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边缘 随机概率--导致一个关键州出现了出乎意料的接近票数,也把解决2000年总统大选争议的历史机遇送到最高法院面前。然而,值此非常时刻,大法官们的迥异个性却导致法院声誉跌入历史低谷。2000年大选之后,紧随而来的选票争议持续了三十六天,其中,最高法院直接介入的时间有二十一天。在此期间,大法官们展示出他们性格中最糟糕的一面--爱慕虚荣、过度自信、缺乏耐心,还掺杂了单一的政治派性偏见。短短三周,过去备受尊崇的司法权威被大幅削弱。大法官们几乎走一步错一步,将这一群体与最高法院都带入困窘之境。 没有大法官愿意被人看作政治动物,但是,除了斯蒂文斯和苏特,所有人都对政治舞台饶有兴味。其实这样也很正常。要想赢得大法官提名,少不了得对政治事务有深入洞察,毕竟哪派总统上台都与提名机会干系甚大。 这一点在桑德拉·奥康纳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她热爱政治事务,具体来说就是热爱共和党。伦奎斯特偶尔会根据选情打赌,奥康纳在写给他的便条中,从来把共和党一方称作“我们”。但是,2000年大选来临之际,现实中的共和党早已与奥康纳记忆中的那个党有着天壤之别。奥康纳初涉政坛是在亚利桑那州时期,其启蒙导师是巴里·戈德华特。1958年,奥康纳帮助他在参议院竞选中取得连任。戈德华特一度成为共和党中极右立场的化身,甚至被人称为“保守派先生”,但在随后几年里,他又开始倾向自由派思想,并与基督教保守派势力发生观点冲突。戈德华特赞同“小政府,大州权”的理念,但从不倡导公共场所内的宗教祈祷及对公民堕胎权的限制。有其师必有其徒,奥康纳自然也与他持相似立场。(奥康纳至今还记得,“道德多数”组织的杰里·福尔韦尔曾要求“虔诚的基督徒”们阻止对奥康纳的大法官提名,对此,戈德华特参议员幽默地回应道:“我认为每个虔诚的基督徒都该去踢福尔韦尔的屁股。”) 在当代的政治家中,奥康纳最欣赏时任德克萨斯州州长的乔治·W.布什。她与他的父母是老朋友,还是前第一夫人的网球搭档。奥康纳当然了解老布什作为政治家的种种缺陷,但她认为他的儿子,这位2000年总统大选的共和党候选人具有平易近人的个性,提出的竞选口号也深合她意--“富有同情心的保守主义者”。通过观察小布什在1990年代末期迅速崛起的成功轨迹,奥康纳认为,他的中间派政见足以使他赢得竞选,并且避免共和党被极右势力操控。生活中,大法官并不认识乔治·W.布什,但她认为这个人很有魅力,语言也具有感染力。 受身份所限,桑德拉和丈夫约翰·奥康纳不能出席任何政治性聚会,但他们仍会花许多时间在华盛顿活动。最广为人知的一个故事是,1985年,奥康纳参加了一个要求宾客穿半正式礼服的娱乐活动,该活动由华盛顿传媒俱乐部(WashingtonPressClub)举办。那天她正好与约翰·瑞金斯(JohnRiggins)同桌,后者是是华盛顿红人队(WashingtonRedskins)的明星跑位(RunningBack)。估计是因为喝多了的缘故,瑞金斯对奥康纳说:“努力啊,桑迪宝贝儿,松松劲儿。你绷得太紧了。”说完瑞金斯就倒在地板上睡着了。许多人都不知道奥康纳对此事的反应。几周后,她穿着一件T恤衫出现在她的训练班内,并说:“给最高法院松松劲儿”。几年后,当瑞金斯开始他短暂的演艺生涯时,奥康纳还在他首次登场前送去了一打玫瑰。 2000年总统大选结果揭晓之夜,奥康纳夫妇正出席一个派对。他俩和李(Lee)与茱丽叶·福尔杰(JulietFolger)夫妇关系非常密切,后两位一个是当地著名的慈善家,一个是德高望重的华盛顿上流社会成员。派对主人是著名外交官沃特·斯托塞尔(WalterStoessel)的遗孀玛丽·安·斯托塞尔(MaryAnnStoessel)。斯托塞尔精心策划了这次派对,现场名流荟萃,在这个大选之夜显得格外特别。 大家都知道,这次大选的票数将十分接近。投票情况显示,副总统阿尔·戈尔与布什州长最终将在少数州决定胜负,尤其是佛罗里达州。11月7日将是大选的决胜之夜,斯托塞尔在每个房间放了电视,七十多位客人无论在哪儿都能跟踪到选举进程。奥康纳大法官当时在一个放着电视的地下密室内等待选举结果。很快,主持人丹·拉瑟(DanRather)宣布,副总统(戈尔)赢得了密歇根州和伊利诺伊州。晚上7:49,全国广播公司(NBC)宣布戈尔赢得了佛罗里达州,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一分钟后也宣布了该消息,美国广播公司(ABC)于7:52再次确认。 当听到戈尔在佛州取胜的消息时,奥康纳大法官看起来很受打击。“这太可怕了,”她说,“这下可一切都完了。”接着便黯然离去。后来,当那些话被公诸于众后,她曾就相关言论做过一个很难令人信服的解释。她说,自己之所以生气,不是因为戈尔明显胜出,而是电视台在西海岸的投票结束之前就仓促公开了大选结果。面对公众质疑,丈夫约翰·奥康纳不得不出面解释,他试图向大家说明,你们误会奥康纳大法官了。 2000年时,约翰和桑德拉·奥康纳都已70岁,他们的婚姻已持续48年,是对令人艳羡的快乐组合。多年来,约翰率真的幽默总能逗乐略显古板的奥康纳。奥康纳大法官的传记作者琼·比斯库派克曾听说,约翰在竞选凤凰城扶轮社(RotaryClub)分会主席时,在竞选资格一栏居然是这么填写的:“老婆漂亮,岳父有钱,深藏不露”。奥康纳进入最高法院后,约翰曾递给哈里·布莱克门大法官一张名片,上面列明了自己的个人强项:“驯养老虎、清除障碍、组织狂欢”。在凤凰城,约翰曾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律师,但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自己的事业,随妻子一同迁至华盛顿。在那里,约翰曾先后效力于两家律师事务所,但他从未打算像自己在亚利桑那州时那样,组建一个自己的事务所,他宁愿牺牲自己的事业,也不愿与妻子的工作发生利益冲突。即使约翰觉得自己生活在奥康纳的阴影下,他也绝不会透出任何抱怨。 早在2000年总统大选之前,约翰的健康就已开始恶化。他在某次回凤凰城期间突然晕倒,心脏甚至短暂停止跳动。他做了外科手术,装了一个电子起搏器。在过去,约翰向来小心谨慎,很少谈及与最高法院有关的事务。但在后来,约翰对奥康纳大选之夜的懊恼原因作了详细解读。他说,他们夫妻俩都有提前退休回凤凰城养老的想法,但奥康纳不想把自己的席位交给一位民主党总统。戈尔的胜利意味着至少未来4年内,他们还得呆在华盛顿,尽管他俩早已迫不及待想要离开。约翰称,这就是奥康纳伤心失望的原因。其实,在半公开场合讨论夫妻俩的未来规划并非约翰平常的行事风格。奥康纳的错误在于说话太过直白,她的无心之言造成的影响并没有迅速消除。 佛罗里达州的计票结果再次出人意料,甚至超乎想象的接近。(在大选之夜,电视台先是宣布戈尔获胜,接着又宣称布什胜出,足以说明选票的接近程度。)11月8日,星期三,佛州最终计票结果显示布什以2,909,135票领先于戈尔的2,907,351票,两人的选票只相差1,784张。根据佛州选举法,如果两位候选人的得票差距等于或小于选票总数的0.5%,各县选举委员会必须立即用自动机器重新计票一次。这就意味着所有计票器必须被再次启动,而这大概需要用上一天时间。新的结果在11月8日下午公布,布什仅以327票的微弱多数领先--只相当于佛州选票总数的0.00000056%。 大选之后几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几乎使人们怀疑一切都是幻觉。两党都没有解决类似争议的经验。尽管人们熟稔各类政治事务,但没人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投票状况和计票方式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围绕重新计票产生的争议也让人摸不着头脑,估计只有双方各自聘请的兼职专家才知道问题所在。事实上,没有人知道这场争议会持续多久,竞选双方都陷入了不眠不休、紧锣密鼓的紧张状态。 棕榈滩县很快成为争议焦点,这里是佛州最大的区域,也是民主党重镇。当地的选举委员会主管特里伊·勒波尔(TheresaLePore)为照顾该县中老年选民,故意把选票字体放大,如此以来,一页纸就印不下了,他们只好将十个候选人的姓名分列两页,打孔机在中间打孔,这就是著名的“蝴蝶选票”(ButterflyBallot)。在这种选票上,极端保守派改革党的独立候选人帕特里克·布坎南(PatrickBuchanan)靠近第二个打孔点,戈尔靠近第三个。(佛州与其他州一样,选票上的党派位置按最近几任州长所属党派排列。)结果,布坎南居然在棕榈滩县赢得3704票,比他在其它县所得票数超出了2700张。连布坎南自己都承认,许多票可能本来是投给戈尔的,结果错投给了他。那么,这些错误在大选日之后还能够补救么?这一点并不清楚。同时,大批抗议者与媒体也开始在西棕榈滩的市政中心聚集。 为了抓住最后机会,戈尔阵营在11月9日采取了第一步行动。根据佛州法律,他们要求在该州六十七个县其中四个进行人工重新计票--以人工方式逐票进行清点,避免再次出错。之所以选择棕榈滩、布劳沃德(Broward)、沃卢夏(Volusia)和迈阿密-戴德(Miami-Dade),是因为民主党在这四个县都占优势地位。蝴蝶选票导致的争议只出现在棕榈滩县,发生在其它各县的选票争议主要是大量所谓“漏选票”(undervotes)问题--也就是机器没有识别出是否选择了具体候选人的选票。戈尔阵营希望通过人工清点这些漏选票,确认选票上的实际选择对象。这时,每个县都产生了一个由三名地方官员组成的调查委员会,负责投票决定是否重新人工计票。总之,戈尔一开始并没有打算提起诉讼,而是准备依照佛州法律申请人工重新计票 早在人工计票启动之前,布什阵营就已估算出,这场争论大概将持续一个月,他们必须不惜一切尽快夺取胜利。共和党方面认为,尽管最高法院近些年的所作所为一直令保守派失望,但是,如果想获取胜利,最终必须依靠最高法院。布什阵营的重要幕僚,老成持重的前国务卿詹姆斯·A.贝克三世(JamesA.BakerⅢ)认为,这个官司绝对不好打,他邀请前密苏里州参议员,以正直公正闻名全国的兼职牧师约翰·丹佛斯(JohnDanforth)在本案中代表布什一方。但是,丹佛斯却援引古老的“候选人不得起诉”(Candidatesdon'tsue)规则拒绝了他。贝克没有知难而退,他又找到了华盛顿律师西奥多·B.奥尔森(TheodoreB.Olson),后者欣然接受了这一委托。 为加快进度,11月11日,星期六,奥尔森一早就来到位于迈阿密的联邦地区法院,向唐纳德·M.米德尔布鲁克法官(DonaldM.Middlebrooks)申请禁制令,要求他马上禁止重新计票。他的理由非常简单--戈尔“选择”在四个县重新计票违反了宪法第十四修正案的平等保护条款,因为如果只强调部分县的选票统计,有可能造成州内选票统计事实上的不平等。(当然,布什也可以申请在任何地区重新计票。)这次,法官可与律师一样勤快,星期一的审理刚一结束,他很快就做出了裁定。 米德尔布鲁克法官驳回了布什阵营的意见,同意重新计票继续进行。“根据美国宪法,选择总统选举人的责任,主要依赖于佛罗里达州的人民、该州的选举官员,如有必要,还包括该州的法院,”他在裁决书中写道,“佛罗里达州方面完全可以做到保持中立……我相信联邦地区法院一开始就介入本案是不合适的。”然而,联邦地区法院这项裁决根本无法挡住正磨刀霍霍的布什阵营,选举导致的连场诉讼大战,才刚刚拉开帷幕。 大法官与法官助理们同样关注佛州选情的进展,并对国家下一步走向深感困惑。但是,最高法院内已经有一个人开始考虑接下来的步骤。他就是安东尼·肯尼迪。 在某种意义上上,肯尼迪做的就是他的本职工作。大法官们内部早有分工,每位大法官负责督导几个联邦巡回上诉法院的司法事务。分配给肯尼迪的是第十一巡回上诉法院,所辖地区正好包括佛州。因此,他理所当然会关注那里的事件进程与发展走向。米德尔布鲁克法官的裁决作出第二天,肯尼迪就把裁决书副本分发至其他大法官办公室。备忘录封面上写着:“我会继续告诉大家最新进展”。 在微小但值得注意的方面,肯尼迪违反了最高法院那不足为道的行事规范。大法官们每人都读报,全都知道佛州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需要托尼·肯尼迪告诉他们事件的最新进展。不过,大家都没感觉被冒犯,只是觉得肯尼迪的“热心肠”挺有意思。肯尼迪在这件事上的嗅觉实在过于灵敏,而且,这份备忘录也透露出他对介入选举事件的热切渴望。最高法院内还没有人发出过这样的备忘录。与其他大法官相比,肯尼迪特别喜欢戏剧,还把其中一些称为“法律诗篇”。不过,肯尼迪的虚荣心不但完全无害,相反倒非常有趣--就像他办公室地毯的风格那样。 简朴大方是多数大法官办公室的装饰风格。不过,每位大法官都有自己的个人偏好--奥康纳的办公室基本是西南部风格,美洲土著人风格的毛毯搭配各种古玩。金斯伯格办公室内满是歌剧纪念品。斯蒂文斯保留了1932年世界职业棒球大赛的个人成绩表,巴比·罗斯(BabeRuth)正是在那次对芝加哥小熊队(ChicagoCubs)的比赛上打出那记名为“命中之箭”(calledshot)的本垒打。(斯蒂文斯还是一名二十岁男孩时就开始参与这项运动了。)肯尼迪则格外与众不同,他在自己办公室铺设了大红色的长毛绒地毯,这玩意儿看上去更适合铺在剧场舞台上,而非大法官办公室内。更糟的是(也可能是更好,看大家个人品位了),地毯上还绣着金色星星的图案--对法官助理与其他来访者来说,这种太过花哨的风格反而令他的办公室产生了一种喜剧效果。所有大法官都有权从国家美术馆(NationalGallery)借一些油画,但肯尼迪却把这一权利用到了极致,办公室内悬挂着好几幅珍贵藏品。更过分的是,他把书桌放在远离房门的墙角,访客不得不穿越宽敞的办公室去和他握手。这是一个尽力,甚或用力过猛,想给人们留下深刻印象的办公室。(肯尼迪甚至会为维护自己办公室东侧面向国会大厦那方的开阔视野进行抗争。国会宣布要在最高法院与国会大厦之间修建一座巨大的游客中心后,肯尼迪积极游说,希望立法部门将该中心建在地下,免得妨碍他眺望远景。谈判过程惊人的复杂,居然持续了好几年,但肯尼迪最终赢得了这场战斗,最高法院的开阔视野也得以保留。) 肯尼迪把第一份关于佛州法律争端进程的备忘录分发给同僚们后,第二份与第三份也接踵而至,简直像是对体育比赛进行实况解说。谁都能看出他对这个案子的渴望。 *** 尽管布什的律师未能成功让联邦法院立即禁止重新计票,他们仍努力争取在一个县里打开局面。现在,双方都已摸清对方在重新计票问题上的意图:落后的候选人必须尽力拓宽计票范围,在尽可能多的地方重新计算尽可能多的选票;领先的候选人只能殊死抵抗,尽力限制重新计票的人数与区域。这已经不是什么原则之争了,而是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策略。 戈尔一方有一大优势--佛州法律,而在坚持重新计票的斗争中也面临着一大不利条件,那就是凯瑟琳·哈里斯(KatherineHarris)。州法支持重新计票,以保证最终获取准确票数结果。而哈里斯则占据着佛州州务卿(SecretaryofState)的位置。她是一位房地产富豪的继承人,独断专行,野心勃勃,迅速从州参议员爬到地方行政长官的位置上,并打算向共和党高层进一步发展。几年前,她就曾远赴新罕布什尔州为乔治·W.布什助选,并担任布什在佛州的竞选联合会主席。与全国其他州务卿一样,哈里斯既是党选官员,名义上也是本州选举事务的中立仲裁者。 大选日一结束,布什阵营就迅速派出他最信任的法律顾问迈克·斯提潘诺维奇(MacStipanovich)来到佛州,作为布什在哈里斯办公室的代表。未经与他商议,哈里斯不得在这一阶段作出任何决定。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事务就是决定是否重新计票。重新计票能持续到大选7日之后,也就是11月14日吗?她当然不会允许这么做。这时,4个县中还有3个县的票数还未清点完,情形对阿尔·戈尔已经非常不利。11月17日,星期五,佛州最高法院正式卷入争议,宣布推翻哈里斯的决定,允许各县继续点票。法官们将全案开庭审理的时间安排在11月20日,在此期间,重新计票仍将持续进行。 到了星期一,布什在佛州领先的票数已经从300张增加到930张。(沃卢夏县的重新计票已经结束,戈尔又赢得了27票,而布什也增加了630张海外选票。)摆在佛州最高法院面前的问题是,棕榈滩、布劳沃德和迈阿密-戴德三地的重新计票是否继续进行。如果佛州最高法院阻止重新计票,戈尔就输定了。 在2000年,州最高法院代表着佛州政府的单独分支。佛州有一位共和党州长,杰布·布什(JebBush),而且共和党在州议会占据多数席位。而民主党在该州权力中心惟一保留下的力量就集中在州最高法院,这里有七名大法官系民主党州长任命。(一名大法官是由杰布·布什与其民主党前任劳顿·查理斯[LawtonChiles]共同任命的。)佛州最高法院从不掩饰对民主党一方的支持,这场与布什阵营的战役也很快揭示了这一点。11月21日,星期三,佛州最高法院判决宣布人工计票可以再持续五天,哈里斯也不得在星期六之前确认选举结果。佛州大法官们很明显地表达了他们对哈里斯的不满,她被描述成“不通情理”、“无事生非”、“武断专横”、“公然抗法”,并“站到了州法含义的反面”。但是,这份一致达成的意见本身也没有充分说理。判决并没有解释大法官们为什么把截止时间又延长到五天--而不是四天或六天,又或其它数字。在宣布哈里斯过度注重政治因素的同时,佛州法院给自己也蒙上了一层政治色彩。不过,戈尔阵营总算绝处逢生,再次扳回一局。 接下来的问题,是联邦最高法院是否愿意介入本案,布什竞选团队对此早有安排,专门指定了一名权威人士负责此事。就在佛州最高法院开庭审理之前两天,约翰·G.罗伯茨就已到了佛州首府塔拉哈西(Tallahassee)。尽管年仅45岁,罗伯茨已经是他那一代人中最顶级的最高法院出庭律师。(8年前,乔治·H.W.布什总统就打算将他送上哥伦比亚特区巡回上诉法院法官的位置,但提名却被参议院的民主党人成功阻止。)在塔拉哈西,罗伯茨协助迈克尔·卡文(MichaelCarvin)准备他在佛州最高法院的代理意见,并围绕如何让最高法院受理本案这一问题向贝克提出建议。关于该问题,传统思路是讨论大法官们到底需要什么样的法律争议点。但罗伯茨这次打算另辟蹊径。他大胆对贝克断言,大法官们很想受理这个案子,而你将会在那里取胜。 *** 此时,距离大选已有半月,佛州争议貌似仍与联邦最高法院无关。正像米德尔布鲁克法官曾所过的,本州选举事务一般由州法规定,自然也应由本州法院负责解释。联邦最高法院无权告诉佛州最高法院如何解释佛州法律。历史上,远在华盛顿的联邦最高法院大法官们还从未卷入过任何一州的计票事务中去。现在他们又凭什么会这么做呢? 罗伯茨已返回华盛顿,处理另一起最高法院案件。根据他的建议,布什团队在感恩节前的星期三(11月22日)准备好了调卷令申请。事实上,共和党实际上是给大法官们备好了菜单,等着他们“点菜”呢。在调卷令申请上,共和党辩称佛州法院的判决违反了联邦选举法律,同时也违反了宪法第二条,该条规定应该由州议会,而不是州法院来负责本州的总统选举事务,此外,重新计票程序也违反了宪法的平等保护条款与正当程序条款。 奥尔森准备的这份法律理由书明显是形式与语气大于实质内容。他充分利用了大法官们共同的虚荣心(可不是肯尼迪那种),把他们描述为司法系统中惟一的“成熟者”,至于其他人--尤其是佛州最高法院的大法官们--不过是一群党棍罢了。奥尔森声称,佛州法院打开了一扇“选举人的灾难”之门,而联邦最高法院必须立刻阻止“一位合法性受到质疑的总统登上大位,或者一次宪法危机的发生。” 其实,奥尔森的指控非常牵强,根本不值一驳。选举事务当然由各州负责,而非联邦法院,佛州不过是秉承数百年延续下来的惯例而已。而且,即使重新计票,也是依照该州法律所为,从没听说连计票都会违反美国宪法。更为重要的是,由于选举事务特殊,佛州形势每天都会发生变化,华盛顿的大法官们还在听审时,佛州那边的情况可能已经瞬息万变--这也是最高法院很少在尘埃落定前受理案件的主要原因。可是,这样的意见根本被无法送达到大法官们面前,因为共和党已要求最高法院加速审理此案。他们希望联邦最高法院能赶在民主党方面有机会捍卫佛州最高法院判决之前,尽快受理他们的调卷令申请。 历史上,不知道有多少当事人曾要求最高法院加快审理进度,但他们的请求从未没被最高法院接受过。尤其是在伦奎斯特时代后期,由于首席大法官一直致力于提高审理效率,最高法院很少调整其既定的日程安排。案件审理进程也很少发生变化。在双方法律理由书呈上来之前,大法官们连案子都不会看,即使看完法律理由书,也得花上迟则几周,多则上月的时间去处理它们。 可是,面对2000年总统大选争议,大法官们打破了常规。秩序、规则、程序统统被抛在一边,一切都在飞速运转。一位老朋友向斯蒂文斯讨要一张该案庭审的门票,这位资深大法官无奈地说在席位问题上自己也得依程序办事。“我想,现在这是这个地方惟一按程序办的事情了。”他说道。 11月22日,星期三,绝大多数大法官甚至不在院内,他们的助理和法院职员不得不出去找他们,并把共和党呈递的法律理由书交到他们手中。许多法官助理都出去度感恩节假期了,受理布什阵营调卷令申请的裁决只好由大法官们亲自制作。 作为负责第十一巡回上诉法院事务的大法官,肯尼迪自然承担起本案的具体协调工作。11月24日,星期五,关于是否受理本案的投票结果出来了: 伦奎斯特--同意 斯蒂文斯--否决 奥康纳---同意 斯卡利亚--同意 肯尼迪---同意 苏特----否决 托马斯---同意 金斯伯格--否决 布雷耶---否决 受理本案只需有4票同意即可,共和党方面所得票数比实际需要的还多了1票。最高法院将受理此案。 星期五中午,肯尼迪把一名在法官助理办公室工作的律师叫到自己办公室。这些律师都属于全职工作人员(不要把他们与大法官个人的法官助理弄混了,法官助理一般只在最高法院工作一年),他们对大法官的行事风格非常了解,而且擅长预测他们的决策。这位被肯尼迪叫过去的律师断定,肯尼迪肯定会告诉他最高法院已经驳回调卷令申请了,所以到大法官办公室时,他连一张纸一枝笔都没有带。估计他脑海里只有一个词:否决。 但是,肯尼迪看到他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希望你能拎个篮筐过来。” 最高法院的所作所为远没有批准调卷令和同意加速审理那么简单,大法官们同时接受了共和党调卷令申请中提出的“附加问题”。他们乐于倾听布什团队提出的关于佛州是否违反联邦法律及宪法第二条的论点,却并不认为佛州违反了宪法的平等保护条款。 更重要的是,肯尼迪还利用职权安排了最高法院开庭审理的时间,五位大法官投票批准的调卷令上列明的开庭日期,甚至比共和党申请的时间还要早。这可是绝无仅有的。大法官们很少愿意提前审理案件,也从来没有提出比当事人申请时间更快的日程表。奥尔森希望在12月5日进行口头辩论,肯尼迪却把时间定在了12月1日。 由于那位法官助理办公室的律师没有及时为会议做好准备,肯尼迪有些生气,“你还没把书面文件送出去,人家的电子邮件都回过来了,我还是看电子邮件好了。”他冷冷地说。大法官们--或者说,其中五位大法官--希望尽管审理这起案件。 已经到了布什诉棕榈滩县调查委员会案(Bushv.PalmBeachCountyCanvassingBoard)的口头辩论时间,很显然,最高法院不应该把这个案子放在第一位。赶在哈里斯确认最终选举结果前在另外三个县重新计票,戈尔已为“抗议”选举结果掀起了连场法律争议。该案仍在最高法院悬而未决的那个星期,三个县中只有一家完成了重新计票,在布劳沃德,戈尔又额外获得了567张选票。在迈阿密-戴德,布什的支持者引发了著名的“布鲁克斯兄弟骚乱”(BrooksBrothersriot),调查委员会不得不停止重新计票。在棕榈滩,调查委员会已经开足马力,但仍未赶在哈里斯给出的最后期限前完成计票。11月26日(星期六)晚上,哈里斯在佛州议会大厦国会厅向全国电视观众宣布了该州大选人工计票的最后结果,声称布什以537票优势赢得了胜利。戈尔阵营迅速提出选举结果存在“争议”,这也是在“抗议”之举失败后想出的新招,只有用这道法律程序来质疑选举结果了。 12月1日,星期五上午,大法官们从巨大的红色幕帘后依序走出,大选结果“抗议”案的审理也随之拉开了帷幕。大法官们好像并不觉得眼前的争议是多大一回事。法庭内的气氛非常活跃,甚至有些不太庄重。佛州的选票争议不仅出人意料,而且匪夷所思,大家都愿意--或者说希望--最高法院能够把整个事情拉到正确的轨道上来。 最靠近审判席的旁听席位是为贵宾预备的,前大法官拜伦·怀特赫然在座,这位前橄榄球运动员看上去面容憔悴,甚至略带病容,但是,他与在座的其他听众一样,深知这样的庭审一生可能只会遇到一次,绝对不容错过。 很快,口头辩论就因过度纠缠于细节而陷入泥沼。从大法官们对西奥多·奥尔森的提问可以看出,肯尼迪和奥康纳简直就像在超市里买错了东西,对仓促发出调卷令的决定懊悔不已。正像奥康纳提到的:“如果这一事务只与州法相关,我宁愿我们对此置之不理,让州法院去处理,可你们却竭力说服我们这是一个与联邦法律有关的争议。” 肯尼迪说:“我们在寻找涉及联邦的争议点。”这也是戈尔阵营的律师,哈佛法学院教授劳伦斯·却伯(LaurenceTribe)内心的疑问,不过,现在看来,大法官问这些问题,好像是在给自己找一个体面的台阶下。 大法官们在口头辩论当天下午就召开了会议,但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进行投票,会议的重点是如何尽力达成一个没有异议的判决。他们知道,在这个极度政治化的时期,最高法院必须用一个一致性判决来显示大法官们的精诚团结。但是,大家彼此的意见却并不一致。保守派大法官们,尤其是斯卡利亚,都对佛州最高法院近乎改写本州选举法的行为非常不满。斯卡利亚认为应该好好敲打一下这家法院,至少在判决书的措辞上应当更加严厉。奥康纳也不喜欢佛州大法官们显示出的自由派倾向,以及他们明目张胆支持戈尔的行为。而自由派大法官们,尤其是斯蒂文斯,认为佛州最高法院做的不过是任何一州法院一直在做的事--解释本州法律。斯蒂文斯及其盟友认为,既然大选“争议”仍在进行中,就应当驳回上诉,让佛州最高法院自己去处理。 每当会议陷入僵局,无法达成统一意见,伦奎斯特往往会亲自起草意见,并尽力说服大家接受。可是,遇到如此重大的案件,一向以沉着冷静著称的首席大法官居然没有亲自撰写意见,而是指派一位名叫卢克·索博塔(LukeSobota)的法官助理起草意见初稿。 伦奎斯特决定用“取消”(vacate)的方式来解决争议--也就是说,取消佛州最高法院的判决--但拒绝作出新的法律判决。“经过对佛州最高法院意见的审议,现在仍无准确依据供我们作出判决,”该意见写道,“目前我们有足够的理由拒绝对本案涉及的联邦问题进行审议。”换句话说,首席大法官把皮球又踢回了佛州最高法院,既否定他们判决的准确性,又认定由他们解释本州法律更为合适。这简直是一颗穿透佛州大法官们的子弹,委婉表达了最高法院对他们的警告。 最高法院的判决意见于星期一公布,这时已经是12月4日了。判决内容竭力显示这是整个法院的判决意见,而非某个大法官的一己之见。如果这就是联邦最高法院在2000年总统大选争议期间的惟一判决,那么,大法官们在整起事件中扮演的无非是一个适度注解的角色。大法官们自己也承认,他们本来就不该卷入选举事务,如果迫不得已被卷入的话,至少不要犯太大的错误。 12月4日这天更重要的新闻发生在塔拉哈西,当地法官就戈尔团队的“争议”作出判决,拒绝了戈尔一方重新计票的请求,并维持哈里斯关于布什一方取胜的核票结果。这一判决将很快被上诉至佛州最高法院--而且,最终会到达联邦最高法院,皮球又被踢回来了。
九人——危机边缘
书名: 九人
作者: [美] 杰弗里·图宾
出版社: 上海三联书店
原作名: The Nine: Inside the Secret World of the Supreme Court
副标题: 美国最高法院风云
译者: 何帆
出版年: 2010年4月
页数: 327
定价: 35.00元
装帧: 平装
ISBN: 978754263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