢? 爸爸生气了。我觉得他是在吃醋,因为卢卡斯先生根本不想见他。 午夜。晚安潘多拉,我那生着蜜糖色秀发的恋人。 一月二十七日 星期二 今天美术课上,我的表现好极了。我画了一个孤独的男孩,他一个人站在一座桥上。这个男孩的初恋情人刚刚被他曾经的好朋友抢走了。而这位好朋友现在正在桥下湍急的流水中挣扎。这个男孩就只是这么看着他的好朋友溺水而死。那个昔日的好朋友长得有点像奈杰尔,而那个男孩长得有点像我。福斯顿•戈尔老师说我的画“很有深度”,就像那条河一样。哈哈哈! 一月二十八日 星期三 下弦月 今天早上起床时发现我好像感冒了,于是我叫妈妈给我写一张学校运动会的请假条。她竟然拒绝说,不能再这样惯着我了!换成她,她会喜欢头上淋着冷冰冰的毛毛雨,身上只穿一条运动短裤和一件单薄的汗衫,在泥泞的操场上跑步吗?去年校运会上,她来看我参加双人三腿赛跑时,居然穿了一件毛皮大衣,腿上还盖了一条毛毯——那会儿可是六月啊!不过她现在一定在后悔早上不给我写假条。因为今天我们打了橄榄球,弄得我的运动短裤上全是泥巴,把洗衣机的排水软管都堵了。 兽医打电话来让我们去他的诊所把狗狗领走。它已经在那儿待了九天了。爸爸说只有等明天发薪水了再去把狗狗领回来。因为兽医只收现金,而现在爸爸口袋里一分钱也没有了。 潘多拉!为什么? 一月二十九日 星期四 那只笨狗狗回来了。在它爪子上被剃掉的毛长回原来的长度之前,我是不会带它出去散步的——那样子太丑了。爸爸从兽医那儿回来时脸色苍白,他一直喃喃自语:“钱都花光了……”他宣布从现在起,狗狗只能吃我们的剩饭。 这意味着狗狗很快就要被饿死了。 一月三十日 星期五 邋遢的伯特•巴克斯特给学校打了电话,他投诉我把修剪篱笆用的剪刀丢在雨中,让它锈掉了。他竟然还说要我赔偿。我对校长斯克鲁顿先生解释说,那把剪刀本来就已经生锈了,但我敢说,他根本不相信我。他还把我教训了一通,说要想到一个老人依靠微薄的收入勉强维持着生活是多么的不容易。他还命令我去伯特•巴克斯特那儿,把他的剪刀擦洗干净,而且还要把它磨快。我本想把伯特•巴克斯特的所有劣迹都告诉校长,但最终这个想法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的思绪在斯克鲁顿先生产生的某种力量之下变得一片空白。是被他发脾气时眼珠子瞪得就快掉出来的夸张样子吓的吧? 往伯特•巴克斯特家走的路上,我看见妈妈和卢卡斯先生一起从彩票中心出来。我又是招手又是大声招呼,可他们似乎没有看到我。我很高兴卢卡斯先生感觉好多了。伯特•巴克斯特没有出来应门,可能他已经死了吧。 潘多拉,你依然在我心里,宝贝。 一月三十一日 星期六 马上就到二月了,可我连一个可以送情人卡的对象都没有。 二月一日 星期日 主显节后的第四个星期日 昨天深夜,楼下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厨房里的垃圾桶被踢翻,后门也被“砰砰砰”地摔来摔去好几次。爸爸和妈妈要是知道体谅我一点该多好啊。我正在失恋的痛苦中挣扎,我需要好好睡一觉。不过我也不指望他们能够懂得什么是爱的感觉,毕竟他们现在都已经做了十四年半的夫妻了。 今天下午我又去了伯特•巴克斯特家,谢天谢地,他已经跟着常青社去斯凯格内斯海滩度假了。军刀从客厅的窗户探出头来,我向它做了一个“V”字胜利手势。它最好别记得这事。 二月二日 星期一 卢卡斯太太回来了!我看见她把树啊灌木啊都连根拔起,放进了货车后面的拖斗里。然后,她把所有的园艺工具也装了进去,开着车走了。那辆货车的侧面印着“妇女之家”几个大字。卢卡斯先生随后就到我家来找妈妈聊天。我下楼跟他打招呼,但他似乎太生气了,没有注意到我。我问妈妈,她今天下班之后能不能早点回来,我已经受够了伸着脖子等待吃饭的日子,可她拒绝了。 奈杰尔今天被赶出了学校食堂,因为他吃饭的时候大骂食堂做的“洞中蟾蜍”①,说“那些该死的洞里根本找不到半只蟾蜍”。利奇太太把他赶出去真是太明智了,毕竟当时一年级的新生都在场,作为三年级的学长,我们应该起榜样作用才对。潘多拉为抗议“蟾蜍事件”写了一份请愿书。我是不会签名的。 今天又到了慈心社活动的日子,所以我得去伯特•巴克斯特那儿了。不过我因此而逃过了代数考试。哈哈哈!伯特给了我一块从斯凯格内斯带回来的破石头,还说很抱歉打电话到学校去告状。他说他很孤独,就想听听人的声音。就算我是世界上最最孤独的人,我也不会往学校打电话。我会打到电话报时服务台去,那里每隔十秒钟就有声音跟你说话。 二月三日 星期二 这段时间以来,妈妈就没做过一件像样的家务事。她做的所有事情就是上班、安慰卢卡斯先生、看书,还有抽烟。结果是爸爸的车先于他迎来了大限之日,还得要我来教他在哪儿才能搭上去城里的巴士。一个四十岁的大男人竟然不知道巴士车站在哪儿!我爸那样子看起来如此邋遢,跟他站在一起都让我觉得丢脸。幸好巴士很快就来了。我隔着窗子对他喊:坐下层,不许抽烟。他向我挥手告别,然后转身点起了一根烟。他这种行为将被罚款五十英镑。如果我是巴士公司的负责人,我会罚这些烟鬼每人一千英镑,然后逼他们吞下二十包Woodbines香烟。 妈妈最近在看《女太监》,杰曼•格里尔写的。妈妈说,这是一本足以改变人生的书。它并没有改变我的人生,不过我还是翻了一下,里面全是脏话。 二月四日 星期三 新月 我第一次梦遗了!我妈说得没错,《女太监》改变了我的人生。 痘痘变得小点了。 二月五日 星期四 妈妈买了几条油漆匠和装修工人穿的工装裤。她一穿上,我就清楚地看到了里面的内裤。但愿她不会穿着这个上街。 她明天要去打耳洞。我觉得她正在逐渐变成一个购物狂。奈杰尔的妈妈就是个购物狂。他们家总是收到断电的通知,就因为奈杰尔的妈妈每星期都要买一双高跟鞋。 我想知道我们家的家庭津贴都花到哪儿去了,这可是我的权利啊。我明天就问妈妈去。 二月六日 星期五 女王登基纪念日 有个在上班的妈妈真是太烦人了。她总是提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匆匆忙忙地弄好饭菜,然后又忙着去打扮。在她去安慰卢卡斯先生之前,依然没有想到要把家里收拾一下。据我所知,她已经连续三天把一片培根肉放进锅里,然后又塞回冰箱。 今天我问了她家庭津贴的事,她笑着说,她把这钱都花在姜酒和香烟上了。要是这话被社会福利局听到,她就死定了! 二月七日 星期六 妈妈和爸爸已经大吵大闹好几个小时了。争吵的起因是我妈掉在冰箱旁边的一片培根肉,接着又扯到为了给爸爸修理车子,不知道花掉多少钱。我只得跑到楼上自己的卧室里,放起阿巴乐队的唱片来。爸爸歇斯底里地冲上来撞开我的门,叫我把声音关小点。我关小了。等他一下楼,我马上又把音量调大。 没有人做饭。我只好去一家中餐馆买了一盒薯片和一个小酱油包。我坐在巴士车站的候车室里把这些东西吃掉之后,惨兮兮地逛了逛,然后回家,喂狗狗,看了几页《女太监》,感觉还有点好笑,然后就去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