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是怎样认识的程敬南,又是怎样发展的,在以后的日子里,林顺一次一次回忆,总是不记得她是出于什么心理走向了他。 一切都是这样无迹可寻,可程敬南却记得清清楚楚,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场酒会上。 那是一场林顺等待了四年的酒会,因为她从小青梅竹马的“恋人”扬凡终于要从美国学成归来,她兴致勃勃的盛装打扮。她们的城市九月下旬的晚上已是夜凉如水,但是极度怕冷的林顺还是咬着牙穿了裙子去赴会。可是她的扬凡却把她带到一个女人面前介绍说:“陈,林顺,我妹妹。” 陈就是陈茜茹,扬凡要介绍给林顺的他的女朋友,可是他却这样介绍她。 陈茜茹靠在扬凡怀里,对林顺微笑点头致意:“你好,我是陈茜茹,杨的女朋友。” 林顺的动作是机械的,她的笑容僵滞在脸上,心里冰凉一片,这暖气开得充足的现场,有一种刻骨的寒意从脚尖往上爬,冰冻了她的心脏,她看一眼扬凡默认的眉眼,心碎了一地。 十四年前为了救她断过一次手臂的扬凡哥哥,站在了别人的身后。 林顺心闷闷的疼,仿佛有什么堵着胸口,她借口离开找了个远离扬凡的角落喝酒,不多时便看见程敬南。 她看见程敬南带来的那个女伴一直不停地和其他男人跳舞,神态亲昵暧昧,时不时挑衅的看一眼程敬南,摆明了是给他难看。此时林顺已喝得有几分醉意,鬼使神差,她走过去,把这个陌生男人拖下舞池在他耳边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三岁就开始学芭蕾。” 林顺隐瞒了她十三岁放弃芭蕾的事实,不过效果还是达到了,下场来,程敬南那女伴脸都气绿了。林顺心里难过,舞毕,身子一扭就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中,同时也把这个男人的面目扔在了茫茫的人海中,她从没想过以后的日子里她会反复回忆这一刻。 第二次是酒吧,程敬南很少来这种地方,但是偏偏那天接到黄岩的电话让他来,他听黄岩说了几句,便开了车来。一个地下酒吧,是黄岩把他领进包厢,也不用介绍,他端了酒杯静静地坐在阴暗的角落里,如此低调的作风,在场很多女子的注意力却顿时被转移了过来。他仍旧是安静的喝着酒,自斟自酌,安之若素。 包厢的门再次打开的时候,昏暗的光线中他看见了林顺,他立刻认出她来。这个女子却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清减了几分,倔强的咬着唇好像是在跟谁怄气,清澈的眉眼,淡漠而又受伤的表情,穿着低胸的泡泡裙,幽美的锁骨突出,盈盈的腰身不堪一握。 不知为何,包厢内的气氛仿佛都随着她推门进来这一刻凝滞了,当然他没有多加注意,只是继续看着不远处的吴晓光,与他无关的事,他向来不浪费时间。 林顺被她身后的女孩推搡进来了,程敬南虽然没有多加留心,却仍旧注意到她进来后和跟一个男人玩起色子来。而另外一个女孩跟吴晓光在打麻将,看起来吴晓光运气不错,居然从未输过,程敬南勾起唇角,若有所思的笑起来。 大家都开始自顾自地玩起来,林顺坐了不久,看着扬凡低着头给陈茜茹说着一些什么,陈茜茹捂着嘴巴咯咯的笑,林顺站起来跟身边的人交代说:“曾瑞,我上个洗手间。” 林顺只是想出来透透气,她受不了扬凡和陈茜茹在她面前郎情妾意的场景,刚想走到风口处去,便听见那里有人在接电话,声音低沉磁性,温柔得要滴出水来:“专访完了回家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今天我会回来,但是我加班回来的恐怕会晚一点,你不用等我。” 陀思妥耶夫斯基对我们提到的、他自己度过了四年时光(1850年1月至1854年1月)的苦牢,位于西伯利亚鄂姆斯克要塞。那是在19世纪中期。已经是很久以前了。事实上,在如此肮脏、残酷、孤独的监禁条件下,散发着某种古老的东西——对不幸,对彻底的恐怖忠实地揭露:苦役犯们拖着的镣铐,脚踝上的伤口,零下四十度的气温下披在他们身上的破烂衣衫……但是,几个月前,我在巴黎的一家FNAC书店里看到一个题为《苦牢里的儿童》的摄影展,我意识到在21世纪的俄罗斯,一切完全一样,更严重的是,涉及的不是成人,而是儿童。一万七千多名儿童被关押在教养院或临时看守所里。李琦·莎丹 Lizzie Sadin,法国女摄影师。在圣·彼得堡地区的科尔比诺和勒弗达两个拘留所里拍的那些照片上的一切,描述了那些小男孩遭受的残暴待遇。他们每天二十三小时挤在牢房里(一小时在铁丝网围着的笼子里放风),两顿饭(每次三分钟,手里拿着表,吞咽一碗大麦粥和几口黑面包),根据外界的要求,让他们工作的车间:分拣含铁的垃圾,折叠纸张,做棺材……死屋依然存在,而且继续下去。在竖着带刺铁丝网的墙壁后面,这些面色苍白、剃着光头、穿着磨破了的衣服的孩子们,从物质上、肉体上,当然还有陀思妥耶夫斯基所指的道德意义上来说,不属于活人的世界。他们听不到呼唤他们悔过的声音,他们远离通过灵魂的拯救而获得的新生。这些赎罪所里的年轻囚犯们,更关心的是生存下去,而不是思考他们的流浪或偷窃行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悲叹依然还是现实。惩罚治愈不了心灵,不能令人改邪归正。相反,它摧毁所有的心灵前景……苦牢并不引起精神上的痛苦,却导致难以忍受的空缺、恼人的需要:对自由的需要。 我看着这些画面:受折磨的人,这就是遭看守和同伴折磨的十三岁孩子的一张照片的注解文字。他哀伤的侧影吸引住了我,他狭窄下垂的肩膀、虚弱的脸、忧愁的眼睛,并不寻求关注,而是哀求人们走过去,让他清静。几乎所有的脸都有着同样的灰暗,反射性的动作都是为了不要引起人们的注意,以避免招来新的麻烦。但是,远处有几张照片,萨沙的目光让我停下了脚步。他从一块破玻璃的星形裂纹里注视着看不见的观众。他呼唤着他们,想把他们留住。我读着他艰难生活的最后阶段:他最近在寒冬里被释放了。人们为他打开门。他一无所有,只穿着一件棉衬衣。几天以后,他因饥寒交迫病了,又去偷窃。惯犯。回到教养院。萨沙,十七岁。他的目光惊人地活泼、坚定。为什么而坚定? 他从哪里来的活力?坚持下去的疯狂意志,在监狱的暴力中抵抗住看守们的拳脚,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以重新品味获释的那一刻。这难以置信的冲击,早就被梦想了无数次,并超越一切。他自童年起就与纠缠他的厄运抗争,威胁着要战胜它,却做不到。他自信,他清醒,就像一个战士。 除非,他以某种类似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含糊状态,在他的厄运里,并依靠他的厄运幸存下来,在痛苦里找到激励,找到某种强烈因素。 “苦役囚衣是粉色和白色条纹的……”(让·热内 Jean Genet(1910—1986),法国作家。) 照片上的萨沙,柔软的身躯,炯炯的目光。谁看着谁?谁是客体,谁是主体?从正面的、外界的角度来看,无可争议。但是在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了生存下去,我们可以不去衡量自己的力量,不打算抗争,也可以不去疯狂地与痛苦融为一体,通过痛苦发现自己特殊的才能,而是可以更加诗意地,或色情地,扭转局势,在欲望的兴奋中,进行彻底的蜕变。让·热内写道,于是,对看守,对他们受命的粗暴,平庸命运的可怜,我们只体会到同情或蔑视:“在孩子们灿烂的生活旁边,他们过着什么样的可怜的生活?(……)一些小屋围着教养院。里面住着看守们的家庭,人口众多的农民式家庭,在那些富裕的少年犯旁边显得可笑的贫穷。那些少年犯富得只拥有年轻、优雅、在快乐的神态中形成的姿态,以及他们对折磨他们,却不知道折磨让因此喜爱折磨的人变得崇高的那些人的支配力。这些无耻的畜牲,让我被淹没的生活显得美丽。如果没有他们,没有那些施刑的孩子,守在我内心深处的灵魂将不会如此华贵。我的童年生活是残酷的、血腥的,这种在梅特雷教养所的孩子中间盛行的残酷,就是受到丰特弗洛的男人们稍欠智慧的那种残酷的启发。在我的记忆里,这个教养院的特殊世界,有着监狱、剧院、梦想的特点:焦虑、跌倒、高烧、幻想、难以解释的声音、歌声、意想不到的存在。但是我敢认为,监狱和儿童教养院离不寻常的东西不够远。它们的墙壁太薄,密封性太差。” 让·热内,《玫瑰的奇迹》,巴黎,伽利玛出版社,2002年,Folio文丛,第130—131、150页——原注。 看守在他们的家庭生活和他们维护得很好的小屋里,繁殖着死亡,而苦牢里的孩子们,在害怕与迷恋,抛弃与绝望,暴力与爱情中,创造着另一个生活。这种选择是荒诞的、无法防御的、神秘的。热内第一个承认这一点:“这种爱没有将我引向任何一个低级的地方,而是相反,将我抬高,照亮了我的四周。我使用所有宗教神秘主义自身的语言,去讲述它们的神和它们的秘密。按不同的语言,它们在阳光里或雷电中来到。” 同上,第134页——原注。 一个人的文学天才不足以拯救儿童苦牢,将它变成值得颂扬的机构。不,他们的衣服不是粉色和白色条纹的,但是热内提醒我们永远不应该排除不可能的事情: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一个疯狂的愿望能够幻想一个新的世界。 大婚之日,众目睽睽拦下他的车,这个女人的婚恐怕是结不成了。 酒吧里人来人往,但实际上没有几个人能记住别人的脸,林顺继续看电视,身边的曾瑞已经走开去。 原来是酒吧老板娘宋雨燕进来了,酒吧新开张,宋雨燕寒暄了一番,又要走,曾瑞却把人家的孩子留下来说:“你去忙吧,小哲交给我了。” 林顺虽然是头一次来这家酒吧,但是曾瑞对美丽的单身老板娘的那点狼子野心却不是头一次听闻了,林顺听见曾瑞哄着小孩子叫他爸爸,4 岁的小朋友已经懵懂的知道一些关于“爸爸”的意义,因此任凭曾瑞怎样哄,小朋友只是不上当,林顺看着曾瑞那没出息的样儿,忍俊不禁,没好气的笑了笑,转头却发现程敬南在看她,她敛住笑容低了头。 这是程敬南第一次看见林顺笑,她笑起来,露出一排细瓷白的牙齿,唇边有两个小小的梨涡,小巧的下巴,笑容明朗。 在场有人见这小孩子聪明,便有人提议学某娱乐节目来玩“快乐小精灵”并且与此同时提出具体的游戏规则。规则是这样的:由小朋友在当场的男女中随意的挑选一男一女,COS婚礼,从走红地毯到宣誓亲吻。无聊的提议,附和者却众多。 酒吧里向来聚集的都是一群奇怪的人,这些空虚的起哄者谁都想不到白天他们是这个城市里衣冠楚楚的白领精英,夜了,却变成这样一群不愿意回家的男女。居然连扬凡都不能免俗。 林顺不欲掺和,把凳子搬开一些,曾瑞在那边不停的教育小朋友要如何如何见到最漂亮的叔叔阿姨才能选。 林顺一脸的平静,她心里有事,曾瑞已经牵着小朋友满场转,到每个人面前认一认,有人忍不住嗤笑出声:“扬凡,你把人家孩子当狗使啊?只差没有嗅一嗅了!” 大家又是哄堂大笑,然而热闹却是他们的,与林顺无关,她神色寥落得可怕。 当最后大家起哄着要她站起来的时候,她愣了愣,才发现另一头同样是呆立着一脸无辜的扬凡。林顺和扬凡面面相觑,只觉得脑袋要炸掉,她愣了几秒,扬凡也是呆呆的,喧哗声更大了,显然大家对于这个结果是满意的。 酒吧里,大家玩起来向来是无法无天。 林顺却觉得那些喧哗起哄像是有电钻的声音钻进她的脑袋,然而真正让她如坠冰窖的却是扬凡那不知所措的尴尬狼狈样子。这个平时举重若轻的男人居然会为了这么个玩笑,窘成这样。林顺当然知道,扬凡是在窘迫什么,所以才心碎。这一刻就算扬凡站起来跟大家道个歉说明不能吻她,那么她都不会有这么难受。 她抢在扬凡开口前拿起桌上的芝华士哗啦啦的往杯里满,然后端起那满满一杯酒对大家说:“别怪我坏了规矩,扬凡他是我亲哥哥,我就用这杯酒给大家助兴了,我干,你们随意!” 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喝酒姿势,大家都没反应过来,她仰着头咕嘟咕嘟就把那么满满一杯子喝了下去。扬凡脸色惨白,杵在那里,却也没有阻拦。 和林顺同来的那个女孩颜贝贝在包厢的另一个角落里猛地站起来,挤过扬凡身边,狠狠的撞了他直把扬凡撞得趔趄了好几下,然后低声的诅咒:“扬凡,你他妈个孱头!” 颜贝贝及时走上前扶住林顺,看着她在傻笑,颜贝贝的声音都在颤抖:“顺顺,那么大一杯威士忌你连果汁都不兑,你想喝死自己吗?” 林顺晕晕乎乎的,她从来没喝过这么多酒,也从来没喝过这么烈的酒,抱着贝贝嘻嘻笑:说:“林顺你好,我是颜贝贝!” 她本来应该没醉这么快,可是不知为何却已口齿不清,脑袋涨涨的。 贝贝看着她傻笑的样子,心都要碎了,狠狠的瞪着扬凡。这时候林顺却摇摇晃晃推开贝贝,绕开贝贝扶过来的手说:“你的吴晓光在那儿呢,快过去,快过去,我没事儿,你甭操心。” 林顺手劲大得很,没想到步子虚浮的她还把贝贝给掼回去了,自己一心一意倔强的往门口走,当然也避开了扬凡的手,她甚至没再看扬凡一眼。 扬凡的脸色变了变,再变了变,空气中的微妙分子开始爆炸,一个一个毕毕剥剥,炸得林顺头痛欲裂。 可她纤细的身影摇晃着,拒绝任何人的搀扶。 曾瑞这才把孩子放下,却发现另一个人比他更快一步:一直沉默寡言的程敬南,果断的放下手中的酒杯大踏步上前,林顺还没走到门口,一下一个踉跄,软绵绵地要摔下去,程敬南眼疾手快,一把捞回她的腰,半推半抱的把她带了出去。 只余下扬凡和曾瑞呆呆的看着那扇关上的门。 他们都没有追出去,扬凡是不敢,曾瑞是愣住了。 这个程敬南,真是一个怪人,一整晚没见他说过一句话,也不知道是谁把他带来的,总是冷静内敛,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端着酒杯默默的喝酒,仿佛在观望着什么。 走廊里程敬南怀里的林顺还不断挣扎着,嘴里不清不楚的胡乱嘟哝:“扬凡,我不要你管!”她在醉了的时候还清醒的记得,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扬凡近她的身,因为既然他给不了理由,那么她宁愿不要这虚假的证明。 以往的教训还不够吗? 程敬南抱着软绵绵的林顺,她好像没有骨头,随时要滑下去似的,他从来没有拿一个女人这么没办法过。别无他法,程敬南只得一只手搂着她防止她滑下去,另一只手扳过她的脸来,在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拍一拍,再拍一拍说:“嘿,醒一醒,醒一醒。” 林顺歪歪斜斜的抬起头来,哇地抱着程敬南大哭起来,委委屈屈的说:“妈,扬凡他欺负我!” 程敬南暗叹一口气,今天晚上他跟这个女孩可算是结了缘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要把她带出来,只是下意识的不愿意看见她那个心碎的模样。上一次在酒会里是她帮他解围,虽然那时候他并不需要,但是这一次看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却无论如何无法袖手旁观。程敬南原本坐在角落除了吴晓光没有特别注意过谁,不知道为何林顺身边的关系他却是看得极为清楚,这个女人为了那个扬凡已经无视了所有的人,包括他。 林顺还没哭完,呕的一声想要吐,程敬南赶忙扶好她。 也算好,林顺酒喝得急,吐得也及时,吐过之后一点点的清醒过来,抬起头,程敬南的眉眼便突突的撞进她的视线。林顺动了动嘴角,想给他一个感激的笑,还没来得及笑出来,又呆住了。 不知道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日子。 她被兜头盖脸的浇了一头的酒水,顿时满身的酒水淋漓,眨眨眼,清醒是更清醒了,只是看不清那女郎的脸。 程敬南的声音却听得极为清楚,带着怒意和隐忍不发的不悦:“沈倩,你疯了?” 被唤作沈倩的女子身后有男子急急追上来。 林顺擦干了脸,看清楚沈倩,一张美艳的面孔,她微微翘着下巴,倨傲的半仰头看着程敬南,神态放肆挑衅,她就是要惹怒他! 林顺意识才渐渐开始回复,慢慢记起来,这张脸,这倨傲挑衅的神态,为何如此熟悉。 沈倩是故意的,这位骄横跋扈的千金大小姐从来都是予取予求,可是自从爱上程敬南之后,却越爱越迷失,失衡的双方让她在爱情里日渐捉襟见肘前后失据。她一直没停过对程敬南的纠缠,但是任凭她如何如何的胡搅蛮缠不依不饶,丝毫撼动不了程敬南。她越加恼火,困境,找茬,可程敬南总是稳如泰山,八风不动,他从来没对这女子说过什么过分的话,当然也不用负责。沈倩却是怒火中烧,她怎么给程敬南难堪,再过分他都不会有任何表示,哪怕是一个愤怒的表情,程敬南是完完全全的无视她。沈倩的怒气就像是一只大锤子,狠狠的敲下去,却久久不见其爽脆呱啦的碎裂声,反而是沉闷的敲在了自己的心口,这口气怎能咽得下? 刚刚听朋友说在这里见过他和另外一个女人,她远远的一瞥便认出林顺就是当日酒会上坏她好事的女人,这才特意端了酒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沈倩见程敬南这样微微狼狈压抑怒气的神情,她反而有小小的快感,隐隐有点得意,他终于还是被她激怒了。但是很快,她那一点得意又被令一种情绪给淹没,她恶狠狠的盯着林顺,程敬南居然当着她的面这样护着林顺。 她偏要让他难受! 就在她扬起手欲掴向林顺脸上的时候,沈倩眼一花,她的手便牢牢被程敬南攥紧,那力道痛得她直吸气,泪水猛地涌上来,大小姐哪里受过这样的对待,眼泪滴溜溜的在眼眶里打转,梨花带雨。 所幸她身后有男子上来打圆场,程敬南才松开手,沈倩虽占尽上风,到头来却灰头土脸委委屈屈的被人带回去。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部分女人不断地为男人失态,沈倩不见得特别,林顺也不见得特别。 林顺坐进程敬南车子里的时候想来想去还是好笑,不由自主又笑起来。 程敬南开着车,看一眼林顺,忍了忍却是没忍住,懊恼的问:“你笑什么?” 林顺这才哈哈大笑起来,她已经把那场酒会的内容全部记起来。虽然那一个晚上她除了扬凡陈茜茹以外都忘得差不多了,被这样一刺激还真有模糊的记忆涌上来,她记得自己救了一个倒霉的男人,惩罚了一个嚣张的女人,可没想到原来是这样。现在看来,那男的便是程敬南,女的便是沈倩了吧。 林顺笑过之后才说:“看她那横眉竖目的样子,你把人伤得不轻吧?” 林顺等了一等,程敬南并没有回答,这样林顺就当他默认了,她歪着头想着这一整个晚上的别扭,终于释然的笑颜逐开:“难怪我说今天见到你就觉得怪怪的。” 原来他们早就见过,只是她却将他忘记了。 程敬南心念微动,到底没忍住,扶着方向盘却陡然不冷不热的来一句:“你今天怪不是因为我吧?” 林顺把手中的纸巾揉成一团,然后又满满摊开在掌心,垂头丧气的说:“有这么明显吗?”而后又自嘲的笑了笑:“明显就明显吧。”她在扬凡面前什么事没做过,什么话没说过,只是她以前一直以为他只是不善于表达感情,现在方知她错了,扬凡会,但不是对她。 落寞的神态,寥落的语气,忽然林顺想起什么又说:“程敬南,以后你遇到真心喜欢的女孩子可别像今天这样了,一定好好珍惜她,别伤她的心,千万别伤她的心……”女人的心一旦伤了,很难好,而且会很痛,可是她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她想起方才风口处,程敬南的那个电话。 程敬南听着她的话,心口一紧,直视着眼前的雨刮器,此时它开始运作,天上下起小雨来,世界变得迷蒙,他没有回头,犹豫半晌才问了句:“你,没哭吧?” 林顺强颜欢笑:“哪有……”可是一抹脸,一掌心的冰凉,原来她真的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