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唐诺 《隔离岛》这部小说的作者丹尼斯?勒翰1966年出生,还算年轻,稍早因《神秘河》一书及根据其改编的电影而声势渐隆,这部《隔离岛》是《神秘河》那种复杂书写的再一次叩关,信心满满,什么也不怕。书里,包括《隔离岛》这个命名,他都大量使用心理学的东西,但没被那些天花乱坠的所谓心理学理论(其实绝大多数该称之为猜测或臆想)所迷惑,犯罪推理惊悚小说一踏入心理学迷宫,经常会陷入文字杂沓的陷阱,且装神弄鬼,编码凌乱,前言不接后语,结构像迷了路一般完全溃解,结局不知所云还要放出某种莫测高深的烟雾,这些毛病勒翰一样也没犯。《隔离岛》文字明朗,编码一贯,结构结实,而且一切显然全在掌控之中,结局出现后你不服气再翻回去检验一番,比方说岛主模样的院长(一个其实并不重要的角色)的反应及其行为举止的描述,也都合情合理,而且看得出书写者的细心和头脑清晰不紊。看来,这部《隔离岛》甚有机会让勒翰再登一次高峰,至少够他挺在后《神秘河》的舒服位置上稳稳的。 痛恨弗洛伊德到某种地步,厌恶心理学在小说世界里滥用、侵扰、肆虐而且还一副救世主模样的大小说家纳博科夫可能会喜欢勒翰这样玩心理学于股掌之中的写法也说不定,尽管纳博科夫说他并不看这样的类型小说,而且他也已经作古,正式进入小说的万神殿了。还有,纳博科夫也喜欢并推崇卡夫卡,在一片卡夫卡式的拙劣模仿时尚空气中,这部《隔离岛》确实也写出了几分《城堡》和《审判》的味道。 勒翰本人,写的原来是较纯种的美式冷硬派侦探小说,他的开笔之作,也是他的系列小说是《Kenzie-Gennara》,主人公一男一女,是勒翰自己出生成长之地波士顿多彻斯特这片蓝领阶层住宅区的私家侦探,办公室带点象征也带点兴味地(反正不带白不带)设在一座老教堂的废弃钟塔上,视野极好,原来是Kenzie帮忙逮偷烛台小贼抵换的酬劳。因此,勒翰原被视为是老波士顿罗勃?帕克及其笔下硬汉子史宾塞的合理接班人。一山不容二虎,勒翰以两个敌一个,就像小孩挨父亲揍时的恶声恶气地说:“没关系,你会老我会大。”时间显然比较偏心站勒翰这边。 但二十一世纪伊始,二○○一年,魔鬼被重新关闭在另一个子年的历史节庆时刻,勒翰却笔锋一转,写了单本的《神秘河》,鸿鹄般飞越了家乡古城波士顿,也飞越了汉密特、钱德勒的书写旧王国,向着好莱坞,也向着非地域非时间的人性迷蒙云端拍着翅膀而去。这一代新的书写者有他们不同的召唤和向往,离乡背井变成简单寻常说走就走的事,不是移民般换一块土地(那可是比留在故土更严重,更需要下大决心的事),而是游荡,甚至只是旅行。他们收回了一部分黏乎乎的情感、信任和日复一日累积进展如老匠人的独门技艺,兑换为自由、轻灵,以及务实的老于世故和无所不能。现实的流变总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时间性悖论,那就是越老的人显得越天真,反倒是饭吃的比人家盐巴少的年轻人越练达,越洞穿一切。就像一个老笑话讲的,说眼看着儿子步入青春期,惴惴难安好一段日子的父亲有一天终于鼓了勇气,敲开儿子房门说:“儿子啊,你也长大了,该是我们好好谈一下性知识的时候了。”儿子抬起头,不耐烦地叹口气说:“好吧,你有什么不懂的,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