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有双眼睛 绿绿一个人在家。 这套房子是周冲的,很老的复式楼。周冲是个歌手,他去外地演出了。绿绿没事做,一个人坐在电脑前玩游戏。一百多平方米的家,只有她一个人呼吸,显得有些旷荡。 外面的风很大,树枝在大幅度摇摆。路灯照着人行道,幽幽地亮着,不见一个人。两旁黑咕隆咚,什么都看不清。 绿绿拉上了窗帘,继续玩游戏。那是个黑色的落地窗帘,重重的,更像一堵墙。周冲喜欢黑色。 玩着玩着,绿绿不知不觉忘了时间,看看手机,23:23,再玩一会儿。这一天是2010年12月1日,农历十月廿六……一切从此变得异常。 绿绿玩的是《魔兽世界》,现在,她正在一个叫东瘟疫之地的地方做任务,要杀掉一个有名字的怪。这里的地形沟沟坎坎,一片颓败之象,到处爬着巨大的肉虫子,游荡着轻飘飘的女鬼,嘴里不时发出一种性感的声音:“啊……啊……啊……” 绿绿来到了那个怪的面前,刚刚发起进攻,电脑突然就卡住了。她手忙脚乱地按键盘,根本没用,很快就挂了。她刚一死电脑就顺畅起来。 绿绿使劲拍了拍键盘,“啪啪”地响,然后在神仙姐姐那儿复活,继续做这个任务。 电脑在楼下的书房里。楼上只有一个房间,那是周冲练琴的地方,现在它空着。绿绿的视线穿过书房的门,正对着那个窄窄的楼梯,顺着楼梯看上去,黑糊糊的。或许,应该到楼上把灯打开……她只是这样想了想,并没有动身。 她又一次站到了那个怪的面前,刚刚施放一个月火术,电脑又卡死了,一动都不动,她用了半分钟才让游戏中的自己转了一次身,早已经变成亡魂了。 真是奇了怪了! 她的心里窜出一团怒火,盯着这个怪,心里说:今天我非打死你不可!实际上,她是在跟电脑较劲。 那个怪长着一张人脸,身子却是一条巨大的虫子,鲜艳得让人恶心。绿绿拉近视角,仔细观察它,发现它的面相有点眼熟,很像生活中认识的一个人,是谁呢? 她小心翼翼地操作电脑,网速一直没问题。可就在她第三次要进攻这个怪的时候,电脑突然又犯病了,她在游戏中变成了半身不遂患者,移动都艰难,很快又死掉了。 她的双手离开了键盘,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最后,她拿起手机,拨通了周冲的号码。下午的时候,她刚刚在电话里粘了他一个钟头,打得手机都烫手了。 “周冲,我要换个笔记本!” “换就换呗,不用汇报。” “你说气人不气人!刚才,我用它玩游戏,平常的时候不卡,一到关键的时候就卡,连续三次,就像电脑里藏着一双眼睛似的!” “哥们,这么晚了你还在玩游戏啊?” “你要帮我出气!” “好,等我回去帮你砸了它,反正是二手货。” 停了停,绿绿突然说:“周冲,我害怕了……” “怕什么?” “说不清……” “别神叨叨的,赶紧洗洗睡觉!” 绿绿慢慢转过脑袋,看了那台笔记本一眼,喃喃道:“今天晚上,我好像说错话了……” “说错什么话了?” “我……算了,不跟你说了,记着明天给我打电话。” “我尽量记着。” “亲你。” “爱你。” 放下电话,绿绿就退出了游戏。看看手机,00:00——只要她看时间,十有八九是很整齐的数字。现在,绿绿顾不上这些了,她的心里压上了一块沉重的石头——今夜,她说错话了…… 说错什么了? 她,不,该,说,电,脑,里,有,一,双,眼,睛。 她要关掉电脑,她要避开那双眼睛的注视——静默的,恒久的,深邃的,吉凶不详的。 她刚刚拿起鼠标,却发现了另一个问题——她放在电脑桌面上的一个文档不见了。绿绿是个宅女,靠稿费赚钱,那是她近期要交的一篇稿子。她把电脑搜了个遍,连回收站都看了,就是不见那篇稿子。 她的心情败坏到了极点。 呆呆坐了一会儿,她终于关掉了电脑,打算回卧室睡觉了。关掉书房的灯之后,她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笔记本电脑静静地放在桌子上,好像也在看着她。她把门轻轻合上,又朝黑糊糊的楼上看了一眼,没什么异常,这才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关上门,打开夜灯,“刺溜”一下钻进了被窝。 本来绿绿想和周冲一起去外地的,可是周冲不带她。绿绿算是一个成熟的女孩,她能理解,演出的时候周冲需要的是粉丝,而不是女友,也就没坚持。退一步说,就算她坚持,周冲也不可能妥协,绿绿从来都拗不过他。 绿绿躺在床上,侧着身子,用被子把脑袋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鼻子、嘴。这样她感觉安全些。 外面的风呼呼作响,一刻不间断,就像一个巨人始终在呼气却不吸气,听起来很累。 绿绿的思路又回到了那台笔记本电脑上——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今天夜里自己确实说错话了。 电脑里就是有一双眼睛,那双眼睛不明亮,也不浑浊,应该是一双男性的眼睛,微微有点缺少精神,因为它日日夜夜都睁着,从来不曾闭上过,偶尔苶苶地眨动一下,略显缓慢。它就那样一直在电脑中注视着她。 虽然这双眼睛始终存在,但绿绿的生活一直运转正常,这说明它并不祸害人。只是,绿绿不该提到它,那是犯忌的。 绿绿转了转眼珠,在房间里看了一圈,再次感觉到了那双眼睛的存在。 这时候她似乎懂得了一个道理,那双眼睛并不是藏在电脑里,而是漂浮在这套房子的半空中。 眼睛…… 从来不曾闭上过…… 绿绿陡然想起了什么,她穿上睡衣,爬起来,快步走出了卧室,眼睛望向了茶几上的那个鱼缸——鱼缸里养着一条拇指大的金鱼,通体白色,只有半张脸是红色,绿绿总感觉那只被红色鱼鳞包裹的眼珠具有某种隐藏性。 如果说,这个家里多了一双眼睛,无疑就是这条金鱼的眼睛。 绿绿突然有点害怕它。 它从早到晚在狭小的鱼缸里游来游去,永远静默无声,只有它的眼睛从来不曾闭上过。家里空无一人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漆黑的时候,绿绿和周冲在卧室里熟睡的时候……水中的那双眼睛始终瞪得圆圆的。 金鱼是周冲的。 两个人刚刚搬进这套房子那天,他就抱来了这个鱼缸。 绿绿不喜欢鱼,也不讨厌,她只是觉得这条鱼太孤单了,曾经动员周冲再买一条回来,给它做个伴儿。周冲一直没有买。 在这样一个深夜里,金鱼在水中和绿绿静静地对视,绿绿忽然萌生了一种猜想,并被这个猜想吓得哆嗦了一下——这条金鱼会不会是周冲的前女友呢? 2、神秘的女友 绿绿知道,周冲过去有个女友,是个很可爱的女孩。 绿绿曾经很八婆地问周冲:“你们为什么分手呢?” 周冲淡淡地说:“她劈腿了。” 绿绿没懂:“什么意思?” 周冲不给她解释,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很偶然地发现了那件事,差点崩溃。后来,我原谅她了,她却离开了我。” 这是个关于背叛的故事,里面藏着多少痛苦,多少仇恨,多大坡度的起起伏伏,估计都够写一本书了,可是周冲几句话就讲完了。 从那以后,他就绝口不谈那个女孩了。绿绿甚至不知道她姓什么叫什么,更不知道她的职业,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绿绿偶尔提起她,周冲的脸色会立刻阴下来。有关她的一切,几乎成了绿绿不能涉足的禁区。 一次,周冲陪绿绿去商场买衣服,他们看中了一件韩款风衣,有三种颜色,绿绿喜欢那件浅灰的,周冲却鼓动她买那件红的,绿绿就开玩笑说:“是不是你以前喜欢的哪个女孩喜欢穿红风衣呀?” 话题又靠近了那个神秘女孩的边界,周冲立刻拉上了警戒线:“不要胡说八道。” 绿绿说:“你太敏感了吧?我又没说她!” 周冲极其认真地说:“你再提她我跟你翻脸。” 绿绿也怒了:“你想让我不提她,那就必须告诉我为什么!” 周冲烦躁地四下看了看,嘀咕了一句:“我真傻逼,竟然陪你来买衣服!”说完,气哼哼地掉头就走。 售货员看了看周冲的背影,又看了看绿绿,那眼神似乎在说——这个男孩太没涵养了。 绿绿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儿,一个人朝前走了几个商铺,最后还是追出去了。 周冲在单亲家庭长大,14岁就开始玩音乐,性格有些孤傲,脾气很大。他从来不会对女孩甜言蜜语,永远是一副牛乎乎的姿态。绿绿比他大一岁,平时总是像姐姐一样让着他。她爱他那张凸凹有致的英俊的脸,爱他那双细长的弹吉他的手。她清楚,每个女人都希望改变她的男人,但是,如果这个男人真的被她改变了,她也就不爱他了。 绿绿想,这一切也许都是因为周冲对那个女孩爱得太深了。 从那以后,她真的再没有提过那个女孩一个字。那个女孩成了两个人之间的某种忌讳。 有一次,周冲不在家,绿绿的心里竟然迸出了一种可怕的猜测——是不是他把那个女孩给杀了? 3、它一天到晚无声地游来游去 现在是凌晨一点多钟,绿绿站在卧室门口,观察茶几上的那条金鱼。 它不管朝哪个方向游,总有一只眼睛保持着和绿绿对视。 深夜那么宁静,金鱼那么宁静。 绿绿刚刚在网上看过音乐制作人张亚东拍的一部小电影,名字叫《L.I》,讲的是一对恋人的悲情故事,那个男孩负情了,按照誓言的约定,他变成了那个女孩的宠物——一条终日游在水中的金鱼…… 在小区里,在公园内,在马路上……那么多人带着各种宠物,柔声细语,甚至卿卿我我,有多少是没有一起走到终点的情侣呢? 别以为这是胡扯。 绿绿越想越觉得这条金鱼可疑了。 有一次,周冲要去外地某企业的庆典上唱歌,正巧绿绿也要去外地一家杂志社参加笔会,家里没人给金鱼喂食、换水,绿绿就提议把它送人。周冲坚决不同意,而且大发脾气。后来,他专门委托一个好哥们帮他代养了。几天之后,他演出回来,第一时间就去把它小心翼翼地接了回来。 也许,周冲和他的前女友真的互相发过什么死誓,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最后是那个女孩提出了分手,于是她被某种力量变成了周冲的宠物。不然,为什么这条金鱼的眼神如此怪异?为什么周冲不给它买一条同类做伴?为什么他坚决不同意把它送人?为什么他从来不曾吐露过那个女孩的下落? 想到这些,绿绿感到身上发冷了——如果,这条金鱼真的是周冲的前女友,那太可怕了,她日日夜夜在鱼缸中静静游动,依靠一点点氧气和一点点食物活着,它的生命只剩下了一件事,那就是观看周冲和绿绿的生活,包括他们吃饭,睡觉,聊天,吵架,做爱…… 绿绿说话了,她对着金鱼说话了,在这样死寂的夜里,她感觉自己的行为十分恐怖:“你……是她吗?” 金鱼在水中一动不动,只是死死盯着她。它的静默令人生畏。 绿绿想走过去,仔细看看它那双永远睁着的眼睛,但是她缺乏勇气。她被自己的猜想吓住了。 她只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然后就慢慢退回了卧室,把门关上了。 躺在床上,她又感觉自己的猜疑很荒唐。现实不是童话,一个女孩怎么可能变成一条金鱼呢? 不过,她还是感觉有什么东西硌着她的神经——噢,是那双眼睛!它藏在某个空间里,一眨不眨,每时每刻注视着绿绿的一举一动和所思所想。 这双眼睛不在电脑里,不在这套房子里,而是漂浮在整个世界的上空。一个人就是一个世界,每个人的世界里都高悬着这样一双眼睛,有点类似天上的月亮,好像只有一轮,其实每个人都有一轮。 绿绿彻底失眠了。 如果说没有什么眼睛,为什么玩游戏的时候,到了关键时刻就卡?太灵验了,用巧合根本解释不了。 还有玩牌的时候,为什么运气好了把把都是好牌,运气背了把把都是烂牌?四个人玩牌,总好像还有一个看不见的人,端端正正地坐在哪个空当儿里,一声不吭。很多人都有这样的体验,大家都在说,却没有一个人能说清究竟是怎么回事,说多了也就不再说。 同理,运气好的时候,总是有喜讯,办什么事都顺利。运气背的时候,总是有糟糕的消息,喝凉水都塞牙…… 绿绿试图破解这些奥秘。 假如找到谜底,她就不再怕什么眼睛了。 把人生当成一张图表,以日子为单位,随手扔上去几把米,米粒稠密代表运气好,米粒稀疏代表运气糟,那么必定有的地方米粒多,有的地方米粒少。如果无比均匀,每个单位都撒着相同数量的米粒,那才是无法解释的。到了米粒多的单位,我们会说:这些日子我的运气真好啊!进入了米粒少的单位,我们就不会算进“这些日子”了,否则的话,我们的运气就不是那么好了,我们也不会那么沾沾自喜了;同样,到了米粒少的单位,我们会说:这些日子我的运气真背啊!进入了米粒多的单位,我们也不会算进“这些日子”了,否则的话,我们的运气就不是那么背了,我们也不会那么抱怨了。既然一切都是偶然的,那么,有些单位的米粒多,有些单位的米粒少,有些单位的米粒肯定就不多不少,日子平平淡淡地过,我们也就没理由感慨什么运气不运气。在我们大惊小怪的时候,必定忘掉了我们曾经度过那么多平平淡淡的日子。我们在感慨运气好与坏的时候,一定是人为地取自某个时段,这样运气之说才成立,如果接上转运之后的日子,那就失去了规律。我们不会这么做。六个单位里的米粒多,我们专门说这六天的运气,那么当然好。两个单位的米粒少,我们专门说这两天的运气,那么当然糟。如果以一辈子为单位呢?我们会发现,根本不存在什么运气不运气。 绿绿虽然是个文人,但是她有理性的一面,并且她的性格中有一种可贵的韧性。她用一种很笨很直观的方法,似乎想明白了很多问题,于是她不怎么怕了,关了夜灯,翻个身想睡了。 月光下,墙很白。 很白很白。 什么东西在阴暗中眨动着…… 她依然感觉那双眼睛在盯着她!难道要疯了? 它好像不在这个世界的上空,因为绿绿感觉它很近。它好像也不在这间卧室的半空,绿绿感觉它很远…… 现在,那台笔记本电脑在黑糊糊的书房里坐着。 网络其实就是整个世界,进入之后能看到总统的眼睛,明星的眼睛,美女的眼睛,猥琐男的眼睛,孩子的眼睛,大象的眼睛,蟑螂的眼睛……绿绿意识到,跟网络无关,那双眼睛就藏在她的电脑里。 思路转着转着,绿绿蓦地想起了十几天前周冲收到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那双眼睛正是她想象中的那双眼睛! ……纵观整个事件,绿绿千不该万不该想到那张照片,或者说,她千不该万不该把照片上的那双眼睛和她感觉到的那双眼睛对上号——可是,谁能管住自己的思路呢? 那绝不是一张正常的照片。 它在网上流传很久了,没有来历,没有注解,没有声音,就一张安安静静的照片而已,却让无数人噩梦连连,甚至被吓疯。 你可能听说过,它就是那张冥婚照片。 4、冥婚照片 十几天前的晚上,绿绿睡下了,周冲一个人在书房里上网。不知道过了多久,绿绿迷迷瞪瞪听见周冲喊她:“绿绿!绿绿!”都不像他的声音了。 绿绿一骨碌爬起来,瞬间的怔忡,竟然不知道天刚黑还是快亮了,她在时间里转了向。赶紧下床冲向书房,看见周冲脸色苍白,呆在了电脑前。 绿绿被他的表情吓住了,她站在电脑背后,小声问:“怎么了?” 周冲死死盯着电脑屏幕,颤巍巍地说:“太吓人了……” 绿绿不敢绕到电脑前面去,继续问:“到底什么东西啊?” 周冲说:“你过来看……” 绿绿还是没有动,她希望周冲说明白点。 周冲瞪了她一眼:“你他妈过来呀!” 绿绿只好走过去,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朝电脑屏幕上瞄了一眼,原来是一张照片,看不清细节。 她慢慢凑近,终于看清了—— 这是一张黑白照片,涂了怪怪的颜色,不知道摄于什么年代,不知道照片上的人是谁。上面一男一女,男子戴着黑礼帽,穿着马褂长袍,胸前挂着粉色的花,衬着黑色的叶子;女子穿着黑衣黑裙,头上戴的东西类似于戏曲中的七星额子,正中缀着一朵黑色的花。肩上垂下来两条巨大的丝带,很像花圈的挽联。下面露出一对尖尖的小脚。 两个人的背后挂着一幅古画,两侧是对联,上面的字绿绿只认得两个。 仔细看,照片里的女子闭着眼,两只脚没有挨着地面,是悬着的。而且,看不到她的右手。 绿绿:“这是谁的照片?” 周冲吐出了两个令她胆寒的字:“冥婚……” 绿绿:“冥婚?你从哪儿弄来的?” 周冲:“不知道哪个狗日的发给我的!” 绿绿点开周冲的电子邮箱,看了看发信人的地址,很古怪的字符。 绿绿:“谁给你发这个干什么啊!” 周冲没有回答她:“我听说过这张冥婚照片,只是一直没见过,据说要是盯着这张照片看久了,会看到这个女子慢慢睁开眼,那就活不长了……” 绿绿说:“那你还看?赶快删掉啊!” 周冲删掉了这张阴森森的照片,然后对着空荡荡的电脑桌面发呆。 绿绿说:“走吧,睡觉去。” 周冲没动,过了一会儿,他有些好奇地问绿绿:“你说,看久了这个女子的眼睛真的会睁开吗?” 绿绿说:“胡说八道!” 绿绿更睡不着了。 外面不刮风了,静得就像家里的黑色窗帘,就像冥婚照片上的那两个人。 如果绿绿感觉电脑中藏着一双眼睛,显然和那个女子没什么关系,她闭着眼睛。只有那个男子睁着眼。 当时,绿绿更关注那个女子了,没太看那个男子。她恍惚记得,照片上的他眉清目秀,表情和善,略显拘谨地看着每一个浏览照片的人。 就是那双眼睛? 脸可以删除,头发可以删除,指甲可以删除,但是眼睛不可以。如果有人咬牙切齿地瞪你一眼,那个眼神你在记忆中永远都抹不掉。 就是这个男子的眼神,粘在了绿绿的电脑里,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绿绿玩游戏的时候,每次到了关键时刻,他都要出来捣乱。绿绿能感觉到,他似乎没什么恶意,只是想让绿绿知道他的存在,但是她不能说出来,否则就犯了忌讳。 当时,绿绿满腹怒气,把它说出来了,没考虑任何后果。当那句话从她嘴里冒出来的时候,她都能想到,那双眼睛肯定极不自然地眨动了一下…… 完了,绿绿要倒霉了。 会不会是周冲当时只把那张冥婚照片扔进了回收站,而没有彻底删除呢?这件事很重要。 绿绿再次从床上爬起来,打开了卧室的灯,打开了客厅的灯,打开了书房的灯。 笔记本电脑还在桌子上放着,并没有移动一点点。开机之后,绿绿看到回收站里有三十多个文件,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张冥婚照片。 它果然还在! 就在绿绿要彻底删除它的时候,忽然停手了,她还想再看它一眼。有时候,你看不清一个东西比看清一个东西更可怕。 于是,她把冥婚照片还原,很坚定地打开了它。 那一男一女再次呈现在绿绿眼前。她看看那个女子的眼皮,又看看那个男子的眼睛,思维忽然逆向蹦到了另一端——控制她电脑、监视她生活的那双诡异之眼,不是睁着的这双,而是闭着的那双! 5、偶遇 绿绿从一个小城考大学出来,毕业之后就留在了京都,再没有回去。她先后换了几个单位,都不是很理想,最后,她选择做了自由撰稿人,给报刊写一些社会纪实类的稿子。 一个女孩在外漂泊不容易,父母希望她早点结婚。如果绿绿是个随意的人,那么,她可能早就完成这件事了。偏偏她对男人太挑剔,很注重眼缘,一转眼26岁了,竟然没一个看上眼的。 有人曾经鼓动绿绿去参加某电视台举办的相亲节目,绿绿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她觉得那不是一个情感节目,而是一个搞笑节目。 即使全世界的窗帘都废除了,爱情也是私密的。把它放置在灯光下,镜头前,让万人观瞻,一下就变了味。 开始的时候,绿绿并不觉得自己挑剔,她虽然很理性,但是对男人没有任何要求,只要他爱自己就行了,这算挑剔吗?后来她终于明白,在爱情上,没要求才是最高的要求。不管你要房子还是要车子,只要指标明确,对方都容易做到。可是,你只要爱,爱是没有标准的。 某一天,绿绿偶尔进入了著名的婚介网站——情网,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填写了申请表。没想到,就这么一个举动让她得到了周冲。 周冲的父母早就离婚了,他都不知道他父亲现在在哪儿,据传已经死了。周冲大学毕业之后,他母亲给他买下了这套老房子,然后就跟一个外地的男人走了。周冲从来没去过母亲的新家,也不知道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儿。 他靠着一把吉他,先在地下通道卖唱,后来进入酒吧当歌手。 两个人刚认识的时候,周冲还比较在意绿绿的心情,时间久了,绿绿发现周冲对她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很少陪她聊天,从早到晚拨拉他的吉他,写歌。有时候,绿绿甚至感觉在周冲的眼里她不过是个粉丝。两个人经常争吵,她对他的不认真很认真,而他对她的认真依然不认真。 周冲像个小男孩,每次争吵之后,总是绿绿去哄她。 绿绿感觉命运嘲弄了她。她希望找个男人来爱她,可是,最终却找了一个她爱的,而对方好像并不怎么爱她。 不过,周冲有个突出的特点——爱干净。对于一个男孩来说,这不容易;对于一个搞艺术的男孩来说,这更不容易。他每天必洗一次头发,每天必换一次内裤和袜子,被罩、床单、沙发套也是三天一洗,两天一换。他只干一种家务活儿,那就是洗,而且乐此不疲。 6、女友 一次,绿绿和周冲吵得天翻地覆,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 出了家门,她无处可去,只有给好友狐小君打电话诉说苦衷。 狐小君原是绿绿微博的一个读者,很热情,天天留言。绿绿总在微博上写一些有关《魔兽世界》的趣事,恰巧狐小君也喜欢这款游戏,两个人一来二去就认识了,成了好朋友。狐小君在京都一家幼儿园工作,跟绿绿同岁,她长得比绿绿漂亮——小脸蛋,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十分精致。她的性格有点单纯,有点任性,最讨男孩喜欢了。 狐小君的男友叫长城,个子高高的,从巴黎读书回来,开了一个广告公司,效益虽然一般,但大小是个老板。其实他姓吉,不过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姓,尤其是狐小君的朋友,都叫他长城。 跟绿绿的经历相似,狐小君也是在父母的催促下,通过情网牵线,认识了这个男孩。 绿绿多少了解一点他们的故事——长城很爱狐小君,在他眼里,狐小君简直就像夏季里的一枚雪花。有一次狐小君出差,长城去送她,两个人一起进了车站,进了站台,进了车厢,直到火车要开了,长城才恋恋不舍地下车去。火车“哐当”一声开动之后,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狐小君感到很空虚,很孤独,她对长城已经太依赖了。火车开出京都之后,百无聊赖的她正准备躺下睡觉,突然,一张脸笑吟吟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当时都蒙了——竟然是长城!实际上他早都谋划好了,要陪狐小君一起出差,而且早就买了票,只是没有对狐小君说,他要给她一个惊喜…… 这份浪漫,绿绿羡慕死了。 相比之下,她跟周冲简直不叫爱情,只是搭伴过日子。 接到绿绿的电话之后,狐小君约绿绿去了一家咖啡馆,陪她聊天。 阳光很好,外面的小街上行人缓慢。 狐小君说:“跟个歌手在一起多幸福啊,天天听他唱歌!” 绿绿说:“他又不是知了!事实上,他把最美好的东西都献给观众了,把最不美好的东西都扔给我了……这家伙脾气特别大,总觉得那样才是男人,我真受不了了。”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一年多了。” “老夫老妻了,好好过日子呗,吵什么吵!” 绿绿气哼哼地说:“我对人生的要求很低,这辈子什么都可以没有,但必须有一次轰轰烈烈的爱情,否则我就白活了。” 狐小君嬉皮笑脸地说:“看来我老啦!现在我更关心的是,我和长城能不能一起健健康康地相伴到老。”说到这儿,狐小君突然冒出了一些很突兀的话:“有句老话——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其实,不管哪对情侣,都不可能实现这个愿望。有时候,我会很神经地想,我和长城谁会先死呢?我希望是我,如果他先死,我承受不了那种痛苦和孤独;又希望是他,我不想让他一个人承受那种痛苦和孤独……很矛盾。” 绿绿说:“妹子,你把话题扯得太远了吧?” 狐小君说:“站在生死离别的角度,再想想你和周冲的小打小闹,简直就是鸡毛蒜皮。” 这种劝说果然有效,绿绿的心里涌出了一种暖暖的伤感。不过,当时回家太没面子,她又让狐小君陪她去逛街。 绿绿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逛商场,不过她舍不得花钱,总想淘到便宜货,有时候,逛了一整天一件衣服都没买。那天,本来是狐小君陪绿绿,可是绿绿没买什么,狐小君倒买了很多衣服。 绿绿说:“你花钱都不眨眼啊?” “还好吧。” “长城太惯你了。” “他要是带我来,我会买得更多。那家伙对女装的审美很独到的。” 想起周冲来,绿绿又冒出了一肚子火,他只带绿绿逛过一次商场,最后还不欢而散。 两个女孩逛到天黑日落,一起坐地铁回家。绿绿在心里暗暗盼着周冲打个电话来,然后她会挂掉,这样在好朋友跟前才有面子,可是她的电话一直没有响。 绿绿先到站了,她对狐小君说:“到我家坐坐吧,看看我们的房子。” 狐小君说:“不去了,听说你家周冲是个大帅哥,我怕我不小心爱上他。” 绿绿说:“那就换换呗,让长城天天带我去买衣服。” 狐小君的小脸蛋上洋溢着幸福,在车门关上之前扔出两个字:“免谈!” 地铁缓缓开动,越来越快,终于消失在黑糊糊的隧道中。下车的乘客行色匆匆,很快都走光了。 空荡荡的站台上只剩下绿绿。她四下望望,盼望看到周冲的身影。没有。 她步履沉重地回到自家楼下,朝上看了看,家里亮着灯。她爬楼梯来到家门口,掏出钥匙把门轻轻打开了……这时候,她多希望周冲正站在门口等着她,一下将她紧紧抱住。可是,门口空荡荡的。 她放下挎包,保持着冷漠的表情,一步步朝卧室走去,眼睛的余光却在观察着周冲在哪儿。阳台上好像有人,绿绿微微转头瞄了一眼,周冲果然在阳台上站着,正在大口大口抽烟。 她走进卧室,在床上躺下来。家里一片安静。 她等着周冲走过来,哪怕只是拍拍她的脸蛋,可是,她一直没听到脚步响。 她一个人躺了几分钟,实在熬不住了,一骨碌爬起来,使劲跺着地板,“哐哐哐哐”地冲上阳台,一把揪掉了周冲嘴里的烟,然后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周冲伸出两只手,捏了捏她的肩,只说了一句:“记着,下次离开我,不要跑出那么远。” 绿绿一下搂住他哭起来。 7、异类 在绿绿怀疑电脑里藏了一双眼睛的第二天下午,周冲从外地演出回来了。 绿绿精心打扮了一番,去火车站接他。 她提前40多分钟就进了站台,眼睛一直盯着钟表,指针好像不动了。 终于,火车一声长鸣,进站了,绿绿立刻抻长了脖子。周冲随着众多乘客走下来,他的肩上背着吉他,身后是他们乐队的几个哥们,每个人都拎着音响器材。绿绿看到了周冲,周冲也看到了她,不过他并没有走过来,而是在跟几个哥们告别,他用拳头在每个哥们的肩上捶一下,又叮嘱了一些什么,待那些人陆续走开之后,才朝绿绿走过来。 绿绿挽起他的胳膊,说:“你重友轻色。” 周冲不搭这个茬儿,放肆地捏了捏绿绿的屁股,绿绿赶紧把他的手推开,回头看了看,小声说:“都看我们呢!” 周冲说:“我才走几天你就瘦了。走,我带你吃海鲜去。” 绿绿说:“别挣点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晚上我给你做好吃的,菜都买好了。” 两个人在出租车上你推我搡地笑闹,很快到了家。一进门,周冲就去卫生间洗澡了。绿绿开始张罗晚餐。 过去,绿绿不会烧菜,跟周冲住到一起之后才开始学着做,她经常看一些美食节目,还买了很多食谱,几乎成了一个合格的厨娘。菜烧得好不好,跟手艺没关系,跟爱有关系。 周冲从来没有夸过她,在他看来,女孩会烧菜天经地义,属于分内之事。 吃了喝了,周冲就变成了侵略者,把绿绿掀翻在床上,没有一句废话,长驱直入,霸占良田。 事毕,周冲疲惫地躺下来,轻声说:“水。” 绿绿出去给他倒水,走回卧室的时候,她朝书房看了一眼,那扇门半开着,隐约能看见那台笔记本电脑在桌子上静静地坐着。 她走到床前,把水递给周冲,周冲“咕嘟咕嘟”喝掉了。 绿绿小声说:“从昨天晚上开始,我总觉得咱家多了一双眼睛……” 周冲:“哥们,我在外面颠簸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回到家了,你又来吓我!” 绿绿:“你要相信女人的直觉!我想,跟你收到的那张冥婚照片有关系……” 周冲:“我不是把它删了吗?” 绿绿:“你只是扔进了回收站!后来,我把它彻底删除了。不过,我感觉它是删不掉的……” 周冲:“难道它还会再回来啊?那真是见鬼了。” 绿绿:“千万别忘了那句话,一切皆有可能。也许,就是那双死人的眼睛藏在咱家的电脑里,只要一打开照片,她就闭上了;只要一关掉照片,她就睁开了……” 周冲:“你真会形容,弄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绿绿:“你一怕,这家里就没有主心骨了……” 周冲说:“你要是真觉得那台电脑犯邪,我们就扔掉它,买新的。” 说归说,绿绿不可能把电脑扔掉,归根结底,她只是一种怀疑,并不能确定什么。她亲眼看到那双眼睛了吗? 她亲了周冲一下,说:“得了,不说这些了。我去洗个澡。” 周冲:“那我先睡了。” 绿绿:“嗯。” ……这天夜里,绿绿要去洗个澡。 本来,她应该在上床之前就去洗的,但是周冲太霸道,直接把她按在了床上。如果那时候她洗了,就不会看到那个东西了。 此时是午夜12点左右,绿绿去洗澡了。各个房间的灯都关着,家里黑糊糊的,绿绿一步步朝卫生间走过去。因为周冲太累了,要睡觉,绿绿就没有穿拖鞋,而且走得很轻很轻,几乎听不到脚步声——所有这一切因素,注定她与那个东西不期而遇。 绿绿拉开卫生间的门,准确地摸到电灯开关,“咔哒”一声,卫生间就亮了。绿绿看到光洁的地面上躺着她的牙刷,浅灰色的——谁把它扔到地上了?她朝墙上的置物架看了看,上面放着洗衣粉,消毒液,洗发水,沐浴液,护发素,洗面奶,润肤乳,洁面膏,防晒霜,熏香,还有两支牙刷,一管牙膏……不对啊,她的牙刷插在杯子里,地上这支牙刷是从哪儿来的? 她仔细打量多出来的这支牙刷,牙刷毛半绿半白,跟她的牙刷并不一样。是不是周冲在外地用的,回家时顺手带回来了? 绿绿弯腰想把这支牙刷捡起来,在她的手离它还有一寸远的时候,一下僵住了,接着,她把手缩回来,凑近它看了看,身体就像过了电,突然就不会动了。 那个东西,不是一支牙刷! 绿绿看到了“牙刷”顶头部分,有一双很小的亮晶晶的眼珠在滚动——地上趴着一条虫子! “牙刷”把儿是它肉囔囔的尾巴,“牙刷”毛是它密匝匝的腿! 跟很多女孩不一样,绿绿不怎么怕虫子,她甚至用手拍死过蟑螂,可是,眼前这条虫子却令她不寒而栗!第一,这条虫子太大了。第二,它身体的形状太奇怪了,牙刷就如同它的标本,谁见过这样的虫子!第三,它有眼神!虫子都有眼睛,但是没有眼神,这条虫子不同,它米粒大的眼睛闪烁着咄咄逼人的敌意。 就在绿绿愣神的一刹那,这条虫子飞快地钻进了黑洞洞的地漏。那些“牙刷”毛移动的时候,长长的“牙刷”把儿左右摇摆,看起来竟有几分优美。 地漏上的过滤盖丢了。绿绿盯着那个地漏,感觉内心里密密匝匝长满了毛发,很想吐。 呆愣了很长时间,她不敢再洗澡了,直接去了书房,打开了电脑。周冲睡了,能听见他响亮的呼噜声。 绿绿上网,根据这种虫子的外貌特征查找相关信息,可是一无所获。她猛然意识到,这种虫子是个新物种!这个地球上不断有旧物种灭绝,那么就一定有新物种诞生。可是,新物种应该在野外、高山、海洋里诞生,这种虫子却孳生在她家卫生间的地漏里! 绿绿立刻开始排斥卫生间了。 如果她的猜测是对的,那么,卫生间里就隐藏着几十亿年来都不曾有过的新活物,人类对它一点都不了解,谁知道它有没有毒?谁知道它会不会笑?谁知道它会不会说人话? 绿绿想叫醒周冲,把这件事告诉他。又一想,周冲比她还怕虫子,他又那么爱干净,跟他说了之后,估计他连卫生间都不敢进了。还是不说好。 绿绿又一次走进卫生间,朝那个地漏看了一眼,不见那条虫子露头。 她关上门,回到卧室,靠着周冲躺下来。 她又想到了那双眼睛。 难道,她感觉到的那双眼睛藏在卫生间的地漏里?也许不是一双,而是很多双,有的藏在墙缝内,有的藏在衣柜里,有的藏在枕头下…… 第二天,也就是12月3号的早晨,阳光明媚,好像注定周冲要接到那个幸运的电话。 他在阳台上讲了半个钟头电话,然后兴奋地冲进屋来,差点把绿绿撞翻。 “怎么了?” “机会来啦!” “什么机会?” 周冲像孩子一样在沙发上翻了个跟头,然后激动地说:“情网的工作人员给我打来了电话!他们要给网站做一首主题歌,请我来唱!” 绿绿也瞪大了眼睛:“给多少钱?” 周冲撇了撇嘴:“短浅!不给钱也唱!” 他说的没错,情网是亚洲最大的交友、婚介网站,每天浏览量数百万,对于默默无闻的周冲来说,无疑是事业上的巨大转机。 绿绿觉得不太靠谱:“他们怎么就找到你了?” 周冲说:“他们不用一线歌星,只在他们网站的注册会员中挑选歌手,于是就找到我了。” 周冲和绿绿都是情网的注册会员,不然他们也不会认识了。 绿绿说:“什么时候录呢?” 周冲说:“他们让我现在就过去面谈。” 绿绿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周冲说:“带你算怎么回事!在家好好呆着,等我回来!” 然后,他冲进卫生间洗漱,又换了一身绿绿刚给他熨好的衣服,就大步流星地出门了。 绿绿一个人坐了会儿,也离开了家。 她去了超市,买了各种各样的杀虫剂,拎回了家。趁周冲不在,她要试着消灭那种虫子。 她戴上口罩,拎着那些杀虫剂走进了卫生间。她戴口罩好像不是为了防毒,而是担心那条虫子记住她的长相。她把所有的杀虫剂都掏出来,甚至够一座教堂那么大面积用了,她都用在了小小的卫生间里,有喷的,有撒的,有吃的,然后关上门,赶紧跑出了房子。 也许是她身上的毒药味太浓了,一只在深秋里顽强活着的小虫正巧从她旁边飞过,突然从半空掉到了地上,蹬了两下腿儿,死了。 绿绿在楼下的长椅上足足坐了两个钟头。 那条虫子会死吗?她不知道,说不定,那些毒药正是它可口的食物…… 回到家,绿绿把窗子全部敞开,杀虫剂的气味渐渐散尽了。 天擦黑的时候,周冲回来了,脸上挂着一丝疲惫。 绿绿赶紧问:“怎么样?” 周冲四下嗅了嗅:“什么味?” 绿绿说:“杀虫剂。有蟑螂。” 周冲放下挎包,无精打采地说:“他们的注册会员太多了,会唱歌的有几千人……” 绿绿说:“你落选了?” 周冲说:“他们让我先发一首单曲过去,跟参赛差不多。” 绿绿安慰他:“现在的竞争多激烈啊,到KTV看看,全国人民都会唱歌。怎么说这也是一次机会,好好珍惜。” 周冲说:“试试吧,无所谓。” 这天晚上,绿绿刷牙的时候,突然干呕起来。 周冲走过来,靠在门框上问:“哥们,怀孕啦?” 绿绿说:“牙膏迸进嗓子眼了。” 周冲说:“笨!”然后就走开了。 其实,跟牙膏没有任何关系,绿绿拿起牙刷刷牙的时候,忽然有了一种想象——她把那条虫子送进了嘴里…… 夜里,绿绿又睡不着了,脑海里一直闪现那条虫子。 周冲睡着之后,她下了床,穿上拖鞋,蹑手蹑脚地去了卫生间。打开灯,朝地面上看了看,什么都没有。 它被杀死了? 情网成立八年,三年前就在纳斯达克上市了。 他们的效率果然很高,12月4号下午,就有人给周冲打来了电话——周冲被选中了!并且,他们发来了合同,竟然还有一笔不菲的报酬! 绿绿见钱眼开,高兴得手舞足蹈。 周冲似乎冷静了许多,他说:“这次,我必须把这首歌唱好。” 绿绿立即说:“嗯嗯!” 按照合同上的约定,两天之后就要进棚录制,周冲抱着吉他去阳台上练歌了。周冲很少去楼上,他更喜欢在阳台上弹吉他,绿绿问过他为什么,他说居高临下弹吉他才有感觉。冬未至,现在还是秋天,和夏季比起来,天地间消瘦了许多,地面半黄半绿,好像为了补偿似的,天空一下变蓝了,无比丰盈。 大家都去上班了,小区里不见什么人,很安静,只有吉他的和弦声,还有周冲性感的哼唱声。绿绿想,就这样吧,和和睦睦过一辈子,挺好的。 这天半夜,绿绿被尿憋醒了,她拿起手机看了看,01:01,又这么巧。 她下了床,一边走向卫生间一边想,为什么每次看时间数字都这么整齐呢?——平时,每个人都免不了经常看时间,数字没规律的时候,不会留下什么印象,只有数字整齐的时候,才会记忆深刻。把这些记忆串联起来,于是就有了迷惑……应该是这样。 走到卫生间门口的时候,绿绿又一次想到了那条虫子。尽管杀虫剂的广告词无比振奋人心,但是,绿绿并不是十分信任。她绕到鞋柜前,把软拖鞋换成了硬拖鞋,回来,轻轻拉开卫生间的门,摸到电灯开关,突然打开。 果然,她又一次见到了那条虫子! 这次,它就在门缝附近,比上次离绿绿更近,也许它正想爬出来。绿绿打开灯之后,它一下就不动了,死死盯着绿绿,绿绿也盯着它,她和它似乎都愣住了。 绿绿死了机的大脑突然转动起来,猛地伸出脚,狠狠踩了上去,那条虫子躲闪不及,被踩了个正着。绿绿使劲碾了两下,然后缩回脚来,看到虫子的上半身都被踩碎了,只剩下一条长长的肉肉的尾巴。很奇怪,它没有血,没有浆,只是稍微有点黏。 绿绿又想吐了,她关上卫生间的门,脱下拖鞋扔进了垃圾箱,然后,光着脚去楼上的卫生间解了手。 直到在床上躺下来,她的心还在“怦怦”乱跳着,右脚一直感觉不舒服——她就是用它踩死那条虫子的。 她决定,明天一早再去处理那条虫子的尸体。她还是不希望周冲看到它,就像吃饭的时候,你在菜里发现了一只苍蝇,悄悄扔掉就好了,不必告诉另一个吃饭的人,说了之后,他还怎么吃?这套房子虽然很老了,但是两个人必须要在这里生活下去。 由于心里装着事,天刚蒙蒙亮绿绿就醒了。周冲还在酣睡,他睡觉的样子像个小孩儿。 绿绿下了床,找到一双手套戴上,然后去了卫生间。她打算用卫生纸把那条虫子的尸体包起来,扔进马桶,冲十次水,然后在地上喷洒消毒液,再打开淋浴器,一直冲…… 在打开卫生间的一刹那,绿绿所有的计划都落空了——那条虫子的尸体不见了! 她惊惶地回头看了看,门关得严严实实的,窗子也关得严严实实的,但是绿绿闻到了一股陌生的气息。毫无疑问,那条虫子已经死了,它不可能自己爬走,那么,深更半夜是谁帮她处理了虫子的尸体?难道是周冲? 她大步走进卧室,把周冲摇醒了。 “干什么干什么!”他一睡觉脾气就更大。 绿绿想了想,说:“昨天晚上你是不是上厕所了?” 周冲说:“梦里去了。”然后就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绿绿把他的被子掀开,继续问:“到底去没去!” 周冲直直地盯着绿绿,说:“我从来不起夜,你知道的!怎么了?” 绿绿又用被子蒙住了他的脑袋:“噢,没事了。” 她的神经像弓弦一样绷紧了——这个家里有第三个人存在!实际上,她早就感觉到这个人的眼睛在忽闪了! 她从厨房里抄起一把菜刀,到各个房间转了转,又去楼上看了看,没有能藏人的地方啊。也许对方不是一个身体,只是一双眼睛,能藏眼睛的地方可就太多了…… 从楼上下来,绿绿又停在了卫生间门口,她盯着光洁的地面,思路又绕回来了——那条虫子死了吗? 她蹲下身,仔细观察地面,隐隐约约看到一条浅灰色的痕迹,从靠近门的地方一直伸进了那个黑洞洞的地漏——那条被踩碎的虫子又爬回去了! 一股阴森之气从地漏里渗出来。 绿绿盯着那个地漏,足足有两分钟。把蟑螂的脑袋切下来,它还能活十几天,谁知道这种虫子是不是比蟑螂更顽强呢? 绿绿一步步退回卧室,再次把周冲叫醒了。 周冲一脸不高兴,正要说什么,绿绿堵住了他的嘴:“我发现了一条奇怪的虫子……” 周冲:“在哪儿?” 绿绿:“我见过它两次了。昨天半夜,我明明把它踩死了,早上却发现它又钻回地漏里了,怪不怪!” 周冲摸了摸绿绿的额头:“哥们,你一会儿说有眼睛,一会儿又说有虫子,变着法儿想吓死我啊!” 绿绿:“真的!我们得想想办法!” 周冲:“眼睛的事交给你,虫子的事也交给你。” 绿绿大声说:“为什么都是我?” 周冲坏坏地笑了:“它们都属于内务。” 12月5号,吃过晚饭,绿绿找来了一只老式的罐头瓶,玻璃的,她站在卫生间门口,盯着那个地漏,等着那条虫子露头。 她想活捉它,送到相关部门去鉴定。如果真是新物种,她作为发现者,可以写一篇独家的稿子。 这时候,周冲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喊绿绿过去。 绿绿问:“什么事?” 周冲说:“失踪案,快来看看。” 周冲虽然是个唱歌的,但是从来不看音乐节目,只爱看警察抓歹徒。绿绿不知道,这起失踪案和电脑里的眼睛、卫生间里的虫子有着某种深层的关系,目前她只关心虫子。她说:“我在捉虫子。” 周冲说:“你可以去采访一下,多好的素材啊。不务正业!” 最后,绿绿放下了罐头瓶,走过来跟周冲一起看了。她总写一些奇案、大案、冤案,报刊社极其需要,稿费也给的多。遇到这种线索,她必须跟踪。 报道说,曲某跟男友赵某11月27号离家,已经失踪9天,两个人的手机都没有信号,始终打不通。本来,他们12月11日就要举行婚礼了,双方家庭都很满意,不存在私奔的问题。曲某在一家茶馆当茶艺师,赵某在一家健身俱乐部当教练,都是挺安分的人,经过警方调查,没发现任何情杀或者仇杀的迹象。可是,他们就是不见了! 绿绿有一种直觉:这两个人凶多吉少了。 电视上播出了两个失踪者的照片,只是脸部打上了马赛克。女孩穿着一身古典的旗袍,估计那是她的工作服。男孩站在她旁边,只穿了一条肉色短裤,摆出了一个健美造型,鼓出满身肉疙瘩,乍一看就跟裸着似的。 周冲说:“一看这男的就不是好人。” 绿绿知道,周冲最看不上练健美的男人,他一直有这样的理念——男人拼的是精神,而不是肉。从这个角度说,绿绿赞同他。 绿绿说:“你别胡说八道。” 周冲说:“我怀疑,这个健美男有个情人,不许他跟这个姓曲的结婚,姓曲的发现了这件事,就跟健美男闹起来了。健美男实在摆不平两个女人,就把未婚妻给杀了,然后跟那个情人跑了。” 绿绿说:“没想到你还会编故事。那尸体藏在哪了呢?” 周冲说:“他买通了两个民工,半夜把尸体运到建筑工地,直接盖到房子里了。” 绿绿打了个冷战:“你变态。” 周冲说:“我变什么态?” 绿绿说:“你有这种想法就是变态。” 周冲嘿嘿地坏笑起来:“你想想,把尸体放到混凝土里搅拌,然后埋在地基下,大楼就盖起来了,谁能找到?” 绿绿说:“他们都要结婚了,怎么可能动杀念!” 周冲盯着绿绿的眼睛,说:“在这个世界上,谁最有可能杀你?你想想,亲人不会,朋友不会,同事不会,陌生人更不会,最危险的就是你的恋人。假如你爱上了别人,他可能杀你;假如他爱上了别人,他也可能杀你。情感本身就是动态的,你爱上别人,或者他爱上别人,这样的事随时都可能发生,那么就是说,你随时都可能被你的恋人杀掉。” 说到这儿,周冲的眼里闪过了一丝生铁的光。 不知道为什么,绿绿转头看了一眼茶几上的那条金鱼,它还在孤独地游动,一只眼睛朝着绿绿和周冲望过来。绿绿一下扑到了周冲的怀里,把他抱紧了:“周冲啊,你是大帅哥,最大最大的帅哥!不论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要杀我,我还没活够呢!” 周冲又笑了:“要是我移情别恋了呢?” 绿绿:“那就把你给她好了。” 周冲:“你他妈根本不爱我。” 绿绿就哈哈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她说:“哎,你说生命跟爱情哪个更重要?” 周冲:“当然是生命。生命是唯一的,爱情却不一定。” 绿绿的情绪一下有点低落:“我不希望你这么回答……” 周冲:“我实话实说。” 这天晚上,绿绿没有去捉虫子。 周冲睡着了,她躺在他旁边,想着乱七八糟的心事。窗外的月亮圆得不能再圆了,静静地端详着绿绿。绿绿重新审视她和周冲的爱情,总觉得缺一角。 绿绿在情网登记之后,工作人员总共为她介绍了三个男孩,绿绿见了前两个,一个快40岁了,文文弱弱,戴着眼镜,每次说话之前必要朝上推一推,据说是个什么公司的中层经理,绿绿没感觉;一个年龄跟绿绿差不多,长得高高大大,像个运动员,绿绿总觉得他像自己小时候的一个邻居,那个男孩很脏,冬天里总爱流鼻涕。这种“像”成了绿绿心里的一种障碍;第三个就是周冲了,两个人在情网的沙龙见了面。 那是个大厅,草绿色的墙上挂满了中外爱情电影的巨幅海报。每个高脚桌上都放着饮品,下面是两只高脚凳。一对对初次相见的男女静静地坐着,低声说着话。 绿绿没看过周冲的演出,但是一见面她就猜到这个男孩可能是个歌手。他穿着一件黑色夹克,里面是雪白的衬衫,牛仔裤洗得发白了,一双黑色运动鞋。绿绿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吉他的味道。 他坐在绿绿对面,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绿绿,然后说了一句话,令绿绿终生难忘:“哥们,就是你了。” 听了这话,绿绿很想拂袖而去,不过,为了涵养她还是留下了,她有点敌意地问周冲:“你不想问问我对你的观后感吗?” 周冲说:“一会儿再告诉我吧。走,我们到外面找个咖啡馆聊去,别在这儿坐着,太傻了。” 说着,他从高脚凳上跳下来,直接搂住了绿绿的肩,大步朝外走去。绿绿没有拒绝他的手。走着走着,她忽然感觉到,现在她已经是这个男孩的女朋友了。她喜欢他什么呢?说不清,至少她喜欢他那高挺的鼻子。 后来绿绿知道,她是周冲通过情网见的第一个女孩。一见钟情?好像不搭界。如果他接下来再见几个呢?他还会选择绿绿吗? 周冲说,生命最重要,爱情其次,这让绿绿很难过,她希望爱情至上,哪怕是一句谎言也好。如果那次情网给周冲安排的是另一个女孩,如果周冲一见钟情不能自拔,他还会觉得生命高于爱情吗? 绿绿在月光中继续思考这个问题——生命与爱情哪个更重要。 正在爱着的人应该都会回答——爱情更重要,因为这个答案是正确的。你要是贪生怕死,为此宁愿丢弃爱情,怎么说都显得猥琐。但是,这只是一个提问,回答的人脱口而出是正常的。如果,你真的遇到了这样的情况——要么夺走你的爱情,要么夺走你的命,你会怎么选择? 从某种角度讲,周冲是真实的。 第二天,周冲去情网录歌了。 这套老房子又剩下了绿绿一个人。杂志社来电话催稿了,绿绿答应人家,天黑之前一定发过去。她打开电脑,再次寻找丢失的那篇稿子,依然没有,没办法,只能再写一篇。 还好,天黑之前她把稿子写完了,发给了那个编辑。 周冲还没回来。 干点什么呢?绿绿把脑袋转向了卫生间——对,去捉那条不死的虫子! 她看了看鱼缸,如果把金鱼扔掉,那么这只鱼缸最适合捉虫子了,口大。这样想着,她就走近了鱼缸。那条金鱼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突然不游了,隔着玻璃盯住了绿绿的眼睛。绿绿跟它对视了一阵子,越来越感觉那是一个女孩的眼神。 这条金鱼来历不明,绿绿不敢贸然行动,她怕周冲暴怒。她又拿起了那只罐头瓶,走向了卫生间。她希望在周冲回家之前搞定它。 没想到,她刚刚打开卫生间的门就看到了它!它爬进了装洗衣粉的铁盒,尾巴露在外面,笨拙地摆动着!绿绿的心跳陡然加快了,她盯着那条尾巴,轻轻放下了罐头瓶,拿起那只铁盒的盖子,就在那条虫子全部钻进洗衣粉之后,迅速把铁盒盖上了。 好了,逮住它了! 这只铁盒很坚固,把盖子拧紧之后,它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 绿绿特别兴奋,感觉家里一下变得安全了。她俯下身子听了听,她以为那条虫子会挣扎,会扑棱,可是铁盒内很安静,好像它不在里面一样。她警惕起来,端起铁盒上上下下看了看,没一个窟窿眼,固若金汤,这才放下心来。 下一步怎么办?农业大学离绿绿家只有两站路,明天早晨,把这条虫子送到农业大学生物研究所去吧,让他们看看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接着,绿绿要做饭了。虽然刚才她根本没碰到那条虫子,却总觉得手上沾着它的味道,洗了很多遍才去厨房。 周冲一进门,绿绿就把饭菜端上来了。 “怎么样?” “录完了。” “我们该喝酒庆祝一下!” “今天我见到他们的老总田丰了,才三十多岁,挺帅的,看不出是个亿万富翁。”周冲一边说一边掏出了一张银行卡,扔给了绿绿:“情网的钱到了,你随便花吧。” 绿绿拿过银行卡,高兴得不得了:“咱不跟他比,有这些钱我就很知足啦!” 这天晚上,两个人真的喝了一瓶红酒。本来,绿绿不想跟周冲说那条虫子的事了,但是她没忍住:“哎,我把那条虫子捉到了!” 周冲皱了皱眉:“什么虫子?” 绿绿说:“我跟你说过,我在卫生间里发现了一条奇怪的虫子,那天半夜我明明把它踩死了,第二天早上它却不见了!今天,我终于把它捉到了!” “在哪儿呢?” “你跟我来。” 两个人来到卫生间,绿绿拿起那只装洗衣粉的铁盒晃了晃,说:“就在这里头。” 周冲站在门口说:“你要把它当宠物养吗?” 绿绿说:“明天我把它送到农业大学去,让他们鉴定一下是不是新物种。你要不要看看?” 周冲盯着那只铁盒,没表态。 绿绿把铁盒放在了浴缸里——就算它跑出来,也会掉到浴缸里,依然跑不掉——然后,轻轻拧开盖子,露出了一条细细的缝儿,朝里窥视,看不到那条虫子。她又把盖子敞开了些,还是看不到那条虫子。最后,她把整个盖子都拿开了,只看到白花花的洗衣粉。 它肯定藏在洗衣粉里。 绿绿从杯子里拿起她的牙刷,用牙刷把儿搅动洗衣粉,想把那条虫子轰出来。这支牙刷她肯定不会再用了。 周冲一直站在门口,观望她的一举一动,就像在看一个魔术师表演。 绿绿搅了半天,还是不见那条虫子从洗衣粉里钻出来。她有点不知所措了。 周冲问:“是不是跑了?” 绿绿说:“不可能!我亲眼看见它钻进了这只铁盒,然后就把盖子拧上了,它能跑到哪里去!” 周冲终于跨进了卫生间,说:“我来!” 他端起那只铁盒,站在马桶前,把铁盒渐渐倾斜,洗衣粉就扑簌簌地落进了马桶中,两个人紧紧盯着洗衣粉的平面。 洗衣粉越来越少了,一直不见那条虫子露出来。最后,全部洗衣粉都倒光了,还是不见那条虫子。 周冲看了看绿绿,似乎要她给个解释。 绿绿眨巴着眼睛,彻底蒙了。 这种怪虫子,可以死而复活?可以穿越金属阻碍? 她把她的牙刷扔进了垃圾筒,沮丧地说:“可能是我看错了……” 这天半夜刮风了,听起来毛瑟瑟的。周冲睡得很香,偶尔在梦中嘀咕一句歌词,这些日子他太累了。 晚上,绿绿没有刷牙,感觉口腔很不舒服。她爬起来,打算去卫生间漱漱口。现在,她不怕那条虫子了,巴不得再次遇到它。 风突然发疯了,把窗子吹得啪啪地响。 绿绿站在卫生间门口,把手伸进去,摸到电灯开关,按了一下,没亮。 灯泡坏了? 她从抽屉里摸到手电筒,再次来到卫生间门口,朝里照了照…… 你猜,她看到了什么? 地上,墙上,棚顶——密密麻麻爬满了那种虫子!其中一条脑袋朝下钻进了她刷牙的杯子,露出尾巴来,直直地竖立,伪装成了牙刷的样子,真像啊!不过牙刷是死物,把儿不会动,这条尾巴却在微微摇晃着。 绿绿疯了一样狂呼起来:“周冲!!!……” 8、死 绿绿一边狂呼一边跌跌撞撞跑回了卧室,爬到了床上。周冲竟然没在床上,他从书房冲过来,抓住她的双肩使劲摇晃:“哎!哎!怎么了怎么了!” 周冲正在书房上网,他听到了绿绿的叫声,赶紧跑过来,看到绿绿坐在床上,全身绷得紧紧的,双眼瞪得大大的,就像犯了羊角风一样。 在周冲的摇晃下,绿绿终于醒过来,直勾勾地看着周冲,眼里的惊恐一点点消散,最后,她用双手抱住脑袋,半天没说话。 “做梦了?” “嗯。” “清醒清醒再睡,不然梦会接上的。” “你在干什么?” “上网呢。” “陪我睡。” “等我去把电脑关了。” 绿绿的大脑有些不转弯,她在努力分辨梦与现实——她的生活中,确实出现过那种恐怖的虫子,总共三次。刚才它突然变成了无数个,在梦中密密匝匝爬满了卫生间…… 绿绿又觉得,她亲眼见到它的那几次才是梦,不然,它被踩碎了为什么还能爬走?它被装进铁盒里了为什么还能逃掉? 而刚才的梦更像现实——她在梦中从卫生间跑回来了,一边狂呼一边爬到了床上,周冲跑过来,使劲摇晃她的双肩,她忽悠一下醒过来,发现自己坐在床上,和梦中坐在床上的姿势一模一样…… 她分不清梦和现实了。 周冲回来了,他正要爬上床,绿绿突然说:“你去卫生间看看。” 周冲警惕地说:“看什么?” 绿绿说:“看一眼就行。” 周冲说:“哥们,你越不说清楚我越害怕。” 绿绿说:“刚才我梦见卫生间里爬满了虫子……” 周冲放松了一些,说:“你被那条虫子给吓着了。” 绿绿坚持说:“你去看看。” 周冲说:“你这不是折腾人吗!” 绿绿说:“你不去看一眼我不踏实。” 周冲就去了卫生间。风更梦里的一样,使劲鼓动着窗子,啪啪地响,显得焦躁不安。绿绿竖起耳朵,紧张地聆听周冲的脚步声。 终于,周冲回来了,他说:“什么都没有。” 这下绿绿才松了一口气。不过,她很快又起了疑心:周冲回来得太快了,是不是他没敢打开卫生间的门,绕了一圈就回来了呢? 周冲关了灯,躺下来。 他很少抱着绿绿睡,尽管绿绿很渴望。他总是平躺在绿绿旁边,中间留着侧身佝偻腿的距离,脑袋转向另一侧,似乎那样呼吸更通畅。 绿绿把脸依偎在他的胸上,两个人都闭上了眼睛。 这世界一片漆黑,只剩下了风声。 平时,周冲的脑袋一挨到枕头就睡着,雷打不醒,今夜绿绿却没有听到他的呼噜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冲极其清醒地说了一句:“风真大。” “嗯。”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窗户都要碎了。” “嗯。” 时间在各家各户的钟表上参差不齐地走动着,各家各户都沉入了梦乡。 周冲又说话了,脑袋依然朝着另一侧:“这样的夜里,总要出点事。” 绿绿打了个激灵:“你在说什么!” 过来好半天,周冲才回应她:“比如说,入室杀人;比如说,广告牌子倒了砸死人;比如说,高压线断了电死人。” “别说这些吓人的事了,睡觉。” 周冲突然转过头来,说:“它又来了。” “谁!” “那张照片。” “照片?” “那张冥婚照片。” 绿绿一下就好像看到了那双睁开的眼睛,还有那双闭着的眼睛,她虚弱地问了一句:“你刚才登陆邮箱了?” 周冲:“不,它在回收站里出现了。” 绿绿抖了一下。 假如有一种病毒,进入你的血液之后就开始自我繁殖,永远无法根除;假如有一种虫子,钻进你的生活之后就变得生生不息,永远无法绝种;假如有一个画面,飘进你的大脑之后就一直重复播放,永远无法驱除……你肯定崩溃。 绿绿:“你把它删了吗?” 周冲:“这个该问你。” 绿绿:“上次我绝对把它删了!——我是问你,刚才你把它删了吗?” 周冲:“删了,不过我想……它还会回来。” 绿绿:“它会不会是某种预告?” 周冲反问:“什么意思?” 绿绿:“我俩是不是有一个……要死了?” 周冲:“闭嘴!” 绿绿就闭嘴了。 客厅里“呼噜”一声,那条金鱼在水里跳了一下。它也没睡,它在黑漆漆的鱼缸里缓缓游动着,听着卧室里两个人的对话,没有任何表情。 过了一会儿,周冲又说:“也许是电脑染病毒了。” 听得出来,他是在安慰绿绿。 绿绿心里清楚,不是电脑的问题,近来,她明显感觉到她和周冲的生活里出现了某种不干净的东西,最初的时候,它送来了一张丧气的照片,好像某种诅咒;接着,它趁周冲不在家,开始跳出来捣乱,就不让绿绿好好玩游戏;再接着,它像变戏法一眼鼓捣出了一条虫子,故意让绿绿看见它,却捉不到,弄不死…… 绿绿突然说:“周冲,今天你告诉我,那条金鱼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周冲似乎愣了一下,他在黑暗中盯着绿绿的脸,半晌才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怎么了?不能问?” 周冲的口气突然变得无比冷漠:“不能问。” 绿绿也怒了,她一下坐起来,咆哮道:“两个人天天光着身子睡在一起,有什么秘密不能说?不就是一条破金鱼吗!” 她忽然意识到,一切不正常都是这条金鱼带来的,火气就冲到了天灵盖,一边说一边跳下床去,冲到客厅,抓起了那只鱼缸:“我摔死它!” 周冲满脸惊恐,他追出来,喊了一声:“别!……” 已经晚了,“啪”一声巨响,鱼缸碎了,水溅了满地,那条金鱼在地板上拼命朝周冲蹦跶着,好像在寻求保护。 周冲气急败坏地叫起来:“泼妇!” 绿绿彻底控制不住自己了,她一脚踩在了那条金鱼上,它当时就扁了,身下一滩血。 周冲盯着金鱼,呆住了。披头散发的绿绿大口喘着气,死死盯着周冲。一年多来,她总是不敢违抗周冲,今天终于爆发了。 周冲把眼睛慢慢抬起来,盯住了绿绿。他的眼睛充了血,很吓人。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周冲突然伸出手来,揪住了绿绿的头发:“你偿命!”使劲一抡,绿绿就摔倒了,后脑勺正好撞在了暖气上,这时候,还没有供暖,暖气又冷又硬,绿绿一阵昏眩,一股热烘烘的液体就从头发里淌出来。 从刚才两个人在床上聊天,周冲说“风真大”,到眼下绿绿在地板上软软地躺下来,还不到半个钟头的时间。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周冲用力过猛,也滑倒在了地板上,他脸色苍白,气呼呼地看着绿绿。 绿绿静静地躺着,只剩下了一缕意识——今夜,她要死了。她想告诉周冲她在流血,却说不出话来。她直愣愣地盯着眼前这个男孩,这个通过婚介认识的男孩,这个跟她生活了十三个月的男孩,这个用弹吉他的手杀死她的男孩……竟然没有一丝怨恨。她只希望,这时候他能走过来,紧紧抱住自己。她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电脑中的冥婚照片已经预告了。 ……绿绿问那条金鱼是从哪儿来的,周冲冷漠地说:“不能问。”此前的情节都是真实的,后面就是绿绿的想象了。 周冲的态度让绿绿很不愉快,同时,她感觉那条金鱼更神秘了。她不再问什么,转过身去闭上了眼睛。 周冲似乎有了些歉意,他改变了习惯,转过身来抱住了绿绿,柔和地说:“答应我,做个美梦。” 绿绿的眼泪凉凉地淌下来。 “哭什么?” “在我恍恍惚惚的想象中,你把我杀了。” “我杀你?为什么?” 绿绿没敢再提那条敏感的金鱼,更没敢提她在想象中的“暴行”,只是说:“你揪住我的头发,把我的脑袋撞在了暖气上……我要死的时候,竟然一点都不恨你,我想起了你对我说过的那句话——离开你的时候,不要跑出太远。我知道我做不到了,心里很难过很难过……” 周冲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真巧。” “什么……巧?” “我刚才也有一种想象——你发脾气了,冲到客厅把那只鱼缸摔了,又把我的金鱼踩死了,我气得破口大骂,你发了疯一样朝我撞过来,我摔倒了,脑袋撞在了暖气上,哗哗流血,我知道我完蛋了……” 怪事又出现了! 难道死神的预告不仅仅是以照片的形式出现在电脑中,又以电影画面的形式出现在了两个人的大脑中? 绿绿颤巍巍地说:“周冲,刚才我想的跟你想的一模一样!只是死的不是你,是我!” “你骗我吧?” “骗你是小狗!” 外面的大风突然停了,一片寂静,就像很多很多张嘴一下都闭上了,接着,很多很多只耳朵就阴险地张大了。 静默了一会儿,周冲突然说:“也许我们该搬出这套房子。” 9、失踪案 经多方打听,绿绿终于知道,失踪的曲某在西山宾馆工作。 12月7号早上,绿绿出门了,直奔西山宾馆。 天很凉,空气一下新鲜起来。仰头看看,绿绿忽然明白,一直浮在头上的那层灰蒙蒙的东西并不是天,只是脏兮兮的棉絮,现在,这层棉絮被掀开了,露出了真正的天,那么高,那么蓝。 不知道为什么,绿绿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是一个适合失踪的季节。 她从公交车上下来,在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街上转悠了半天,也没看到西山宾馆,甚至都没看到什么人。终于,一个女孩骑着自行车过来了,她穿着一身桃红色的工作服,看样子很像宾馆的服务员。 绿绿说:“麻烦问一下……” 那个女孩下了车。 “西山宾馆怎么走?” 女孩朝前指了指:“就在前面,再走一站就到了。” “西山宾馆是不是有个茶馆?” “对啊,我就在那个茶馆上班。” “太巧了!我就是想找个茶馆的人问点事儿。”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噢?” “电视一播,大家都知道我们单位有人失踪了。” “她叫什么?” “曲添竹。” “还没找到吗?” “没有。她母亲天天找我们经理闹腾。实际上,曲添竹是周末失踪的,宾馆根本不会负什么责任。” “你跟曲添竹熟不熟?” “在单位,只有我俩是直性子,所以关系最好了……唉。” “我是个记者,想了解一些关于她的情况,你能介绍一下吗?谢谢你了。” “她26岁,金牛座,性格很泼辣,不过对人没有坏心。她男朋友叫赵靖,好像比曲添竹大两岁吧,是个健美教练,他的单位就在西山宾馆背后,那个毛乌素健身俱乐部。” “你觉得他俩能去哪儿呢?” 这个女孩想了想,说:“大家都猜测,曲添竹凶多吉少了……” “为什么?” “那个赵靖……很讨老女人喜欢。” “老女人?” “他的顾客大都是五六十岁的富婆,明白了吧?” “你是说,有人把曲添竹杀了,把赵靖藏起来了?” “大家都这么猜。”这个女孩一边说一边警惕地看了看绿绿的挎包:“你没有录音吧?千万别把我的话当证言啊!” “你放心,我又不是警察,我们只是聊天而已。我只是想不通,一个活人那么好藏吗?一个死人那么好藏吗?” “把活人装在死人里,或者把死人装在活人里,你都找不到的。” 这句话让绿绿全身一冷,她眯着眼睛问:“什么……意思?” “我乱讲的。” 这时候,一个男子吃着煎饼快步走过来,他看到了绿绿面前的女孩,惊奇地喊了一声:“添竹!” 这个女孩马上应了一声:“哎!” “你现在在哪儿工作呢?” “噢,西山宾馆。你呢?” “我还在原来那家公司啊。要迟到了,不跟你说了,多联系啊!” “好的!” 那个男子跑向了不远处的公交车站。 绿绿瞪大了眼睛。 面前这个女孩马上说:“他是我原来的同事,在那个公司的时候,我还没有改名,也叫天竺,郝天竺,天竺国的那两个字。” “你改名了?” “对呀,现在改成了郝天翼。” 绿绿在快速思考,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这么多巧事都撞一块了? “你还有事吗?我得去上班了。” “噢,没事了,谢谢你。” “不客气。” 说完,这个女孩骑上车就走了。 绿绿没去西山宾馆,她回家了。她很害怕找到那个茶馆之后,人家告诉她根本没有郝天翼这个人。看照片,却发现失踪的那个曲添竹正是刚才跟她聊过天的“郝天竺”…… 10、约定 这天晚上,周冲去酒吧唱歌了,要很晚才回来。 绿绿一个人在家,挡上了所有的窗帘,又进入了《魔兽世界》。实际上,她是想进一步验证那双眼睛到底存不存在。虽然,前些日子电脑总在关键时刻卡死,可万一那是巧合呢? 一坐在电脑前,绿绿就感觉到了一种眼神,就像一双眼睛藏在黑暗中,你看不到眼皮,看不到眼毛,看不到瞳孔,但是你能看到一两星闪亮的眼光。 登陆游戏之后,绿绿组队打副本,灭掉了几个boss,电脑一直正常,甚至网速还出奇地快。绿绿放松下来。 队伍解散之后,绿绿又去排队打战场,一边等待一边挖矿,采药。等了20多分钟,终于可以进入战场了,就在这时候,突然掉线了。 她败兴地坐了一会儿,把网络连接上,再次登陆游戏,继续排队打战场。又等了30多分钟,好不容易可以进入了,电脑再次掉线。 绿绿转动脑袋四下看了看,房子里静悄悄的。她盯住了窗帘,黑色的窗帘一动不动,她敏感地撩了撩它,并没有露出一双鞋子来。 绿绿忽然感觉很孤独,特别想找个人说说话。她不能给周冲打电话,此时他应该正在演出。最后,她再次把网络连接上,随便找到一家京都的聊天网站,取个名“红”,然后进入了聊天室。一个人叫“慢哥”,绿绿选中了他,主动搭话: 红:你好。 慢哥:男的女的? 红:可以不说吗? 慢哥:当然。 红:我遇到了一些怪事,想找个人聊聊。 慢哥:噢? 红:我家的电脑里好像藏着一双眼睛,只要我一个人在家,它就会出来捣乱。我怀疑它此时正静静地观望着我们的对话…… 慢哥:现在你一个人在家吗? 红:嗯。 慢哥:加QQ聊吧。 绿绿就加了这个人好友,两个人从聊天室转移到了QQ,继续这个话题。 聊着聊着,绿绿发现这个家伙性饥渴,他更关心绿绿是不是在京都,住在哪一带,想不想出来见面。 话不投机,绿绿果断删除了这个人,然后关掉QQ,一个人面对电脑屏幕愣神。 如果这双眼睛真的存在,它会藏在哪里?“我的电脑”里?“我的文档”里?“网上邻居”里?“ie浏览器”里?“Word”里?“回收站”里? 回收站…… 这时候她才看到,回收站里又出现了一个文件!她的神经一下绷紧了,她知道,那肯定是周冲已经删除的冥婚照片!它原本消失了,不知道在哪个虚拟空间里又渐渐复原成形,也不知道从什么渠道再次钻进了回收站里…… 今夜太安静了。如果一根针掉在地上,肯定听得见。 绿绿面对电脑屏幕,突然说话了:“我知道你在看着我。”说完这句话,她微微打了个冷战。 那双眼睛静默。 “你是谁?能告诉我吗?” 那双眼睛静默。 “你为什么不让我玩游戏?难道你只是想让我知道你的存在?” 那双眼睛静默。 “我猜猜你是谁,如果我猜对了,你给我一点反应,好吗?” 那双眼睛静默。 “你是周冲的父亲?” 那双眼睛静默。 “你是这台电脑原来的主人?” 那双眼睛静默。 “你是冥婚照片上的那个……死人?” “哗啦”一声巨响!声音是从卫生间里传出来的,绿绿吓得一哆嗦,赶紧朝卫生间跑过去,发现她刷牙的杯子掉在了地上,还好没摔坏,牙刷躺在离地漏很近的地方,毛朝上。难道这就是它的……反应? 绿绿慢慢弯下腰,去捡她的牙刷,手却停在了半空——这支牙刷不会是那条虫子伪装的吧?仔细分辨了一下,不是,买牙刷的时候,她特意买了一支绿色的,而那条虫子是浅灰色的。 当她的手再次伸向这支牙刷的时候,身上猛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的指尖感觉到了一股凉意,接着她就看到,地上的牙刷把儿微微动了动——那分明是一条虫子啊! 绿绿尖叫一声,一下跳起来,退到了门外。那条绿色的虫子迅速爬进了黑糊糊的地漏,晃了晃尾巴,不见了。 绿绿呆住了。 它是虫子吗? 过去,绿绿用的是浅灰色牙刷,就冒出来一条浅灰色的虫子;现在,绿绿换了一支绿色牙刷,又冒出来一条绿色的虫子! 它们是同一条虫子吗? 它们随着绿绿牙刷的颜色变来变去,到底要干什么?为了蒙蔽她,以便进入她的口腔? 还有,它们把她的牙刷弄到哪儿去了?拖进了地漏? 绿绿用脸盆把地上的窟窿盖住了,然后回到了书房。 平时,楼道里经常传来脚步声,有人上楼,有人下楼,今天却异常安静。 绿绿盯着那台电脑,过了好半天,突然说:“我想见见你,现在!” 说完这句话,她冷不丁回过头去——你猜,她看到了什么?——死去的歌星迈克尔·杰克逊!他的脸又英俊又漂亮,那双大一号的眼睛深情地注视着绿绿。 绿绿昏眩了一下,这才意识到那是周冲不知什么时候贴在墙上的海报。 没有人出现。 绿绿把眼睛收回来,继续盯住那台电脑,低低地说:“我不知道你们那个世界的规矩,但我猜你不会说显形就显形,你需要一种遮掩。这样吧,明天下午两点,我在东城图书馆小广场的石凳上坐着,如果你真的存在,那你就在我旁边出现吧,我等你!” 说完这句话,绿绿就把电脑关了。 11、婚期 现在,绿绿和那双眼睛之间有了一个单方的约定。除了卫生间里的那声巨响,它始终没有任何表态。 绿绿看了看手机,22:04。 这时候手机响了,是狐小君打来的:“绿绿绿绿,告诉你一个消息——我准备2011年1月15号结婚!” “天哪,这么快!” “明年呢。” “其实就是一个多月!” “家人催的急呀。” “我看是你急。” “早结也是结,晚结也是结,呵呵。” “要我当伴娘吗?” “我们不办酒席了,旅行结婚,去大理。” “连喜酒都不给喝啊?” “等我回来给你带云南的紫米花雕。哎,这几天我正在布置新房,明天我想去商场买窗帘,你陪我好不好?” “什么时候?” “下午吧。” “没问题。” “那你等我电话。” “ok。” 这天晚上,周冲回来的比较早。跟平常一样,他回到家就去卫生间洗漱。 绿绿喊住了他:“周冲,等等!” “嗯?” 绿绿犹豫了一下,说:“刷牙的时候看看牙刷。” “为什么?” “我刚刚换了牙刷……别用错了。” “你牙刷是绿的,我牙刷是红的,不可能用错!” 说完,他就走进了卫生间。绿绿静静地听,他在洗澡,他在刮脸,他在刷牙……没听到他叫喊。 终于周冲赤身裸体地出来了,身上有一股沐浴露的味道。 两个人躺在床上,周冲把绿绿抱在了怀中。音响放着淡淡的音乐,那是情网的主题歌,词和曲都是周冲写的,也是他唱的,歌名叫《绝爱》。他唱得那么深情,绿绿听一次陶醉一次。 绿绿:“哎,你想过没有,咱们什么时候结婚?” “咱们现在就是夫妻啊!” “我说仪式!” “仪式最无聊了。” “狐小君和她的男朋友比我们认识还晚呢,下个月他们就要结婚了。我觉得,他们那才叫心无旁骛。” 这句话似乎触碰到了周冲的哪根神经,他推开绿绿,目光望向了窗外。看不到月亮,只能看见对面楼房的灯光,有的青白,有的昏黄,有的忽明忽暗,那是电视屏幕的光。 过了好半天,他都没说话。 绿绿推了推他:“怎么了?我只是跟你商量嘛。” 周冲问:“你那个朋友几号结婚?” “下个月15号。” “如果你准备好了,咱们跟他们同一天结婚。”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不,我感觉你在耍性子!结婚这么大的事,咱们两个人必须都是庄重的。” “我非常庄重。反正我们早就说好了,永远不领什么结婚证,只是办个仪式。” “我们旅游结婚!我一直想看看大海,我们去青岛好不好?” “冬天看海没意思。” “冬天看海才有意思!夏天人太多了,把大海都弄脏了。你想想,海岸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多浪漫。” 周冲说:“行,去青岛,我奉陪。” 绿绿掐了周冲一下:“我让你奉陪!” “作陪!” 绿绿又掐了他一下:“我让你作陪!” 周冲挡住绿绿的手,说:“再掐我我就失陪了啊!” 绿绿捧过他的脸,用嘴把他的嘴堵住了。 另一个周冲在旁边静静地唱着—— 就算已经人去楼空 也把你的钥匙留给我 就算已经人走茶凉 也把那两个座位留给我 就算你把姿容给了他 也把镜子里的你留给我 就算你被他拥入了怀中 也把背影留给我 就算你的世界被他全部占据 也把界碑的位置告诉我 就算你们走向了未来 也把过去的那段旧时光留给我 就算你们约定了永远 也把永远之后留给我 就算你们预定了来世 也把前生的童话留给我 留给我 留给我 就算你什么都不留给我 我也要把我留给你 请把这个权利留给我…… 12、他们的去向 第二天是12月8号。 太阳升起很高了,周冲还在蒙头大睡。 最近他接了一个家教的活儿,下午要出去教吉他。绿绿没有叫醒他,一个人离开了家,她去附近的五金建材店买了一只封闭式地漏盖,回来,把卫生间的地漏堵了个严严实实。 她关上了一扇门,一扇通向地下另一个异类世界的门。那条虫子应该不会再爬出来了。 做完这些,她写了会儿东西,又上微博看了看,接着关掉电脑,又出门了。她在小区附近简单吃了点东西,然后去了西山宾馆。她要再去探探曲添竹的消息。另外,她也想看看,还能不能找到那个跟她聊过天的“郝天竺”。 东城图书馆离西山宾馆不太远。 绿绿坐在出租车上,眼睛望着窗外的人流,心里一直在想着她和那双眼睛的约定。现在是中午12点半,离那个约定只剩下一个多钟头了。 她会看到它,还是会看到他,还是会看到她? 东城图书馆不大,位置比较偏僻,很少有人光顾,非常安静。现在,很少有人去图书馆了,网上查什么有什么。不过,绿绿还是喜欢图书馆的书香和氛围,经常去坐一坐。她特意把她和那双眼睛的见面地点选在了那里,首先那里人少车稀,更利于她辨别哪个才是那双眼睛的主人。其次,要是选一个更偏僻的地方,她可能就不敢去赴约了,她想都不敢想,她会和那双眼睛在郊外的公墓或者午夜的树林见面。就算人再少,图书馆也是个公共场所,不会有什么危险。 至于失踪的曲添竹,还有他的男朋友赵靖,跟绿绿确实没什么关系,她追踪这个线索,只想多赚一些稿费。她和周冲要结婚了,处处需要钱…… 突然,绿绿的眼睛瞪大了,她又看到了那个“郝天竺”!她还是穿着一身桃红色的工作服,骑在自行车上,腰杆挺得笔直,正慢悠悠地朝前蹬。这地方离西山宾馆隔着一条街。 犹豫了一下,绿绿把车窗降下来,喊了一声:“郝天竺!” 这个女孩转头看到了她,立即从自行车上下来了。 绿绿叫司机停了车,付了车费,然后钻出来,走向了她:“我正找你呢!” 这个女孩看着绿绿笑了:“是你?太巧了!” “你这是……” “我去上班啊。” “哎,那个曲添竹有什么消息吗?”绿绿一边说一边观察她的表情。 “我们经理说,警察查出来了,11月27号那天,曲添竹跟赵靖去了贵阳!” “贵阳?” “嗯。可是,明明看见他们上了火车,到站之后却没下来……” “什么意思?” “他们在火车上不见了!” 看来公安局有进展了。绿绿一边查找电话号码一边说:“上次你说改名了,我记不住,还是叫你郝天竺吧。” “没关系,我老爸老妈一直叫我天竺。你给谁打电话?” “一个公安局的朋友,我问问情况。” “我也听听!” 绿绿一边看着这个女孩一边听电话,她在她的眼睛里发现了一点神经质。 电话通了,绿绿联系到了公安局宣传处的一个熟人,通过他获得了一些清晰的线索——警方找到了曲添竹租住的那个小区的监控录像,11月27号那天下午两点多钟,曲添竹一个人拎着一只大箱子出了门,坐上一辆出租车,离开了。警方立刻调查出租车公司,最终找到了那辆出租车,司机回忆说,当时他们绕到毛乌素健身俱乐部,拉上了一个男的,去了火车站。一路上,两个人有说有笑,看样子早就计划好了去旅游。警方又调取了火车站的监控录像,发现他们登上了开往贵阳的1655次火车。接着,警方奔赴贵阳,联系了贵阳铁路警方,找到了那趟火车进站之后的监控录像,却没发现这两个人的踪影…… 1655次。 放下电话后,绿绿用手机上网查了查,那是一趟慢车,15:20从京都发车,第二天22:46到达终点站,行程1698公里,中间要停二十多站……在那趟车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个女孩在一旁问:“有什么新情况?” “跟你说的差不多。” “我怀疑啊,曲添竹碎了,从厕所一块块掉出去了,身子变成了一千公里那么长……” 绿绿盯着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嘴,突然想到,再过半个钟头就到了她和那双眼睛约定见面的时间了,如果不打断这个女孩,她也许会一直说下去。 冷风裹挟着枯叶吹过来,绿绿抖了一下——难道这个女孩在故意拖延时间?不可能,昨天夜里,绿绿一个人对着电脑自说自话,她怎么会知道? 接着,绿绿又萌生了一种更可怕的想法,头皮一炸——是不是……那双眼睛……更换了……见面地点? 这个女孩一直没有离开的意思,还在说:“一个人保持人形的时候,你还能辨认出她来,要是变成了一千公里那么长,就算她撒在了你脚下,你也找不着……” 绿绿突然说:“你得去上班了。” 这个女孩一下就住口了,她掏出手机看了看,推起自行车就走:“妈呀,已经迟到啦!” 没想到,如此轻易就让她离开了。 绿绿喊道:“我记下你的电话!” 这个女孩又绕回来,极其顺溜地说出了她的电话号码,她说得太快了,反而不好记,绿绿让她重复了三次才记在手机里。抬头看,她已经骑上自行车走了。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和她擦肩而过。 绿绿摆摆手,出租车停了,她钻进去,对司机说:“东城图书馆。” 13、它露头了…… 出租车开动之后,绿绿一直在回想刚刚离开的这个女孩,她似乎没什么问题,只是有点傻乎乎的,经常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想着想着,绿绿的思路忽然碰到了一个冷森森的事实上——她前后两次遇到这个“郝天竺”都是在半路上,而不是在西山宾馆! 很快,东城图书馆就到了。 下车之后,绿绿看了看表——13:46,还差14分钟。 走进图书馆大门是一个小广场,安安静静,草坪半绿半黄,但是平平整整。弯弯的甬道两旁,蹲着几个光洁的石凳。一只黑色的鸟落下来,停了停,又飞上了青天。绿绿追着望去,阳光刺眼。 她在一个石凳上坐下来,很凉,又站起来,慢慢在甬道上走动,同时警惕地四下张望。 除了她,小广场上没有一个人。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些怔忡——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了见到电脑中那双眼睛?她忽然怀疑自己不正常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一个小女孩出现了,她大约七八岁的样子,很瘦弱,皮肤特别白,穿着红色毛衣,骑着一辆花花绿绿的儿童自行车,沿着甬道飞快地朝绿绿骑过来。 绿绿紧张地看了看手机——13:50,还差10分钟。 这个小女孩为什么没有父母带着? 她到了绿绿跟前,“嗖”一下就过去了,绕了一圈,又从图书馆的大门出去了。从始至终,她都没看绿绿一眼。 看来跟这个小女孩没什么关系。 绿绿继续等。 13:55,还差5分钟。 手机突然响了,绿绿轻微地抖了一下,一看,是狐小君打来的。她这才想起来,昨天约好的,今天下午陪她去看窗帘。 “绿绿,你下午没事吧?” “过了两点钟就没事了。” “那好,我在幼儿园,我去哪儿找你?” “我在东城图书馆。你过来要多长时间?” “很近,大约10分钟吧。” “那正好,你过来吧!” 放下电话,绿绿继续观察四周。 一个高个男人出现了,他大约三十多岁,戴着眼镜,穿着一件普通的黑毛衣,里面露出灰白色的领子,头发有点长,有点乱,看样子是个知识分子。他一走进图书馆的大门就朝绿绿望过来。 绿绿死死盯住了他。 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反光,绿绿看不清他的眼神。 他慢悠悠地朝绿绿走过来了。 就是他了! 绿绿的呼吸越来越紧促,双手开始微微颤抖,她甚至想到拨110了。 那个男人一步步走到了绿绿跟前,停下了。 绿绿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其实,她的余光一直在看那个男人的脚尖。 那是一双黑色皮鞋,很长,绿绿注意到两只鞋子的鞋带都系着死结。 他说话了:“是你吗?” 绿绿刷一下抬起头来,盯住了他的脸。那是一张很黑的脸,眼睛很大,眼珠悬在中央,四周全是吓人的眼白。他脸部的肌肉在“突突突”地抖动。 “你说什么!” “我说……是你吗?” “你找谁!” “你不是张蔷?” “什么张蔷!” “噢,抱歉,情网给我介绍了一个女朋友,约在这儿见面,我以为你是她……”说完这句话,这个男人低下头就急匆匆地走开了。 又是情网。难道现代人都失去了在现实中交往的能力,爱情只能靠婚介了? 看看手机,13:59!还差1分钟! 绿绿开始在心里倒计时了,60,59,58,57,56,55,54,53,52,51…… 一个穿桃红色工作服的女孩骑着自行车从图书馆大门外一闪而过,绿绿捕捉到了那个身影,她疑惑了——那个人是郝天竺吗?在这个敏感的时间,敏感的地点,她怎么又出现了?不过,她并没有靠近绿绿,绿绿也没有看清她的脸,这种情况算不算那双眼睛已经出现了? 正在绿绿快速思考的时候,一个人从图书馆大楼旁的一间小房子走了出来,是个女的,她穿着一件蓝大褂,脸上蒙着厚厚的白口罩,一手拎着扫把,一手拎着长把铁簸箕,在甬道上四处寻找垃圾。 她是图书馆的清洁工。她不是。 电话又响了,是狐小君:“绿绿,我到了!” 绿绿还没见到那双眼睛呢,狐小君这么快就到了。此时此刻,绿绿的胆子都要被吓破了,她巴不得狐小君立刻来到她身边。 她说:“我就在大门里的小广场上。” 狐小君说:“好嘞。” 很快,绿绿就看见狐小君走进了图书馆的大门,绿绿使劲朝她摆了摆手,她看到了绿绿,快步走过来。 那个清洁工走到绿绿旁边,把铁簸箕里的垃圾倒进了一只很大的黑色垃圾箱,然后继续朝前转悠,寻找垃圾。 狐小君走过来了。绿绿不会告诉她自己在这里等什么,她焦急地四下张望着,盼望那双眼睛快点出现。 什么都没有。 那个清洁工绕了一圈,又走进了图书馆大楼旁边的小房子,小广场空荡荡的,再没有一个陌生人出现。绿绿看了看手机,14:00。 狐小君来到她面前,说:“嗨嗨,你傻站在这儿干什么?” 绿绿继续四下搜寻:“等你啊。” 狐小君说:“那你为什么不站在大门口,害得我还要跑进来!走吧。” 绿绿没有动。 “走呀!” “再等一会儿……” “等谁?” “我约了一双眼睛。” “眼睛?”狐小君的眼睛瞪大了。 绿绿这才意识到自己恍恍惚惚地说走板了,赶紧说:“我约了一个人,他也许不会来了……” 狐小君说:“噢,没关系,我陪你等。” 绿绿一边监视四周一边说:“再等两分钟。你喜欢什么颜色的窗帘?” “黑色。” “跟我家周冲一样。” “黑色不透光,有安全感。” “好像黑色加红色才不透光吧?” “我怕红色,像血似的。” 两个人闲闲地聊了一会儿,小广场上再没出现任何可疑的人。看看手机,14:02,绿绿忽然觉得自己太滑稽了,那双眼睛不可能听她调遣,让出来就出来,它会一直藏得深深的,当你认为它存在的时候,它就不存在了;当你认为它不存在的时候,它就存在了。你永远不能确定它到底有还是没有。只有在你死了之后,它才会真正赴约,让你看到它的真面目。那时候,你却无法把这件事讲给任何一个活人了。 绿绿说:“走了。” 狐小君说:“不等了?” 绿绿说:“不等了。” 两个人走出图书馆大门,拦住了一辆出租车,坐了上去,直奔布业批发市场。 出租车朝前开着开着,绿绿忽然转头看了看狐小君。 狐小君也看了看她:“你看我干什么?” “噢,没什么,我在想,你当新娘那天,一定非常漂亮。” “哪个女孩子都有这么一天呀。” 绿绿把脑袋转回来,没有再说什么。刚才她只是随便说说,她之所以转过去看狐小君,是因为她陡然想到了一件事——还差5分钟14:00的时候,狐小君说她再过10分钟赶到,结果她提前5分钟就到了。抛开所有的表象,有一个事实被绿绿忽略了,那就是——14:00的时候,只有狐小君准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巧合? 她又转头看了看狐小君,狐小君笑了:“你怎么总看我!” 绿绿突然问:“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狐小君说:“瞧你,我是你微博的粉丝呀!” 是的,她们是通过网络认识的,也就是说,最初的时候,狐小君出现在她的电脑里……她不知道这个女孩的家世,不知道这个女孩的来历,也许她根本就不姓狐。 “对,你经常看我的微博……这些天不知道怎么了,我的大脑总短路。” “是不是缺乏睡眠?” “最近我的生活中发生了一些怪事……” “说来听听。” “比如,我上网玩游戏的时候,总在关键时刻出问题,就好像电脑里藏着一双眼睛似的……”说到这儿,绿绿盯住了狐小君的眼睛。 狐小君露出了害怕的神情:“我也有过这样的感受,好像生活中总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是一种错觉吧?” 绿绿继续盯着她的眼睛,说:“昨天晚上我很生气,约它今天两点钟在东城图书馆见面……” “它?” “那双眼睛。” “你……见到它了?” “没有。”绿绿还是紧紧盯着狐小君的眼睛:“两点钟的时候,你来了。” 狐小君愣了愣,突然哈哈大笑。 绿绿说:“你笑什么?” 过了好半天狐小君才止住笑:“你不觉得好笑吗?前面的故事冷飕飕的,结果两点钟的时候,我出现了,哈哈哈哈!” 绿绿说:“是啊,我也觉得太巧了……” 狐小君说:“这种约会不公平,你是一个大活人,太显眼了;它是一双眼睛,可以藏在任何一个地方,你看不见它,它却能看见你。” 绿绿说:“比如说……” 狐小君说:“比如说草丛中,树杈上,或者垃圾箱里。” 绿绿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人影,14:00左右,她穿着一件蓝大褂出现了,脸上蒙着白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珠,她一手拎着扫把,一手拎着长把铁簸箕,低着头,慢腾腾地走到垃圾箱旁边,把铁簸箕里的垃圾倒进去,然后又慢腾腾地走开了…… 绿绿突然说:“停车!” 狐小君惊讶地问:“怎么了?” 绿绿说:“我知道那双眼睛在哪儿了!抱歉,今天我不能陪你了!” 狐小君叫起来:“姐姐!你怎么说变卦就变卦!” 绿绿已经下了车跑远了。 她跑进图书馆的大门,远远地看了看清洁工出入的那个小房子,门锁上了,看来那个清洁工已经离开。 小广场上没有一个人。 那只黑色垃圾箱在甬道旁静静地立着,极其显眼。 绿绿之所以想到了这个垃圾箱,是因为她想到了电脑的回收站,回收站也称垃圾箱,既然那张冥婚照片总是出现在电脑的垃圾箱中,删也删不掉,那么它会不会出现在这个现实中的垃圾箱里呢? 绿绿走过去,掀开了垃圾箱的盖子,顾不上干净不干净,伸手在里面翻动。一只很小的老鼠“噌”地钻到了垃圾箱的深处,绿绿忍着恶心,继续搜索,终于在一些废纸和枯叶下,找到了她的约会对象。 那是一张冥婚照片。 照片上,男的依然略显羞赧,女的依然紧紧闭着眼睛,他们的身上和脸上都蒙着尘土,好像刚从地下挖出来…… 绿绿呆呆地站着,全身冰凉。 千真万确,它来了! 14、埋伏套埋伏 绿绿必须查清这张冥婚照片的来历。 她回到家的时候,周冲出去教课了。她走进书房,上网查阅有关这张冥婚照片的信息,她发现,这张冥婚照片在网上流传甚广,但是,它到底摄于什么年代,照片上的人到底是谁,始终没有一个权威的说法。 网上有一种传说——新郎和新娘是余杭人。余杭是良渚文化的发祥地,素称“鱼米之乡,丝绸之府,花果之地,文化之邦”。女子叫叶子湄,16岁,家里很有钱。男子叫王海德,19岁,家境贫寒。女子尚未过门,不幸得热病死了。1922年,王海德不想按当地风俗和死人结婚,逃跑去当兵,后来被女方家人捉了回来,举行了冥婚。当时,那女子已经死了6天,背后用木架支撑,双脚不着地。后来王海德去了上海,开了个小茶馆,和一个上海女人结了婚,生有一儿一女,死于1988年。 不仅仅是绿绿和周冲,这张照片吓坏了很多人,于是多家电视台开始解密。最后发现,这张照片其实是一本杂志2002年某一期的封面。电视台记者去这家杂志社采访,得到的答复是:该杂志社的一个美术编辑下乡采访,从山西一户农家买来了这张老照片…… 那个美术编辑早就离开了这家杂志社,他现在在哪儿,没人知道。 那户农家在山西哪个县哪个乡哪个村,姓什么,没人知道。 照片上的人是谁,更是没人知道。 传闻的地点是余杭,照片的来源却是山西农村,越扯越远了。 绿绿再次审视这张照片,有一种感觉:那些传说全是无稽之谈,事实上,照片上的男子还活着,他旁边的女子刚刚死去。她也奇怪,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防盗门响了,周冲回来了。 绿绿没有动,继续看照片。 周冲放下吉他,直接去了卫生间,不一会儿他喊起来:“哥们,你过来。” 绿绿跑过去,看见周冲正在刷牙,他指了指地漏上的那个盖子,口齿不清地说:“你买的?” “防止那条虫子再爬出来。” “没用,房子里的窟窿眼多了!” 绿绿四下看了看,是啊,房子里的窟窿眼多了…… 她突然说:“周冲,我怎么感觉我们收到的那张冥婚照片和网上流传的那张冥婚照片不太一样呢?” “哪儿不一样?” “摆设是一样的,衣服是一样的,光线是一样的……可是,人好像不一样……” “错觉吧?” 周冲漱完口,换了个话题:“哎,有人向我告密,说你昨天晚上泡他了。” 绿绿不解地说:“你胡说什么呢?” 周冲很认真:“没有吗?我提示你一下——慢哥,这个人叫慢哥。” 慢哥!绿绿感觉这个名字有点熟悉,这就说明周冲并非在胡说。她愣了愣,使劲回想这个慢哥是谁,“呼啦”一下想起来,昨天晚上她跟这个人在网上聊过几句! 她蒙了一下。 昨天晚上周冲在夜店演出,他怎么知道慢哥?太蹊跷了! 难道他是周冲的朋友?那么多聊天网站,那么多聊天室,绿绿随便选了一个就撞进去了,偏巧就遇到了周冲的熟人?不可能。如果是埋伏的话,那么对方应该主动找她说话,而事实恰恰相反,她进了聊天室之后,从几百个聊天者当中随便选了一个人,主动上前跟人家搭话的。还有,就算这个人正巧认识周冲,他也不知道绿绿是谁啊,绿绿在聊天室的名字和QQ的名字都是一个字“红”。 绿绿盯着周冲问:“你认识这个慢哥?” 周冲说:“不认识。今天你出去之后,我一个人在家里上网,有人加我QQ,说要告诉我一个秘密,我通过了,他就把他和你的聊天记录发给我了。” 这个慢哥怎么知道她的男友是周冲?他怎么知道周冲的QQ号? 绿绿说:“你把他发给你的东西给我看看。” 周冲来到电脑前,从一个文件夹里打开了那份聊天记录。绿绿大致看了看,还好,这个慢哥没有篡改内容。 周冲坏笑着说:“看出来了,其实是他在泡你,不过这哥们的手段太低劣了。我只是不明白,他怎么能找到我?” 绿绿在椅子上坐下来,无精打采地说:“跟他没关系。” 周冲说:“跟他没关系?” 绿绿极不情愿地指了指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我早说过,这里面藏着一双眼睛……” 周冲点了点头,低声说:“什么东西只要是二手的,总会有问题。” 绿绿突然问:“你家这房子买的时候是新的吗?” 周冲说:“跟你说过的,旧房子。我老妈一个寡妇,能买一套二手房已经尽全力了。” 绿绿不再说话了。 周冲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发什么呆啊。” 绿绿说:“我在想怎么办。” 周冲一下把电脑的电源线拔下来,抱起它就朝外走:“简单,把它砸了,买台新的!” 绿绿忽然有些舍不得。她跟这台电脑相伴一年多了,她用它写了那么多字,现在,它不但沾着原主人的气息,还沾着绿绿的气息…… 周冲走到门口的时候,绿绿喊了一声:“等一下!” 周冲停下来。 绿绿说:“我想到了一个问题……” 周冲撇了撇嘴:“你心疼了。” 绿绿直愣愣地盯着他怀里的电脑,突然说:“黑客。” “什么?” “也许是黑客!咱俩都是电脑盲,这台电脑很可能成了黑客的肉鸡!也许根本没什么眼睛,只是黑客在捣乱!” 周冲说:“不管是怎么回事,我都要把它砸了,我看它不顺眼。” 绿绿抓住了周冲的胳膊:“你让我先核实一下,然后你随便。” 周冲想了想,说:“好吧,听你一次。” 绿绿把电脑抱回书房,然后给一个人打电话求助。 此人叫虾,绿绿曾经采访过他。如果电脑行业是个江湖,那么这个虾就是个亦盗亦侠的绝世高手。他过去是黑客,曾经制造过震惊世界的病毒,后来入狱,出来之后被国内最大的杀毒软件公司聘用至今。 他答应明天下班之后过来。 天黑之后,绿绿没心情做饭,点了肯德基外卖。两个人吃完,周冲背上吉他就出去唱歌了。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说:“你早点睡吧。” 绿绿说:“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