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机器人,我们都不陌生。广义上讲,大到各种工厂中生产所用的机械臂,各式各样的无人操作的自动控制设备,小到我们手机中的安卓机器人,SIRI等人工智能,都属于机器人这一范畴。最近韩亚客机失事,就有人指责波音公司,认为其应该在降落时用自动移动控制代替人工进行操作,就像空中客车公司那样。可是话又说回来,一旦信息输入出现错误,全自动飞机同样无法避免灾难。可以说历史上关于人与机器孰优孰劣的话题,纷争就从来没有少过。 其实,关注人造人问题,一直就是当代科幻文学的一个传统。像极富盛名的《弗兰肯斯坦》、《我,机器人》等都不同程度涉及到这些问题。不过我们今天广泛使用的机器人(robot)这个词,却来自另外一部作品。这就是捷克作家卡雷尔·恰佩克(Karel Capek)的三幕剧《罗素姆万能机器人》(Rossum's Universal Robots)。恰佩克还写过多部在科幻文学史上有很高评价的作品,比如《原子狂想》、《白色病》、《鲵鱼之乱》等。但是可以说,《罗素姆万能机器人》是他最早也是最重要的一部作品。 卡雷尔·恰佩克(1890-1938)是捷克文学史上留名的人物。他虽然因是总统的朋友而一度被误认为是“官方作家”,但其实是一个坚定的反法西斯主义者。在1938年德国吞并捷克后,出于对恰佩克作品中反法西斯情节的恼怒,纳粹曾派出盖世太保抓捕作者,然而他们却没有料到作家已经去世,扑了个空。恰佩克的身体一直不好,曾多次出国疗养。他沿途写的很多游记都是不可多得的美文。据说他本人的感情经历也颇为坎坷。他在30岁时爱上了演员奥尔加·申普芙卢戈娃,但他的母亲说:“你想娶什么人做妻子都可以,就是不准找吉普赛人和女演员。”直到15年后,恰佩克才与奥尔加结婚。恰佩克本人在创作《罗素姆万能机器人》之前曾对奥尔加说:“我担心人会变成机器,而机器又会具有人的头脑。”不久便有了这部剧。 剧名《罗素姆万能机器人》(R.U.R.)说来大有深意。“罗素姆”这个词在捷克语词源学中是ROZUM,意为理性或理智。而ROBOT这个词脱胎于捷克语ROBOTA,或同属斯拉夫语族的波兰语ROBOTNIK。前者意为强迫劳动,后者意为工人。这样一来,ROBOT这个词语就同时融合了精神生理学意义与政治意义。 身兼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和形式主义者两重身份的学者达科苏·恩文,通过研究恰佩克,希望人们认识到那个时代所蕴含的、对异化问题的聚焦和对工业技术的关注。在对恰佩克的小说进行拆解后,他进一步揭示了贯穿其作品始终的“自然人”与“非自然人的假冒人”相对立的意象。不难发现,恰佩克作品中所有那些具有威胁性的,非人类的怪物异类无不与现代社会的工业技术联系在一起,而且正是这种工业技术才使它们的出现成为可能,而伴随工业技术产生的是上层社会的大亨们与工人阶级大众相对立的两极分化。 在我看来,了解异化问题是解读这部作品的关键。在20世纪上半叶,科学技术的发展速度惊人,许多领域都取得了重大意义的突破。科学技术进步加速了工业化进程,经济高速发展,人们似乎看到了未来的曙光,看到了进入马克思所描绘的未来社会的途径。剧中的人物“总经理多明”就是这样一个理想主义者。他希望通过机器人解放人类,使人类免除繁重的劳动,能够单纯地为了理想,为了自身变得高贵而生活。不过事情绝非这么简单。人类在发展的过程中其实并不仅仅是被物所奴役。征服自然的劳动过程其实也是理想实现、文明发展的过程。脱离的劳动,往往导致的不是自我理想的实现,而是纯粹的娱乐生活。这才是真正意义上文明的终结。 精英主义对日益快速的技术变迁往往抱有敌意。对剧中的奥奎斯特来说,技术的危险在于社会领域越来越机械化,个体仅仅被当成机械中的齿轮。生命失去了原始的自然性,脱离了与有机、非技术和精神的联系。在一种机器人全方位替代人类的大环境下,只有奥奎斯特还在通过亲手盖房子这种行为坚守着人类自然性的阵地。剧中描写机器人造反,读者也应该能够感受出他们反抗的似乎不仅是一种奴役的制度,更是现代社会费尽心思高高筑起的和平假象。 除了人与物的对立,我们还能从中看到当前仍然遗留在现代人身上的一些问题。有评论者认为海伦娜体现着人道主义与博爱精神。不过我倒认为海伦娜这个角色的设置,似乎与《三体》中的程心有某种相似性,她们都属于在看似美好的空洞口号中,自己被自己感动,从而获得一种对自身身份想象的人物。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无论是哪一种说法,我想都是值得读者思考的。 恰佩克的光芒往往被他的捷克同胞卡夫卡或哈谢克所掩盖,他被译为中文的作品并不算多,能够得到再版的更是有限。如今,他关于人类制造机器人的幻想,早已成为现实。借此新译本推行之机,让更多的科幻迷、更多的读者去了解这位伟大的作家,了解这些充满洞察力的思想,并反思我们自己的生存状态,我想这些都是不无裨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