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伍德斯托克的末班车——2

九月二十九日，星期三 黑太子酒吧的经理史蒂芬·维斯布鲁克先生在发现尸体之后立即通知了警方，并且他的报案得到了迅速处置。泰晤士河谷警察局的刘易斯警探马上就向他做出了明确指示。警车十分钟之内就会赶到黑太子酒吧；维斯布鲁克必须禁止任何人离开酒吧，同时禁止任何人进入停车场；如果有人坚持要离开，必须留下自己的全名和地址；如果有人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应当如实回答。 夜晚的愉悦就像瘪了的气球一样消退了，人们渐渐安静了下来，压低声音谈论着一条谣言：外面发生了谋杀案。大家似乎都不着急离开；有两三个人询问是否可以打电话。人们一下子都清醒了，包括那个站在经理办公室里脸色苍白的年轻人，他的威士忌还放在鸡尾酒室的柜台上，几乎没有动过。 刘易斯警探和两个穿制服的警察抵达之后，一小群人好奇地聚集在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他们都注意到警车停在了停车场入口的正对面，实际上封住了出口。五分钟之后，又一辆警车停在了路边，人们纷纷把目光转向车上下来的一个体态轻盈的黑发男人。他同站在黑太子酒吧外面警戒的警察简单交谈了两句，好几次点头表示同意，然后走进了酒吧。 他对刘易斯警探了解不多，但是很快就对他冷静处理问题的能力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们用轻快的语调商谈了一会儿，很快就制定了初步方案。刘易斯要在第二个警察的帮助下登记酒吧里所有人的姓名、家庭住址和车牌号码，并且简单记录这些人今晚的行踪和马上要去的地方。总共有五十多个人需要询问，莫尔斯意识到这可能要花一些时间。 “需要我再给你找个帮手吗，警探？” “我想我们两个人能应付，长官。” “很好，那我们开始吧。” 黑太子酒吧有一扇侧门通向停车场，莫尔斯小心翼翼地从门里走出来，向四周张望。他数了数，发现狭窄的空间里挤着十三辆车，当然他也可能遗漏了一两辆，因为离他最远的几辆车看上去只是靠着高耸背墙摆放的深色机壳，他不得不感叹这些醉醺醺的司机需要怎样高超的驾驶技术和精确手法，才能开着车毫发无损地穿过停车场的狭窄出口。他用手电筒小心地照了照四周，又在停车场里慢慢转了几圈。停车场左侧最里面一辆车的司机很有先见之明地把车倒进了这块狭小空间，车身左侧和墙壁之间只有一码左右的距离；一个年轻姑娘伸开四肢，躺倒在这块空间里。她的身体右侧着地，头几乎顶着墙角，金黄色的长发上布满血迹，惨不忍睹。她显然是因为后脑遭受重击而死的，尸体后面的地上有一只扁平的重型轮胎扳手，直径有一点五英寸，长度在十八英寸左右——这种扳手的波状末梢在快速轮胎修理出现之前极为常见。莫尔斯站了几分钟，凝视着脚下的惨状。遇害的姑娘身上只有很少的衣物——坡跟鞋、深蓝色迷你裙和白色衬衫。其他什么也没有。莫尔斯用手电筒照了照尸体的上半身。衬衫的左侧衣襟已经撕破；最上面的两个纽扣都松开了，第三个纽扣被扯掉，整个胸部几乎都裸露在外面。莫尔斯用手电筒照了照周围，很快发现了散落的纽扣——一个很小的白色珍珠圆盘躺在鹅卵石地面上向他眨眼。他实在太痛恨强奸杀人犯了！他朝着正在停车场入口站岗的警察喊了一声。 “什么事，长官？” “我们需要一些电弧灯。” “肯定会管用的，我想，长官。” “快去找一些过来。” “我去找吗，长官？” “是的，就是你！” “可是我到哪里去找⋯⋯” “见鬼，我怎么知道！”莫尔斯吼道。 十一点四十五分，刘易斯完成了任务，向莫尔斯汇报，后者此刻正坐在经理的办公室里，一边读着《泰晤士报》，一边喝着看起来很像威士忌的东西。 “啊，刘易斯。”他用力把报纸推了过去。“看看下面的第十四条。填得对吧，嗯？”刘易斯看到下面的第十四条写着“收留学士？会有用的。（三个字母）”。莫尔斯在猜字表格里填的是“BRA”。他应当说什么呢？他以前从来没有和莫尔斯合作过。 “很好的线索，你觉得呢？” 刘易斯只是偶尔填填《每日镜报》的咖啡时间猜字游戏，他很难理解这个答案，感到非常困惑。 “恐怕我对猜字游戏不是很在行，长官。” “‘学士’——就是BA，‘带’就是字母R，拉丁语的recipe。你以前一点拉丁语也没学过吗？” “没学过，长官。”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浪费你的时间，刘易斯？” 刘易斯并不傻，而且是个比较诚实和正直的人。“是的，长官。” 莫尔斯的嘴上掠过一丝可爱的微笑。他觉得他们一定可以相处得很好。 “刘易斯，我想让你和我一起办理这个案子。”警探直直地望着莫尔斯，盯着他那双坚毅的灰色眼睛。他听见自己说“我很乐意”。 “我们应该庆祝一下。”莫尔斯说道，“老板！”维斯布鲁克一直在门外徘徊，听到莫尔斯叫他之后马上就走了进来。“双份威士忌。”莫尔斯把自己的玻璃杯向前一推。 “您要来一杯吗，警官？”经理问刘易斯，显得有些迟疑。 “刘易斯警探正在执勤，维斯布鲁克先生。” 经理回来的时候，莫尔斯让他找一间最大的空房子，集合酒吧里的所有人，包括店员，然后便默不作声地喝着威士忌，浏览完了报纸剩下的几版。 “你读不读《泰晤士报》，刘易斯？” “不读，长官；我们都读《镜报》。”看起来是个令人遗憾的坦白。 “我有时候也读。”莫尔斯说道。 十二点十五分，莫尔斯来到餐厅，酒吧里的人们都在这里。莫尔斯走进餐厅的时候，盖伊无意中和他四目相对，相互打量了一番，这让她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冲动。这个男人并没有和她认识的大多数男人一样在头脑里把她剥光，但是他似乎已经这样做了。他讲话的时候，她饶有兴致地听着。 他感谢酒吧里所有人的耐心和合作。天色已晚，他不想再把他们留在酒吧里。他们现在知道警察为什么会来这里——停车场里发生了一起谋杀案，有个金发姑娘遇害了。他们明白停车场里的汽车在天亮之前必须停放在原来的位置。他知道这意味着有些人可能没办法回家，但是他已经安排了出租车。如果有人想向他或者刘易斯警探汇报任何对于调查有意义或者有价值的事情，不管这样的事情看起来多么微不足道，他也希望这个人能够留下来。其他人都可以回家了。 这样的表现在盖伊看来似乎不够精彩。碰巧出现在谋杀案现场的经历肯定应当比现在更加激动人心吧。她现在要回家了，母亲和儿子都已经睡着了。即使他们还没有睡，她也没办法告诉他们更多东西。警察已经待在那里超过一个半小时了。这和她在福尔摩斯探案集和波洛探案集里读到的故事完全不同，这些侦探如果在场，现在肯定已经讯问了主要的嫌疑犯，并且从细枝末节中推出了一些惊人结论。 莫尔斯简短的致辞结束之后，人们小声嘀咕了一会儿，大多数客人都拿起外套离开了酒吧。她看到什么有意义或者有价值的东西了吗？她回想当晚发生的事情。当然有那个发现姑娘的年轻人⋯⋯她以前曾经见过这个人，但是想不起来他的同伴是谁，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突然，她想起来了——金发。上个星期她就和他一起来过鸡尾酒室。但是现在很多姑娘都染黄了自己的头发。这件事情或许值得一提？她决定告诉警察，于是走向莫尔斯。 “您刚才说那个遇害的姑娘是金色头发。”莫尔斯看着她，慢慢点了点头，“我觉得她上周来过这里——和今天晚上发现她尸体的年轻人一起来的。我在这里看到过他们。我在鸡尾酒室工作。” “非常有意义的线索，呃，小姐，怎么称呼？” “是夫人。麦克菲夫人。” “请原谅我，麦克菲夫人。我想您戴这么多戒指可能是为了吓跑那些隔着柜台朝您流口水的年轻人。” 盖伊感到非常恼火。他真是个讨厌的男人。“听着，探长，不管您叫什么，我到这儿来是为了告诉您一些我认为对破案有帮助的事。如果您要——” “麦克菲夫人。”莫尔斯礼貌地打断她的话，他望着盖伊，眼神中并没有一点掩饰，“如果我住在这附近，我也会每天晚上到这里朝着您流口水的。” 时间刚过凌晨一点，停车场周围已经装上了一圈虽然简陋但是比较有效的电弧灯。莫尔斯让刘易斯扣留那个发现遇害姑娘的年轻人，因为他们暂时还没有机会仔细勘查停车场。两个人正在他们面前勘查现场。现场遗留了大量血迹，刘易斯警探弯下身检查尸体的时候，感到一股对杀人犯的暴力与无情的强烈憎恶。莫尔斯则看似对夜空中的满天星斗更感兴趣。 “你研究过星相吗，刘易斯？” “我有时候读占星术的书，长官。” 莫尔斯似乎并没有在听。“我曾经听说过一群上学的孩子，刘易斯，他们收集了一百万只火柴棍。等到他们把整个学校填满之后，他们又决定把这些火柴都装进盒子里。”刘易斯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是他想不到任何恰当的评论。 过了一会儿，莫尔斯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更为尘世的事情上，他们两个人又低头看了看遇害的姑娘。那把扳手和掉落下来的纽扣还在莫尔斯原先看到的地方。他们没有看见其他什么东西，地面上风干的血迹几乎从背墙的一头流到了另一头。 那个年轻人坐在经理的办公室里。他的母亲虽然知道他回家的时间很晚，但是现在肯定也十分焦急；他本人也很焦急。凌晨一点半，莫尔斯终于走进了办公室，警方的法医、摄像师和指纹鉴定师还在停车场里忙碌。 “姓名？”他问道。 “桑德斯，约翰·桑德斯。” “是你发现尸体的？” “是的，警官。”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莫尔斯笑了笑。“那样的话我们也就不需要久留你了，不是吗，桑德斯先生？” 年轻人有些坐立不安。莫尔斯坐在他对面，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声不吭地等着。 “好吧，我刚走到院子里面就看见她躺在那里。我没有碰她，但是我知道她已经死了。我直接跑回来告诉了经理。” 莫尔斯点点头。“其他的呢？” “我觉得没有了。” “你什么时候呕吐的，桑德斯先生？” “哦，是的。我呕吐了。” “是在看到那个姑娘之后还是之前？” “是看到她之后。看到她躺在那里让我感到很不舒服——有点震惊，我觉得。” “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 “你什么意思？” 莫尔斯叹了口气。“你的车不在这里，是吗？” “我没有车。” “你往常回家需要绕着停车场走一圈吗？”桑德斯什么都没说，“今晚你喝了多少酒？” “几杯威士忌——我没有喝醉。” “桑德斯先生，你想让我从其他人那里查明真相吗？”桑德斯的举动明显表明他并不喜欢这种讯问，“你是什么时候到酒吧的？”莫尔斯继续问道。 “差不多七点半。” “你喝醉了，然后出去呕吐？”桑德斯不情愿地承认了。“你经常一个人喝酒吗？” “不经常。” “你当时在等谁？”桑德斯没有回答。“她没来？” “没来。”他冷冷地说道。 “但是其实她来了，不是吗？” “没有，我已经告诉你了。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但是其实她来了，不是吗？”莫尔斯平静地重复道。桑德斯看上去筋疲力尽。“她来了。”莫尔斯继续用平静的语调说道，“她来了，而且你看到了她。你看见她在院子里，而且死了。” 年轻人点了点头。 “我们最好稍微谈谈，你和我。”莫尔斯颠三倒四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