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端非兰因 兰因璧月,江湖人都知是代表着武林至尊的信物,但是,在它还没有成为至尊信物之前,它是一株花。它是前朝丰国之王丰兰息倾尽八年心血为风国女王风惜云种出的绝世奇花,它是那一段倾世之恋的见证,也是那一则传奇留与后世的唯一一件实物。 第一章 初逢江霞绮如锦 若那一次他们相识了,他们的人生或许是另一番景象。 很多年后,他总是如此想着。 那是--宁朗第一次见到兰残音,在满天满地满江的绮丽霞光中,仿佛不在人间。 傍晚,西天的落日轻盈地洒下一层绯红的薄纱,将天地、江河、山岳、草木皆笼在一片明艳的光辉中,飘移的云彩在江面投下婀娜的倩影,徐徐江风拂过,云彩的倩影与水草、苇影一起摇曳起舞,波光粼粼中透出别样的壮丽与妩媚。 一片白帆轻轻破开那袭轻纱,轻盈得仿佛游弋于天地间的一片白羽,又迅疾如一道白箭飞过江面。 江边,有人匆匆赶路,偶尔抬首间不由得被这瑰丽的晚霞江景所吸引,停下脚步,目光迎着那片白帆。船渐渐近了,船头一道浅绿色身影矗立于这绯红的霞光中,分外鲜明却无突兀之感,这满天满地满江的艳色仿佛就是为他而生的,他如同蒙蒙红雾中凌云挺立的苍碧玉竹,使绮艳华丽的景色平添一份清绝,如画的暮色也瞬间鲜活灵秀了。江边的人只觉得虽在人间却如在幻境。 船儿划过眼前,江边的人情不自禁对着船头那道浅绿色身影微笑起来。其实彼此离得很远,身形模糊面貌更是看不清,可江边的人就是觉得对方也回了自己一个微笑。那一刻,他满心欢喜起来,一路的疲倦顷刻间扫光,他的目光追着那道身影,追着离弦之箭般的船影,直到天昏地暗。 苍天暮色中,不知过了多久,江边的人回过神,看着空荡荡的江面,隐隐生出悔意,后悔刚才没有出声和船上的人打个招呼,后悔没和船上的人相识,若是和那人结识了多好啊,那样的话那人就是他入江湖以来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了。 若那一次他们相识了,他们的人生或许是另一番景象。 很多年后,他总是如此想着。 那是--宁朗第一次见到兰残音,在满天满地满江的绮丽霞光中,仿佛不在人间。 这也是宁朗第一次踏入江湖,这年他十九岁。 自从四岁上浅碧山学习武艺,整整十五载,宁朗至今年三月才下山。虽然每年爹娘都会上山探望他,可毕竟十多年没回家了。原想着从今以后待在爹娘身边好好孝敬他们,以享天伦之乐,可回家才不过住了一个月时间,娘亲便派他去云州兰家办一件紧要事情。 想起那件紧要的事,宁朗微黑的面皮不由得有些发热,心也略略跳快了些。只是……当他风尘仆仆半激动半慌乱地到达兰家时,那大总管却告诉他,主人出门去了,归期不定。他一时又是失望又是松了一口气。 出了兰家,他想既然已经出来了,也就不急着回家去,反正爹娘身体很好不用担心,他就在这江湖上闯荡闯荡吧。娘亲总说男儿应当干一番事业,昔日师兄们说起江湖也总是眉飞色舞,所以他就去这江湖看看吧。 这一看,便看出了一段风流佳话,也看出了一则惊世传奇。 当很多年后,他蓦然回首,想起此刻的心情,也只能幽幽一声叹息。 若是重来,他还愿再看吗? 此刻的他,会回答--要看。 而很多年后的他,却只能恍然一笑以答。 五月,玉州虞城。 城西一条不算很热闹也不算很偏僻的街上,有一处不算很富贵但也绝不贫寒的宅院。朱漆大门上裹着黄铜,门前虽没有立石獅子石老虎之类以增威势,却有两个彪悍的家丁守着。 占地数亩的宽阔庭园里,无雕栏玉砌,几道回廊蜿蜒如带,数处楼阁亭立于花树间,疏朗清幽。篱架上的蔷薇簇簇拥拥,远望如粉云,一树石榴花如火般当庭怒放,庭中心却是一渊方圆数丈的池塘,池面数叶青荷几枝莲苞,小小的亭子独立水中央,竹帘四面环绕,习习凉风轻舞。 "……云州那边的消息便是这些。"池边一位白面微须的中年男子正对着池心小亭禀报着,"而虞城的事,已按您的吩咐办妥。" 竹帘深处有一抹朦胧的绿影。 "七少可还有其他吩咐?"池边中年男子微微抬头问道。 他话音刚落,庭外却隐隐传来一些嘈杂的人声,紧接着还响起兵刃之声,中年男子听得不由面露惧色,惴惴地看着池心亭子。 亭中静了半晌,才传出淡淡一句:"你暂下去吧。"声音极低,却无端地勾得人心头一跳。 "是。"中年男子赶忙应声离去,可才走至庭门前,忽然砰的一声,门被粗暴地推开,然后再砰砰两声,两道人影直飞进来,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中年男子还未反应过来,一个英挺少年已大步跨入,朗声道:"我找你们主人!"只见他一手持着一柄约摸一剑长的雪亮银枪,一手搀着一个畏畏缩缩的老人。 中年男子上前一步,抱拳道:"在下聂重远,为此处家主,不知阁下这般闯入所为何事?" "你就是这里的主人?我是宁朗,我找的就是你!"少年有着和他名字一样的容貌与声音,也有着他这个年纪才有的黑白分明的正义,"落日楼是这位大叔家传的祖业,你为何要强夺?还把老人家赶出家门,令他流落街头!你……你……亏你堂堂男子汉,怎么可以欺负老人!"宁朗眉目铮铮地看着聂重远,英挺的脸因为生气而涨得红红的。 聂重远眉头一皱,看一眼那老人。老人被聂重远的眼光一扫,瘦小的身子不禁一缩,颤抖着躲至宁朗身后。宁朗一眼看得清楚,当下怒气又盛了几分。侠之所在,便该是锄强扶弱! "岳老……"聂重远脚下移动,想与那老人照面。 "你想干什么?!"宁朗却是大喝一声,上前将老人挡在身后。 聂重远站住,看看宁朗,然后抬手招来一名仆人,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仆人点点头转身离去。 而这边,老人扯扯宁朗的袖子,轻轻道:"宁少侠,我们……还是回去吧。" "为什么?"宁朗回身,看一眼神情畏缩的老人,顿时明白了,"大叔,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今日定为你讨回公道!" "还……还是算了吧……"老人看了一眼一脸平静的聂重远,低下头道。 "怎么能算了!"宁朗不同意,"他们夺了你的家业,还把你一个孤苦老人赶到大街上,这等恶行怎可算了?!大叔,你别怕了他们,有我在,绝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 "可是……"老人怯懦地想说什么。 正在这时,刚才离去的那个仆人匆匆跑回来了,手中捧着一个木盒。聂重远开了锁,然后指指宁朗,示意仆人送给他看。 宁朗看看捧至眼前的木盒,有些狐疑地看着聂重远。 "宁少侠看看就明白了。"聂重远心平气和地道。 宁朗开了木盒,盒中是一沓纸,有旧有新,他拿起纸一张张地看,先是有些懵懂,然后渐渐明白,脸上的神色便发生了变化。 聂重远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道:"这些都是这位岳老的债据以及他将落日楼转给在下用以抵债的转让书,白纸黑字,少侠请看清楚。" "你……"宁朗转头看向身后老人,却见他头垂得低低的,身子躬着,甚是可怜,心头一热,回头瞪着聂重远,"这些就算是真的,一定也是你捏造的,岳大叔经营着那么兴旺的一座落日楼,怎么会欠你这么多钱!" 聂重远叹口气,似有些无奈,对着那垂头躲着的老人道:"岳老,难道你没有将实情告诉这位宁少侠吗?" "说……说什么……"岳老微微退后一步嚅嚅地道。 "什么实情?"宁朗看看老人又看看聂重远。 聂重远看岳老似乎没有说的意思,当下只得道:"岳老因沉迷美色又好赌博,早已将岳家万贯家财败个精光。不但如此,他还以落日楼为抵押,欠下雨霖楼与泰丰赌坊九万银叶的巨债,区区落日楼实则远不够还债的。"说罢他看宁朗眉峰耸动,也知他心里在想什么,继续道:"少侠或许不信聂某一面之词,或者又觉得是聂某设计为之,那么少侠不妨去城中打听打听,这城中可有不少岳老的昔日亲友,皆因岳老嗜赌好色而离之,再不然你问问岳老也行。" 宁朗听得他这一番话,不由得向岳老问道:"大叔,他说的是真的?" "他……他……"岳老那黑瘦的老脸红了,却是怎么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聂重远看岳老那样,脸上不由得浮起万分惋惜之情,道:"雨霖楼的云巫姑娘艳色倾城人人慕之,但其千金一夜整个玉州人都知晓,没那个家底的人是不敢去找她的,可岳老却是夜夜栖宿云巫闺房,便是百万家财也有掏空的时候。而"泰丰赌坊"虽是聂某家业,但岳老流连不去之时聂某曾多次劝说,可岳老不但不听,反是越赌越大,乃至债台高筑。落日楼则因岳老的不事经营濒临关门之危,聂某无法,只好买下落日楼,断了岳老念想,省得他再沉迷,又替他还了雨霖楼的债务,另给了他两百银叶。他若节省些用,买间小屋,做点儿小生意,自然可安度余年。谁知他一日便花光了,还……唉!"聂重远说完重重叹息一声,痛惜又无奈地看着岳老。 岳老一张老脸更红了,瘦骨嶙峋的身子不由得微微抖了抖。 宁朗听完后,再看看岳老那模样,顿时全明白了,不由得惊怒交加。 今日午时,他刚进入虞城,在浅碧山上时曾听师兄们提过落日楼的大名,所以打算去品尝一下那里名传天下的"断鸿酒"。可在落日楼前却见一个老人在烈日下席地而坐,口中念念有词神情悲痛,他不由得起了恻隐之心,上前探询。老人一见他走近,便一把拉住他哭诉起来,从家业被夺的辛酸,说到流落街头的困顿,再说到众叛亲离的凄苦。宁朗初入江湖满腔正义,一听之下不禁火冒三丈,当下拉了老人去聂府要为他讨回公道。到了聂府门前,那两个守门人却不让进,只说主人正在休息万万不可打扰。他见那门人斜眼瞧人的横样,怒火更旺了三分,当下出手教训了那两人,闯进门来,谁知……却得知这么一个真相。 "大叔,你……你怎么可以骗我?"宁朗虎目睁得圆圆的看着岳老。 "我……我这不是就想找人诉诉苦吗,谁知……谁知你却当了真,还硬要拉着我来聂府。"岳老一听宁朗的指控辩白道,"我……我又没要你来……"那最后一句到底由于心虚而声音极小。 "可你也不该说假话蒙我!"宁朗大声道。 岳老被他一吼不禁缩了缩脖子,后退几步,生怕这个一掌就劈了聂府大门的少侠会一掌拍向自己:"你……你这么大声干什么?" "解开误会就好。"一旁聂重远温和地笑笑,紧接着下一句却是,"少侠也不必生气,只是日后不要太过心急着行侠仗义才好。" "我……我……"宁朗闻言顿时满脸通红,这次不是气的而是羞的。 聂重远却一摆手大度地道:"少侠也是心肠太好所致,聂某不怪。" "对不住,我打坏了你家大门,我会赔的。还有……啊,这两位大哥,真是抱歉,我打了你们,你们可以打回来,那个……你们若受伤了,我这里有伤药,是师父给我的,很好的灵药,给你们吧……"宁朗又是鞠躬又是道歉又是掏钱又是掏药地忙个不停,一张俊脸黑中透红,让人瞧着甚是好笑。 聂重远是个老江湖,岂会看不出这少年人今日之为不过是初生牛犊的仗义之行,心地虽是好的,却稍嫌莽撞了些,而且还是当着七少的面闯了进来。想着想着,聂重远也不由得起了忧心,若七少恼自己办事不力该怎么办? 正思量着,池心亭子传来一声轻唤:"重远。" 这声音一起,忙着掏药的宁朗与正打算偷偷溜走的岳老不禁都是一顿,只觉得又清又魅入耳酥骨,却辨不清是男是女。宁朗心神一慌,手下一用力,哗啦啦--怀中所有的东西全落到地上了,可他却不敢动。 "七少有何吩咐?"聂重远马上转身面向亭子,神态恭敬。 竹帘中绿影浮动,似乎是有人站起身来走近帘边,可庭中的人依然看不清帘里的人,只见朦朦胧胧的一道影儿,分外吸引人。 "既是误会,便好生款待宁少侠。这位岳老年纪已大,你再送他两百银叶以资度日。"帘中绿影淡淡吩咐道。 "是,谨遵七少吩咐。"聂重远躬身领命,吩咐仆人去取两百银叶来,然后又对宁朗道,"宁少侠若不嫌弃,请让聂某稍尽地主之谊如何?" "不……不了。"宁朗此刻羞愧得恨不能有一个地洞钻进去,哪里还敢留下做客,"抱……抱歉,我,我先走了,以后有事,你们可找我,我一定帮忙。"留下这句话,也不管地上落的那一堆东西,赶忙转身,回头却看到岳老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池心亭子,不由得心头生厌,招呼也不打一声便大步离去。 稍时,那仆人取了银叶来,聂重远又打发了岳老离去,庭中终于恢复了宁静。 "重远,这事你处理得不错。"亭中绿影清魅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 "不敢。"聂重远赶忙道,"多亏了七少指点"投其所好",否则重远还是一筹莫展。" "呵呵……投其所好……"亭中传来轻快的笑声,"不管怎样,你这次做事本少很满意,这落日楼便也交给你打理吧。" "多谢七少。"聂重远一喜,赶忙躬身道谢。 "倒真想不到这岳老头大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了,却还对美色如此痴迷。"亭中七少话中依然带着笑意,又有些讥诮,"世人就是逃不出"财色"这两样。"说罢亭中绿影晃动,似又躺下了。 聂重远犹疑了片刻,然后道:"这次事情能如此顺利,云巫可谓功不可没。" "哦?"七少懒洋洋地应一声,然后随口问道,"云巫她最近好吗?" "云姑娘身体很好,只是甚为思念七少。"聂重远硬着头皮道。心想:云巫啊,你帮我一场,此刻我也冒险助你一回,成与不成便全看七少心中是否有你了。 "是吗?"七少淡淡一句,不喜不怒,只是半晌后又道了一句倒是令聂重远喜出望外,"来这虞城也没什么有趣的事,本少便去看看她吧。" "那属下这就派人去告知一声。"聂重远赶忙接道。 "不必。"亭中绿影微动,似乎摆了摆手,"本少要去时自会去,你忙你的去吧。" "是。"聂重远垂首,正要转身离去,七少却又唤住了他。 "今天那个宁朗你可看出了什么眉目?" 聂重远沉吟了一会儿,道:"应该是哪派刚入江湖的少年弟子,观他神态身形,武功底子十分扎实,他日在江湖修炼久了必是一方人物,只是此刻尚是一个鲁莽懵懂的初生牛犊,还不足为虑。" "嗯。"七少似乎同意他的说法,"看到他手中的那杆枪了吗?" "银枪?难道……他是宁家的人?"聂重远惊道。 "不错,他应该就是兰州宁家的人。"七少道,只是那清魅的声音中隐带一丝莫名的趣意,"你们以后见着他记得要以礼相待,还有……做事避讳点儿。" "是。"聂重远应道。心中却有些疑惑,这兰州宁家虽是武林六大世家之一,但七少向来不是怕事之人,何以对待此刻毫无威胁的宁朗如此不同? "没事了,你去吧。" "是。"聂重远这次是真真正正地退下了。 待庭中再无一人时,竹帘轻轻一掀,一道绿影走出,刹那间,这简雅的庭园顿披华美之裳,蔷薇榴花艳色愧凋。 那人看着池边宁朗落下的那堆东西,一缕浅笑浮起:"宁朗……多好玩的人。只是,日后在这江湖待久了,还能如此吗?"轻笑声袅袅隐去,令人生出无限向往。 黄昏时。 虞城街上一个蓝衣少年正愁眉苦脸地走着,偶尔瞟一眼那饭菜飘香之处,咽咽口水,然后收回目光继续慢慢走着。 这少年正是宁朗,他慌慌张张地从聂府冲出来,却忘了捡起落在院中的东西,以至于现在身无分文。午膳时,他听信了岳老一面之词,一怒之下去往聂府"讨回公道",根本忘了吃饭,而此刻正是晚膳时分,街上行人匆匆往家赶去,一家家酒楼饭馆皆飘出浓浓的饭菜香,令他肚中空城计闹得更欢,可又实在没脸回聂府去要回银两。 怎么办?怎么办?没了钱,便没有饭吃,也没有住的地方,更不用说以后的闯荡江湖了。可就算是想回家也难啊,而且这里又没有相识的人可以借点儿钱,怎么办啊? 宁朗边走边烦恼着。 "云巫,云巫,本少来看你了。" 似曾相识的声音清幽、魅惑地传入耳中,宁朗不由自主循着声音望去,前方十步远之处有一座楼,楼前匾上写着"雨霖楼"三个朱粉大字。 "云巫,云巫,本少来看你了。" 那声音再次响起,轻轻地在人心头一撩,宁朗情不自觉走了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宽敞明亮的大堂,满屋金碧辉煌的奢华,一道浅黄身影静立堂中,微微仰首,只是背影,"玉树临风"已不足以形容。 大堂里或弹唱或说笑的男男女女皆移首看去,一张张面容上顿作惊异痴迷之表情,而楼上的门砰砰砰地一间间急急开启,红红绿绿蓝蓝紫紫的窈窕身影纷纷跳出,发未梳的、衣半袒的、鞋未穿的以及身后叫嚷着的……这些全然不顾了。 "七少!是七少啊!" "七少,终于又见到七少了!" "七少,你终于来了!" "七少……七少……" 满堂的莺声燕语,满楼的红袖招舞,可那人只是微仰着头,目光轻轻一扫,顿时满堂静悄,然后便是声声叹息。 一个动听如天仙妙音的声音便在这时响起:"七少……" 这声音绵绵的幽幽的带着无限情思,音还未落尽,一道碧色身影便从朱栏上轻轻一跃,有如飞燕失翼直坠而下。 "啊!"满楼的人皆惊呼起来,有些胆小的更是闭上了眼。 "云巫。"那一声轻唤仿佛是情郎于半夜发出的梦呓,不经意的却是最真情的,何人能不动心?那修长的浅黄身影就这么轻飘飘地飞起来,半空中,手一伸便揽住了那碧衣佳人的纤腰,衣袂飞扬间,两人如飞仙下凡般潇洒落地。 "啊!"这一次响起的是满堂羡慕之声,"七少!七少!我也要!"满楼的佳人皆恨不得自己就是那被七少揽住的人。 七少一根手指轻轻一摇,叫嚷声顿消。 "七少,你终于来看云巫了。"那容色妍丽的美人仰首痴痴望着眼前的人,沉醉在那一双水光潋滟的眸中。 七少绽开一抹笑容,温柔又魅惑地道:"本少来看你了。" "你终于来了。"云巫闭目偎在他的肩头,唯愿此刻便是永世。 一时间,引来满堂艳羡与妒忌。 "好久没听云巫吹箫了,真有些想念呢。"七少轻扶云巫柔声抚慰。 云巫闻言抬首,轻轻道:"碧箫夜夜,唯待君来。" 七少右手一伸,一柄白玉扇如明月般展开:"那么云巫便为本少吹一曲吧。" "好。"云巫引他上楼。 行至楼梯前,七少忽然回首,目光遥遥落向门口。 那一瞬间,宁朗只听到咚的一声重响,很久以后,他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心跳声。 七少玉扇微摇,遮唇一笑,眸光轻轻一转,便回身上楼去了。 那一眼,许是距离太远,又许是回首时间太短,宁朗没有看清那人的面貌,却被那一双眼眸晃了心神。 听说九仑山顶天湖的水是世间最清最净的水,那是从九天飘落之雪和凝结之冰所化。 听说昆梧苍泪渊的寒玉是世间最碧最纯的玉,那是敛聚九渊之底灵气所化。 那双眼,就是浸在九仑天湖的昆梧碧玉。 而且,还不单单如此。 幼时,夏夜乘凉,娘亲曾一边摇着竹扇一边说些故事给他听,故事里有许许多多藏在深山古林中的妖灵鬼怪,他们只要看一眼凡人,便会将这个人的魂魄勾走,令人或痴或亡。 宁朗觉得七少那双水波漾漾的碧眸拥有一个独立的灵魂,而且……还是一个妖的灵魂。 初入江湖的宁朗对一切都还陌生,因此他尚不知这样一双碧眸乃江湖独一无二的,他也并不能将这一双碧眸与那个名动江湖的名字联系起来。 "宁少侠,宁少侠!" 猛然听得呼唤声,宁朗一惊,如梦初醒,才发觉屏息许久,此刻胸腔一阵闷痛。 "宁少侠,这是七少让我交给你的。"一个模样秀丽的小丫头将一个锦布包递给他。 "啊?给我的?"宁朗惊奇地接过,打开一看,当即愣住,这不是自己掉在聂府的东西吗?钱袋药瓶一样不缺,另外还多了一个小小的锦囊。打开锦囊,里面装着几片金叶,一数,不多不少正好七片,那叶尖上似乎还细细镌刻着什么印记。 "宁少侠可数清了,没少东西吧?"那小丫头一双眼睛落在他脸上,看得甚是仔细,似乎对他很是好奇。 "这不是我的。"宁朗老实地将那七片金叶连着锦囊递给小丫头。 "哦,这是七少赠你的,你收着吧。"小丫头笑着将金叶推回。 "七少?"宁朗疑惑道,自己似乎并不认识这么一个人啊。 可这小丫头却不回答,只道:"婢子任务完成,少侠请便。"说罢转身走了。 留下宁朗呆呆站在门口举着手中金叶,半晌后他忽地想起了聂府里隐于竹帘中的那个人,记得聂重远曾唤他"七少"。 "原来是他。"宁朗缓缓转身,抱着布包,不明不白地道,"原来他是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