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伍德斯托克的末班车——1

九月二十九日，星期三 从牛津市中心的圣贾尔斯路开始，两条并行的道路一直通向北方，像叉子的两股尖齿。人们到了牛津的北沿，必须首先通过拥挤的北环线，车流沿着这条道路风驰电掣般地加速驶过，欣然避开古老大学城的周边。东侧的道路通向班布里镇，又从那里延伸到中部工业区的中心，路旁的风景平淡无奇；司机们顺着西侧的道路行驶，很快就会抵达牛津北方八英里左右的伍德斯托克小镇，如果继续行驶，还会抵达埃文河畔的斯特拉特福德。 牛津到伍德斯托克的旅途宁静而惬意。宽阔的植草路肩让人心旷神怡，而司机在雅恩顿村驶过几英里之后，就会发现马路变成了复式车行道，中间的隔离带种植了连排树木，车辆终于能从拥堵中解脱出来，在机场前面的道路上加速掠过。在离伍德斯托克半英里的地方，马路左侧有一道灰色的石墙，就是布莱尼姆宫宽敞而美丽的庭院的东墙，安妮女王把这座壮丽的府邸赐给了自己的杰出统帅——第一代马尔博罗公爵约翰·丘吉尔。宫殿车道的主入口耸立着高大而雄伟的锻钢大门，每到夏天，蜂拥而至的游客都会从这里走进宫殿精美的房间，感受里面的威严与豪华，然后在马尔普拉凯和奥登纳德的巨型佛兰德挂毯面前驻足，参观丘吉尔家族后裔——温斯顿·丘吉尔爵士出生的房间，而他现在就长眠在布拉顿村旁边曾经安静的教堂墓地里。 今天，布莱尼姆宫俯视着古镇，但它并不是这里最老的居民。结实的灰色房屋鳞次栉比地排列在主要街道两旁，这些房屋见证了更为古老的历史，可以讲述更为古老的传奇，当然，大部分房屋都已经改建成了漂亮的礼品店、古玩店和纪念品商店——还有酒吧。人们在这里总能找到很多客栈，还有很多旅馆和酒吧整齐地列在道路两旁，不仅能够炫耀自己的古老历史，还能夸赞自己明黄色招牌上的一簇黑色的汽车协会五角星。 人们开车向北行驶，可以看见道路左侧有一条宽阔的里巷，黑太子酒吧就在里巷中间。相比伍德斯托克的众多高贵建筑，这座酒吧没有任何古老的血统，爱德华三世国王的勇士王子似乎也不可能在这座酒吧的地板上放声大笑、号啕大哭、开怀畅饮或者拈花惹草。这幢老房子及其马厩和所有杂物十年前就被伦敦一家公司的董事买下，他曾经在一本真假难辨的旅游指南里读到，黑太子就出生在酒吧附近的某个地方。这位董事因为这份可喜的研究成果而受到了董事会的热烈表扬，而当他后来发现这位高贵的王子还没有在伍德斯托克的电话号码本里登记的时候，又受到了同样热烈的表扬。黑太子酒吧就这样诞生了。酒吧首任经理的天才女儿从一本儿童百科全书中，用古体字抄录了一段简要而又有些浪漫的黑太子传记，然后把这份杰作放在经理夫人的烤箱里，用四百五十度烤了半个小时。终于，这份合成手稿呈现出令人肃然起敬的古老棕色，然后被精心装在廉价的画框里，占据了鸡尾酒室墙壁上适当的荣誉位置。酒吧低矮、褪色的屋梁上整齐地钉着牛津大学各所学院的盾形徽章，而这份手稿和徽章一起抬高了酒吧的格调和品味。 过去的两年半里，盖伊一直是黑太子酒吧的驻场“女服务员”——经理认为“酒吧女侍”这个词有失身份，于是就想出了这种头衔。“来一品托你们最好的苦啤酒，宝贝儿”是盖伊很少需要满足的要求，因为她发现提出这种要求的大都是普通工人；更常见的是无忧无虑的年轻人点的伏特加和酸橙，美国游客点的曼哈顿鸡尾酒，以及牛津大学教师点的掺上少许意大利酒的杜松子酒和法国酒。这些混合酒都是她用吧台后面散发着诱人银光的酒瓶调配出来的，她在调酒的时候总是信心十足。 鸡尾酒室铺了很厚的地毯，里面的座椅和靠墙坐垫都涂成了可爱的橘黄色，整个房间浸润在柔和的光影中，呈现出明暗对比的效果，让人想起伦勃朗绘制的耶稣诞生图中的景象。盖伊是个长着红褐色头发的标致姑娘，这个星期三的晚上，她穿着整洁的黑色背带裤和织着白色衣褶的衬衫。她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上戴着亮光闪闪的宝石戒指，这对那些讨厌的业余花花公子是个礼貌的警告，而在一些人看来也是对富裕的职业调情大师的有意邀请。她确实结过婚，但是已经离婚了，现在同自己的小儿子和母亲住在一起，她的母亲对自己宝贝女儿颇为任性的性情感到有些懊恼，认为她以前和那个“卑鄙的猪头”结婚纯属倒霉到家。但是盖伊像喜欢自己的工作一样喜欢自己的离婚状态，而且很想把两样都留住。 这个星期三的晚上和往常一样颇为繁忙，到了十点二十五分，盖伊用礼貌而坚定的声音邀请客人们点最后一杯酒的时候，甚至都感到释然。一个坐在吧台内角高凳上的年轻人把手里的威士忌玻璃杯向前推了推。 “再来一杯。” 盖伊疑惑地看了看那双游移不定的眼睛，但是没有说什么。她把客人的玻璃杯推到优先威士忌酒瓶的下面，倒满酒后放在柜台上，她伸出右手，左手同时机械地记下价钱。这个年轻人显然已经醉了。他在口袋里慢吞吞地乱摸一阵，才找到数目正确的钱，喝了一口酒之后，歪歪倒倒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用一双醉眼打量着门的位置，用最大努力沿着一条较直的线向前走去。 以前，客人的马会从古老停车场的鹅卵石上走过，停车场穿过一道狭窄的拱门同外面的街道相连，现在成了黑太子酒吧的无价之宝。这段最不好客和最难进入的道路被几段单黄线和双黄线包围，如果非法进入黄线中央，就必须缴纳一大笔罚款，这不能不让人们敬畏法律；任何标明“主顾专用，车主承担风险”的建筑几乎肯定正在营业。今晚和往常一样，院子里面密密麻麻地停放着沃尔沃汽车和路虎汽车。拱门上方射入的亮光照在停车场入口，在地面上映出一块昏暗的光亮；入口的其他地方都是一片漆黑。这个年轻人踉踉跄跄走到停车场最远处的角落；他在那里隐隐约约看到远处的汽车后面有什么东西。他看了看，又一言不发地摸了摸。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恐惧感突然窜上他的后背，他猛地扑在上了锁的马厩门上，剧烈地呕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