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自:《紫极舞》 作者:藤萍 密县冬桃自古名扬天下,传说冬桃冬季成熟,果大无核,十分甜美,历来都是宫廷贡品。密县方圆十里之内便有三四家冬桃客栈,坐落于密县秀苗山冬桃林官道外的一家是其中之一,无论酒瓮、门帘、旗子,乃至杯碗筷子,都刻有“冬桃”字样。 今日却是春暖,那满山盛开的桃花,便不是冬桃,只是寻常桃花。每年此时冬桃客栈都很冷清,房客寥寥无几,今年只有一对夫妻,几个浪客。 那对夫妻已在这里住了大半年,平日恩恩爱爱。夫妻俩都极少出门,然而出手阔绰,想必都是出身富贵人家。几个浪客来来去去,密县桃花酒远近闻名,也是吸引江湖浪子前来的原因。 “嘚儿”马蹄声响,这日冬桃客栈门口来了一行人,领头的是个青衫少年。此人来头不小,乃江南山庄少主江南羽。他身后的几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个个样貌古怪。老者或为光头和尚,或为赤脚乞丐;女子或妖媚无双貌若青楼之妓,或年逾八十宛如彭祖之妻,看来皆非寻常之辈。 “伙计,好生照顾我们的马。”江南羽一跃下马,“各位前辈有请,我已备下厢房,各位先住下用些食物,我们再谈‘胡笳十三拍’被杀之事。” 同行几人欣然同意,当下牵入马匹,点了酒菜,叫伙计送入天字一号厢房。这一行六人关起门来,不知在房中谈些什么事情。伙计送菜进去,尽听到什么“桃花”“腰带”“女人”之类的词语,暗想怪了,这男人关起门来谈女人,那老和尚和老太婆也谈女人,世道真是变了。 “勒死‘胡笳十三拍’的凶器,若非长鞭,就是腰带。”房中那年轻些的女人姓花名春风,早年混迹青楼,而后得逢名师学得一门奇幻鞭法,号称“红索女”。只听她继续道:“若是长鞭,少不得要有鞭纹鞭节,看那些人的死状,不像长鞭所杀,颈上留有布纹,像是腰带。” “是个女子。”那赤脚乞丐姓章名病,是丐帮八袋长老之一,“老叫花子看得出,那是女人的腰带勒的,花纹和男人的大不一样。” “江湖之中,竟然有这种女子?”江南羽沉思半晌,摇了摇头,“我实在想不出有谁能在一招之间杀死‘胡笳十三拍’。”坐在一旁抽着水烟的老太婆突然冷笑一声:“不只是一招,是同一招。杀死那十三人的是同一招,都是一样的。” 那送菜的伙计自房中退出,一个转身,撞在一个人身上。“哎呀,是小娘子。”他手里的托盘滑了一下,“咚”的一声撞在那人身上。那人轻呼一声,退了一步,声音盈盈娇软,十分动听。伙计连忙点头哈腰,眼前之人一身红裙,容貌娇美,肌肤如水一般吹弹可破,正是住在楼上的那对小夫妻中的夫人,跟随夫君姓容,常听她相公叫她“红梅”。“小娘子小心,有什么吩咐尽管招呼。”伙计托好托盘,眼角直瞟红梅领口那雪白的肌肤,心里暗道那容相公好运。红梅低声道她只是来提茶水,那伙计连忙道过会儿给她送去,心里又忖她那相公也不像话,比娘子还少出门,无论打水铺床,都是红梅出门,这么水灵灵俏生生一个美人儿,怎不好生怜惜? 红梅道了谢,起身上楼。伙计又忍不住瞄了一眼,这小娘子身段好,样貌好,哪里都好,像煞那诱人犯罪的桃子,让人看得心里怪难受的。伙计正看得想入非非,身后突然有人道:“小二,半斤牛肉,两个馒头一壶酒。”吓得他一个激灵,猛地回头,却是前两日才住进房里的穷客人,胡子不修,身上没两个钱,看了就令人生厌。 这样貌落拓的客人自是上玄,正在说话之间,楼上突地传来轻微喧哗,似是有女子在哭。那伙计心里不免对那“容相公”的祖宗八代都无礼了两三回,方才赔笑道:“楼上两口子吵架,公子你要什么?”上玄也不在意,正要开口,突地楼上“咚”的一声,一个红衣女子自楼梯跌落下来。他吃了一惊,本能抬手一接,一阵桃花般的温柔香气掠过鼻端,摔入怀中的女子眉若春山,肌肤娇柔,纵然是他也很少见如此娇美的女子。 那女子眼角尚有泪痕,强作欢笑:“没……没事,多谢公子了。”说罢自他身上挣扎而下,盈盈扶墙而立,似乎扭伤了脚踝。那伙计心里大是怜惜,对上玄斜眼一看,甚是嫉妒。便在这时,楼上厢房的门开了,一个白衣书生走了出来:“红梅、红梅?” 那红衣女子低声道:“我没事,自己摔倒了,不关……不关你的事……都是……都是我自己不好。”娇柔语声入耳,那伙计胸口热血沸腾,恨不得将那白衣书生卤成五香牛肉然后论斤贩卖。那白衣书生静了一静,淡淡一叹:“成婚以来,是我对不起你。” “不不不,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只要你陪着我,什么都……什么都……可以。”红梅柔声道,“你打我也可以,骂我也可以,我都喜欢。”白衣书生皱起了眉:“我自不会打你骂你。”红梅眼圈微红,低声道:“我却宁愿你打我骂我,也胜过了……也胜过了……你不理我。” 正当那伙计越听越恼,恶向胆边生,暗忖夜里非将这白衣书生卤了不可之时,上玄听着那白衣书生的音调,越听越疑。那白衣书生自门口拾级而下,一步一步往红梅身前走来:“我不会不理你。”上玄猛地看见一张雪白清俊的面容,全身一震,大叫一声:“你——” 那白衣书生骤然回头,上玄纵然胡须遮面,业已脸色惨白如死:“你——你——” 那白衣书生脸上刹那间也不见了半分血色,笔直站在上玄和红梅之前,仿佛化作了一尊石像。 这红梅痴恋的“夫君”,薄情寡义的郎君,竟然就是上玄苦寻的妻子,这几年他漂泊江湖始终找寻不到的容配天! 她怎么会娶了“妻子”,住到这偏僻的冬桃客栈中来?她明明是个女子,怎会娶了红梅?上玄心里惊愕异常:“配天你……你……” 那白衣书生僵了那么一瞬,随即淡然:“在下姓容,名决,并非阁下所称之‘配天’,阁下认错人了。”红梅也是满脸惊讶,拦在容决身前:“他是我相公,我们……不认识你。” 上玄牢牢盯着那张雪白素净的脸,目不转睛地看着“容决”拥着红梅上楼。那伙计悻悻然看着他:“客官,您不是要牛肉吗?下去吧,别在这里干瞪眼,丢人啊。”一句话未说完,乍然那客人一双冷眼电般扫了过来,伙计心头打了个突,暗忖这客人也不像是好惹的,还是早点溜了算了。 “刚才那人,是你的朋友?”红梅柔声问。 容决不答,却淡淡地问:“方才怎么会摔下去了?” 红梅俏脸微红:“你已经一天没有和我说话,我想……我想试试看你会不会心疼我。”她低声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的话,你会不会想我?会不会一辈子都……记得我?” 容决皱眉道:“胡说八道!你怎会死?” 红梅幽幽一叹:“怎么不会?是人,都要死的。”她眼珠子一转,嫣然一笑,“差点被你逃掉,刚才那人,是不是你朋友?”她伸手环住容决的脖子,在“他”耳边柔柔地吹气,“告诉我,好不好?” 容决微微一滞:“他……” “他没认错人,你认得他的,不是吗?”红梅轻轻吻着容决雪白的颈项,姿态妩媚,“决……你有好多事……瞒着我。” 容决一手将她推开,淡淡地道:“你也有事瞒着我,不是吗?” 红梅双手将“他”牢牢抱住,与“他”发鬓厮磨,喃喃道:“决,只要你天天和我说话,无论你有什么事瞒着我,我都不在乎……不管要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她伏在容决背上,呵了一口气,“我爱你。” 容决僵了僵:“放开!” 红梅深吸一口气,将他放开,泪盈于睫,却是要哭了。 “你……总之,是我对不起你。”容决目中显出黯然之色,“你……你……休息吧。” 红梅默默无言转入房中休息,容决默默立于门前,一心之乱,不下于千针万线,并且是针针入血入肉,彻骨疼痛。 配天居然化身男装,还娶了妻子。上玄下楼之后,食不知味,木然吃完了桌上的牛肉和馒头,伙计牛肉短少斤两,没有给他上酒他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