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巴干净点!怎么,瞧不起炸西红柿——” 老爸说:“等一下,等我穿好鞋子,我和你一起去。我想看看麦特·戴 利的表情。” 奥莉薇亚竟然要我介绍家人给荷莉认识?“不了,谢谢。”我说。 “你自己在家里都吃什么早餐?鱼子酱吗?” “弗朗科,”凯文受不了了,“在水槽底下。” 我打开橱柜,谢天谢地,宝物就在里头:一卷垃圾袋。我撕了一个走向 客厅,一边问凯文说:“想跟我一起去吗?”老爸说得对,戴利家不大可能 欢迎我,但一般情况下没有人讨厌凯文。 凯文马上将椅子往后一推说:“靠,谢了。” 到了客厅,我用垃圾袋包住手提箱,尽可能小心。老妈还在唠叨:“凯 文·文森·麦奇,你屁股给我立刻坐回椅子上……”我说:“天哪,我不记 得家里这么疯狂。” 凯文耸耸肩,套上夹克说:“我们一走,他们就会静下来了。” “我有说你们可以下桌了吗?弗朗科?凯文?你们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妈的闭嘴!”老爸对老妈说,“我正在吃饭。” 老爸没有提高音量,暂时还没,但我听了还是下颚一紧,同时看见凯文 不由自主闭上眼睛。 “我们走吧,”我说,“我想在诺拉离开之前和她聊聊。” 我双臂捧着箱子轻轻下楼,努力不让证物受损,凯文替我扶着门。街上 空空荡荡,戴利全家已经消失在三号里。强风扫过路面,有如巨手抵住我的 胸口,阻挡我的去向。 打从我有记忆开始,我父母亲就和戴利夫妇彼此憎恨,理由成千上百,外人想要了解结果只会让他们全都血管爆炸。我和萝西交往之初曾经刺探 过,想了解戴利先生为什么听了大动肝火。但我只是抓到了一点皮毛。 戴利家的男人在健力士工作,这是一个原因。这份差事让他们高人一 等:工作稳定,福利优渥,还有机会往上爬。萝西的老爸晚上修课,说他要 在生产线力争上游。我听洁琪说他最近当上小主管,还向房东买下他们住的 房子。我爸妈不喜欢有想法的人,戴利家讨厌失业酗酒的废物。据我妈的说 法,嫉妒也脱不了关系。她大气不喘就生了五个孩子,泰瑞莎·戴利再怎么 努力却只生了两个女儿,一男未得。不过你要是让她讲下去,她就会开始提 起戴利太太多次流产的故事。 老妈和戴利太太平常会聊天。女人喜欢贴身憎恨对方,这样攻击的力道 才强。我从来没见过老爸和戴利先生对话超过两字。两人最紧密的联系(是 因为工作,还是生育方面的嫉妒,我不清楚)也就是每年对话一两回,就是当老爸喝得太醉,摇摇晃晃过门不入,跑到三号去的时候。他会在路上颠颠 倒倒,猛踹栏杆,吼着要麦特·戴利像个男人出来和他打一架,直到老妈和 谢伊(要是老妈去办公室当清洁工,就由卡梅尔、谢伊和我)出去说服他回 家。遇到这种情况,你可以感觉整条街都竖起耳朵窃窃私语,幸灾乐祸。但 戴利家从来不开窗,也不开灯,最困难的就是扶老爸绕过楼梯的转角。 我们冒雨跑到三号门口。“待会儿进去之后,”凯文敲门时,我对他 说,“由你负责开口。” 他吓了一跳。“我?为什么是我?” “帮个忙,就跟他们说箱子是怎么找到的,之后再由我接手。” 他看来不大高兴,但我们家小凯一向喜欢讨人欢心,而且他还来不及想 出不伤和气的办法要我有事自理,这时候房门就开了,戴利太太探头出来。 “凯文,”她说,“你好——”她认出我,双眼圆睁,打嗝似的喘息一声。 我柔声细气说:“戴利太太,很抱歉打扰您,我们方便进去吗?”她一手捣住胸口,小凯之前提到她的指甲,果然没错。“我不……” 只要是警察,都晓得怎么进犹豫不决的人家里。“我只是不想让箱子 淋雨,”我假装拿不稳手提箱说,“我觉得您和戴利先生应该看一下这个箱 子,这东西很重要。” 凯文在我后头,神情局促不安。戴利太太朝楼梯上方张口大喊:“麦 特!”眼睛始终盯着我们。 “妈?”诺拉从客厅出来说。她已经长大了,身上那件洋装就是证明。 “是谁——天哪,弗朗科?” “如假包换。嗨,诺拉。” “老天。”诺拉说了一句,眼神越过我的肩头向楼梯瞄去。 在我印象中,戴利先生是穿着开襟毛衣的阿诺·施瓦辛格。没想到他个 子不高,纤瘦结实,腰杆笔直,头发剪得很短,下颚线条刚硬。他打量我, 下颚收得更紧,接着对我说:“我们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我朝凯文瞟了一眼。“戴利先生,”他急忙接口,“我们真的、真的需 要给您看一样东西。” “你想拿什么东西给我们看都行,但你哥哥必须滚出我家。” “我知道他不该来,但我对天发誓,我们没有别的选择。这事很重要, 真的,我们能不能……拜托?” 凯文太棒了,双脚左右踮步,挤出疲惫的眼神,看来尴尬、笨拙又焦 急,赶走他就像赶走毛茸茸的大牧羊犬一样残忍。难怪这小子会做业务。 “我们并不想打扰两位,”他低声下气加了一句,加强效果。“但实在不晓 得该怎么办。五分钟就好?” 过了半晌,戴利先生神情僵硬,百般不愿点了点头。要是有凯文充气娃 娃,我一定会花钱买一个放在后车厢,随时应付紧急状况。 他们带我们走进客厅,感觉比老妈家的客厅明亮,东西也少。素色哔叽 地毯,墙壁没贴壁纸,只用乳白色油漆粉刷过,墙上挂着一张约翰·保罗二世肖像和一张裱框工会海报,房里看不到花边盘垫或石膏鸭。 我们小时候常在左邻右舍跑进跑出,但我从来没有到过这个房子。我一 直希望他们邀我进来,就像你极度渴望一样东西,别人却告诉你你不够资格一 样,让你更加心痒难熬。然而,这不是我心目中的场景。我想象的是自己一手搂 着萝西,她手戴戒指,身上一件昂贵外套,肚子里怀了孩子,脸上笑容灿烂。 诺拉要我们坐在咖啡桌旁,我发现她想去拿茶和饼干,但又打消念头。 我将提箱放在桌上,刻意装模作样戴上手套(戴利先生一家可能宁愿见到警 察,也不要见到麦奇家的人),将垃圾袋拆开。“你们之前看过这个箱子 吗?”我问。 沉默了一秒。接着,戴利太太轻叹一声,既像喘息又像呻吟,同时去抓 提箱。我即时伸手阻止:“我得请您别碰这个箱子。” 戴利先生哑着嗓子:“哪里……”他从齿缝吸一口气说,“你是从哪里 拿到的?” 我问:“你们认得这个箱子吗?” “是我的,”戴利太太紧握着关节说,“蜜月旅行买的。” “你是在哪里拿到的?”戴利先生说,音量稍微提高,脸庞涨成不健康 的红色。 我眉毛一挑,向凯文使了个眼色。整体而言,他说得很好,讲了建筑工 人、出生证明和电话。我像讲解救生衣的空姐一样一边出示箱里的东西,一 边观察戴利家的反应。 我离开那年,诺拉大约十三四岁,还是个肩膀浑圆、矮矮胖胖的小女孩, 头发又鬈又曲,对自己过早发育的身材一点也不满意。不过,结局倒是皆大欢 喜。如今她身材和萝西一样让人眼睛发直,虽然不再丰腴,但性感依旧。 在这个少女刻意不吃不喝,永远暴躁易怒的时代,这样的身材已经不复 见了。她比萝西矮了三五公分,深棕色头发和灰眼眸,不像萝西那样色彩缤 纷,但两人还是颇为神似。仔细看不觉得,乍看就会搞混。不是一眼就看得到的雷同,而是肩膀的角度与脖子的弧线,还有她听人说话的姿态:完全静 止,手掌包着另一只手的手肘,眼睛直直盯着凯文。这些都和萝西太像了。 很少人能坐着不动听人说话。萝西是第一名。
带我回去——(三)
书名: 带我回去
作者: [爱尔兰] 塔娜·法兰奇
出版社: 湖南文艺出版社
原作名: Faithful Place
译者: 穆卓芸
出版年: 2011-2
页数: 400
定价: 29.00元
装帧: 平装
丛书: 博集·外国文学馆
ISBN: 97875404477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