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巷,有妖怪出没…… 由于两侧耸立着高高的砖墙,那里面就算白天时也是黑糊糊的。刚有黑猫在地上徘徊,就见乌鸦在天上飞舞。那个相传鬼魂仍在彷徨的恐怖小巷,正发生着骇人的怪异事件— 这流言最初是在十一月下旬传入鹰部深代耳中的,离四年级寒假只有一个多月的时候。 她出生、成长的株小路镇虽位于东京郊外,却是在数次空袭之下奇迹般幸免于难的少数地区之一。那是有大批原贵族定居的著名处所,是一个洋溢着静谧气息的住宅区。是的,直到去年年末那不祥的案件发生以前…… 刚好是一年前,十一月也已仅存数日的某天,薄暮时分,在仍残留着战前街区的小镇四丁目,发生了原侯爵家千金被割喉杀害的命案。现场是个位于小巷尽头的僻静场所。小巷地处毗邻的原公爵阿云目家与原伯爵笼手家之间,它的尽头,除了自古以来受人祭祀的氏神 祠堂之外,别无一物。 被害者在小巷尽头的祠堂前,被剃刀之类的凶器割裂了喉部,遇害身亡。祠堂上溅到了大量血沫,由此推断凶手是绕到被害者背后动手割的喉。 毕竟是原侯爵千金被杀,警察的搜查非常卖力。可惜刑警们的努力只是徒劳,第二个被害者第二周就出现了。 这一回是原子爵家的千金,在同一个小巷,被残忍地割裂了喉部。据说警方还得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证词。那就是被人目击到的凶嫌,脸上戴着可怕的鬼面具。 每家报纸都刊登了《住宅区出现割喉魔》的报道。这多半是因为,记者们对去年秋季发生在终下市的割喉猎奇连续杀人案有着逼真鲜明的记忆吧。但当地人则叫着“首切出现啦”惊恐不已。产生这样的称呼,似乎是因为一个典故。江户时代,曾有戴着鬼面具、只切女性黑发的拦路歹徒在这一带出没,人们将之命名为“发切”。 不过,如果只是“割喉魔”和“首切”这种称呼方面的差异,倒不要紧。可由于一部分杂志把“株小路镇”改写成了“首小路镇” ,所以镇上豪门的各位当家不仅向出版社抗议,就连警察都不放过,从而进一步扩大了风波。 因为两个被害者没什么特别的交点,警方认为这是以贵族千金为目标的变态作的案。结果,有妙龄女儿的人家,无不胆战心惊,以至于从太阳西斜开始,镇上就完全看不到独行女子的身影了。 然而,尽管大众如此警戒,在第二件命案发生的第二周,第三个牺牲者出现了。而且这回令人意外,被害者是镇上经营老字号当铺的人家的闺女。凶手的目标是原贵族家的女儿—这一思维定式,让第三次行凶得逞了。 整个镇当即陷入了彻底的恐慌。事到如今,已不问血统,不问门第,能确定的是年轻姑娘很危险。不,就算是已婚妇女,大概也不能安心吧。这样的恐怖气氛,不知何时已充斥全镇。 但是,惨剧第四次发生。而且又是出人意料的人物被害。小巷(现场)左邻的阿云目家,一个住家帮佣的姑娘,名叫阿里,被以同样的方式杀害。 其实,警方早在第三个被害者出现之时,就怀疑上了小巷右邻的笼手家长子—旭正。 这个青年笼手旭正是原伯爵笼手旭櫁之孙,学徒出阵 后一度有传闻称他战死,哪知几年前却复员回了家。自那以后,为了治愈战场上受到的精神创伤,一直在家疗养。 警察盯住他的理由有四点。 第一点,作案现场是个僻静的死胡同,除了氏神祠堂之外别无他物,但被害的姑娘们却被凶手轻易带入。第一个人姑且不论,按理来说,把第二个人、第三个人邀进去是很困难的。然而,凶手并不费力就办到了。换言之,凶手对姑娘们来说,也许具有某种影响力。 这样一想,旭正就作为嫌疑犯浮出了水面。参军前已有不少姑娘暗恋他,复员后心灵受伤的形象也有独特的忧郁魅力。据说,因此痴恋他的姑娘更多了。 第二点,战争后遗症让旭正患上了心理疾病。这一连串的罪行极端猎奇、冲动,有偏执狂的症状,所以人们认为凶手的精神状态不正常。总之,如果凶手是他,神秘难解的动机不就能从精神病学方面得到解释了吗? 第三点,事实上,笼手邸不仅对着那个发生命案的小巷,还有一扇可以出入的便门,设在隔开庭院与作案现场的砖墙上。虽然同样的便门在阿云目家的墙上也有,但这一家没有貌似嫌犯的人。 第四点,有传言说,旭正从南方带回了奇怪的面具…… 警察对笼手旭正的怀疑就这样渐渐加深,怎奈一个物证都没有,作为战后民主国家的警察,根本无法展开行动。而且,不管怎样,警方上层也有所顾虑。不仅因为笼手家是原伯爵,在尽是原贵族聚居的住宅区随便动手逮捕罪犯,也是禁忌。终于,查案方的踌躇造成了恶果,第四个被害者出现了。 然而,在阿里被杀的那天傍晚监视小巷的刑警作证说,行凶时段内,没有人进过小巷。这成了决定性的证词,警方造访笼手家,要求旭正跟他们去警署走一趟。之所以没到逮捕的地步,自然是因为警方只有案情证据。 谁知旭正突然往外逃去。看出正门会有警官在,他绕向庭院,从那里钻出便门逃到了发生过命案的小巷。立刻追上去的刑警们堵住了出入口,然而,那把被认为吸附着四女之血的剃刀割开了他的喉部。他对着氏神祠堂自杀身亡,以戴着可怕鬼面具的异样姿态…… 旭正死后,割喉杀人案骤然中断,警方因而断定他是凶手。嫌犯死了,又没查获物证—剃刀上未检出被害者血迹,此事便被当成悬案搁置。 又及,那个面具请人类学家看过,判明是南方某部族的恶灵面具。 —这一系列的事情,是出入鹰部家的小仓屋少掌柜,偶然兴起与女佣阿藤聊得起劲时,深代留神不被他俩查知,站在一边偷听到的。因为不管怎么说,那个出事的小巷就在阿云目家右邻,而鹰部家就在他家对面…… 也许是因为原贵族住宅区的特殊环境,在这里,完全看不到别处常见的主妇与帮佣站着闲聊—所谓井边小道消息交流会的景象。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商家,譬如这位在附近颇受人亲近、被大家称作“小仓屋先生”的老兄。总之他们就是包打听,在各家出入,成了各个家庭交流传言的对象。 那天,放学回家的深代,刚巧看到小仓屋先生从门下通过的身影。她慌忙说了句“我回来了”,一进家门就在望得见厨房出入口的走廊一角躲了起来。 那是因为几天前,他办完正事告辞出门时,丢下过一句意味深长的台词。 “阿藤太太—那玩意儿,好像是会出现哟。” 这简直就像看拉洋片儿时,正看到紧要关头,人家却来了个“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的情形。不,毫无疑问,少掌柜绝对是故意吊人胃口,深代和阿藤彻底陷入了他的小圈套。 顺便介绍一下吧,阿藤在深代出生前,就一直在鹰部家干活了,对于幼时的深代来说,就和乳母差不多。 “之前你说过的,就是那个,‘会出现’什么的……” 阿藤接过货物,又下了新订单之后,赶紧压低声音,探出身子问道。 “啊,当然是指对面那个小巷啦。” “哎?那么,难道是那玩意儿?” 阿藤做出两手抬至胸前、随即软塌塌垂下来的动作。 “不是哦,好像是这一年来,镇上陆陆续续有人在那小巷附近看到、听到或经历过怪异现象。” “但这种事我可是一点也—” “这个嘛,住宅区毕竟不一样啦。流言一般总会迅速传开,可这里呢,遇到怪事的大家闺秀很难对家人开口,就算说了,家人也会告诫她别对外人提。所以直到现在也没走漏风声。” “这种事也亏你能打听到!” “像我们做这种生意的,小道消息自然而然就会钻进耳朵。” 小仓屋先生的谦逊口吻中,似乎透着自傲。 “那么,具体是怎么回事?” “据我所闻,大多是在靠近小巷时感觉有什么动静。从阿云目家北侧过来也好,从笼手家南侧走去也罢,都一样,总之就会感到一刹那之前似乎有谁刚进了小巷。也有人确实听到了向小巷深处渐渐消逝的脚步声。” “但是,四丁目路不是一条直线吗?不管从哪边走过来,要是有人在前面拐进小巷,老早就会看到吧?” 阿云目家和笼手家前的那条道,镇上的人叫它四丁目路。 “嗯,你说得没错。可就是没人看到啊。都说身前身后并无他人,只有自己在路上走。可是,接近小巷时,就会突然产生那种感觉。然后走过巷口,战战兢兢往里一探……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会不会是猫或乌鸦?小巷尽头的那一边,是大垣大人的居所。那里的庭院,哦不,应该是森林吧,不是有鸟兽栖息吗?” “可是,猫或乌鸦的话,身影总会被人瞥到几眼吧?而且还有人听到了脚步声,像是人的。” “啊,说不定是谁在笼手大人家那堵砖墙的便门进进出出—” “不,案发不久,伯爵大人就命人用铁丝,从门内侧将把手部分一圈圈绕住了,所以无法进出。阿云目大人家那堵墙上的便门,也作了相同的处理。” 住宅区至今仍有这样的老传统,听差办事的商人们,用爵位来称呼和自己交易的一家之主。 “怎么说呢,只是有感觉的话,可能是心理作用吧;只是脚步声的话,有可能是幻听—”似乎是为了让沉默下来的阿藤安心,小仓屋先生说了这么一句,又续道,“接下来较多的怪异现象是,走在四丁目路上,会一下子感觉有谁在看自己。不露声色地张望四周,却发现空无一人。正想着好诡异啊,就发现有个女人,只从小巷转角处露出一只眼,盯着这边看,顿时毛骨悚然—” “那、那、那些人……” “听说大家自然是当场掉头就走,特地绕远路回家啦。” 小仓屋先生和阿藤约定了,下次来之前为她打听好更具体的体验故事,随即告辞而去。 这位少掌柜在鹰部家出现的时刻大多是黄昏,所以,从此深代每天一放学就像飞似的往家跑。 如此这般匆忙回家的状态持续了三天。这天黄昏,深代望见小仓屋先生的身影穿过了自家的门。她赶紧进屋,悄然靠近厨房,在已彻底成为固定位置的处所站定,竖耳倾听。 这天也是,小仓屋先生把一番正事处理完毕后,徐徐打开了话匣子。 “二丁目的隈取老爷,他家的小女儿啊……” 阿藤明白这是什么话题,心领神会道:“啊,是凉子小姐,对吧。今年春天从学校毕业,又在新娘学习中心待了一段时间,据说秋天开始在伯父大人的公司工作。好像那位伯父大人的大女儿也一直在父亲的公司上班,所以凉子小姐也受到了邀请。她是一位大家闺秀,虽然在某些方面略为拘谨,但彬彬有礼,无论何时都规规矩矩,体体面面。” “是啊,然后呢,割喉案发生时,她在学校宿舍里,所以不像镇上的人那么了解。当然,我想她回镇后对那些传言多少有所耳闻,但这一带,不会有人特意把案件详情告诉她的。” “嗯,那是,大家的教养可非同一般哟。” 阿藤扬起了近乎自豪的语声。然而,就像是为了否定她似的,小仓屋用阴森森的口吻道: “可是啊,那也有不好的一面……小巷发生过杀人案,凉子小姐还是知道的。但死者多达五人,以及此后有人遭遇到的可怕怪事等,隈取老爷家的凉子小姐一点也不知道—” 大约在一个月内,氏神大人的祠堂竟染上了五人的鲜血。虽然命案过后,阿云目家新建了兼作上供碑用的圣祠,但隈取家的闺女想必还没见过。 “本来嘛,关于怪谈的事,我们也是最近才知道的,也难怪。不过我想,如果她知道案件的详情,就一定能躲开啊。” “出了什、什么事?” “大约两个月前的一个黄昏,小姐结束工作回家。她要从电车站走到二丁目,就必须从南向北走过四丁目路。” 换言之,她是从笼手家向阿云目家走,通过两家门前,当然也会通过巷口。 “她说,走到笼手家的门柱那里时,发现小巷转角处站着一个女人。那女人背对着外面,不过,小巷只遮住了她半个身子,还有一半露在路上。小姐说,她看起来像是靠在小巷的砖墙上。” “不管怎么说,那样子不是很诡异吗?” “嗯,不知为何,小姐也突然感到……好可怕。而且,当她走近前去,那露出的半个身子就像被吸走了似的,倏地一下消失在小巷里。不,那倒没什么关系,可是,在小姐还能看到那软塌塌下垂的左臂时,从左臂上方挤出了一张仅露着一只眼睛的脸。” “……” “就算是扭头,也不可能摆出这种姿势来吧?可小姐没有觉得太可疑。左臂和脸随即消失算是一个原因,之后那里又伸出一只右手,向小姐招啊招……这也算是原因之一吧。” “被、被召唤了……” “大概是突然感到身体不适的女性,姑且避开外人的视线,走进了小巷吧。怀着这种颇具现实性的想法,小姐加快脚步走过笼手家门前,向巷中窥去,当即吃了一惊。就在刚才,那只白皙的手还在小姐眼前轻轻摇晃,此刻那个女人却已站在小巷尽头的祠堂前,而且还是背朝外……” “……” “就算飞奔也完不成这样的把戏吧。最关键的是,干这种事,毫无意义。” “难不成,凉子小姐她—” “进去啦,进了那个小巷……如果真有女性遇到了麻烦,不帮忙怎么行,她是这么想的吧。” “还真是那位小姐的一贯作风呢。” “那小巷大约有十几米深吧?时值黄昏,虽说西斜的阳光从背后照进来,但小巷深处还是一片昏暗,几乎什么也看不清。不过,勉强能看到有女人站在那里。于是—‘没事吧?身体不适吗?’小姐边问边走上前,随即产生了非常诡异的感觉。她看到那女人的另一边,也就是女人和祠堂之间,还有个人!” “哎?” “那也是一个背朝外站着的女人。” “在小巷深处,两个人都是?” “小姐说,这时好奇心明显占了上风。她俩在那种地方干什么?小姐走上前,走到一半时,发现还有一个人在。” “……” “祠堂前,三个女人列队站着,背朝外。” “等、等一下……” 阿藤似欲打断话题,但小仓屋先生没答理她,继续说道:“就算是凉子小姐,也难免惊恐不堪。不过,她没有停下前进的步伐,一个劲儿地向小巷深处走,向祠堂走,走近三个女人所站的地点……再走几步,就能走到最后一个人的背后了,小姐说,这时她发现自己错了。” “什、什么错了?” “还有一个人。不是三人,而是四人,列队站在祠堂前。” “四个女人……” “凉子小姐战战兢兢地问:‘你们在干什么?’于是,队列最后面的女人答道:‘在等。’ “‘在等什么?’ “这回,是她前面的人开了口:‘等某人。’ “‘某人是谁?’ “更前面的女人答道:‘我们爱的人。’ “‘那爱人会从哪里来?’ “‘从你背后来!’最前面的女人叫道。 “这一瞬间,那四人一齐转身……” “嘶……” “但是,向小姐回转过来的只有身体。颈上的部分,仍是原来那样……” “……” “小姐转身想逃,却看到漆黑的影子堵住了小巷的出口。那个黑糊糊的影子,沐浴着从他背后照来的斜阳余晖……” “小、小姐她……” “不知从何时起,她的双手双足分别被四个女人抓住,彻底动弹不得了。四人念叨着:‘请你也让他割裂喉部。’与此同时,那漆黑的影子徐徐迫近—” “……” “据说小姐清醒过来时,派出所的巡警正在拼命安抚哭叫不休的她。巡警在巡逻时刚巧听到小巷里传出的惨叫声,所以就慌忙冲了进去吧。” “女人们和黑影呢?” “巡警先生什么也没看到。他说小巷里只有惨叫的凉子小姐,不过—” “不过什么?” “他说他似乎看到……小姐的身体四周飞舞着白色的、圆圆的什么,然后那些玩意儿升上了天。” “白色的、圆圆的什么……” “说有四个哟。” “人、人的魂?” “话说回来,现在那位巡警先生,可是全面否定了自己曾经认为见过的东西。他解释说,隈取家的凉子小姐只是一时错乱。” “那也太……” “碰到幽灵,警察也是束手无策啊。” “但是,不是还有很多人遇到了可怕的怪事吗?” “嗯,话虽如此……但是,绝大部分人在重新接受问询的时候,回答说那是自己的错觉,是心理作用。即使他们实际上并不这么认为。” “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丑闻啊。” “而且,阿云目家的贵子小姐好像还大发脾气说,怎么可能有那种荒谬的事情—” “啊,是啊,也难怪。只要到了四位女性和旭正少爷的月命日 ,贵子小姐都会去祠堂认真参拜。” “因为自己没遇到任何怪事—这好像是贵子小姐的意见。但事实上,看到、听到、经历过怪异现象的人前赴后继,源源不绝。如果这里不是住宅区,眼下都大骚动啦。” 此后,小仓屋先生一打听到和那个小巷有关的怪事,就会告诉阿藤。然而,像隈取凉子的经历那样让深代从心底战栗的对话,她再也没听到过。 然而,此时的深代万万没有料到,她将亲身体验那样的恐怖…… 小仓屋先生谈话中提到的贵子姑娘,是阿云目家的三小姐,因父母之命成了笼手旭正的未婚妻。不过旭正学徒出阵时,她才十四岁,所以婚事要等旭正复员归来之后举办。 然而,先是传来旭正战死的消息,后来得知那是误传,等他回来了吧,精神方面却又出了问题,哪还顾得上办婚礼。阿云目家也曾打算提出废弃婚约。但贵子反对。因为那虽然是父母擅自定下的亲事,但贵子从小就喜欢旭正。 “我等他康复,不管等多久。” 贵子清晰地发表了这样的宣言,阿云目家的原公爵勇贵也就不能轻率对待女儿的坚定决心了。而且笼手家的原伯爵旭櫁还趁机暗示希望他俩婚约有效,只怕原伯爵旭櫁是无比盼望和原(虽然是“原”)公爵家攀上亲吧。谁知却出了那恐怖的割喉连续杀人案,而且凶手旭正自杀了。 阿云目原公爵固然叹息案件的惨象,但或许也因此放了心。二十五六岁的贵子这样坚持下去恐会彻底错过婚期。可怜被害姑娘的同时—何况第四个牺牲者还是自家的女佣阿里—原公爵又为旭正之死松了口气,倒也无可厚非。 麻烦的是,贵子在案发后常去犯罪现场(小巷)热情参拜。每周出现一个被害者,第五周则是旭正自杀。她在各人的忌日,换言之,起码一周一次,不断地往小巷里去。阿云目家翻修了本来该由笼手家修建的氏神祠堂,也是出于这闺女的诉求。 至于那位笼手家原伯爵旭櫁,连孙子也不好好祭奠,更别说向被害者的家属谢罪了,他什么也不做,就打算尽快把旭正的弟弟旭义叫回家。 和具备优秀头脑与人格、颇受祖父器重的哥哥相比,这个名叫旭义的人,年岁渐长,日益不良,简直是笼手家的讨厌鬼。于是战争时,笼手家以疏散的名义把他寄养在近江 远亲的神社里,战后也一直这么丢着不管。当然,最初的意图是让他在神社中接触一下严格的祭祀仪式,多少能洗心革面就好了,但自从旭正复员后,就完全是弃之不顾的状态了。顺带一提,那家神社祭祀着神武天皇东征神话里出现过的先导神。 由于旭正遭遇令人难以置信的死亡,旭櫁原伯爵考虑把其弟旭义叫回家。然而旭櫁太过自私任性,与抚养次子的神社方面产生了情感上的纠纷,直到今年夏末,才好不容易达成了共识。 为什么旭櫁老想着素质低劣的旭义呢?说来荒唐,那是因为他企图和贵子结亲。扼要来说,只要笼手家的嫡子能迎娶阿云目家的新娘,原伯爵就心满意足了。之前一直只盯着哥哥旭正,现在却态度大逆转,开始溺爱起弟弟旭义。顺便提一句,旭正和旭义的父亲是入赘的女婿,所以笼手家的实权至今仍由祖父旭櫁掌控。 但是,阿云目原公爵拒绝了新亲事。而且贵子本人也明说了,她没有这个心思。虽说是兄弟,但旭正和旭义有着天壤之别。事实上,贵子如果和旭义结婚,肯定还不如和发了疯的旭正共同生活幸福呢—这种想法在住宅区流传甚广,虽然并没有人说出口。 然而,也许该说毕竟是旭櫁的孙子,旭义开始近乎执拗地纠缠贵子。当然,任何形式的来往都被她拒绝了,但他没有放过唯一的机会,每周必定会埋伏在她参拜的祠堂边。 贵子也为此大伤脑筋。她屡屡窥探小巷,要是旭义在里面,她就折回,重新再来。然而旭义见她如此应对,就改变了纠缠方式。在她完全进入小巷深处之后,他自己才进去。小巷里无处可逃,而且贵子又很犹豫,都走到祠堂边了却什么也不做就此折回吗?无奈之下她也开始和旭义说那么几句。 但旭义也没能开心多久。因为从这年初秋开始寄宿在阿云目家的栗森笃—原公爵勇贵的老熟人之子,常常插入他俩之间。 据说笃本人自称是出于骑士道的精神,因为阿云目家对他照顾有加,所以他要守护这家的千金。不过,恐怕他也爱慕着贵子吧。于是在小巷深处,围绕着奇妙的三角关系,纠纷渐起。 无比讨厌在祠堂前喧哗的贵子,和两人约定:栗森笃在阿云目家二楼,也就是他自己的房间,守望她,守护她;而笼手旭义呢,别硬拉她,硬扯她。此后,三个人的奇妙关系就持续了下来。 —这些事,深代当然是从小仓屋先生和阿藤进行的每日对话中,一点一点打探而得的。她以她个人的思维方式,把握了事情的全貌。 之所以如此热心,是因为她喜欢阿云目家的贵子。从她懂事开始,就有对面那家的姐姐陪自己玩的记忆。命案发生后,就变了。即便是现在,如果深代上门拜访,贵子也会好好招待她。但是深代无法从中找出以前的贵子,无法再次看到贵子天真烂漫的笑容。 随着岁暮临近,深代为她担心起来。旭正的一周年忌日即将来临。说不定贵子会打算在那一天,在那祠堂前,追随他而去—深代陷入了这样的思绪,难以自拔。 在她听到和那小巷有关的怪谈后,担忧被恐惧取而代之了—那一天,在那祠堂前,姐姐不会被带走吧。虽然连她自己也不怎么清楚,姐姐会被什么带走…… (旭正少爷啦,要不就是那四个被杀害的姐姐啦,总之就是被死者带走,还用说嘛。如果是小仓屋先生或阿藤,一定会这么说吧。) 放寒假的第一天傍晚,深代在自己二楼的房间,一边怔怔地凝望着小巷,一边思考。 时近黄昏的四丁目路闪起了街灯的光。然而在周边地区尚未完全陷入黑暗时点亮的灯火,只会进一步映出日暮时分的天光有多晦暗。 而且,街灯的光虽然勉强照到了小巷的出入口,但里面被黑暗彻底笼罩着。从深代的房间望出去,自然望不见里面的情形。她能看到的只有这边阿云目家的砖墙,其对面笼手家的砖墙,以及铺陈在尽头东侧的大垣家的黑暗森林。 就在这时,她看到某个白色圆形的玩意儿,从料想是祠堂所在的处所,倏地飞上天,随即啪地消失不见了。 (哎?刚才的那个是什么……) 从坐椅上霍然起身的深代眼中,又一次映现了白色圆形之物飞升,然后消失的景象。那景象又出现了一次,接着又是一次,总计四次…… 小姐的身体四周飞舞着白色的、圆圆的什么,然后那些玩意儿升上了天……派出所巡警的话语,立刻在她的脑海中复苏了。 今天不是任何人的忌日。换言之,贵子不在小巷深处的话,旭义按理也不会在。不,自己本来就是从夕阳西斜之前开始,一直望着窗外的。这期间,没有一个人走进小巷…… (人魂……) 三天后的黄昏时分,深代又一次目击了同样的景象。一瞬间她打算冲向小巷,但一想到要进入漆黑的空间,就怎么也不愿走出房间。 次日,在小镇开始被金色笼罩时。 (现在的话,也许可以走到小巷深处……) 她终于有了这般想法。在目前这个时段,能看清发生了什么。没必要一直留在那里。怪异现象发生时,马上逃走就行了。 如果她目击了小巷中的怪象,也就能参与小仓屋先生和阿藤的对话了。不,更重要的是,也许会对贵子有帮助。 鼓起勇气的深代走出家门,站在了夹于两家砖墙之间的小巷前。左墙属于阿云目家,右墙属于笼手家。虽然不顾一切地来到了这里,但是,狭长地延伸开去的晦暗映入眼帘后,她还是停住了脚步。她求助似的东张西望。然而,四丁目路上除了她,并无旁人。 她不由得怯懦起来。不过,在窥探那晦暗的小巷时,会陷入被倏地一下吸入其中的感觉。从背后射来的西斜的阳光让她的影子进入了小巷。看着这样的景象,不知为何,她产生了自己的魂魄似乎被这狭长空间所囚禁的奇妙焦虑感。 不夺回来可不行……深代的脑海中浮起了这样的念头,同时,向小巷跨出了一步。 四周立刻变暗了。从四丁目路上看起来,感觉斜阳的照射还很充足。然而当真进入之后,视野变得特别暗。也许是两侧的墙太高,也许是因为她正背着夕阳前进吧。不,即便如此也太暗了…… 很快右侧的砖墙上现出了笼手家的便门。在挖成拱形的墙里,能看到单扇的木板门。小巷也步入了一半,这回是在左侧,阿云目家的对开式便门出现了。除去这两个木门,小巷的左右两侧就只有砖墙在不断延伸,别无他物。不过案发以来,两边的门都已封死,所以现在已化作墙的一部分。 深代边走边战战兢兢地把手搭上两边的门,确认它们无法打开。她并非想确认,而是希望多少做一点事以排遣心情。 随着逐渐深入小巷,令人隐隐生寒的战栗陆续袭来。两侧的砖墙像是在不断向上延伸,晦暗似已变得越发浓郁,清冷而又滞涩的寒气则仿佛正朝着灵气转化。 即便如此深代也不打算折回。不,是不能折回。她觉得,只要一背对在眼前延伸的渐渐浓郁起来的黑暗,自己就会被真正的黑暗吞噬…… 没多久,小巷尽头的祠堂,朦朦胧胧地从晦暗中浮现了。一到此处,只见在尽头的墙之彼方铺展开去的、大垣家郁郁苍苍的林木,遥遥越过砖墙,拦阻在那里,使得更深的黑暗盘踞了死胡同的终点。 不过幸运的是,深代的关注点集中在眼前与自己身高相近的祠堂上。她先是合掌参拜,频频望着正面,接着是左右两侧,随即又绕到后面,然后以顺时针方向试着巡视四周。然而,没有什么诡异的地方。 在看起来就像日本古城城墙的基台上,祭祀着一个小小的社 ,这就是由阿云目家新建的祠堂。此外并没有供养碑之类的东西,只能看到花瓶,料想是贵子后来放上去的。说是调查,但环顾四周一番后,就没什么可做的了。 (那人魂,是从这里出来的吗?) 深代凝视着看起来像个小家似的祠堂,十分困惑,如果这是家,那住的一定是神明。奇怪的是,面对眼前的祠堂,她忽然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地害怕起来。 打开祠堂正面的对开门,窥探一下内部,也许会知道点什么……她这么想,然而考虑到人魂不就是从那里面飞出来的嘛,就怎么也无法付诸行动。不,本来嘛,因为是神明的家,按理不能做这种该遭天罚的事。 她这样对自己说—还是称为“辩白”更合适—她一边为自己辩白一边打算转过身去,背对祠堂。然后,想从小巷深处一溜烟跑出去,跑回家去。就在这时— 一阵恶寒沿着脊梁蹿下,背后感觉到了某种气息…… 除了自己,还有某物存在。在自己的背后站着。在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那玩意儿进入了小巷。而且,还散发着无比恐怖的不祥气息。 深代战战兢兢回转过身。一个漆黑的影子,背对着正在下沉的夕阳,像要堵住小巷的出入口似的,站在那里。 由于逆光,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那影子只是一味地盯着她,一动不动地凝视她。 啊—影子摇晃了。说时迟那时快,那影子开始向深代进发。 (哎,不会是……) 深代不由得后退,腰撞到了祠堂的基台。她开始慢慢绕向祠堂的侧面,就像在配合她的行动一般,影子也一点一点地侵入巷内。 她转到祠堂后面,又重新抬头看了看左右和尽头的砖墙。对她来说可谓绝壁的红褐色墙面,只是在三方耸立着。她当然无处可逃。不,就算是成年人,也不可能越墙而出吧。 (逃不掉……) 再次悟到这一点的深代,立刻将背靠上祠堂的基台,拖拖拉拉在那里坐倒下来。 须臾— 啪嗒啪嗒……有什么玩意儿向小巷深处、向自身所处的祠堂逼近。 (不、不要……别过来……) 她用双手堵住耳朵,蜷起双腿,以胎儿似的姿态蜷缩着身体。然而— 啪嗒啪嗒啪嗒……某物逼近的气息,完全没有消减,不,还不如说正在一味增强。 然后终于,那玩意儿走到了祠堂前。深代觉得它在那里停住了。就在下一瞬间,传来了一声呼唤。 “深代妹妹……” 被这么一唤,深代的全身皮肤立刻竖起了鸡皮疙瘩。然而真正的恐怖从这时才开始。因为她随即发现,站在祠堂正面的那玩意儿,开始慢慢地向祠堂后面绕过来。 接着,突然,她的肩被某物碰触…… 深代的惨叫声在小巷中回响之际,清醒过来的她,发现自己的身体被摇晃着,眼前是阿云目家的贵子的脸。贵子正满脸担忧地凑前打量着她。 据贵子说,她外出归家途中,经过笼手家门前,靠近小巷时,往里面瞥了一眼,看到了孩子钻进祠堂后面的光景。总觉得那孩子像是深代。不清楚她在做什么,于是赶到了这里。 “漆、漆黑的妖怪,不在吗?”深代兴奋地问道。 贵子摇摇头,一口咬定窥探小巷时,巷内别无他人。 深代从祠堂正面绕到侧面、再绕到后面藏身的数十秒期间,视线离开了黑影。换言之,就在这短暂的时间内,那玩意儿消失无踪了。因为在她钻进祠堂内侧的一瞬间之前,贵子看过小巷的内部,作证说别无他人…… 这位贵子小姐,认真倾听了深代的诉说,而且绝对没有否定她,说她看错了。然而即便如此,也看不出贵子有相信她的意思。看得出来,贵子认为这是孩子才会有的幻觉。 即便如此,从翌日开始,黄昏时分,深代又在自己二楼的房间继续监视起小巷来。期间,她发现寄宿在对面阿云目家的栗森笃和笼手家的旭义,经过她家门前时,再三抬头看她。恐怕是贵子对他俩说了深代的经历吧。毋庸置疑,贵子不是为了传播小道消息,而是拜托他俩留心,别让类似的事情再在深代身上发生。 就这样,年末,命中注定的那一天,在小巷深处割喉自尽的笼手旭正的忌日,终于到来了。 那一天,从早晨开始深代就感到心神不宁。由于阿藤从昨天开始进行大扫除,她也到处打下手帮忙。但是,从吃午饭开始,深代就渐渐慌乱起来,下午三点用过茶点后,已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这段时间她对着阿藤的指示也尽是说些没头没脑的话,不断出错。 “啊,不用干啦。就算拜托大小姐做事,可这样下去,反倒费事得紧。” 结果,阿藤发火了,卸了深代的差事。 她急忙跑回自己二楼的房间,在阳光还充足的时候开始监视起小巷来。如果真会发生什么,就会在今天发生。她有一种近乎确信的感觉。 随着太阳缓缓西斜,住宅区渐渐散发出寂寥的气氛。明明时已岁末,世间洋溢着热闹气息,唯独这里充斥着静谧之气,不,是阴森森的寂寞气息,足以令人产生身处异界的错觉。 即使待在家里,皮肤也能感受到这一点。所以深代的双臂屡屡被激出鸡皮疙瘩。 不久,黄昏终于降临了。从二楼的窗户望出去,映入眼帘的住宅区的一切,即刻染上了不祥的朱红色。在深代看来,这种凶险恶毒的景致,简直就像适合妖魔跳梁的背景画。 这时,阿云目家的正门开了,现出了贵子的身影。她两手抱着花束。那是在她家出入的花店贩子刚送到的菊花。她静静走到门口,走上四丁目路时,抬头看了看鹰部家,确认深代的存在后,就轻轻挥了挥手,向小巷缓缓走去。 但是,贵子的身影消失在小巷后,不到五分钟,笼手家那边的旭义就现身了。他以毫不犹豫的步调走进了小巷。 这景象一入眼,深代就产生了强烈的不安。不知不觉中,心脏咚咚跳动的噪声传入耳中,额上淌下了冷汗。 (姐姐,不要紧吧……) 想到她在那样昏暗的小巷尽头和笼手家的旭义两人独处,深代就担心得不行。当然了,迄今为止,同样的状况已经历过无数次,但今天,怎么说也是旭正的忌日。他俩都能保持平常心吗? (不过,要是发生了什么,姐姐会叫嚷起来的,那样的话,栗森先生应该会立刻冲过去,所以……) 这一刻,栗森笃也一定在阿云目家二楼自己的房间凝视着小巷深处。虽然深代这么想,但是,等到发生了什么之后,会不会太迟呢……想到这里,深代霍然而起。 就在这时,小巷深处有个黑色的圆形物体,骨碌碌地回转着飞上了天,随即画出了一道抛物线,掠过砖墙上方,飞到了四丁目路上。这奇妙的景象,映入了深代的眼帘。 那黑色的圆形物体,看起来在眼和嘴的部位开着洞。换言之,那是个面具。 (刚才的那个是旭正少爷戴的鬼面具……) 深代瞠目结舌,随即看到栗森笃从阿云目家夺门奔出,直冲向小巷。 几分钟后,揪人的栗森笃和试图将其甩开的旭义,二人从小巷里扭打着出来,互相抓着对方的衣襟,眼看就要互殴起来。阿藤这时听到骚乱跑上街了,开始大声求助。作出回应的人们接二连三地从家里出来。这期间也不知是谁报了警,派出所的巡警匆忙赶到—如此这般,骚动在四丁目路蔓延开去。不过,问题还在后面。 在小巷尽头的祠堂前,人们竟然发现了喉部呈一字形被割裂的贵子。而且,怎么想凶手都只能是旭义,可调查了现场后,判明旭义没被溅到一滴血,身上也没有关键的凶器。关于血迹问题,设想凶手是在被害者背后割的喉就能解决,但找不到凶器,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得知深代从头到尾都在二楼自己的房间监视后,刑警造访了她家。由于双亲不在,阿藤同席而坐,然后深代把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警方将其与栗森笃的证词及笼手旭义的供述合在一起,对案件经过作了如下总结。 五点四十五分,贵子从阿云目家出来,进入小巷。 五点五十分,旭义在笼手家附近现身,进入小巷。 五点五十五分,深代和栗森笃目击了黑色面具从小巷深处飞至四丁目路的景象。 六点,栗森笃从阿云目家飞奔而出,进入小巷。 六点零五分,旭义和栗森笃扭打着从小巷出来。 六点十分,阿藤和附近的人汇集起来。 六点十五分,派出所的警官赶到。 从这情况来看,杀害贵子的嫌疑当然指向了笼手旭义。然而,他身上并没有把被害者喉部呈一字形割裂的凶器—剃头店里常用的剃刀似的物品。 首先被怀疑的是从现场抛出来的面具。可掉落在四丁目路街灯边的面具,内侧没有贴过剃刀的痕迹,也没沾血,看不出特别可疑的地方。 于是,从现场被祭祀的祠堂开始,周围的砖墙,两家的便门,阿云目家和笼手家,以及小巷尽头的大垣家庭院,都进行了搜索,但就是查不到凶器。 顺便一提,接受调查的旭义说:“今天是哥哥的周年忌,所以希望你忘掉哥哥,认真考虑一下和我结婚的事—我是这样对贵子小姐说的,但她只是摇头。于是我放弃了,打算回家,转身要出小巷时,那个寄居在阿云目家的栗森笃,突然奔来。他哇哇大叫,所以我回头看了看身后,就见贵子小姐倒在祠堂前。慌忙冲到她身边一看,她已经死了。就在那时,栗森笃伸手抓我,我和他拉拉扯扯,从小巷滚了出来—啊,面具?不知道那种玩意儿。啊,说不定是哥哥送给贵子小姐的。换言之,她那是早有心理准备的自杀啊。哎?没有凶器?那么,是被哥哥杀害的四个女人在作祟吧,不是吗?” 他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强硬地否认了罪行。 然而,之后的调查表明,笼手旭义当天的行动中有异常之处。那就是回家以来,对家中杂事不屑一顾的他,那天从大清早开始就难得地帮忙做起了家务。 据说他首先参加了捣年糕,不仅捣了臼里的糯米,连捣出来的糕都捏了。接着是在大扫除中,把割裂成细长条的破布碎片,扎上细长的竹竿顶端,当做掸子,给高高的顶棚除尘。然后,制作门松 时他也露了脸,从切青竹开始,到用菰包起来拿绳绕上为止,热心地打着下手。 旭义就其怪异行为回应道:“因为是一年一度的事情,我作为家庭一员帮帮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而且在照管过我的神社里,我学会了形形色色的礼法,所以只是趁这个机会,想要发挥点作用罢了。唔,因为打算在傍晚和贵子小姐谈谈,大概多少也有点打发时间的意思。不过……” 回答时的样子和否认自己是凶手时比起来,较为腼腆。 而另一方面,栗森笃说: “上午箭术馆有最终练习,所以我不在家。从下午开始—其实,我找勇贵原公爵稍微谈了谈贵子小姐的事……那个笼手家的旭义先生,就这样放任自流下去,没关系吗?唔,谈话内容就是这样。然后大约是五点吧,花店送来花束时,我向贵子小姐提出了请求,今天我也和你一起去吧……可贵子小姐说想一个人静静地参拜,于是我就在二楼的房间,像往常一样监视小巷。那时如果我强行同去,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可是……” 随着警方问讯的展开,他越来越兴奋,断言杀害贵子的凶手是笼手旭义无疑。然而,关于是否目击了犯罪过程的问题,他说道: “我的房间,正好处于往下看就是小巷尽头的位置,但是由于砖墙太高,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嗯,也看不到祠堂,不知道那里有谁在。不过打开窗,就能勉强觉察出那里的种种迹象—所以贵子小姐参拜时,我一直在房间里守望着她。哎?不……并没有听到惨叫,并没有听到什么争斗的声响,但有某种……啊,对了,我看到那个可怕的面具飞起……仅此而已……但,但是,那家伙是凶手啊!你们说还会有谁?” 警方唯一判明的,就是他事实上什么也没看到。从房间飞奔而出,似乎是由于那个深代也看到的、面具在空中飞舞的景象,映入了他的眼帘,他察觉到小巷深处发生了某种异变。 结果,从小巷开始,又在面向小巷的三家庭院进行了彻底的搜索,然而怎么也找不到凶器,于是坚持自己无罪的旭义被释放了。 就这样,株小路镇四丁目迎来了无比暗淡的新年。 内田百闲 曾在《东京烧尽》一书中称,因昭和二十年二月二十五日的空袭—“神田地区看来已大体不复存在。极度的惨状让人心情恶劣。”但事实上,以神保町为首的数个街区的建筑并未被烧毁。 “纸鱼园大楼”就是幸存的建筑之一,而“怪想舍”则占据着其中的一室。 战前至战中被压制的侦探小说,在战后一下子繁荣起来。首先,筑波书林在昭和二十一年三月开办《ROCK》杂志,岩谷书店于四月创刊《宝石》杂志,不仅如此,两刊都开始连载起横沟正史的长篇本格推理小说。《宝石》从创刊号起登载《本阵杀人事件》,《ROCK》则从第三期开始推出了《蝴蝶杀人事件》。 以这两本杂志为开端,数年间侦探小说杂志的创刊是此起彼伏。但因此,不免就鱼龙混杂,被自然淘汰而消亡的杂志也不少。在侦探小说杂志林立的局面下,怪想舍虽为新兴出版社,但其月刊《书斋的尸体》自创办以来的数年间,发行量不断稳步提升,平安无事地走到了今天。 尤其是去年十二月发售的新年刊,以江川兰子的本格推理小说连载《血婚舍的新娘》和东城雅哉的完篇中篇怪奇小说《黑人岭》为主打,结果令杂志大为热销,创下了建刊以来的新纪录。江川兰子从《宝石》杂志出道后,成了一位广受欢迎的作家;而东城雅哉的处女作《九岩塔杀人事件》虽发行自地方上的出版社,却也受到了大量关注。 拜其所赐,后者的责任编辑祖父江偲,尽管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女编辑,却在社内也是趾高气扬、得意非凡—直到某日田卷总编寻她商量,能否就去年岁末株小路镇发生的割喉杀人案请刀城言耶助一臂之力。这事名为商量实则是公司的命令。 刀城言耶者,作家东城雅哉的本名也。这个怪人在文坛也是赫赫有名的放浪作家,为了兴趣与实益兼而有之的怪谈收集,总在外地周游,持续民俗采风之旅。所以,他也被称为“流浪中的怪奇小说家”,但其实,只有真正了解底细的人才知道,此人拥有不可小觑的侦探才能。 搜寻怪谈而造访各地的言耶,不知为何常在当地遭遇奇异现象或匪夷所思的案子,不但被卷入其中,回过神时还会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破了案。他有许多诸如此类的特殊经历。 不过,这个“莫名其妙”里头可大有文章。刀城言耶此人认为,断言这世上的所有事物皆可只凭人的理性思维和智慧来解释是人类的骄奢,但话说回来轻易就接受怪异本身,作为人而言未免太过可耻。可以说,他以此想法与那些现象和案件对峙,才造就了这一奇妙状况的发生。 换言之,期待如所谓的“名侦探”一般展开快刀斩乱麻似的高明推理绝无可能,在此岸与彼岸之间来去的同时逼近案件的核心,这才是刀城言耶。一言蔽之,言耶所牵涉的“谜”是走向合乎逻辑的解决,还是迎来不合情理的结局,直到最后的最后连他本人也无从知晓。他总是担当这种麻烦至极的侦探角色。 十分了解他的编辑称他为“怪异搜集家”,关系更为亲密者又给他取名叫“反侦探”,恐怕就是基于刀城言耶所处的立场吧。 即便如此,大部分场合下,他最终都能出色地破案。因此,听到传闻的人们为求助这暗藏的力量,向出版社发来侦探委托而非执笔请求的事,近年来有所增加。当然,现状是各家出版社都会代言耶婉言回绝。因为平日里他本人就一直对责任编辑发牢骚,说光是在旅行地涉入可怕的案件就够啦。 然而,现在祖父江偲不得不委托那样的刀城言耶破案,偏偏自己还是出版社的编辑,所以也难怪她会感觉不知所措。更何况— “案子的关系人可是原贵族。关于刀城老师的出身,部长你明明也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战后从大阪进京的偲之所以操着地道的关西腔大发牢骚,其实另有原因。 刀城家原为德川的亲藩,是明治二年经由行政官发布告示而诞生的贵族阶层,被授予公爵之位。也就是原贵族。 然而,言耶之父刀城牙升年轻时就厌恶特权阶级,身为长子的他为抗争不得不成为户主继公爵之位的现实,离家出走拜入一位名叫大江田铎真的私家侦探门下,其结果,刀城家与他断绝了关系。从此,他自称冬城牙城,解决了多起难案怪案,不知不觉已被人们誉为“昭和时代名侦探”。 而其子刀城言耶不愿继承父亲的侦探事务所,持续着流浪生活一边笔耕不辍,或许可以说是一种讽刺吧。其中也包括言耶虽抗拒父亲却似乎又遗传了他的侦探才能这一事实。 只是,和父亲一样,他也有不喜特权阶级的倾向。虽不像父亲那样莫名厌恶,但毫无疑问,可以的话他还是想尽量不扯上关系。 “唔……还是只能从有关小巷的怪谈开始,不露声色地引他上钩啦。” “怪异搜集家”可不白叫,总之言耶对怪谈是极度痴迷。而且,他有个恶习,对自己尚不知晓、闻所未闻的故事,会浑然忘我地扑上前来。无论对方是谁,即便之前关系恶劣至极,他也会横冲直撞,直到打听出那个怪谈。所以,挑拨言耶这一恶习的做法,实乃一把双刃剑…… “啊,祖父江小姐,好久没见了。恭贺新禧!今年也要请你多多关照。” 至少正月里须在父母面前露个脸……从旅途归来的言耶如是说。话虽如此,可现在连装饰门松的时期也早过了。还有什么喜可道啊。 一问才知,年底言耶拜访了某地方上的世家,闲居的老人家对他极为喜欢,劝阻他务必就此逗留迎接新年。当然,光是这些怎么会完,果不其然听说言耶遭遇了与雪相关的怪异现象和无足迹雪密室杀人案。不过偲愣是没问详情,因为现在没那个闲工夫。 祖父江偲与刀城言耶相对而坐的地方是怪想舍的接待室。总编作出周密安排,令他俩整个下午都能优于任何客户使用房间,偲由此推测,也许阿云目贵子之案是社长直接向部长下的命令,而部长转手又抛给了自己吧。不知社长为何要拘泥此案,恐怕是出于政治上的原因吧。 (硬是塞了个烫手山芋给我啊。) 事到如今偲还在心里叹气,不过寒暄完毕,拉了几句不着四六的家常后,她就慢慢地开始将自己的计划付诸实施了。虽说已确认言耶直到傍晚都有空,但也不能太磨磨蹭蹭。 “说真的刀城老师,那个叫株小路镇的住宅区,实际上我也去了,好像正散播着一些可怕的流言。” “哦?什么样的流言啊?” 如先前所料,对方奔着诱饵来了,但不知为何“碰钩”不如预想的强劲。 (咦?好奇怪啊。) 一刹那有种不祥的预感。转念一想,怪异搜集家怎么会对此无动于衷呢?于是她从关于“首切”的怪谈起头,直说到最关键的杀人案,边留意看表边自然地推进话题。然而— “原来如此。我想,新案子发生在那种很有来头的地方,被害者和嫌疑人又颇有渊源,也难怪镇上人会拿作祟来说事。” 对方神态自若,只是淡然阐述了自己的感想。 “哎?那、那、那个嘛,话是没错的……嗯,我说……” 之前的口若悬河犹如假象,期望大为落空的祖父江偲,支吾着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 “那么,接下来是要去现场吗?还是说案件的相关人员会光临此地什么的—”言耶这一问令人震惊。 “为、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事先问我是否今天到傍晚为止都有空;刚才说话时,你看过好几次手表;明白了全部情况的那一刻,怎么想我都觉得从‘首切’的连环杀人案讲起才对,却不知为何你要以小巷的怪谈开头;新发生的案子还没有破。根据以上几点,我呢,就推断出,单纯告知怪谈故事并非你的本意,那只是引我上钩的诱饵,似乎另有目的,而且还是关于一桩未决之案的。所以,我自然就想了,说完后是否会被带去现场,或是被迫再听一遍相关人员的证词呢—” “啊,不愧是刀城老师!所以才没怎么对我说的怪谈故事紧咬不放啊。” “再抬轿子也没用哦。不过,怪异现象本身倒也有趣。只是故事里没有出现我不知道的妖魔或怪物,所以—不对,这个先放一边,以前我就说过了,你别叫我‘老师’什么的好不好。明明我和你只差五六岁,被你这么一叫,不知怎的就感觉自己老得不像样了。” “是,是这样。不过,都领悟到这地步了,就是说你会接手这案子—” “我为什么要接手?好吧,据我的进一步观察,感觉这与其说是你本人背负的问题,还不如说是上层的要求,所以我同情你,想必在对我说这些话之前,你一直都很焦虑吧。” “哦哦,刀城老师果然厉害啊!” “不,不,不是那么回事—因为是你嘛,所以我想你该不会是有了种种烦恼吧,但话说回来,我有必要一头扎进这个案子—” “对啦对啦!那个用来割颈的凶器,不管搜哪里、怎么搜,都找不到。” “我说,祖父江小姐……” “把这个当怪谈来理解的话,既可以解释成笼手旭正召唤了阿云目贵子,也可以解释为被害的四位女性把她拉过去了;而以推理小说的眼光来看,不就成了死胡同里的一种密室杀人、不可能犯罪了吗?” “哎?唔,嗯,算是吧,不过不能因为这个就—” “换句话说,这案子和刀城老师不是挺般配嘛,简直是天作之合。原贵族云云,在这桩奇异的杀人案面前又算得了啥,人家就是这么想的。你听好了—” 之后,面对话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的编辑,刀城言耶只是一味在脸上浮现走投无路的表情…… 祖父江偲有个恶习,关键事发生前,她有神经兮兮思前想后的倾向,可一旦开了头,此前的踌躇就像胡扯一般,转眼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不知不觉就得意忘形起来。 她曾有云:人家我是这么认为的,编辑这种工作,如果不能兼具极为纤细的一面和非常大胆的一面,就绝无可能胜任。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谓与她的这一性格正相吻合。顺带一提,她开始自称“人家”的时候,多半是正处于得意忘形之中。 怪想舍的上层任命她当刀城言耶的责任编辑,也许自有他们的打算。因为物以类聚嘛。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趁偲歇口气的工夫,言耶插了一句。 “啊,太好了……说真的,有段时间我还在想不知事情会搞成啥样—” “好了,今天得以听到很有意思的怪谈故事,非常感谢。” “哎?什么!这是要走吗?”刀城言耶刚站起身,偲就像弹簧一样蹦了起来,“好残忍啊!老师不是在地方上遇到过更复杂的案子吗,就算是这样不也出色地破了案?” “那些是我不得已被卷进去的,或是为了帮助照顾过我的人,可都是有相应的理由的。” “我,一直都在照顾你对吧?” “这、这个话是没错……不对,我跟祖父江小姐毕竟是工作上的往来—” “好凄凉啊……老师你原来是这样想的吗?” “不,不是啦。你是一个优秀的编辑,而且—啊,用这种哀泣战术一样的方法,很龌龊啊。我都说了,以后别叫我老师了—” “这么生分……比起关系亲密的编辑,老师更珍视可能不会再见第二次面的乡下人啊。” “谁、谁也没说过这种话吧!” “不是的,我很清楚的。说起来老师从前就—” 这时,接待室的门上响起了敲门声。 偲慌忙去到室外,很快就满面春风地回来了。 “刀城老师,我们翘首等待的鹰部深代小姐和她家的阿藤婆婆已大驾光临!” 如此高声通报过后,她立即向言耶介绍了这两位特意请来公司的客人。 “啊,初、初次见面—我是刀城言耶。” 结果,完成了初次见面的寒暄后,言耶不得不再次坐上了接待室的椅子。他似乎终于意识到,偲一个劲儿地说着长话,就是为了争取时间等二人出现,当然这是马后炮了。 四人当中,只有偲一个人在笑。即使谈不上不快,刀城言耶脸上浮现的也是一种“哎呀呀这下上当了”的表情。至于阿藤,似乎是因为言耶端正的容貌和亲切的言谈举止,年纪不小了却显出一脸迷糊相。而深代虽像孩子一般腼腆,但还是用满怀兴趣的目光看着对方,这大概是因为言耶穿着当时还很少见的牛仔裤吧。 “我这边已向老师作过一遍说明。不过,还是想请两位再讲述一下详情,可以吗?”事不宜迟,偲试探了一句。 “是,非常感谢。”阿藤恭敬地低下头,但似乎再无后话,忸忸怩怩地始终不吭声。 “嗯……我说,关于这案子—” 与偲急速退去的笑容相反,言耶的表情里微微浮出坏笑。只是,这没能持续太久。深代小心翼翼提议道:“那个……让我来说也行—” 偲自然是当即点头,催她讲述。 然而有趣的是,刀城言耶脸上荡起失望之色也只是在最初的时候。不久,从他聆听的姿态中开始显现热情,以至于连偲都能看出,他似乎渐渐地被眼前姑娘的话所吸引了。 (太棒了!这么一来,老师就是咱这边的人啦!) 深代描述案件详情的期间,她在心里雀跃不已。 然而,当听完全部讲述的言耶的话语入耳时,祖父江偲不禁愕然。 “唔……完全搞不懂啊。” “等、等一下,老师—你在说什么呢?” “我都说了,老师这称呼—” “啊啊,只要你能帮我解开这个案子,当家的也好,主公也好,叫什么都行。” “更平常一点的称呼就行。” “有什么搞不懂的?和以前解决的案子比起来,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吧。这种案子,人家要是老师的话,不用五分钟就能解开啦。” 一兴奋,偲就会变得满口关西腔。 “你呀,别又说些没凭没据、不着边际的话。” “可是—” “信息恐怕不够啊。是有作出若干种解释的余地,但现在的情况下只能以单纯的推测告终。” “对不起。是我的讲述方式不好。” 深代突然插入了两人的对话。言耶和偲一惊之下转过头去,就见她垂头丧气的。 “没、没有这种事啦。因为你的话非常容易理解,说得很好啊。更何况—” 刀城言耶开始拼命地劝慰她。一瞬间,祖父江偲又高兴了,这样的话他也会认真考虑这件事吧,但言耶貌似只要能解除深代的误会就满意了。 (好吧,一切都要诉诸老师的侦探爱好了!) 如此决心已定,她立刻开口道:“社会上认为罪犯是笼手旭义,但真凶难道不是寄宿在阿云目家的栗森笃吗?” “可是栗森先生原本就连小巷也没进去啊?”态度虽显得无可奈何,但言耶还是应了一句。 “这就是他的意图所在。” “你想说他是在自己不受怀疑的情况下,杀死了被害者?” “何止这些,他还策划了让情敌蒙受嫌疑的一石二鸟之计。” “喔……怎么做的?” 刀城言耶脸上露出兴趣盎然的表情,换个角度看又感觉他似乎对祖父江偲的侦探表现很是期待。 “噗噗噗……只要关注某件事物,这问题也就没什么难的了。” 然而,偲完全一副以侦探自居的模样,大概她误以为自己不光引起了言耶的兴趣,而且对方还想听听自己的解释吧。 “那么,栗森先生究竟是怎样在身处阿云目家二楼的同时,把进入小巷深处的贵子小姐杀害的呢?” “还记得栗森笃在案发当天的早上,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吗?” “去练箭场做了最后一次练习对吧。” “什么嘛,你记得啊。可是,作为老师这样的人,知道了这些竟然还—” “哎呀呀,丢脸了。现在能否让我等聆听一下祖父江小姐的推理呢?” 言耶的措辞极为严肃认真,但眼里却闪烁着恶作剧般的目光。当然了,偲压根就没注意到。 “好嘞!嗯哼。栗森笃等贵子小姐去小巷后,偷偷进了庭院。然后把事先准备好的梯子架到小巷深处的砖墙上,爬了上去。拿着前端装有剃刀的箭和射箭的弓。” 面对摆出“结论已定”的表情耀武扬威的祖父江偲,深代和阿藤尽管“啊”的呼了一声,却都坦诚地流露出不敢领教的样子。因为刀城言耶此时一脸呆滞。 “然后呢?” “什么然后—老师啊,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吧。就是说,栗森笃在墙头射杀了贵子小姐。” “这么说,是他放了箭,不刺进喉咙,而是让装在箭头上的剃刀划过、割破咽喉吗?” “听说他就是这么厉害的一个神箭手。” “核实确认了?” “哎?不,还没。这个嘛,从现在开始,怎么说呢,要一步一步来—” “射出去的箭呢?啊,原来如此。是在箭尾先结一根绳子,过后再回收啊。” “当、当然是这样了。” “但是,这么一来就变成栗森先生从斜上方向被害者射箭。” “是的。这个有问题?” “好像贵子小姐的喉部是呈一字形被割开的,不是吗?” “……” “再神的神箭手,要从砖墙上射箭,呈一字形割开对方的喉部,几乎不可能吧。” “那个嘛……是贵子小姐的头颈碰巧歪斜着……” “那么你说,作案后,栗森先生把凶器藏哪了?” “当然是院子的—” “可能性是没有的,对吧。从小巷北侧的阿云目家开始,南侧的笼手家以及路尽头的东侧的大垣家,三方的院子都被搜查过了。却没发现凶器。” “那就是藏到自己房间去啦。” “假设他收好梯子,把凶器拿回二楼自己的房间,然后再奔进小巷的话,不是该花更长的时间吗?” “这个……我觉得他没有那么多时间。” 深代十分谨慎但又清晰地表达了对言耶的支持,紧接着阿藤从旁插话道:“而且栗森先生应该是真喜欢贵子大小姐。如果换成笼手家的旭义先生,思恋不成大动肝火,想着什么‘爱之深恨之切’,向贵子大小姐下手倒也不奇怪,但要说栗森先生会做出那种事,可就怎么也—” 自己的推理在机会与动机两方面连遭否定的偲,有那么一瞬间“唔唔”地说不出话来。不过,她好像马上又振作了起来:“罪犯果然还是笼手旭义。” “原来如此。那么凶器的剃刀呢?” 尽管偲反复无常地变换自己所指出的凶手,但言耶却一副毫不介意的样子,催促她接着往下推理。 “祠堂是用木头造的,所以那个缝隙里……啊,说到缝隙,砖墙上不也有吗?所以说,旭义是在事先踩过点的基础上—” “说是剃刀,其实凶器似乎是理发店里用的那种。而且,被害者喉部被干净利落地割开了一个口子,那可是真正的一字形,所以就以这情况来考虑,我也不觉得用的只是裸刀片。换言之,难道不应该认为刀柄的部分也在吗?” “只有刃的话,是不是就很难切割了?” “越长就越难呢。假设握着的地方是用布裹着的,那这回的问题就变成了布被丢哪儿去了。顺便说一句,旭义不是接受过身体检查吗?” “是的。别说凶器了,好像身上什么东西也没带。” “换句话说,如果他是罪犯,那么凶器的剃刀根本就是在现场被处理掉的。而且,考虑到栗森先生冲进小巷这一情况,范围就缩小到了小巷中段至最里处的部分。” “那样的话,阿云目家那边砖墙上的便门不就很可疑了吗?因为笼手家那边的门位于进小巷后相对较近的地方,而阿云目家的差不多就在半当中。” “可是,为了把门关死,不是在内侧用铁丝一圈圈地绕住了把手吗?” “就是啊……前不久笼手家刚把生锈的铁丝换掉,跟他家的便门比起来,阿云目家那边的似乎损伤得厉害,但是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却是无可争议的事实啊……” 最后,偲就像在自言自语一般,发出了茫然无措的声音。不过,当她随后看到言耶在向深代和阿藤攀谈时,脸上又荡漾出得意的笑容。 “关于笼手家的旭义先生……怎么说呢,兴趣爱好啊特殊技能啊,或是相比一般人有这样那样的怪癖之类的,还有什么你们没说到的吗?” 面对这个问题,两人都摆出了认真思考的架势。然而最终她俩还是摇摇头,致使偲的沮丧更在言耶之上。 沉默第一次在接待室内散播开来。深代和阿藤担心自己的话是不是没能带来助益,偲看上去则像是在焦虑,言耶好不容易来了劲头,难道会因为线索不足而无法导出最为关键的推理吗? 唯有刀城言耶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反倒露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啊啊!”这时,祖父江偲发出了冒失的叫声。 “怎、怎么啦?是想起什么忘了说的要紧事吗?”言耶大为振奋地问道。 “不是,乌先生又给老师寄信了。想着一见面就马上交给你的,可是人家一不小心就忘了—” “什么嘛……前辈寄来的信啊。这事后面再说也不迟—” 言耶正要淡然揭过,就发现深代表情奇异地看着他俩对话,于是正儿八经地作起了说明:“有个人呢,是我大学时代的前辈,叫阿武隈川乌。” 言耶说,这位被自己称作黑哥的人物,是京都某个虽小但源流正统的神社的继承人,也不知他本人有无承业之心,毕业后还在不断进行从学生时代起就大肆开展的民俗采风,始终过着那样的生活,彻底成了一个民间民俗学者。只是,此人交游甚广,而且对地方上的奇怪仪礼或奇妙风俗异常精通,明明没求过他,他也会经由出版社频频向刀城言耶发送信息。不过,这些信息惠及自己,所以言耶非常感激。 “内容好像是说,漂浮于濑户内海上的鸟坯岛的‘鸟人之仪’似乎会在今年夏天举行。”言耶介绍完阿武隈川之际,偲转达了信件的内容,就在这时— “那个……笼手家的旭义先生,可能很擅长算数。” 深代突然这么说,让三个大人吃了一惊,不过看来阿藤的反应最快:“小姐,算数是指什么?” “你看,旭义先生回来的时候,小仓屋先生不是说过‘他在寄养的那家人家学过勘定’之类的话吗?” 阿藤愣了片刻,下一个瞬间她就大声笑道:“小姐啊,那不是数字的‘勘定’,而是指祈求神明或佛祖降临的祭神仪式,称为‘劝请’。” 阿藤甚至还对写成哪两个汉字认真作了说明。 这时,刀城言耶突然微微一笑:“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 “老、老师!难不成谜团解开了?” “别再叫我老师—” “啊啊,这种事嘛,现在怎么着都无所谓啦。” 面对祖父江偲的逼人气势,刀城言耶有点招架不住:“唔,好吧,虽然是这样……不,其实是这样的,某件事让我很在意,可又不知道其中有什么意义,然后就怎么也没办法向前推进。” “等一下。你说‘某件事’,这个是在我或深代妹子的话里……” “你的话里也出现过,不过更详细的内容是从深代妹子那儿听到的。” “所谓的‘某件事’,是、是什么?” “在这之前,我想先确认一下动机。”言毕,言耶看着阿藤又说道,“笼手家的旭正先生犯案后自杀,之后其弟旭义先生被召回。因为兄弟俩的祖父旭櫁原伯爵想让弟弟旭义接旭正的班和他的未婚妻—阿云目家的贵子小姐—成亲。然而,从阿云目家的勇贵原公爵开始,更重要的是贵子小姐本人就不愿意。但是,旭义先生对她很执著,这种近乎疯狂的爱恋之情,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向憎恶的转化,不久竟使他生出杀意。是否可以这么解释呢?” “嗯。那天是旭正少爷的忌日。想必旭义……先生把这天定为最后期限,向贵子小姐求爱了吧。他下定决心了吧,如果被拒绝就一狠心杀掉她—我听说,不只镇上的人,连警察的想法也大致相同。” “不过老师,就算凶器没被发现,可他因此就会在自己明显会被怀疑的情况下,动手杀人吗?” 接过阿藤的话头,祖父江偲提出了现在才想到的疑问,明明在阐述自己的推理时,她完全无视了这一点。 “一般想来是这样没错,不过最大的原因是他只能在小巷的祠堂遇到贵子小姐。再加上阿藤婆婆也说到过的、旭正先生的忌日这一特殊条件,旭义先生强迫症式地认定要在那天、那个地方作个了断,也没什么不自然。不过,把凶器带在身上毕竟会被逮捕,所以他构想出一个处理凶器的方法—不,他肯定从一开始就想到了凶器消失的诡计,所以才着手杀害了贵子小姐。” “想到了?” “嗯。不过,还不只这些。他甚至作了预先演习。” “哎?真、真的吗?什么时候,在哪里—唔,地方肯定是在小巷啊……” “对,在小巷的最里面,从作案的数日前开始。虽然其中的一次差点被深代妹子发觉。” “被、被我……” 深代震惊的同时,发出了因恐惧而颤抖的声音,这时言耶脸上浮起了令孩子不由自主就会安心的笑容:“你说过,当你勇敢地进入到小巷深处时,西面的出入口被一个漆黑的影子封住了,那人就是旭义先生。” “可是,到深代妹子躲进祠堂背后,贵子小姐进入小巷为止的短短一刻间,那个黑影不就消失了吗?”当事人还没开口,偲就马上追究道。 “因为身影被深代妹子看到的旭义先生,慌忙从笼手家一侧的便门回去了。” “回去了?可便门的把手被铁丝牢牢地—” “缠住了,但那是在内侧对吧。而且,不是有消息说笼手家一侧便门上的铁丝是没生锈的全新品吗?换句话说,就是最近重新绕的。比如可能是在杀害贵子小姐的前一天。” “这么说,到那时为止旭义—” “一直孜孜不倦地经由便门出入小巷。当然,贵子小姐去小巷的那天,他肯定是好好地从正门出来赶赴的小巷。” “让凶器消失的预先演习,究竟是怎么回事?”看说话的样子,只能认为祖父江偲已完全忘了最初的目的。 “只要关注三点,我想连你也能明白。” “什、什么呢?” “第一点,关于从案发数日前开始见诸小巷的异变。第二点,关于案发当日旭义先生的奇妙举动。第三点,关于深代妹子为什么突然想起了‘かんじょう’这个词。” “等一等。第一点是指深代妹子所说的从自家二楼目击到的,在小巷深处飞舞的人魂吗?但这个事,毕竟是看错了—” “我,确实看到了。” 深代语声虽轻,但主张明确,言耶也随即点头道:“先不管那个是不是人魂,总之我认为她看到了奇妙的东西确是事实。” “知道了。然后是第二点,这个是指旭义帮忙捣年糕、大扫除、制作门松,是吧?” “嗯。本来嘛,以他的情况,帮家里干活就显得很突兀,或者说是不自然吧,就算这个没问题—相比其他举动,他还是做了一件无论如何都只能让人感到奇怪的事。” “是、是这样吗……” “正常思考的话,马上就能明白啦。” “第三点……确实很突然,让我吃了一惊,不过深代妹子,为什么啊?” “喂喂,问本人可是犯规啊。” “犯规什么的,我说老师—这规矩是什么时候定的啊?” 面对严正抗议的偲,言耶脸露苦笑。 “不行啦,不懂啊!老师,请告诉我。好啦好啦,人家也会努力以后不再叫你老师了。” “喔,难得正经一回嘛。” “请不要拿人逗乐。然后呢?” 于是,不只祖父江偲,刀城言耶还将目光依次投向深代和阿藤:“比女性高的旭义先生清扫天花板啊,身为男性的他捣年糕、帮着制作门松什么的,可以理解。但是,就连把刚捣好的糕捏成团子这种事也要动手,就给人一种格外不踏实的感觉。” “这么说来,真的很奇怪啊。”阿藤不加掩饰地侧首道。 “所以我进而联想到,在案发数日前,深代妹子看到的从小巷深处升起的圆白之物莫非就是年糕?” “哎?这么说—” “嗯。旭义先生不让任何人发现,偷走刚捣好的糕,把凶器剃刀埋了进去。当然了,要把刀刃露在外面。捣年糕是从早上开始的。到与贵子小姐见面的傍晚,糕会变硬。” “可是,把放有凶器的糕扔上天,接下来到底又能怎样呢?” 言耶没有回答偲理所当然的提问,而是反问道:“那么,深代妹子为什么会想起‘かんじょう’之类的词,你明白了?” “没,没有……” “因为啊,就在那之前我问了,关于旭义先生你们还知不知道一些别的事,比如兴趣爱好啊特殊技能等,而之后祖父江小姐说了前辈的事。” “阿武隈川先生的?” “对,你先是说了‘乌先生’。这个就人名而言比较稀奇的词,刺激了深代妹子的记忆,让她想到了乌劝请的事。” “啊啊,乌劝请啊。”阿藤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大声叫了起来。 “旭义先生被疏散时,去了近江地区的远亲家。那家神社供奉的祭神,是在神武天皇东征神话中登场的先导神。我早就听说那神社大有来头,可惜一直没有留意这一点……” “怎么回事?” “这个所谓的先导神就是乌鸦。” “乌、乌鸦?” “然后嘛,近江地区有一种鸟食祭神仪式。” “就是说,在那个神社—” “进行着一种把献给神的供品—糕,投给先导神—乌鸦的乌劝请。旭义先生从疏散期开始,直到战后都在参与这项祭神仪式。” “那、那么—” “事先多次投掷年糕,试验乌鸦确能在空中抓住糕,带着飞走,在此基础上他走向了正式行凶的那一刻。” “可是,如果是栖息在执行乌劝请的神社一带的乌鸦,倒也罢了,株小路镇的乌鸦能那么出色地—” “不,柳田国男先生曾写到,经常有乌鸦衔住飞过天空的高尔夫球,就这么飞走的事。还有,过去孩子们会拾起扁圆的石子扔向在空中飞翔的乌鸦让它衔住,齐声欢呼‘乌劝请猫劝请’地玩闹。先生认为,乌鸦会生出条件反射似的衔住扔来的扁圆石子这一习性,就是因为有这样的少儿游戏及鸟食祭神仪式吧。” “乌鸦的这种习性,被旭义利用了……” “嗯。他毕竟不想毫无准备地直接上场,所以就先作了演习。” “就是在小巷深处,仅把糕扔上去是吧……” “傍晚天色已暗,又有背后大垣家庭院中的茂密树林,所以小巷深处的那一带相当黑。在这种时候,白色的糕升起,忽地被黑色的乌鸦叼走,所以在深代妹子看来恰似消失了一般。” “案发当时,是什么情况?” “栗森笃先生从阿云目家的二楼,深代妹子从鹰部家的二楼各自观望小巷,这个旭义先生也是知道的。” “嗯,应该是吧。” “所以,他把哥哥从南方带回来的面具扔向四丁目路,将两人的注意力从小巷深处引开后,才把凶器抛了上去。” “那么,凶器呢?” “附近肯定有乌鸦的巢,所以如果以那里为重点进行搜查,或许就能找到。” 此后,祖父江偲虽向深代和阿藤再三致谢,但多少有点撵人意味地送走了两人,接着她立刻把刀城言耶的推理告诉了田卷总编。 也不知后来是打什么途径传出去的,祖父江偲从深代和阿藤处得到消息,说是第二天警方就出动了,说实话连她都吃了一惊。 似乎警方从本地的动物学家那儿得知与株小路镇接壤的小林子是附近乌鸦的巢后,对那里进行了彻查。结果,听说不但发现了被咬过的、呈半圆形且埋有剃刀的糕,竟还清晰检出了笼手旭义的右手残留在糕表面的数枚指纹。 当然,后者并非来自深代和阿藤,而是偲从认识的报纸记者那儿批发来的情报。 “由于是早上刚捣好的糕,到傍晚时分尚未彻底变硬。旭义先生用力握过,所以可能是手指陷入糕里,留下了特别醒目的指纹。” 为作事后汇报,在神保町的咖啡馆会面时,刀城言耶说出了以上解释。 此外,剃刀上还残留着血迹,血型和阿云目贵子的一致。进而,被害者的伤口是被那把剃刀的刀刃划出的,似乎也已得到证实。 因此,笼手旭义被逮捕了,然而— “你是说,他对罪行供认不讳,却否认心存杀意?”听完祖父江偲的一通说明后,刀城言耶侧首表示不解。 “好像说是被怂恿的。” “被谁?” “那个嘛,是面具……” “哎?是指旭正先生从南方带回来的那个鬼面具?” “对的。‘面具向我搭话了……’似乎就是这么说的。” “……” “然后往脸上一戴,就听到了哥哥的声音,命令他杀掉贵子小姐—” “他是打算假扮精神异常者,逃脱罪责吧。” “警察好像也是这么判断的,不过听说还是向专家发出了精神鉴定的请求。” “这么说,不只是演戏那么简单?” “真实情况究竟如何呢?只是,也有隈取凉子姑娘那样的怪异经历,所以未必就是演戏—” “唔……但是,隈取凉子小姐那时,像一个年轻姑娘的反应,毕竟是受了案子的影响,所以无法否定她产生那些幻觉的可能性。” “咦?可是老师—你看,她和其他人不一样,案子发生的时候人在学校的宿舍里,什么都不知道哦。而且回到株小路镇后也是,镇上应该也没人给她讲过这件事。所以,她的经历是可信的,难道不对?” “嗯。但凉子小姐一直在伯父的公司上班。听说伯父的大女儿也在那里工作,所以她也受到了邀请。” “啊……是那位大女儿把案子的事告诉了她—” “告诉了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不,反倒是说出来才自然吧。如果知道凉子小姐对案子的事一无所知,就更想说啦。据说她为人认真,近乎古板,或许因此才轻易中了暗示。” 对明明喜爱怪谈胜过一切,却又淡然作出合理解释的刀城言耶,祖父江偲没有刻意反驳。因为她知道,言耶虽从受托人的立场,表达出这样一种干脆明确的想法,但他自己并未接受。不过,这一次则是另有原因。 偲突然不做声了,随即她探出身子,摆出故弄玄虚的姿态:“对了老师,旭义被捕后,有人在那条小巷目击到了让人难以置信的东西……这事你知道吗?” “不,没有……你是说‘难以置信的东西’?” “是的,非常可怕的东西。” 望着被引入骰中的对方的脸,她一边夸张地皱起眉头,一边在心里盘算。 (接着该如何诱导,才能让他写下这次案件的始末,给下一期的《书斋的尸体》投稿呢—) 偲的脑中,其实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念头,即如何赶在刀城言耶再度出游前,让他完成一篇稿子。今天面谈的目的也在于此。 “好了,祖父江小姐—那个可怕得让人难以置信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啊?” 已完全探出身子的言耶就在眼前。 (呀,怎么办呢?必须得是能引发、能扯出老师兴趣的东西啊……) 祖父江偲竟不知天高地厚地打算即兴创作怪谈故事。 当然刀城言耶哪会知道这些,不过无论怎么看,发现那是编辑编造的故事,得知她的惊人图谋而为之愕然,都只是时间问题,毋庸置疑。 “那个……啊,不,可怕的那个啥,真的是—” 此后两人之间起了怎样的骚动暂且不表,只说《书斋的尸体》下一期的目录中,刊登了如下作品: 东城雅哉《首切•割裂之物》 至于祖父江偲趾高气扬的身姿重现怪想舍编辑部一事,就不必多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