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克,安德森教授认为你的体力已经够好,可以出去走走了。" "真高兴听到这个消息。你知道'闷出病来'这个词语吗?" "没听过,不过我也猜得出来。" 普尔已经习惯这么低的重力,所以即使是跨着大步走,看起来也很正常。他估计此地应该是半个重力加速度,正好让人觉得舒适。散步的时候,他们只遇到几个人,虽然都是陌生人,但大家都露出笑容,仿佛认识他。普尔有点沾沾自喜地告诉自己,现在我应该是世上最有名的人之一了吧。等到我决定如何过下半辈子的时候,这应该会很有帮助。至少我还有一个世纪可活,如果安德森可以信赖 他们散步的走廊,除了偶尔可见几扇标着数字的门之外(每扇门上都有一块通用识别板),毫无特色可言。跟着英迪拉走了大概200米之后,他突然停了下来,因为发现自己竟未注意到这么明显的事实。 "这个太空站一定大得不得了!"他大叫。 英迪拉报以微笑。 "你们是不是有句话--'你什么都还没看到'?" 普尔心不在焉地纠正她:"是'啥都没看到'。"等他又吓了一跳的时候,他还在试图估计这座建筑的规模。谁能想得到,一个太空站居然大到拥有地铁,即使只是小型的、只有一节车厢、只能坐十来个乘客。 "三号观景厅。"英迪拉吩咐,车子便静静地、迅速驶离车站。 普尔朝腕上精巧的手表对了对时间,这只手表功能繁多,他还没研究透彻。其中一个小小的惊奇,就是现在全球通用的是"世界时",以前那个令人迷惑、拼拼凑凑的时区制,已经被全球通讯的精进给淘汰了。其实早在21世纪,就已经有很多人讨论这个问题;甚至还有人建议,应该用"恒星时"取代"太阳时"。这么一来,在一整年中,一天24小时都会轮流变成正午,所以一月份的日出,会与七月份的日落同时。 不过,这个"24小时平等"的提案,和争议更多的历法改革提案,都没什么下文。有人讥讽地建议,这个特殊工作,应该要等到科技上有某些重大进展才能进行。当然,总会有那么一天,上帝所犯的这个小小错误会被修正,地球的轨道会被调整,让每年的12个月都有完全相等的30天 根据普尔对行车速度与时间所作的判断,在车子无声地停下之前,他们至少已行驶了三公里。门打开,一个抑扬顿挫的柔和自动语音说道:"请尽情欣赏风景,今日云量是35%。" 普尔想,我们终于接近外墙了。可是又有神秘事件出现:他已经移动了这么远,重力的强度和方向却没有改变!如果这样的位移,还没能改变重力加速度向量,那他真无法想像这个太空站有多巨大会不会,他终究还是在一颗行星上呢?可是在太阳系其他可住人世界里,他应该会觉得比较轻,而且通常轻得更多才对。 车站的外门打开,普尔便置身于一个小型气闸内。他明白自己必定还是在太空里。可是宇宙飞行服在哪儿?他焦虑地四处张望--如此接近真空,却赤裸裸地没有保护装备,已违背了他所有的直觉。这种经验,一次就够了 英迪拉安慰他说:"就快到了" 最后一扇门打开了,透过一面横向纵向都呈弧形的巨大窗户,他望进了太空的全然黑暗。他觉得自己仿佛鱼缸里的金鱼,希望这个大胆工程的设计群神智清楚。比起他的时代,这些人当然会拥有比较好的建筑材料。 虽然群星一定在窗外闪烁,但普尔那双已缩小的瞳孔,在巨大的弧形窗户之外,除了空洞黑暗什么也看不到。他向前走,想让视野变得更广阔,英迪拉却阻止了他,并指着前方。 "看仔细了。"她说,"你没看到吗?" 普尔眨眨眼,望进黑暗之中。那一定是幻觉--怎么会有这种事?窗上居然有道裂缝! 他从这边看到那边,不可能,居然是真的。但怎么可能呢?他想起欧几里得的定义:"线有长度,但是没有厚度。" 如果仔细去找,很容易可以看见一线光明,由上而下贯穿整面窗子,显而易见地还上下伸展至视野之外。它是如此接近一维,甚至连"薄"这个字眼都用不上。然而,那也不是一条百分之百单调的直线,整条在线,不规律地散布着明亮的光点,仿如蛛丝上的水珠。 普尔继续朝窗户走去,直到视野宽阔得可以看到下面的景致。够熟悉的了:整个欧洲大陆,还有北非的大部分,正如他许多次从太空中看到的一样。所以他毕竟还是在轨道上;说不定是在赤道正上方、至少距离地表1000公里。 英迪拉带着揶揄的笑容看着他。 她温柔地说:"再走近点,你就可以直直地往下看。希望你没有恐高症。" 怎么会对航天员说这种蠢话!普尔边走边想。如果我有恐高症,就不会来干这一行了这个念头才刚刚闪过脑际,他就不由自主倒退了几步,大叫:"老天!"然后定了定神,才敢再往外看出去。 他正由一个圆筒状高塔的表层往下看着遥远的地中海。塔壁平缓的弧度显示其直径长达数公里。但比起塔的高度,那还算不上什么:塔身往下逐渐变小,一路往下、往下、再往下,最后消失在非洲某处的云雾中。他猜想,应该是一路直达地面。 "我们在多高的地方?"他悄声问。 "2000公里。不过你往上看看。" 这次他没吓得那么厉害了,他已有心理准备。塔身逐渐变细,直到变成一丝闪烁的细线,衬着黑漆漆的太空。毫无疑问,塔是一路向上,一直到地球的同步轨道,即赤道上方3.6万公里的高空。在普尔的时代,这样的幻想已经很普遍,但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能看到真实的景像--而且还住在里边。 他指着远处由东方地平线直上天际的细线。 "那一定是另外一座塔了。" "是的,那是亚洲塔。在他们看来,我们一定也像那样。" "一共有几座塔?" "只有四座,等距分布在赤道上。非洲塔、亚洲塔、美洲塔和太平洋塔。最后一座几乎是空的,才盖完几百层而已。除了海水之外什么都没得看" 普尔还沉浸在这个令人惊叹的想法中,却又被另一个恼人的念头打断。 "在我们那个时代,早就有几千颗卫星散布在各种高度,你们怎么避免它们撞到塔呢?" 英迪拉看来有点窘。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这并非我的领域。"她停顿了一会儿,显然正搜索枯肠,然后又开朗起来。 "我想,在几个世纪以前有次大规模的清除行动。现在同步轨道以下已经没有任何卫星了。" 听来有理,普尔告诉自己,根本就不再需要卫星,以前由数千颗卫星和太空站所提供的服务,现在都可以由这四座摩天高塔负责。 "都没有发生过意外吗?从地表起飞,或重返大气层的宇宙飞船都没有撞上过?" 英迪拉惊讶地看着他。 她指着上方说:"可是再也没有这回事了。所有的太空航站都在该在的地方--在上面,外环那儿。我相信,宇宙飞船最后一次从地表起飞,已经是400年前的事了。" 普尔仍在咀嚼这番话,但有件不合常理的小事引起他的注意。身为一个训练有素的航天员,他对任何有违常理的事情都会立刻警觉;因为在太空中,那可能就是生死关头。 太阳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外,高挂天际。但阳光穿过大窗,在地板上抹出一道明亮的光带。与这光带交叉的,是另一条微弱许多的光线。所以,窗框投射出两道影子。 普尔几乎要跪在地上,才能抬头看到天空。对于新奇的事物,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免疫;但看到两个太阳的奇景,还是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等透过气来,他喘息着问:"那是什么啊?" "咦,没人告诉过你吗?那是'太隗'。" "地球还有另一个太阳?" "其实它没有提供多少热量,不过倒是让月亮相形失色在去找你的'第二次任务'以前,那颗原本是木星。" 我就知道在这个新世界有很多东西要学,普尔告诉自己。但是究竟有多少,无法想像。 第五章教育 当电视机被推进房间并安置在床尾时,普尔真是又惊又喜。喜的是他正苦于信息饥渴;惊讶的是,那竟是一部在他的时代就已被淘汰的古老机种。 护士长提醒他说:"我们得向博物馆保证会归还。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操作吧。" 把玩着遥控器,普尔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乡愁袭上心头。就像其他少数几样器物一般,它让他忆起童年,以及大多数电视机都简单得无法接收语音指令的日子。 "谢谢你,护士长。请问最好的新闻频道是哪一个?" 她似乎被他问倒,但随即又开朗起来。 "我懂你的意思。不过安德森教授认为那对你还嫌太早。所以'档案管理处'为你制作了一片专辑,会让你很有亲切感。" 普尔在想,不知此时此刻的储存媒体是什么。他还记得激光唱片,还有古怪的老舅舅非常引以为傲的黑胶唱片收藏。不过这种科技竞争一定早在几个世纪前就结束了,服从达尔文的定律--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他不得不承认,制作这片精选辑的人,必定相当熟悉21世纪初期。(会不会是英迪拉呢?)成果相当不错。没有令人不悦的东西,没有战争、没有暴力,只有一点点当代事务和政治,那些和现在都完全无关了。有轻松的喜剧、运动(他们怎么知道他是狂热的网球迷?)、古典和流行音乐,还有野生动物纪录片。 而且,不管是谁负责的,他一定是个有幽默感的人,不然不会把每一代的"星舰影集"也收录一些进去。当他还很小的时候,曾经见过"皮卡舰长"和"斯巴克"。如果他们晓得当年那个羞赧地要签名的小男孩后来的命运,不知会有什么样的想法。 他开始探索(大部分都是用"快转")之后没多久,突然有种很令人泄气的想法。他不知在哪儿读过,在他们那个世纪(他的世纪!)快结束的时候,有将近5000个电视台同时播放节目。如果这个数字继续维持--更理所当然的是会增加,那现在一定有亿万小时的电视节目已经播出。就算是最保守的老顽固也不得不承认,应该至少有十亿个小时的电视节目值得看还有百万个小时,是可以通过最严苛标准的优秀节目。他要在大海里怎么捞这些针? 这个念头排山倒海而来,的确,是如此令人灰心丧志。所以,在一个星期漫无目的地随意转换频道之后,普尔要求把电视机移走。或许幸运的是,他独处的时间愈来愈少,而随着体力的恢复,他清醒的时间也愈来愈长。 多亏了那些川流不息的访客--不只是严肃的学者,还有些好管闲事的公民(应该也是很有影响力的人吧,竟然有办法渗透过由护士长和安德森教授筑起的铜墙铁壁),他才没有无聊的危险。然而,当某天电视机又出现的时候,他还是很高兴。他已经开始出现抑郁症状了。这次,他下定决心好好选择要看些什么。 英迪拉跟着这个古色古香的古董一起出现,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弗兰克,我们找到一些你非看不可的东西。我们认为可以帮助你调适。总之,我们确定你一定会喜欢。" 普尔早就知道,这种评语几乎可以说是保证无聊的代名词,他已经做好最糟的心理准备。不过节目一开始,便马上吸引住他,像其他少数几件东西一样,把他带回了旧日时光。他立刻认出当年最有名的声音之一,还想起自己曾经看过这个节目。 "这里是亚特兰大市,公元2000年12月31日 "这是CNN,再过五分钟,带着未知的危险与希望,新的千禧年,即将要来临了 "不过在试图探索未来之前,先让我们回头看看1000年前,并且自问:'如果生活在公元1000年的人,神奇地跨越了10个世纪,他们是否能够想像,甚至了解我们的世界呢?' "几乎所有我们视为理所当然的科技,都是在这个千禧年的末尾发明的,其中还有很大部分,是出现于最近200年。蒸汽机、电力、电话、收音机、电视、电影、航空、电子装置还有,仅仅一代的时间,核能与太空旅行也出现了。过去那些伟大的智者会如何看待这些?如果阿基米德、达·芬奇突然掉进我们的世界,他们还能保持心智正常吗? "我们忍不住会想,如果是我们被送到1000年以后的世界,应该会适应得比较好。当然,因为比较重要的科学发明都已经出现了。即使还会有科技上的重大进展,但是否还会出现令我们难以理解,就如同口袋型计算器或摄影机等令牛顿难以理解的装置? "或许我们的时代,与过去所有的时代确实有所不同。电信科技、大气与太空的征服、影音记录科技(得以保存过往一去不回的声音与影像),样样都制造出连过去最狂野的幻想都无法想像的文明。同样重要的,是哥白尼、牛顿、达尔文与爱因斯坦,他们大大改变了我们的思考模式,以及对宇宙的展望,让我们即使是与最优秀的祖先相比,也像新的物种一般。 "而1000年之后,会不会如同我们看待无知、迷信、受尽生老病死折磨的祖先一般,我们的后代也用同情的眼光来看待我们?我们相信,连祖先们不懂得问的一些问题,我们都已经知道答案了。但是,第三个千禧年,会带给我们什么样的惊奇呢? "好,时间到了" 一口大钟敲响代表午夜的钟声,不久,最后一波震动也逐渐归于寂静 "就这么结束了再见,既美好又糟糕的20世纪" 画面裂成无数碎片,换了一位实况转播员,说话带着普尔已经可以轻松了解的现代口音,马上把普尔拉回现实。 "现在,在3001年的头几分钟,我们能回答这个古老的问题了 "当然,如我们刚才看到的,这些活在2001年的人,如果活在我们的世纪里,应该不会像1001年的人到了他们的时代那样完全迷失吧。我们的许多科技成就,都已在他们预期之内。诚然,他们早已设想过卫星城市以及月球和行星上的殖民地。他们也可能会有点失望,因为我们还没能长生不死,探测船也只到达最近的几颗恒星而已" 英迪拉突然把电视机关掉。 "弗兰克,其他的等一下再看,你有点累了。不过希望这有助你调适。" "谢谢,英迪拉,我明天再看。不过它倒是证明了一点。" "哪一点?" "谢天谢地,我不是从1001年跑到2001年。那会是个太大的跃进,我才不信有谁能调适得过来。我至少还知道电力;如果有幅画突然跟我说话,我也不会吓得半死。" 普尔告诉自己,希望这种自信不至于太过分。有人说过,高度发展的科技与魔法无异。在这个新世界里,我会不会遇到魔法?又有没有办法面对它呢? "弗兰克,安德森教授认为你的体力已经够好,可以出去走走了。" "真高兴听到这个消息。你知道'闷出病来'这个词语吗?" "没听过,不过我也猜得出来。" 普尔已经习惯这么低的重力,所以即使是跨着大步走,看起来也很正常。他估计此地应该是半个重力加速度,正好让人觉得舒适。散步的时候,他们只遇到几个人,虽然都是陌生人,但大家都露出笑容,仿佛认识他。普尔有点沾沾自喜地告诉自己,现在我应该是世上最有名的人之一了吧。等到我决定如何过下半辈子的时候,这应该会很有帮助。至少我还有一个世纪可活,如果安德森可以信赖 他们散步的走廊,除了偶尔可见几扇标着数字的门之外(每扇门上都有一块通用识别板),毫无特色可言。跟着英迪拉走了大概200米之后,他突然停了下来,因为发现自己竟未注意到这么明显的事实。 "这个太空站一定大得不得了!"他大叫。 英迪拉报以微笑。 "你们是不是有句话--'你什么都还没看到'?" 普尔心不在焉地纠正她:"是'啥都没看到'。"等他又吓了一跳的时候,他还在试图估计这座建筑的规模。谁能想得到,一个太空站居然大到拥有地铁,即使只是小型的、只有一节车厢、只能坐十来个乘客。 "三号观景厅。"英迪拉吩咐,车子便静静地、迅速驶离车站。 普尔朝腕上精巧的手表对了对时间,这只手表功能繁多,他还没研究透彻。其中一个小小的惊奇,就是现在全球通用的是"世界时",以前那个令人迷惑、拼拼凑凑的时区制,已经被全球通讯的精进给淘汰了。其实早在21世纪,就已经有很多人讨论这个问题;甚至还有人建议,应该用"恒星时"取代"太阳时"。这么一来,在一整年中,一天24小时都会轮流变成正午,所以一月份的日出,会与七月份的日落同时。 不过,这个"24小时平等"的提案,和争议更多的历法改革提案,都没什么下文。有人讥讽地建议,这个特殊工作,应该要等到科技上有某些重大进展才能进行。当然,总会有那么一天,上帝所犯的这个小小错误会被修正,地球的轨道会被调整,让每年的12个月都有完全相等的30天 根据普尔对行车速度与时间所作的判断,在车子无声地停下之前,他们至少已行驶了三公里。门打开,一个抑扬顿挫的柔和自动语音说道:"请尽情欣赏风景,今日云量是35%。" 普尔想,我们终于接近外墙了。可是又有神秘事件出现:他已经移动了这么远,重力的强度和方向却没有改变!如果这样的位移,还没能改变重力加速度向量,那他真无法想像这个太空站有多巨大会不会,他终究还是在一颗行星上呢?可是在太阳系其他可住人世界里,他应该会觉得比较轻,而且通常轻得更多才对。 车站的外门打开,普尔便置身于一个小型气闸内。他明白自己必定还是在太空里。可是宇宙飞行服在哪儿?他焦虑地四处张望--如此接近真空,却赤裸裸地没有保护装备,已违背了他所有的直觉。这种经验,一次就够了 英迪拉安慰他说:"就快到了" 最后一扇门打开了,透过一面横向纵向都呈弧形的巨大窗户,他望进了太空的全然黑暗。他觉得自己仿佛鱼缸里的金鱼,希望这个大胆工程的设计群神智清楚。比起他的时代,这些人当然会拥有比较好的建筑材料。 虽然群星一定在窗外闪烁,但普尔那双已缩小的瞳孔,在巨大的弧形窗户之外,除了空洞黑暗什么也看不到。他向前走,想让视野变得更广阔,英迪拉却阻止了他,并指着前方。 "看仔细了。"她说,"你没看到吗?" 普尔眨眨眼,望进黑暗之中。那一定是幻觉--怎么会有这种事?窗上居然有道裂缝! 他从这边看到那边,不可能,居然是真的。但怎么可能呢?他想起欧几里得的定义:"线有长度,但是没有厚度。" 如果仔细去找,很容易可以看见一线光明,由上而下贯穿整面窗子,显而易见地还上下伸展至视野之外。它是如此接近一维,甚至连"薄"这个字眼都用不上。然而,那也不是一条百分之百单调的直线,整条在线,不规律地散布着明亮的光点,仿如蛛丝上的水珠。 普尔继续朝窗户走去,直到视野宽阔得可以看到下面的景致。够熟悉的了:整个欧洲大陆,还有北非的大部分,正如他许多次从太空中看到的一样。所以他毕竟还是在轨道上;说不定是在赤道正上方、至少距离地表1000公里。 英迪拉带着揶揄的笑容看着他。 她温柔地说:"再走近点,你就可以直直地往下看。希望你没有恐高症。" 怎么会对航天员说这种蠢话!普尔边走边想。如果我有恐高症,就不会来干这一行了这个念头才刚刚闪过脑际,他就不由自主倒退了几步,大叫:"老天!"然后定了定神,才敢再往外看出去。 他正由一个圆筒状高塔的表层往下看着遥远的地中海。塔壁平缓的弧度显示其直径长达数公里。但比起塔的高度,那还算不上什么:塔身往下逐渐变小,一路往下、往下、再往下,最后消失在非洲某处的云雾中。他猜想,应该是一路直达地面。 "我们在多高的地方?"他悄声问。 "2000公里。不过你往上看看。" 这次他没吓得那么厉害了,他已有心理准备。塔身逐渐变细,直到变成一丝闪烁的细线,衬着黑漆漆的太空。毫无疑问,塔是一路向上,一直到地球的同步轨道,即赤道上方3.6万公里的高空。在普尔的时代,这样的幻想已经很普遍,但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能看到真实的景像--而且还住在里边。 他指着远处由东方地平线直上天际的细线。 "那一定是另外一座塔了。" "是的,那是亚洲塔。在他们看来,我们一定也像那样。" "一共有几座塔?" "只有四座,等距分布在赤道上。非洲塔、亚洲塔、美洲塔和太平洋塔。最后一座几乎是空的,才盖完几百层而已。除了海水之外什么都没得看" 普尔还沉浸在这个令人惊叹的想法中,却又被另一个恼人的念头打断。 "在我们那个时代,早就有几千颗卫星散布在各种高度,你们怎么避免它们撞到塔呢?" 英迪拉看来有点窘。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这并非我的领域。"她停顿了一会儿,显然正搜索枯肠,然后又开朗起来。 "我想,在几个世纪以前有次大规模的清除行动。现在同步轨道以下已经没有任何卫星了。" 听来有理,普尔告诉自己,根本就不再需要卫星,以前由数千颗卫星和太空站所提供的服务,现在都可以由这四座摩天高塔负责。 "都没有发生过意外吗?从地表起飞,或重返大气层的宇宙飞船都没有撞上过?" 英迪拉惊讶地看着他。 她指着上方说:"可是再也没有这回事了。所有的太空航站都在该在的地方--在上面,外环那儿。我相信,宇宙飞船最后一次从地表起飞,已经是400年前的事了。" 普尔仍在咀嚼这番话,但有件不合常理的小事引起他的注意。身为一个训练有素的航天员,他对任何有违常理的事情都会立刻警觉;因为在太空中,那可能就是生死关头。 太阳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外,高挂天际。但阳光穿过大窗,在地板上抹出一道明亮的光带。与这光带交叉的,是另一条微弱许多的光线。所以,窗框投射出两道影子。 普尔几乎要跪在地上,才能抬头看到天空。对于新奇的事物,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免疫;但看到两个太阳的奇景,还是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等透过气来,他喘息着问:"那是什么啊?" "咦,没人告诉过你吗?那是'太隗'。" "地球还有另一个太阳?" "其实它没有提供多少热量,不过倒是让月亮相形失色在去找你的'第二次任务'以前,那颗原本是木星。" 我就知道在这个新世界有很多东西要学,普尔告诉自己。但是究竟有多少,无法想像。 第五章教育 当电视机被推进房间并安置在床尾时,普尔真是又惊又喜。喜的是他正苦于信息饥渴;惊讶的是,那竟是一部在他的时代就已被淘汰的古老机种。 护士长提醒他说:"我们得向博物馆保证会归还。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操作吧。" 把玩着遥控器,普尔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乡愁袭上心头。就像其他少数几样器物一般,它让他忆起童年,以及大多数电视机都简单得无法接收语音指令的日子。 "谢谢你,护士长。请问最好的新闻频道是哪一个?" 她似乎被他问倒,但随即又开朗起来。 "我懂你的意思。不过安德森教授认为那对你还嫌太早。所以'档案管理处'为你制作了一片专辑,会让你很有亲切感。" 普尔在想,不知此时此刻的储存媒体是什么。他还记得激光唱片,还有古怪的老舅舅非常引以为傲的黑胶唱片收藏。不过这种科技竞争一定早在几个世纪前就结束了,服从达尔文的定律--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他不得不承认,制作这片精选辑的人,必定相当熟悉21世纪初期。(会不会是英迪拉呢?)成果相当不错。没有令人不悦的东西,没有战争、没有暴力,只有一点点当代事务和政治,那些和现在都完全无关了。有轻松的喜剧、运动(他们怎么知道他是狂热的网球迷?)、古典和流行音乐,还有野生动物纪录片。 而且,不管是谁负责的,他一定是个有幽默感的人,不然不会把每一代的"星舰影集"也收录一些进去。当他还很小的时候,曾经见过"皮卡舰长"和"斯巴克"。如果他们晓得当年那个羞赧地要签名的小男孩后来的命运,不知会有什么样的想法。 他开始探索(大部分都是用"快转")之后没多久,突然有种很令人泄气的想法。他不知在哪儿读过,在他们那个世纪(他的世纪!)快结束的时候,有将近5000个电视台同时播放节目。如果这个数字继续维持--更理所当然的是会增加,那现在一定有亿万小时的电视节目已经播出。就算是最保守的老顽固也不得不承认,应该至少有十亿个小时的电视节目值得看还有百万个小时,是可以通过最严苛标准的优秀节目。他要在大海里怎么捞这些针? 这个念头排山倒海而来,的确,是如此令人灰心丧志。所以,在一个星期漫无目的地随意转换频道之后,普尔要求把电视机移走。或许幸运的是,他独处的时间愈来愈少,而随着体力的恢复,他清醒的时间也愈来愈长。 多亏了那些川流不息的访客--不只是严肃的学者,还有些好管闲事的公民(应该也是很有影响力的人吧,竟然有办法渗透过由护士长和安德森教授筑起的铜墙铁壁),他才没有无聊的危险。然而,当某天电视机又出现的时候,他还是很高兴。他已经开始出现抑郁症状了。这次,他下定决心好好选择要看些什么。 英迪拉跟着这个古色古香的古董一起出现,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弗兰克,我们找到一些你非看不可的东西。我们认为可以帮助你调适。总之,我们确定你一定会喜欢。" 普尔早就知道,这种评语几乎可以说是保证无聊的代名词,他已经做好最糟的心理准备。不过节目一开始,便马上吸引住他,像其他少数几件东西一样,把他带回了旧日时光。他立刻认出当年最有名的声音之一,还想起自己曾经看过这个节目。 "这里是亚特兰大市,公元2000年12月31日 "这是CNN,再过五分钟,带着未知的危险与希望,新的千禧年,即将要来临了 "不过在试图探索未来之前,先让我们回头看看1000年前,并且自问:'如果生活在公元1000年的人,神奇地跨越了10个世纪,他们是否能够想像,甚至了解我们的世界呢?' "几乎所有我们视为理所当然的科技,都是在这个千禧年的末尾发明的,其中还有很大部分,是出现于最近200年。蒸汽机、电力、电话、收音机、电视、电影、航空、电子装置还有,仅仅一代的时间,核能与太空旅行也出现了。过去那些伟大的智者会如何看待这些?如果阿基米德、达·芬奇突然掉进我们的世界,他们还能保持心智正常吗? "我们忍不住会想,如果是我们被送到1000年以后的世界,应该会适应得比较好。当然,因为比较重要的科学发明都已经出现了。即使还会有科技上的重大进展,但是否还会出现令我们难以理解,就如同口袋型计算器或摄影机等令牛顿难以理解的装置? "或许我们的时代,与过去所有的时代确实有所不同。电信科技、大气与太空的征服、影音记录科技(得以保存过往一去不回的声音与影像),样样都制造出连过去最狂野的幻想都无法想像的文明。同样重要的,是哥白尼、牛顿、达尔文与爱因斯坦,他们大大改变了我们的思考模式,以及对宇宙的展望,让我们即使是与最优秀的祖先相比,也像新的物种一般。 "而1000年之后,会不会如同我们看待无知、迷信、受尽生老病死折磨的祖先一般,我们的后代也用同情的眼光来看待我们?我们相信,连祖先们不懂得问的一些问题,我们都已经知道答案了。但是,第三个千禧年,会带给我们什么样的惊奇呢? "好,时间到了" 一口大钟敲响代表午夜的钟声,不久,最后一波震动也逐渐归于寂静 "就这么结束了再见,既美好又糟糕的20世纪" 画面裂成无数碎片,换了一位实况转播员,说话带着普尔已经可以轻松了解的现代口音,马上把普尔拉回现实。 "现在,在3001年的头几分钟,我们能回答这个古老的问题了 "当然,如我们刚才看到的,这些活在2001年的人,如果活在我们的世纪里,应该不会像1001年的人到了他们的时代那样完全迷失吧。我们的许多科技成就,都已在他们预期之内。诚然,他们早已设想过卫星城市以及月球和行星上的殖民地。他们也可能会有点失望,因为我们还没能长生不死,探测船也只到达最近的几颗恒星而已" 英迪拉突然把电视机关掉。 "弗兰克,其他的等一下再看,你有点累了。不过希望这有助你调适。" "谢谢,英迪拉,我明天再看。不过它倒是证明了一点。" "哪一点?" "谢天谢地,我不是从1001年跑到2001年。那会是个太大的跃进,我才不信有谁能调适得过来。我至少还知道电力;如果有幅画突然跟我说话,我也不会吓得半死。" 普尔告诉自己,希望这种自信不至于太过分。有人说过,高度发展的科技与魔法无异。在这个新世界里,我会不会遇到魔法?又有没有办法面对它呢?
3001太空漫游——观景室
书名: 3001太空漫游
作者: [英] 阿瑟·克拉克
出版社: 上海人民出版社
译者: 钟慧元 | 叶李华
出版年: 2007-11
页数: 261
定价: 25.00元
装帧: 平装
丛书: 太空漫游
ISBN: 97872080739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