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无罪。" 丹尼·卡特莱特可以感觉到自己双腿在颤抖,这样的现象有时候在没有胜算的拳击赛前也会出现。工作人员把辩词记录在起诉书上,然后抬头对丹尼说:"你可以坐下了。" 丹尼如释重负地瘫坐在被告席中央的小椅子里,第一轮总算熬过去了。他抬眼看了看仲裁人,后者坐在法庭另外一边的绿色真皮高背座椅上,他面前的橡木长椅上堆着一些活页纸和一个笔记本,笔记本翻开到空白扉页的位置。塞克维尔法官远远地注视着丹尼,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他从鼻尖上取下半月形眼镜,神色威严地说道:"传陪审团。" 等待十二位陪审团成员的空当,丹尼试图去适应"老贝利"(英国中央刑事法庭)四号庭里陌生的景象和声音。他扫视了一下坐在律师席两端的两个人,律师席这个名称还是别人告诉他的。他的辩护律师,年轻的亚历克斯·瑞德梅恩抬头冲他友好地笑了笑,而另外一侧的年长男人却连瞥都不瞥他一眼,他就是瑞德梅恩所说的控方律师。 丹尼转而把目光投向了公众席,他的父母坐在前排,他父亲刺有文身的结实双臂倚在栏杆上,母亲则一直垂着头,只是偶尔抬起头来向下看看她的独子。 对丹尼·亚瑟·卡特莱特的公诉过了好几个月后才被提交到中央刑事法庭。在丹尼看来,一旦涉及到法律,一切就放慢了节奏。这个时候,离法庭较远的角落的门突然打开了,刚才出去的传讯员回来了,他带着七男五女鱼贯而入,分两排在陪审席坐了下来。接下来,丹尼的命运将由这些不过是碰巧被选出来的陌生人来决定。 陪审团坐下后,工作人员便起身致辞道:"陪审团的成员,站在你们面前的是丹尼·亚瑟·卡特莱特,他被控谋杀,对此他提出了无罪抗辩。因此你们的责任就是根据听到的证据来决定他有罪与否。" 2 塞克维尔法官看着他下首的座位说道:"皮尔森先生,你可以代表公诉人陈述案情了。" 一个胖墩墩的男子从律师席上站起来。阿诺德·皮尔森,这位御用大律师打开了面前台子上放着的厚厚宗卷。他先摸摸头上的旧假发,好像是要确认一下自己没有忘记戴上似的,然后扯扯礼服上的假领,他的这个习惯30年来从未更改。 他慢条斯理、若有所思地说道:"尊敬的先生,请允许我在此代表法庭发言。而我博学的朋友,"他瞥了一眼面前的那页纸确认了一下名字继续说道,"亚历克斯·瑞德梅恩先生代表辩方。摆在您面前的是一桩谋杀案,对于伯纳德·亨利·威尔逊先生冷酷无情、精心策划的谋杀案。" 被害人的父母坐在公众席最后一排较远处的角落里。威尔逊先生居高临下地看着丹尼,眼中流露出无法掩饰的失望之情,威尔逊太太脸色苍白,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看上去就像一个参加葬礼的哀悼者。尽管围绕着伯尼之死的悲剧性事件彻底地改变了这两个伦敦东区本地世交家庭的生活,但对弓区培根路附近的几条街以外地区的影响却微乎其微。 "在这次庭审中,您将了解被告……"皮尔森一边头也不回地挥手指了指被告席上的丹尼,一边继续说道,"是如何在1999年9月18日,一个周六的晚上,把威尔逊先生骗到切尔西市的一个酒吧,然后在那里实施他残忍的谋杀计划的。在那之前他带着威尔逊先生的妹妹……"他又看了看面前的文件,"伊丽莎白去过福尔翰路的路西欧餐厅。法庭获悉卡特莱特在得知威尔逊小姐怀孕之事后便向她求婚,然后用手机打电话给她的兄弟伯纳德·威尔逊,邀请他到切尔西市汉博尔敦台地一个叫邓洛普·阿姆斯的酒吧和他们一起庆祝。" "威尔逊小姐已经出具书面声明,称她之前从未去过那个酒吧,而且卡特莱特对此心知肚明。因此法庭认为他之所以选择那里只有一个理由:这家酒吧的后门通往一条僻静的小巷,这样的地方对于心怀不轨的预谋杀人者来说是再理想不过的。卡特莱特之后却将这起谋杀归罪于一个那晚恰好在该酒吧消费的客人,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丹尼俯视着皮尔森先生,他又不在现场,怎么可能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事情呢?但是丹尼并不担心,因为瑞德梅恩保证过会将他的证词提交法庭,而且告诉过他控方陈词时即使情况令人绝望也不要太过担心。不过尽管如此还有两件事让丹尼不太放心:一是亚历克斯·瑞德梅恩的年纪比他自己大不了多少,二是这之前他只有一次担任首席律师的经历。 "然而卡特莱特运气不佳,"皮尔森继续说道,"当晚在邓洛普·阿姆斯酒吧的另外四位客人讲述了另外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不仅前后一致,而且得到了酒吧当值招待的证实。法庭将传唤这五个人作证,而他们将会告诉你们他们无意间听到的两个男人之间的争执。这两个人在卡特莱特说完'那我们干嘛不出去做个了断呢'之后从后门离开了酒吧。五位证人都看到卡特莱特从后门出去,伯纳德·威尔逊和他的妹妹伊丽莎白紧随其后,两人的情绪都十分激动。不一会儿,就听到一声尖叫。四位客人之一的斯宾塞·克雷格离开了他的朋友跑到后门外的小巷里,发现卡特莱特正掐着威尔逊先生的脖子,一边不断地用刀往他胸口捅。" "克雷格先生立刻用手机拨通了999急救电话,这个电话拨通的时间以及通话的内容在贝贝尔塔莱维亚警察局都有记录和录音。几分钟以后两位警官到达现场时看到卡特莱特跪在威尔逊先生的遗体旁,手里握着刀。这把刀一定是他从酒吧里带来的,因为刀柄上刻着'邓洛普·阿姆斯'的字样。" 亚历克斯·瑞德梅恩记下了皮尔森的话。 "陪审团的成员们,"皮尔森又扯了扯领子,继续道,"每一个杀人犯杀人都是有动机的。这起案子里的动机也不外乎人类第一起有记录的杀人案,该隐杀害亚伯中所述的那几个:嫉妒、贪婪和野心。这些基本动机交织起来就促使卡特莱特下决心除掉挡在他路上的对手。 "陪审团的成员们,卡特莱特和威尔逊先生都在里尾路的威尔逊车修店里工作。这家店的主人和经理乔治·威尔逊是死者的父亲。他打算今年年底退休,把店交给他的独子伯纳德。乔治·威尔逊已做出了叙述此意的书面声明,因此经辩方同意,我们将不传唤他出庭作证。 "陪审团的成员们,在这次庭审中,你们将发现,这两个人之间的敌意和对立由来已久,甚至可以追溯到他们的学生时代。而除掉了伯纳德·威尔逊,卡特莱特就可以顺顺当当地娶老板的女儿为妻,接手这个兴隆的生意。 "然而卡特莱特却未能如愿,被逮捕时,他试图将罪名推到一位旁观者,也就是跑到小巷看威尔逊小姐为什么尖叫的克雷格先生身上。卡特莱特万万没有想到整件事进行的过程中会有四个外人在场。" 皮尔森微笑着对陪审团说道:"陪审团的成员们,一旦你们听完了他们的证词,你们对于丹尼·卡特莱特是这起谋杀案的凶手将确信无疑。"他转向法官,又扯了扯衣领,说道:"请允许我传唤第一位证人。"塞克维尔法官点点头,皮尔森用他坚定的声音说道:"有请斯宾塞·克雷格先生。" 丹尼·卡特莱特往右前方看去,看着法庭后面的传讯员打开一扇门,然后走到外面的走廊里大声叫道:"斯宾塞·克雷格先生!"不一会儿,一个年纪比丹尼大不了多少的高个子男人走了进来。只见他穿着蓝色细条纹西装和白衬衫,系着紫红色领带,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判若两人。 在过去的六个月里丹尼没有见过斯宾塞·克雷格,但是他的脑海里没有一天不清晰地浮现这个人的影子。他鄙夷地看着这个人,但克雷格却当他不存在似的瞥也不瞥丹尼一眼。 克雷格熟门熟路地穿过法庭,一走上证人席便拿起圣经径自说完了誓词,根本不用看传讯员在他面前举起的提示牌。皮尔森先生微笑着看了看他的主要证人,然后才低眼去看他准备了一个月的问题。 "你是叫斯宾塞·克雷格么?" "是的,先生。"他回答道。 "你是住在伦敦SW3区汉博尔敦台地43号么?" "是的,先生。" "你的职业?"皮尔森先生问道,好像他真的不知道似的。 "我是一名出庭律师。" "你的专业领域是……" "刑事司法。" "因此你很熟悉谋杀这种罪行?" "很不幸,是的,先生。" "现在让我把你带回到去年的9月18日,那天晚上你和几个朋友一起在翰博尔顿台地的邓洛普·阿姆斯酒吧小酌了几杯。也许你可以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地告诉我们。" "我和朋友们一起庆祝杰拉尔德的30岁生日……" "杰拉尔德?"皮尔森打断他说。 "杰拉尔德·佩恩,"克雷格说,"他是我在剑桥时就认识的一位老朋友。我们在一起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晚上,喝了瓶酒。" 亚历克斯·瑞德梅恩记了下来--他要知道确切的瓶数。 丹尼想知道愉快的是什么意思。 "可遗憾的是这个夜晚没有一个愉快的结尾。"皮尔森提示道。 "离愉快差远了。"克雷格说,他仍然没朝丹尼的方向看一眼。 "请告诉法庭后来发生了什么。"皮尔森说,一边低头看他的笔记。 克雷格第一次把脸转向了陪审团,"正如我所说,我们正在为杰拉尔德的生日喝酒庆祝,然后我就听到有人提高了嗓门在说话。我扭头看到房间较远处角落坐着一个男人和一位年轻的女士。" "你看见的那个男人现在在法庭上么?"皮尔森问。 "在。"克雷格指着被告席回答道。 "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 "他立刻跳了起来,"克雷格继续说道,"并且开始用手指着另一个男人又喊又叫。那个男人坐着没动。我听到他们有个人说'别以为你从老爷子那里接管后我就会叫你老大,门儿都没有!'那位年轻的女士试图让他冷静下来。我不想多管闲事,正要转回身来和我的朋友们聊天,就听被告叫道'那我们为什么不到外面去做个了断呢?'我还以为他们是在开玩笑,但却看到说话的人从吧台那一头抓起了一把刀。" "请等一下,克雷格先生,你看到被告从吧台上拿起了一把刀?"皮尔森先生说。 "是的,我看见了。" "然后又发生了什么?" "他径直朝后面走去,这让我感到很惊讶。" "为什么?" "因为我就住在邓洛普·阿姆斯附近,但我之前从未见过那个人。" "坐在他们所坐的那个角落是看不到后门的,但他却似乎熟门熟路的。" "哦,我明白了,"皮尔森说,"请继续说。" "不一会儿另外一个男人也起身追了出去,年轻的女士紧随其后。我没再去想这件事,可是不久我听到了一声喊叫。" "喊叫?"皮尔森问道,"什么样的喊叫?" "很尖锐的喊叫,女人的尖叫。"克雷格回答。 "那你做了什么?" "我立刻离开我的朋友赶到小巷里,想看看那位女士是否遇到了什么危险。" "她遇到危险了么?" "没有,先生。我之前看到指指戳戳又喊又叫的那个男人把另外那个男人顶到墙上,用前臂顶着后者的喉咙。"克雷格转向陪审团,用他的左臂示范了那个姿势。 "威尔逊先生试图自卫了没?"皮尔森问道。 "他竭尽全力地反抗,可是被告正用小刀一次次地捅向他的胸口。" "接着你做了什么?"皮尔森平静地问道。 "我打了急救电话,他们向我保证会马上派警察和救护车来。" "他们还说了什么没有?"皮尔森问,一边低头看他的笔记。 "是的,他们要我无论如何不要靠近持刀的人,还要我返回酒吧,在那里等警察来,"他停了一下又继续道,"我严格地按他们的指示做了。" "你回到酒吧把情况告诉朋友们后他们作何反应?" "他们想出去看看是否能帮上什么忙。但我把警察的建议告诉了他们,而且我认为在那样的情况下他们最好回家。" "什么情况下?" "我是整件事的唯一目击者,我担心持刀的人会回到酒吧危及到他们。" "值得表扬。"皮尔森说。 法官朝控方律师皱了皱眉头,亚历克斯·瑞德梅恩继续作他的笔记。 "你等了多久警察才来?" "没多久我就听到了警笛声,几分钟后一位便衣警探从后门进入了酒吧,他拿出徽章自我介绍说他是福勒警长,他告诉我受害者已经被送往最近的医院。" "然后又发生了什么?" "我做了详细的笔录,然后福勒警长告诉我我可以回家了。" "你回家了么?" "是的,我回到了家里。我家离酒吧的距离大约是100码。我上床睡觉,但却睡不着。" 亚历克斯·瑞德梅恩记了下来:大约100码。 "可以理解。"皮尔森说道。 法官又皱了一次眉头。 "于是我爬了起来,去了书房。我把那晚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地写了下来。"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克雷格先生?你不是已经在警察那里做过笔录了么?" "我作为您这样的律师的经历告诉我,证人们要在事情过去几个月后才会来到证人席上。这个时候他们的证词往往是七拼八凑,甚至是极其不准确的。" "的确如此,"皮尔森边说边翻过一页,"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丹尼·卡特莱特被控谋杀了伯尼·威尔逊的?" "是第二周的周一在《标准晚报》上看到的。报上说威尔逊先生在被送往切尔西和威斯敏斯特医院的路上不幸身亡,卡特莱特被控谋杀。" "你是否认为事情到此为止,至少之后的事与你无关了?" "是的,不过我知道只要卡特莱特提出申诉,在后面的审讯中我随时会被传唤出庭作证。" "但是事情出现的转折即使对你这样看惯顽固罪犯的律师也没有估计得到吧。" "的确,"克雷格说,"第二天两位警察到我家对我进行了第二次盘问。" "你不是已经对福勒做了口头和书面的陈述了么?" "因为卡特莱特现在指控是我杀害了威尔逊先生,甚至说是我从吧台拿起了那把刀。" "那晚之前你见过卡特莱特先生或者威尔逊先生没有?" "没有。"克雷格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谢谢,克雷格先生。" 两人对视而笑,然后皮尔森转向法官说:"我没有其他问题了,法官大人。" 3 塞克维尔法官转向律师席另一端的律师,他对亚历克斯·瑞德梅恩卓越的父亲,新近退休的高级法院法官是很熟悉的,但却是第一次见到法官的儿子。 "瑞德梅恩先生,"法官拖长了声音,"你需要交叉盘问这位证人么?" "当然。"瑞德梅恩一边收拢他的笔记一边回答道。 丹尼想起来他被逮捕后不久就有位警官建议他请一位律师,结果他发现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发现律师像汽修店里的机械师一样,是按小时收费的,你能请多久的律师是由你兜里的钱决定的。他的财产有10000英镑,这笔钱他存了10年,原本是想用它来付租房的押金,这样和贝丝结婚以后,他们还有宝宝就可以在那间地下室安个家了。可是还没等案子提交给法庭,这笔钱就早已花得一文不剩。他选的律师是一位叫梅克皮斯的先生,他钢笔套还没摘下来就要丹尼立刻支付5000英镑,然后在他向丹尼的辩护律师瑞德梅恩提交诉讼材料后再支付另外的5000英镑。丹尼不明白为什么他需要两位律师来做同一件事。他修车的时候要看引擎就不用伯尼来帮他揭开盖子,当然也不会在打开工具箱之前向客户索要订金。 但是丹尼第一次见到亚历克斯·瑞德梅恩就对他颇有好感,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也支持西汉姆队。虽然他谈吐高雅还上过牛津,但是他从来不居高临下地对丹尼说话。 梅克皮斯先生读过案件记录、听完丹尼的叙述后立刻建议他认罪,还说他很有把握能与法庭达成交易,让丹尼坐六年牢以后就脱身。丹尼拒绝了他的建议。 亚历克斯·瑞德梅恩让丹尼和他的未婚妻一遍又一遍地回忆当晚发生的事情,而他自己则在他委托人的故事里寻找破绽。结果他没有找到任何破绽,丹尼的钱用完了,他还是答应为他打这场官司。 "克雷格先生,"亚历克斯·瑞德梅恩开口问道,他没有扯领子或摸假发,"我想我没有必要提醒你,你是宣了誓的,而且作为出庭律师你还要承担额外的责任。" "留神,瑞德梅恩先生,"法官插话道,"现在接受审讯的是你的委托人,而不是证人。" "等会儿您就不会这样想了,法官大人,等到您结案的时候。" "瑞德梅恩先生,"法官正色说道,"我在法庭上的责任不用你来提醒。你的责任是盘问证人,而我的责任则是处理审讯过程中出现的法律问题,然后由陪审团来裁决。" "如您所愿。"瑞德梅恩转向证人,"克雷格先生,你和你的朋友是什么时候到达邓洛普·阿姆斯酒吧的?" "确切的时间我记不起来了。"克雷格回答道。 "那么让我来试着帮你回忆吧!是7点?7点半?8点?" "接近8点,应该是。" "那么我的委托人和他的未婚妻以及他的好朋友走进酒吧的时候,你们已经喝了大约三个小时的酒了?" "我已经告诉法庭了,我没有看到他们进来。" "好吧,"瑞德梅恩模仿皮尔森的样子说道,"你们喝了多少酒,比如说,到11点的时候?" "不知道。那天是杰拉尔德的30岁生日,所以大家喝得很尽兴,都没计数。" "哦,那么假定你们喝了三个多小时,应该有半打吧?也许是七瓶,甚至八瓶?" "最多五瓶,"克雷格反驳道,"四个人喝五瓶不算太多。" "一般而言你说的没错,克雷格先生。可是你的一位同伴不是在他的笔录中说他只喝了无糖可乐,还有一位因为要开车只喝了一两杯红酒么?" "可我不需要开车,"克雷格说,"而且我就住在邓洛普·阿姆斯酒吧附近,我家离那里只有100码的距离。" "只有100码?"瑞德梅恩重复了一遍。克雷格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又接着说,"你告诉法庭说在听到有人提高嗓门说话以前没有注意到任何其他顾客。" "没错。" "那时你听到被告说'那我们为什么不出去做个了断呢?'" "那也没错。" "但事实难道不是你才是挑起争端的人么?在我的委托人离开时说了另外一句令人难忘的话,"他瞄了一下笔记说,"'你们干完以后,别忘了把她留下来让我们也群交群交'的人难道不是你么?"瑞德梅恩等着克雷格回答,可是他又一次沉默无语。"你无言以对,我是否可以理解为我说对了呢?" "你不能那样理解,瑞德梅恩先生。我只是认为你的问题不值得回答而已。"克雷格鄙夷地回答。 "我真心希望,你会觉得我的下一个问题是值得回答的。因为我要说的是,当威尔逊先生说你是人渣的时候,说'那我们为什么不到外面去做个了断的'也是你。" "我觉得那样的语言听起来更有可能是从你的委托人那样的人口里说出来的。" "一个喝高了想在漂亮姑娘面前向他同样喝醉了的朋友们逞能的醉汉也可能这么说。" "我必须再次提醒你,瑞德梅恩先生,"法官再次插话,"此案中受审的是你的委托人而不是克雷格先生。" 瑞德梅恩微微地欠了欠身子,但当他抬眼起来时,他注意到法官揪住他的每一个词不放。"克雷格先生,"他继续道,"你从前门出去绕到后门是因为你想打架。" "我听到尖叫以后才赶到小巷去的。" "你就是在那个时候从吧台拿起小刀的,对吧?" "我没有做那样的事,"克雷格厉声说道,"小刀是你的委托人在他出去的时候拿的,这个在我的陈述中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是事发当晚你无法入睡时所作的那份陈述么?"瑞德梅恩问。 克莱格又没有回答。 "也许这又是一件不值得你考虑的事情?"瑞德梅恩提示道,"你的朋友有没有跟你一起到小巷去?" "不,没有。" "所以他们没有看到你和卡特莱特先生的打斗?" "我没有和卡特莱特先生打架,他们怎么能看到呢?" "你在剑桥的时候参加拳击赛得过蓝夹克吧,克雷格先生?" 克雷格犹豫了一下,"是的。" "这和本案有关么?"法官问道。 "这个问题我很高兴可以留给陪审团来裁定,法官大人,"瑞德梅恩说着又转回去对克雷格继续说道,"你是否因为涉嫌酒后与一帮当地人发生争执而被剑桥勒令停学?后来在治安官面前还把他们称作'一伙无赖'?"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还在读本科。" "那么,多年以后,1999年9月18日的晚上,你是不是和另外'一伙无赖'发生争吵,最终你用从吧台拾起的小刀来对付他们?"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拿起小刀的不是我,但我的确看到你的委托人拿刀刺威尔逊先生的胸口。" "然后你就回到了酒吧?" "是的,然后我马上叫来了急救人员。" "我们是否能说得更准确些,克雷格先生,你其实并没有叫急救人员。事实上,你拨通了一位名叫福勒的警长的手机。" "没错,瑞德梅恩。但你似乎忘记了我是在报案,而且我完全了解福勒会叫急救人员的。事实上如果你回想一下就会发现救护车是在福勒之前到达的。" "只早了几分钟,"瑞德梅恩强调道,"但是我很好奇你手头怎么会正好就有一位初级警官的手机号码。" "最近我们都参与了一个毒品大案的审讯,审讯中有几次长时间的咨询,有时候会提前很短时间通知我们。" "所以福勒先生是你的朋友?" "我和他不太熟,"克雷格说,"我们纯粹是工作上的关系。" "我想说的是,克雷格先生,你和他的相熟程度足以让你打电话给他,并且确保他先听到你这一方的故事。" "幸运的是,我这一方的故事有四位别的证人。" "我希望能逐一盘问你的密友,克雷格先生。因为我很好奇为什么你回到酒吧后会建议他们回家。" "他们没有看到你的委托人杀害威尔逊先生,所以与此事无关,"克雷格说,"而且我认为他们继续留下来可能有危险。" "但是如果说有人会遇到危险,那个人应该是凶杀案唯一的目击证人,你为什么不和你的朋友一起离开呢?" 克雷格再次无语,但这次不是因为他认为这个问题不值得回答。 "也许你让他们离开的真正原因,"瑞德梅恩说,"是因为你需要他们离开,这样你才好跑回家去在警察赶来之前换掉你身上沾有血污的衣服?毕竟,如你所说,你的住处离酒吧仅'100码'之遥。" "你似乎忘了,瑞德梅恩先生,福勒警长在案发几分钟后就到达了现场。"克雷格不无嘲讽地回答道。 "你打电话7分钟以后福勒警长就到达了现场,但进入酒吧之前他还用了不短的一段时间盘问我的委托人。" "警察随时都会出现,你觉得我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冒险做这样的事情么?"克雷格不屑一顾地说。 "是的,"瑞德梅恩回答道,"如果不这样做,你下半辈子就要待在牢里。" 法庭里突然掀起了一片嘈杂声。法官紧盯着克雷格,但后者又一次对瑞德梅恩的话置若罔闻。瑞德梅恩等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克雷格先生,我想重复一声,我期待着一个一个地盘问你的朋友。"然后他转向法官说,"我没有问题了。" "皮尔森先生?"法官说,"你一定还有问题要问这位证人吧?" "是的,法官大人,"皮尔森说,"我很想问证人一个问题。"他微笑着对克雷格说道:"克雷格先生,你是超人么?" 克雷格一脸茫然,但心知皮尔森是他这一边的,于是回答道:"不是,先生。您怎么会这么问?" "因为只有超人才有可能在看到了一起谋杀案之后还能返回酒吧,向朋友们说明情况,然后跑回家洗澡换衣服后再回到酒吧悠闲地坐在吧台旁等福勒出现。"有几位陪审团的成员试图强忍住微笑,"或者附近就有一个很方便的电话亭。"微笑变成了大笑。皮尔森等笑声平静下来才继续说道:"克雷格先生,请允许我驱散瑞德梅恩先生假想出来的世界,问你一个严肃的问题。"这次轮到皮尔森等待了,等到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以后,他才开口说道:"法学专家检查凶器时,在刀柄上发现的指纹是你的还是被告的?" "当然不是我的,"克雷格,"否则现在坐在被告席的就是我了。" "我没有问题了,法官大人。"皮尔森说。 4 丹尼正在牢房里等着下午开庭,门打开了,监狱的看守递给丹尼一个托盘,托盘的几个格子里摆满了供他选择的食品模型。 亚历克斯·瑞德梅恩为了通读他的笔记,午饭也没顾得上吃,他是否低估了福勒走进酒吧前克雷格所拥有的时间呢? 塞克维尔法官和其余十二名法官一起共进一素两荤的工作午餐,这些法官即使是在进餐和讨论彼此手头的案件时都没有摘下他们的假发。 皮尔森先生的午餐是在顶楼的律师餐厅吃的。他认为他那位博学的朋友在盘问克雷格有关时间的问题时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不过他可没有义务指出来。他一边在盘子里拨弄着一颗花生,一边考虑着法庭决定的结果。 法院两点整准时开庭。塞克维尔法官走进法庭,入座前朝陪审团微微笑了笑。他俯视着两位律师说道:"下午好,先生们。皮尔森先生,你可以传唤你的证人了。" "谢谢,大人,"皮尔森边说边从座位上站起来,"有请杰拉尔德·佩恩先生。" 丹尼看见一个人走进法庭,有一会儿没能认出他来。来人身高大概5英尺9英寸,脑袋有点早秃。虽然他身上穿着的米色套装,裁剪得当,但丹尼还是能看出来他比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瘦多了。引导员带着他走向证人席,递给他一本圣经并举起誓词牌。尽管佩恩是看着提示牌念的,但他似乎和早上的克雷格一样对誓词相当熟悉。 "你叫杰拉尔德·戴维·佩恩,住在伦敦威灵顿街62号,对么?" "没错。"佩恩确定无疑地回答。 "你的职业?" "我是一个地产管理顾问。" 瑞德梅恩在佩恩的名字后面写上"地产代理人"几个字。 "你在哪家公司工作?"皮尔森问。 "我是贝克-特勒穆雷特-斯麦斯公司的合伙人之一。" "这么年轻就成了这样有名的公司合伙人啊!"皮尔森故作惊讶地说。 "我是这家公司历史上最年轻的合伙人。"佩恩对答如流,如同排练过一般。 瑞德梅恩看得出来,在佩恩出庭前是受过高人指点的。以皮尔森的操守而言,这个人不会是他,所以就剩下一种可能了。 "祝贺你。"皮尔森说。 "请言归正传,皮尔森。"法官说。 "抱歉,法官大人。我只是在陪审团面前显示这位证人的信誉。" "那么你成功了,"塞克维尔法官严厉地指出,"现在可以继续了。" 皮尔森耐心地询问着佩恩当晚发生的事件。是的,他确认了克雷格、莫迪默和达文波特当晚都在邓洛普·阿姆斯酒吧。不,听到尖叫他没有冒险前去小巷。是的,后来他们都听从斯宾塞的建议回家了。不,他之前从来都没见过被告。 "谢谢,佩恩先生,"皮尔森总结道,"请留在座位上。" 瑞德梅恩慢慢地从他的座位上站起来,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些文件以后才提出他的第一个问题,这是他父亲在他们演习庭审时教他的一个伎俩。"如果你想语出惊人的话,孩子,"他父亲当时是这么说的,"你就得让证人猜想你要问什么。"他等到法官、陪审团还有皮尔森都瞪着他看时才开口。虽然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但他很清楚这对于证人席上的某些人来说会漫长得犹如一生。 "佩恩先生,"瑞德梅恩最后抬头看着证人说,"你在剑桥读大学的时候参加过一个叫做'火枪手'的社团么?" "是的。"佩恩一头雾水。 "那个社团的信条是'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对么?" 佩恩还没来得及回答,皮尔森已经站了起来:"法官大人,我不明白证人读大学时参加的一个社团跟去年9月18日晚上发生的事件有什么关系。" "我和你有同感,皮尔森先生。"法官回答道,"但还是等瑞德梅恩先生自己来告诉我们吧。" "我会的,法官大人,"瑞德梅恩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佩恩。他重复道:"火枪手们的信条是'我为人人,人人为我',对么?" "是的,没错。"佩恩的声音略微有些尖刻。 "那个团体的成员还有哪些共同之处?"瑞德梅恩问。 "欣赏大仲马,信奉正义,爱喝点好酒。" "也许是几瓶好酒?"瑞德梅恩暗示道,他从面前的文件中抽出一本浅蓝色的小册子来并开始慢慢翻阅。"而且社团有一条规矩,那就是任何一位成员感觉自己面临危险时,其余成员都有义务来帮助他?" "是的,"佩恩回答道,"我一直认为忠诚是判断一个人品质的标尺。" "真的么?"瑞德梅恩说,"斯宾塞·克雷格先生是否恰好也是'火枪手'的成员之一?" "是的,"佩恩回答道,"事实上他曾经是我们社团的主席。" "那么在去年9月18日的晚上你和你们的成员是否曾经帮过他呢?" "法官大人,"皮尔森又一次窜了起来,"这太过分了!" "有什么过分的,法官大人,"瑞德梅恩反唇相讥,"皮尔森先生一看到他的证人有可能遇上麻烦就会跳起来帮忙,难道他也是'火枪手'的成员么?" 几位陪审团员笑了起来。 "瑞德梅恩先生,"法官平静地说,"你的意思是证人是因为大学时参加了一个社团而在此做伪证?" "如果不这么做他最好的朋友就要被判终身监禁的话,是的,我认为他有可能会这么做。" "这简直太过分了。"皮尔森重复道,仍然站在那里。 "这不比判一个无辜的人终生监禁更过分,"瑞德梅恩说,"为了一桩他不曾做过的谋杀案。" "毫无疑问,法官大人,"皮尔森说,"我们接下来就会发现那位酒吧招待也是一名'火枪手'。" "不,不会的,"瑞德梅恩回答道,"我们认为酒吧招待是当晚邓洛普·阿姆斯酒吧里唯一没有到小巷里去的人。" "我认为你已经表明了你的观点,"法官说道,"也许你该提下一个问题了。" "没有问题了,大人。"瑞德梅恩说。 "你还有问题要问证人么,皮尔森先生?" "是的,大人,"皮尔森说,"佩恩先生,你能明白无误地告诉陪审团,听到女人尖叫后你没有跟着克雷格先生到小巷去么?" "是的,我可以,"佩恩说,"我当时的状态不允许我那么做。" "这就对了,没问题了,法官大人。" "你可以离开法庭了,佩恩先生。"法官说。 亚历克斯·瑞德梅恩没法不注意到佩恩走出法庭时没有来时那样神气活现了。 "你想传唤下一位证人么,皮尔森先生?"法官问道。 "我本想传达文波特先生的,大人,不过把对他的交叉盘问延迟到明天也许更明智,您看呢?" 法官没有注意到法庭里大多数的女性似乎更愿意他立刻就传唤劳伦斯·达文波特而不是推到明天。他看了看手表,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也许明天早上第一个传唤达文波特先生会更好。" "就听您的。"皮尔森说,显然他对于这位未上场的证人在陪审团里的女性成员中引起的反响颇为满意。他就盼着年轻的瑞德梅恩会傻到像对待杰拉尔德·佩恩那样攻击达文波特。 5 第二天早上,劳伦斯·达文波特人还没到法庭里已经挤满了翘首企盼的人们,他们的谈话声使得传讯员传他上庭的声音也近乎低声私语。 劳伦斯·达文波特从法庭高台的右边走进来,跟着传讯员到证人席入座。他身高大约6英尺,但因为身材修长显得更高些。他身穿精心裁剪的深蓝色套装,里面是一件仿佛今早才拆包装的崭新的奶油色衬衫。他为了系不系领带的问题争论了老半天,最后斯宾塞说如果在法庭上穿着太过随意会给人留下错误的印象,他才选了一条条纹领带。这样的领带平时除非是出镜否则他是决不会戴的。但是让女人们侧目的不是他的衣着,他犀利的蓝色眼眸、浓密的卷发和无辜的样子让许多女人想要像母亲一般去疼爱他。当然,这是那些年纪大的女人们的想法,年轻的女孩们则有着其他的幻想。 劳伦斯·达文波特以在电视剧《处方》中扮演一名心血管外科大夫而一炮走红。这个电视剧每周六晚上播一个小时,他的表演俘获了超过900万观众的芳心。他和护士们调情的时间远远超过做冠状动脉旁路搭桥术的时间,但他的粉丝对此似乎并不在意。 达文波特进入证人席以后,传讯员递给他一本圣经并举起誓词牌让他念,达文波特说誓词的时候把四号法庭变成了他的私人剧院。亚历克斯·瑞德梅恩不禁注意到陪审团里的五位女性正在对着证人微笑,仿佛他正在报幕似的。 皮尔森先生从座位上慢慢地站起来,他想让达文波特尽可能在证人席上站久些,好取悦他的十二位观众。 亚历克斯·瑞德梅恩一边等着幕布升起,一边靠到椅子里休息。他想起了父亲给他的另一个忠告。 被告席的丹尼看着这个当晚在酒吧给他留下深刻记忆的人,感到更加孤独了。 "你是劳伦斯·安德鲁·达文波特?"皮尔森笑着对他的证人说。 "是的,先生。" 皮尔森转向法官,"我想知道,大人,您是否能允许我不透露达文波特的家庭住址。"他停了一会儿又说,"理由是大家都知道的。" "我对此没有意见,"塞克维尔法官回答道,"但我需要证人证实一下在过去的五年里他一直住在该住址。" "的确如此,法官大人。"达文波特把注意力转向这场戏的导演法官先生并微微欠了欠身。 "你能否证实,"皮尔森说,"1999年9月18日的晚上你在邓洛普·阿姆斯酒吧。" "是的,我在,"达文波特回答道,"我和几个朋友一起为杰拉尔德庆祝他的30岁生日。"他采用的是他在一次巡回演出时扮演西斯克里夫时所用的懒洋洋的说话方式。 "那天晚上你是否看到了被告?"皮尔森指着被告席问道,"就是坐在那边的那位?" "没有,先生。那个时候我没有留意他。"达文波特对着陪审团说,好像他们是看戏的观众。 "当晚晚些时候你的朋友斯宾塞是否跳起来从酒吧后门跑了出去?" "是的,他是跑出去了。" "是听到一个女孩的尖叫以后?" "没错,先生。" 皮尔森犹豫了一会儿,有些期待瑞德梅恩跳起来反对这样一个明显暗示性的问题,但后者一动也不动。于是皮尔森更大胆了,他问道:"克雷格先生不一会儿就返回了酒吧?" "对。"达文波特回答道。 "他建议你和其他两位同伴回家。"皮尔森进一步诱导证人,但瑞德梅恩眼睛都没眨一下。 "克雷格先生解释了他让你们离开的理由没?" "是的,他告诉我们巷子里有两个人在打架,其中一人手里有刀。" "克雷格先生这么说的时候你有什么反应?" 达文波特犹豫起来,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没有预先准备过。 "也许你感到有必要去看看那位女士是否有危险?"皮尔森在一旁提醒道。 "是的,是的。"达文波特回答道,他开始感到没有提词机的帮助他有点应付不过来了。 "但尽管如此你还是听从了克雷格先生的建议,"皮尔森说,"离开了现场。" "是的,是的,没错,"达文波特说,"我听从了克雷格的建议,因为他,"达文波特故意停了一下以制造悬念,"是位法律专家。对,就是这么回事。" 滴水不漏,亚历克斯想,他感觉得到此刻达文波特又安全地回到了他的问题单子上。 "你自己没有去过小巷?" "没有,斯宾塞劝我们无论如何不能靠近手里拿着刀的人。" 亚历克斯仍然坐着没动。 "的确如此,"皮尔森翻过一页,看到的是一页空白。他的问题问完了,结束的时间比他预计的早多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他那么明显地诱导证人时他的对手没有打断他。他不情愿地合上文件说道:"请留在证人席上,达文波特先生,我相信我博学的朋友有问题要问你。" 达文波特用手捋了捋头发,继续微笑着面对着陪审团,亚历克斯却连看都不看这位演员一眼。 "你想交叉盘问这位证人么,瑞德梅恩先生?"法官问道,听起来他似乎也盼望着看到这场遭遇战。 "不,谢谢,法官大人。"瑞德梅恩回答道,姿势一点都没有改变。 法庭里的几个人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失望。 亚历克斯保持着他的姿势,想着他父亲的忠告,千万不要盘问一个受陪审团青睐的证人,尤其是他们愿意相信他所说的一切时。让他尽可能快点离开证人席,这样等到陪审团考虑判决时就有可能已经淡忘了他的表现,如果他有所表现的话。 达文波特从证人席上走了下来。他慢悠悠地穿过法庭,准备出去进入侧翼建筑,短短的一段路上极尽其表演之能事。一进入拥挤的走廊,他就直接朝通往一楼的楼梯快步走去,以免被他的粉丝发现索要签名。 达文波特很高兴能够离开那幢建筑,他一点也不喜欢这次经历,很高兴事情比预期的更快结束了,对他来说这与其说是一场表演不如说是试镜。他一刻也没感到轻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没有睡好的缘故。达文波特慢慢走下楼梯来到马路上,他看了看表,离他和斯宾塞12点的约会为时还早。他向右转朝内殿律学院的方向走去,他相信斯宾塞会很高兴地听说瑞德梅恩没有交叉盘问他。他很害怕年轻的律师会就他的性取向问题纠缠不清,因为如果他说实话,当然是完完全全说实话的话,明天一定能上小报的头条。 6 托比·莫迪默与劳伦斯·达文波特擦身而过时没有立即认出他来,斯宾塞·克雷格警告过他们不要在公众场合一起露面。那晚他一回到家就给他们三个打了电话,告诉他们福勒警长第二天将会和他们联系了解一些疑点,杰拉尔德的庆生会最终成了这四个人的噩梦。 达文波特经过时,莫迪默朝他点了点头。这几个星期以来他一直为上证人席的事情担心,尽管斯宾塞一再安慰他,即使瑞德梅恩发现了他的问题也不会提出来的。 火枪手们还是彼此忠诚,但他们再也无法假装彼此之间的关系还和从前一样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使得莫迪默的欲望更加强烈了。在生日会之前毒贩们都知道他是个周末瘾君子,但随着庭审一天天逼近,他开始一天需要扎两针,天天如此。 "上证人席之前不要去想扎针的事情。"斯宾塞警告他。但斯宾塞从未亲身体验过又如何能够理解他所体验的一切呢?几个小时销魂时光到达高潮后开始消退,接着是流汗、颤抖,然后他暂离苦海的准备仪式又一次开始--将针插入一条没用过的血管,感觉针管里的液体汇入血液循环,迅速扩散到脑部,最后是彻底的放松,然后一切重新来过。莫迪默已经开始流汗了。还要多久就会开始发抖呢?在被传唤之前来一剂肾上腺素应该就能管用了。 法庭的门开了,传讯员回来了。莫迪默充满期待地跳了起来,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掐入了手心,决心要不辜负朋友所托。 "雷金纳德。"传讯员叫道,对这个一看到他就窜起来的瘦高男人熟视无睹。 邓洛普·阿姆斯酒吧的经理随着传讯员返回法庭,在过去的六个月里莫迪默也没再和这个男人说过话。 "他的事交给我好了。"斯宾塞说。不仅是这次,他们还在剑桥时莫迪默的许多小问题都是斯宾塞帮忙处理的。 莫迪默重新坐下来,一边紧紧地抓着椅子边,因为他感觉到颤抖就要开始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持多久。对过瘾的渴望很快战胜了对斯宾塞·克雷格的恐惧。等到酒吧老板从法庭回来的时候,莫迪默的衬衫、裤子和袜子已经湿透了,虽然这是一个寒冷的三月的早晨。振作起来,他仿佛听到斯宾塞在他耳边说。虽然斯宾塞此刻可能在他自己的房间里,也许在和劳伦斯讨论审讯的进程,也许正等着他,最后一块拼板的加入。 莫迪默站起身来,一边等着传讯员回来一边在走道里踱来踱去。他看看表,祈祷着午饭前还能有时间传唤一位证人。他正好踱回来的时候对迎面而来的传讯员充满期待地微笑了一下。 "福勒警长!"他叫道,莫迪默瘫坐回了椅子里。 他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他太需要扎一针了,就像婴儿要喝妈妈的奶一样。他站了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洗手间走去。幸好洗手间里没有人,他选了一个最里边的隔间把自己关了进去。隔间门板上方和下方的空隙让他有点担心:这个时候要是有人来就会发现他公然地违背法律,而且是在中央刑事法庭里会有怎样的后果?!但是他已经是欲令智昏,什么都顾不上了。 莫迪默解开他夹克的纽扣,从里面的口袋里扯出一个小布袋来,这是他的工具袋。他打开袋子,把它放到马桶盖上。准备的过程也是令人兴奋的。他拿起了一支1毫升的药瓶,这一小瓶就值250英镑。瓶里的药水十分清澈,显然是好货。这样的好东西他不知道还能享受多久,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那一小笔遗产很快就要花光了。他把针插到小瓶里抽出满满一管液体,他没有试针头是不是畅通,因为他实在是一滴也浪费不起了。 他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停下手来,一时间汗如雨下。他一动不动地等着来人完成了一般人在卫生间的要完成的程序。 门一关他立刻解开他的旧校友领带,卷起一条裤腿开始寻找合适的静脉,如今要找到一个下针的地方越来越难了。他把领带绑在左腿上,越勒越紧,直到一根蓝色的静脉被挤了出来。他一只手拉紧领带,另一只手拿着针管。把针扎入静脉后他开始慢慢地将液体推入,直到药剂一滴不剩都被送入了他的血管。他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然后便进入了他的极乐世界,一个没有斯宾塞·克雷格存在的世界。 "我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了。"贝丝的父亲那天早上坐到餐桌前的时候说,他的妻子正把一个放着鸡蛋和烤肉的盘子放到他面前。从他们结婚那天开始她给他做的早餐就是这样的。 "但是爸爸,你不会真相信是丹尼杀了伯尼吧?他们从在克雷姆·阿特利相识的第一天开始就是最好的朋友。" "我见过丹尼发火。" "什么时候?"贝丝问。 "拳击台上,和伯尼对打的时候。" "所以伯尼总是能打败他。" "也许这次丹尼赢了,因为他手里拿着把刀。"贝丝被她父亲的指责惊呆了,一时间无话可说。"你忘了么?"他继续说道,"很多年前在操场上发生的事情?" "不,我没忘,"贝丝说,"但是那个时候丹尼是为了救伯尼啊。" "校长来的时候从他手里发现了一把刀。" "你是不是忘了,"贝丝的妈妈说,"后来警察询问伯尼时,他证实了丹尼的说法。" "这次丹尼手里又有一把刀,也太巧合了吧。" "但是我已经告诉你一百遍了--" "是一个陌生人杀害了你哥哥。" "事实如此。"贝丝说。 "丹尼没有做任何激怒他或者让他发火的事情。" "他的确没有。"贝丝竭力保持平静。 "我相信她。"威尔逊太太一边给女儿的咖啡续杯一边说。 "你总是相信她。" "那是有理由的。"威尔逊太太回答道,"我从来没见过贝丝撒谎。" 威尔逊先生沉默了,他的早餐还没吃就已经凉了。最后他说:"你还指望我相信其他人在撒谎?" "是的,"贝丝说,"你似乎忘记了我当时是在场的,所以我知道丹尼是无辜的。" "证人的证词是4比1。"威尔逊先生说。 "爸爸,我们讨论的不是赛狗,而是丹尼的生命。" "不,我们在讨论的是我儿子的生命。"威尔逊先生说,他的声音越来越响。 "他也是我的儿子,"贝丝的妈妈说,"提醒你一下。" "你是不是也忘了,"贝丝说,"你曾经那么想让我嫁给丹尼,退休以后还想让他经营修理店?到底为了什么你突然不再信任他了?" "有件事我没有告诉你,"贝丝的父亲说,威尔逊太太低下头去,"丹尼那天上午来告诉我他要向你求婚时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他我改主意了。" "改什么主意了?"贝丝问。 "我退休后让谁接管修理店的事。" 7 "没有问题了,法官大人。"亚历克斯·瑞德梅恩说。 法官对福勒警长表示感谢,并告诉他可以离开法庭了。 这一天对亚历克斯来说挺糟糕的,劳伦斯·达文波特用他的魅力和美貌征服了陪审团。福勒看起来也是一位正直尽职的警官,他一五一十地说出了他当晚看到的一切以及他自己对案件的理解。当被问及他与克雷格的关系时,他也只是重复了"工作关系"一词。后来当皮尔森问他在克雷格拨通999电话和他进入酒吧之间的时间间隔时,福勒说他不太有把握,但他估计大约是15分钟。 至于酒吧老板,雷金纳德·杰克逊,他只是像鹦鹉一样反复说他正忙着干活,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瑞德梅恩认为如果要在四个火枪手里找出一个缺口的话,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莫迪默身上了。瑞德梅恩对这个人吸毒的习惯了如指掌,尽管他不打算在法庭上提及此事。他知道莫迪默在接受盘问的时候脑子里不会想别的东西。瑞德梅恩感觉莫迪默是唯一一位可能在压力之下会屈服的证人,所以他很高兴莫迪默得在走廊里等上一天。 "我们还有时间传唤一位证人。"法官大人瞥了一下手表说。 皮尔森先生对于传唤公诉方的最后一位证人似乎并不热衷。读完详细的警察报告后,他甚至不打算传唤托比·莫迪默了,但他知道如果他这么做的话,瑞德梅恩一定会起疑心的,甚至还会主动传唤他。皮尔森慢慢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说:"有请托比·莫迪默先生。" 传讯员走到走廊里大声叫道:"托比·莫迪默!"他惊讶地发现那个人不见了,先前他是那么希望被传唤。传讯员上上下下搜索了一遍长椅,却什么都没找着。他更大声地叫了一遍那个名字,但仍然无人应答。 一位坐在前排的年轻孕妇抬头看着传讯员,不确定她是否可以和他说话。传讯员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你见到莫迪默先生没,女士?"他放软了语气。 "是的,"她回答道,"他刚才去卫生间了,一直没回来。" "谢谢,女士。"传讯员返回了法庭,快步走到助手身边一阵耳语,然后助手把情况告诉了法官。 "我们等他几分钟吧。"塞克维尔先生说。 瑞德梅恩不断地瞥着手表,随着每一分钟的流逝变得越来越焦虑。上洗手间用不了那么长的时间,除非……皮尔森探出身子微笑着非常好心地建议道:"也许我们应该把这位证人留到明天去盘问?" "不了,谢谢,"瑞德梅恩坚决地回答道,"我很乐意等等。"他重温了一遍他的问题,在一些相关的词下面划上线,这样他就不用不断地看他的单子了。传讯员一进来他就抬起了头。 传讯员匆匆地穿过法庭低声让助手把情况告知了法官。塞克维尔法官点点头说:"皮尔森先生。"控方律师站了起来,"您的最后一位证人好像病了,正被送往医院。"他没有接着说,左腿上插着一支针。"所以今天暂时休庭,我们择日再审。两位律师请立刻到我的办公室来。" 亚历克斯·瑞德梅恩不用去法官的办公室也知道他的王牌被抽走了。随着他的王牌证人的宗卷合上,他接受了一个事实:要救丹尼·卡特莱特的命就指望他的未婚妻贝丝·威尔逊了,而他还是没有把握她的话是否属实。 8 审讯的第一周过去了,四位主角以迥异的方式度过了他们的周末。 亚历克斯·瑞德梅恩开车去了索默赛特在巴斯陪了父母几天,他还没关好前门父亲就开始询问庭审的事情,而母亲则对他最新的女友更感兴趣。 "有希望。"他一句话回答了两人的问题。 等到星期天下午亚历克斯动身去伦敦时,他已经把第二天要问贝丝的问题排练了一遍,他父亲扮演法官。对于老人家来说这并不难,毕竟他退休前二十多年从事的就是这个职业。 "塞克维尔告诉我你表现不错,"他父亲说,"不过他觉得你有时的冒险是没有必要的。" "但要证明卡特莱特是无辜还是有罪,那是唯一的办法。" "那不是你的事,"他父亲说,"那是陪审团的职责。" "现在你说话像塞克维尔法官一个腔调。"亚历克斯笑着说。 "你的职责是,"他父亲没有理会他的评论,"尽可能地为你的委托人辩护,不论他有罪与否。" 他父亲显然忘记了他在亚历克斯7岁的时候就曾给过他这个建议,而且从那以后重复了无数次,于是亚历克斯去牛津读大学时便选择了攻读法学学位。 "还有贝丝·威尔逊,你觉得她会是哪种类型的证人?"他父亲问道。 "有位杰出的御用大律师曾经告诉过我,"亚历克斯一边回答一边夸张地扯了扯他的夹克领子,"在证人入席之前你永远也无法预测他们的表现。" 亚历克斯的母亲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一边清理盘子向厨房走去一边说:"讲得好!" "不要低估了皮尔森,"他父亲没有理会妻子的插话,"盘问辩方证人是他的拿手好戏。" "低估御用大律师阿诺德·皮尔森,这可能么?"亚历克斯微笑着问。 "哦,可不,我就曾经两次为此付出代价。" "于是有两位无辜的人为他们不曾犯下的罪行而被宣判有罪?" "当然不是,"他父亲说,"他们两个都罪有应得,但我还是得为他们脱罪。你只要记住,一旦皮尔森发现你辩护里的漏洞,他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直到他确信每一位陪审团成员直到退休都忘不了它。" "我是否能打扰一下,博学的律师,苏珊怎么样了?"他母亲一边给他倒咖啡一边问。 "苏珊?"亚历克斯被拖回了现实世界。 "你几个月前带回来给我们看的那个漂亮女孩。" "苏珊·热尼克?不知道,我们恐怕是失去联系了。我觉得律师似乎是不能有私人生活的,天知道你们两个是怎么碰到一起的。" "审理卡巴士的案子期间你妈每晚都给我做吃的。如果不娶她的话,我早就饿死了。" "就那么简单?"亚历克斯朝他母亲咧嘴一笑。 "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她回答道,"要知道,那个案子拖了两年多,而且他输了。" "不,我没输,"他父亲一边说一边搂住妻子的腰说,"只是受到了警告,孩子。皮尔森没有结婚,所以他整个周末都会在准备一些难缠的问题等着刁难贝丝·威尔逊。" 他们不准他取保候审。 这六个月以来丹尼一直被关在伦敦东南贝尔法斯特的重刑犯监狱里。每天他都要在一间8×6平方英尺的小牢房里苦捱22个小时。牢房很简陋,里面只有一张单人床、一张丽光板桌子、一把塑料椅子一只不锈钢小脸盆和一个钢制的抽水马桶。一扇高过他头顶很多、装着栅栏的小窗户是他可以看到外面世界的唯一途径。每天下午有45分钟的放风时间,他一般会绕着水泥地院子的四周慢跑,院子的周围是16英尺的高墙,墙上布满了铁丝网。 "我是无罪的,"一有人问他就会反复地说。监狱的工作人员和他的狱友们听到此话无一例外地都会说,"每个人都这么说。" 那天早上丹尼在院子里慢跑时竭力不去想庭审头一周的情况,但却发现做不到。不论他怎么仔细地看陪审团成员的表情都看不出来他们到底在想什么。这一周情况也许不太妙,但至少现在贝丝将有机会陈述她所知道的故事了。陪审团会相信她,还是接受斯宾塞对事情的描述?丹尼的父亲不断地安慰他说英国的司法制度是世界上最棒的,无辜的人最终是会被释放的。如果事实果真如此,那么他将在一个星期以后获得自由。他努力不去想其他的可能。 御用大律师阿诺德·皮尔森的周末也是在乡下度过的。他在克兹瓦兹的小别墅有一个4英亩半的花园,这是他的骄傲和快乐的源泉。给玫瑰浇完水他试图读一本评价不错的小说,最终却还是把书放到了一边决定去散散步。他一边慢慢地走过村庄,一边想把上周在伦敦发生的事情理出一个头绪来,尽管事实上案子在他的头脑里从来都是井井有条的。 他对第一周的进展感到满意,尽管事实证明对手瑞德梅恩的勇敢超乎了他的预计。一些似曾相识的话语、显然遗传自其父亲的特质以及罕见的掌握时机的天赋让他想起来瑞德梅恩的父亲。在皮尔森看来,他的父亲是他所遭遇过的最出色的律师。 但谢天谢地,这孩子还未成气候。克雷格出席作证时,他应该进一步深究时间的问题的。要是换作阿诺德,他就会拿着秒表独自去数一数从邓洛普·阿姆斯酒吧到克雷格在街上的房子之间的铺路石的数量,还会回到自己家里重演脱衣服、洗澡、换上干净衣服的过程,并记下所需的时间。阿诺德怀疑时间总计不会超过20分钟,更不用说30分钟了。 从村子里的店铺里买了点日用品和一份当地的报纸后,皮尔森踏上了归程。他在村里的蔬菜店停留了一会儿,想起二十几年前他赢布鲁克赫斯特的那57分他不禁面露微笑,那也许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英格兰的可爱之处都体现在了这个小村子里。他看了看表,意识到他得回去为第二天的工作做准备了,不由得叹了口气。 喝完茶他走进书房在桌前坐下,浏览了一下他为贝丝·威尔逊准备的问题。他可以先听瑞德梅恩对她的提问然后再提第一个问题,这是个优势。他会像一只即将捕食的猫一样,静静地坐在长椅的这一端耐心地等着她犯下一些小错。有罪的人总是会犯错的。 当他的注意力转到《贝思纳尔格林和弓区报》时,阿诺德不禁面露微笑。他相信瑞德梅恩不可能看到大约15年前出版的报纸头版上刊登的这篇文章。阿诺德·皮尔森也许不具备瑞德梅恩法官的优雅和个性,但勤能补拙,他会花上数小时耐心地搜索直到找到两条足以让陪审团相信卡特莱特有罪的证据,但他会等到这一周晚些时候盘问被告时才会用它们。 亚历克斯和父母在巴斯共进午餐谈笑风生的时候,丹尼正在贝尔法斯特的监狱里围着院子慢跑,阿诺德·皮尔森在村里的小店里购物,而贝丝·威尔逊则在赴她与当地普内科医生的约会。 "只是常规检查,"医生微笑着向她保证。但很快他就皱起眉头来,"上次来之后你是不是一直过得很有压力?" 贝丝没有多费唇舌跟他描述她上周的经历。说也没用,她父亲还是认为丹尼有罪,而且不准有人在家提起他的名字,虽然她母亲一直相信贝丝对当晚情形的描述。但是陪审团的成员们是什么样的人呢?像她父亲还是像她母亲呢? 六个月以来每逢周日贝丝就会去贝尔法斯特的监狱里探望丹尼,但这个星期天她没有去。瑞德梅恩先生告诉他在审判结束前她不得与丹尼有任何进一步的接触,可她还有好多问题没问他,还有好多话没对他说呢。 宝宝即将在六星期以后临盆,但那时丹尼应该早就出来了,这场可怕的折磨也将过去。一旦陪审团作出了判决,她父亲也一定会接受丹尼无罪的事实。 周一的早上,威尔逊先生开车送女儿去老贝利,他在通往法庭的主入口让她下了车。她踏出车门的那一瞬间,他只说了三个字:"说实话。"9 他们的目光交汇时他感到有些不太自在。斯宾塞·克雷格从公众席向下看着丹尼,丹尼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仿佛此刻他正在拳击台上,只等着哨声一响就要开始第一轮比赛。 贝丝走了进来,这是两周来他第一次见到她。他很庆幸她站在证人席上时会背对着克雷格。贝丝说誓词之前给了丹尼一个温暖的微笑。 "你叫伊丽莎白·威尔逊?"亚历克斯·瑞德梅恩问道。 "是的,"她回答道,双手放在腹部,"不过大家都叫我贝丝。" "你住在伦敦东区的弓区培根路27号?" "是的。" "目前你是伦敦市德瑞克海上保险公司董事长的个人助理?" "是的。" "宝宝什么时候出生?"瑞德梅恩问道。皮尔森皱了皱眉,不过没敢干涉。 "还有六周。"贝丝垂下头来答道。 塞克维尔法官探出身子朝贝丝微微笑道:"你能否大声点,威尔逊小姐。陪审团必须听到你所说的每一个词。"她抬起脸来点了点头,"也许你更愿意坐下来说,"法官好心地补上一句,"陌生的环境有时候会让人感到不安。" "谢谢您。"贝丝说。她坐到了证人席的木椅里,整个人几乎都看不见了。 "该死。"亚历克斯·瑞德梅恩暗暗骂道。现在陪审团几乎连她的肩膀都看不到了,也不再会注意到她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孕了,而这个事实是他想不断提醒他们的十二位观众注意的。他本该想到殷勤的塞克维尔法官会这么做,应该早提醒贝丝谢绝他的好意的。如果她支撑不住倒下来,就会给陪审团留下深刻的印象。 "威尔逊小姐,"瑞德梅恩继续问道,"你能否告诉法庭你与被告的关系?" "我和丹尼下周就要结婚了。"她说,法庭里一片哗然。 "下周?"瑞德梅恩故作惊讶状。 "是的,昨天圣玛丽教堂的麦克神父已经预告了我们的婚事,他是我们教区的牧师。" "但是如果你的未婚夫被判……" "你没有犯罪就不会被判有罪。"贝丝很干脆地回答道。 亚历克斯·瑞德梅恩笑了起来。答得漂亮,她甚至还把脸转向了陪审团! "你与被告认识多久了?" "自我有记忆以来,"贝丝回答道,"他家就一直住在我家街对面。我们在同一所学校读书。" "克雷姆·阿特利学校?"瑞德梅恩垂眼看了看打开的文件。 "是的。" "这么说你们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咯?" "可以这么说,"贝丝说,"但是丹尼对此浑然不觉,因为读书的时候他几乎不怎么跟我说话。" 丹尼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他想起了那个总是跟在哥哥屁股后面的扎着两个小辫的小丫头。 "不过你试图跟他说话来着?" "没有,我不敢。不过我总是站在边线上看他踢球。" "你哥哥和丹尼是一个队的?" "整个学生时代都是,"贝丝答道,"丹尼是队长,我哥哥是守门员。" "丹尼一直是队长么?" "哦,是的。他的伙伴们过去就叫他卡特莱特队长。他是所有校队的队长,足球、板球,甚至还是拳击队的队长。" 亚历克斯留意到有一两位陪审团员也笑了。"你哥哥和丹尼的关系好么?" "丹尼是他最好的朋友。"贝丝说。 "他们常常吵架么?就像我博学的朋友所说的那样。"瑞德梅恩问,一边瞥了一眼控方律师。 "只为西汉姆队或者伯尼的新女朋友的事。"听到这里一位陪审团成员好不容易才忍住没笑。 "你哥哥在去年弓区街道男孩俱乐部的拳击冠军赛上打败了丹尼,有这回事么?" "是的。伯尼在拳击方面确实要强一些,这一点丹尼是知道的。丹尼曾经告诉过我如果他们在决赛中相遇他能打到第二轮就算侥幸了。" "所以他们之间并不像我博学的朋友皮尔森所说的那样互无好感?" "他能知道什么?"贝丝问,"他从来没见过他们两个。"丹尼又笑了起来。 "威尔逊小姐,"法官说,语气不再那么柔和,"请集中注意力回答问题。" "什么问题?"贝丝有些摸不着头脑。 法官看了看笔记说:"你哥哥与被告之间是否有敌意?" "没有,"贝丝说,"我已经说过了他们是最要好的朋友。" "可是你说过,威尔逊小姐,"瑞德梅恩试图把她引导回准备好的稿子上,"读书的时候丹尼从未和你说过话,而最终你们却定了婚。" "没错。"贝丝说,一边抬头看着丹尼。 "你们的心意是怎么改变的呢?" "丹尼和哥哥离开克雷姆·阿特利以后都到爸爸的汽车修理店里工作。我在学校继续待了一年以后先是去了圣母学院,然后又去了埃克塞特大学读书。" "你就是在那里获得了英语荣誉学士学位?" "是的。"贝丝回答道。 "大学毕业后你的第一份工作是什么?" "我成为了伦敦市德瑞克海上保险公司的一名秘书。" "可是以你的资历你完全可以找一份更好的工作的。" "也许吧,"贝丝表示同意,"但是德瑞克的总部在伦敦市,我不想离家太远。" "明白了。你在公司工作了多少年?" "五年。"贝丝答道。 "在此期间你由一名秘书晋升为了董事长的私人助理?" "是的。" "德瑞克保险公司总共有多少名秘书?"瑞德梅恩问道。 "我不知道确切的数字,"贝丝答道,"不过应该有一百多名。" "但最终得到最高职位的是你?"贝丝没有回答。"你从大学毕业回到伦敦后什么时候才再次见到丹尼的?" "我开始工作后不久,"贝丝说,"有个周六的上午我妈让我去修理店给爸爸送便当。当时丹尼在那里,他正钻到引擎盖下修车。开始我以为他没有注意到我,因为他只能看到我的脚,但他抬起头来砰的一下撞在了引擎盖上。" "那是不是他第一次约你出去?" 皮尔森跳了起来:"法官大人,这位证人是否要像业余戏剧社团里彩排一样一句一句地被引导着说话?" 很好,亚历克斯想。如果不是在过去的十年里法官已经听腻了皮尔森说这句话的话,他很可能会赞同他的。但是他还是探身出来指责了辩方律师:"瑞德梅恩先生,以后请一直问证人问题,而不是提供你想听到的回答或希望威尔逊小姐同意你的说法。" "我很抱歉,法官先生,"瑞德梅恩说,"我会尽量不再令法官大人生气的。" 塞克维尔皱了皱眉,想起瑞德梅恩的父亲也曾经说过这样言不由衷的话。 "你后来见到被告是什么时候?"瑞德梅恩问贝丝。 "那天晚上。他邀我去汉姆史密斯舞厅,"贝丝说,"他和我哥哥每周六晚上都去那里。伯尼曾经说过,在沼泽地找到鸟儿的几率要大些。" "第一次约会后你们多久见一次面?" "几乎每天,"她停了一下,"直到他们把他关起来。" "现在我要把你带回去年9月18日的晚上,"瑞德梅恩说,贝丝点了点头。"我要你用自己的话告诉陪审团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丹尼的主意,"贝丝开始抬头望着被告微笑,"他约我去西区共进晚餐,因为那是个特殊的日子。" "特殊的日子?"瑞德梅恩提示道。 "是的,丹尼要向我求婚。" "你怎么能这么肯定?" "我听到哥哥告诉爸妈说丹尼花了两个月的薪水给我买了这个戒指。"她举起左手来让陪审团欣赏金戒指上的那颗钻石。 亚历克斯等到议论的声音渐渐消失后才问:"他向你求婚了吗?" "是的,"贝丝说,"他甚至还半跪在了地上。" "你答应他了?" "当然,"贝丝说,"我遇见他的第一天就知道我们会结婚。" 皮尔森记下了她的第一个错误。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离开餐厅前丹尼打电话给伯尼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他答应稍晚与我们会合一起庆祝。" "你们约了到那里庆祝?" "切尔西市汉博尔敦台地的邓洛普·阿姆斯的酒吧。" "你们为什么要选在这个地方?" "丹尼去过那里一次,那是在斯坦福桥球场看西汉姆队比赛之后。他告诉我那是个高雅的地方,我可能会喜欢。" "你们是什么时候到的?" "不太确定,"贝丝说,"但应该是10点以后。" "你哥哥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他又来了,法官大人!"皮尔森提出了抗议。 "真是抱歉,法官大人,"瑞德梅恩说完又转身去问贝丝,"你哥哥是什么时候到的?" "他已经在那里了。"贝丝说。 "你注意到房间里的其他人没?" "是的,"贝丝说,"我看到了演员劳伦斯·达文波特,扮演瑞斯福医生的那位,和其他三个男人站在吧台那里。" "你认识达文波特先生?" "当然不认识,"贝丝说,"我只是在电视上看到过他。" "在订婚之夜看到一个电视明星你一定很兴奋吧?" "当然不,"贝丝说,"我记得当时觉得他还不如丹尼帅。"有几位陪审团成员仔细打量起那个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西汉姆队T恤、留着短直发、胡子拉碴的男人来,亚历克斯想恐怕没几个陪审团成员会同意贝丝的判断。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我们喝了一瓶香槟,然后我觉得该回家了。" "你们回家了么?" "没有,伯尼又要了一瓶。酒吧招待把空瓶拿走时我听到有人说'给他们喝糟蹋了'。" "丹尼和伯尼有什么反应?" "他们没有听见,但我发现吧台那伙人里有一个正盯着我看。他眨了眨眼睛,然后张开嘴,用舌头上下地舔他的嘴唇。" "是四个人里的哪一个?" "克雷格先生。" 丹尼朝公众席看去,发现克雷格正朝贝丝怒目而视,但幸好贝丝看不到他。 "你告诉丹尼了?" "没有,那个人显然是喝醉了。而且如果你是在东区长大的,更难听的话都听过。我知道如果我告诉丹尼他会怎么做,我太了解他了。"皮尔森没有停下笔来。 "所以你没理会他。" "是的,"贝丝说,"但是那个家伙转过头去对他的朋友说'那个骚娘们不开口还是挺拿得出手的'。然后另一个人说'我不知道我有时候还会喜欢张开嘴的骚娘们',然后他们就大笑起来。"她停了一下又说:"只有达文波特先生看起来有些难堪。" "伯尼和丹尼也笑了么?" "没有,伯尼抓起香槟酒瓶站起来面对着他。"贝丝接着又补充道,"但是丹尼把他拖了回来,让他别理他们。"皮尔森一字不漏地记下了她的话。 "他听丹尼话了么?" "是的,不过那是因为我说我想回家了。我们出去的时候,我注意到那四个人里的一位仍然盯着我。他说'走吧,我们',虽然是低语却有意让人听得见。接着又说'你们干完以后,别忘了把她留下来让我们也群交群交。'" "群交?"塞克维尔法官有些不解地重复了一遍。 "是的,法官大人。就是一群男人和同一个女人发生性关系,"瑞德梅恩说,"有时是为了钱。"他停下来等法官记下这些词,亚历克斯瞧了瞧陪审团,没有一个人要求进一步的解释。 "你肯定这是他的原话?"瑞德梅恩问。 "这样的话我想忘也忘不了。"贝丝严厉地说道。 "说这话的是同一个人?" "是,"贝丝说,"克雷格先生。" "这次丹尼有什么反应?" "他还是没理他们,毕竟那个人是喝醉了,但是我哥哥却不肯罢休。克雷格先生说'那我们为什么不出去做个了断呢'时情况更糟了。" "我们为什么不出去,"瑞德梅恩重复道,"做个了断呢?" "是的。"贝丝答道,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重复她的话。 "克雷格先生跟你们一起出去了吗?" "没有,不过是因为丹尼没等我哥哥还击就把他推到了酒吧外的巷子里去了,我迅速地在后面关上了门的缘故。" 皮尔森拿起一支红笔,在推到外面的小巷里几个字下面画了一条横线。 "那么丹尼把你哥哥弄到小巷里避免了进一步的麻烦了?" "是的,"贝丝说,"但是伯尼还是想回去教训他。" "教训他?" "是的。"贝丝说。 "但是你们还是顺着小巷走了下去?" "是的,我是这么做的,但还没等我走上大路就被酒吧那伙人里的一个挡住了去路。我扭头看见另外一个人也赶了过来,他们正朝我们逼近。" "接着发生了什么?"瑞德梅恩问。 "伯尼说'你对付白痴,其余的交给我好了'。丹尼还没来得及回答,那个被我哥哥称为白痴的家伙就跑上前来照他脸上就是一拳。接着就开始了一场可怕的打斗。" "他们四个人都参加了么?" "没有,"贝丝说,"达文波特先生和另外一个人迟疑地留在了后门那里,那个人是个瘦高个。我哥哥几乎制服了另外那个想打架的家伙后就让我去叫辆出租车,他有把握很快结束打斗。" "你照做了么?" "是的,不过那之前我要确定一下丹尼对克雷格也占着上风。" "他占上风了么?" "毫无疑问。"贝丝说。 "你找到出租车用了多长时间?" "几分钟而已,"贝丝说,"但是等司机把车开过来,我很吃惊地听他说'我想你需要的不是出租车。如果他们是我的朋友,我会打电话叫救护车的'。然后他就一溜烟开车走了。" "试过找那个出租车司机没?"法官问。 "试了,法官大人,"瑞德梅恩回答道,"但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来。" "那么你听到出租车司机的话后有什么反应?"瑞德梅恩转身回来问贝丝。 "我扭头看到我哥哥倒在地上,他似乎失去了知觉,丹尼正用手臂托着伯尼的头部。我跑回小巷来到他们身边。" 皮尔森又做了一条笔记。 "丹尼解释了发生了什么事没有?" "是的,他说克雷格拿出刀来的时候他们吃了一惊。他拿刀刺伯尼的时候丹尼试图把刀抢过来。" "伯尼也确认了这一点么?" "是的。" "那你们接下来做了什么?" "我打了电话给急救中心。" "请不要着急,威尔逊小姐,想好再回答我下一个问题。是谁先出现的?警察还是救护车?" "两名护理人员。"贝丝毫不迟疑地答道。 "他们隔了多长时间来的?" "七,也许是八分钟。" "你怎么这么确定?" "我一直在不停地看表。" "又过了多久警察才来?" "我不能确定,"贝丝说,"但至少又过了五分钟。" "福勒警长进酒吧询问克雷格先生之前和你们在小巷待了多长时间?" "至少十分钟,"贝丝说,"但也许更久。" "久到足够让斯宾塞·克雷格离开返回他几百码之遥的家里换好衣服再回来,赶在福勒警长进酒吧之前到里面去等着讲述他那个版本的故事?" "法官大人,"皮尔森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这样的诋毁对一个仅仅是履行公共义务的人来说简直太过分了。" "我同意你的观点,"法官说,"陪审团的成员们,你们可以不理会瑞德梅恩先生最后的那句话。别忘了现在受审的不是克雷格先生。"他向下看着瑞德梅恩,可是律师没有退缩,他很清楚陪审团员们一定不会忘记这次交锋,这甚至让他们疑窦骤生。"我很抱歉,法官大人,"他用一种幡然悔悟似的语气说,"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一定不能再发生了。"法官严厉地说。 "威尔逊小姐,你在等警察来的时候那两个护理人员是否把你哥哥抬上担架送往最近的医院了?" "是的,他们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来帮助我们,"贝丝说,"但我知道太晚了,他已经流了那么多血。" "你和丹尼陪着他去了医院没有?" "不,我一个人去了,因为福勒警长还有一些问题要问丹尼。" "那让你担心了么?" "是的,因为丹尼也受了伤。他被……" "我不是这个意思,"瑞德梅恩打断了她,"你担心警察会怀疑丹尼么?" "不,"贝丝说,"我根本没这么想。我已经告诉警察事情的经过了。无论如何他总有我为他作证。" 如果这时瑞德梅恩看看皮尔森,他就会发现控方律师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很遗憾你哥哥在被送往切尔西和威斯敏斯特医院的路上去世了?" 贝丝开始抽泣,"是的,我给父母打了电话,他们马上赶了过来,不过还是晚了。"亚历克斯一直等到她控制住了情绪,才接着问她下一个问题。 "丹尼后来去医院与你们会合了么?" "不,他没有。" "为什么没有呢?" ""因为警察还在盘问他。" "你后来什么时候才再次见到他?" "第二天上午,在切尔西市警察局。" "切尔西市警察局?"瑞德梅恩故作惊讶地重复了一遍。 "是的,警察一大早就来到我们家。他们告诉我们说丹尼被逮捕了,他被控谋杀了伯尼。" "那一定让你们感到震惊。"皮尔森跳了出来。"你对这个消息有何反应?"瑞德梅恩赶紧又问。 "难以置信。我重新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但我看得出来他们不相信我。" "谢谢,威尔逊小姐。没有问题了,法官大人。" 贝丝走下证人席的时候丹尼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好棒的钻石,她经过被告席的时候抬起头热切地朝他笑了笑。 "威尔逊小姐,"她还没走到门边,法官对她说道,"你能否回到证人席来?我感觉皮尔森先生可能有一两个问题要问你。" 10 贝丝慢慢地走回证人席,她抬头看了看坐在公众席的父母,然后看到了那个人,他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她。她想要抗议,但很快意识到这么做没有意义,斯宾塞·克雷格如果知道了自己的出现对她有这样的影响只会让他更得意。 她走回证人席,要打败他的信念更加坚定了。她没有坐下,而是站在那里勇敢地直面坐在位子上的皮尔森先生,也许他什么问题都不会问的。 老律师慢慢地站了起来,他没有看贝丝,径自开始整理他的文件,然后抿了口水,最后才看着她说: "威尔逊小姐,你今天早餐吃了什么?" 贝丝犹豫了一下,法庭里所有的人都看着她。亚历克斯·瑞德梅恩暗暗窝火,他本该想到皮尔森会先用这样的问题让贝丝放松戒备的,只有塞克维尔法官对此见惯不怪。 "我喝了一杯茶,吃了一个煮鸡蛋。"贝丝最后终于答道。 "没其他东西了,威尔逊小姐?" "哦,还有一些烤肉。" "喝了几杯茶?" "一杯,哦不,两杯。" "也可能是三杯吧?" "不,不,只喝了两杯。" "那吃了几片烤肉呢?" 她又犹豫起来:"记不清了。" "你连今天的早餐都记不清楚,半年前听到的每句话却记得一字不落。"贝丝又一次垂下了头,"你不仅记得当晚斯宾塞·克雷格先生所说的每一个词,甚至还记得他朝你眨眼以及舔嘴唇的细节。" "是的,我记得,"贝丝坚持道,"因为他的确那么做了。" "那让我们进一步来测试一下你的记忆力,威尔逊小姐。酒吧老板拿起空香槟酒瓶时克雷格先生说'给他们喝糟蹋了'?" "没错。" "那么那话是谁说的,"皮尔森问,"'有时候我也很喜欢张着嘴的骚娘们'?" "也许是克雷格先生,也许是其他人,我不太有把握。" "你不太有把握'其他人',你是说被告,卡特莱特?" "不,是吧台边的那几个人中的一个。" "你告诉过我博学的朋友说你没有理会,因为你在东区听过更难听的。" "是的,我说过。" "事实上你第一次听这样的话是在东区,不是么,威尔逊小姐?"皮尔森一边说一边扯了扯他黑礼服的领子。 "你想说什么?" "很简单,就是你根本没在切尔西市的一个酒吧里听到克雷格先生说那样的话,但你在东区听卡特莱特说过很多次,因为这样的语言比较像是从他那样的人嘴里说出来的。" "不,是克雷格先生说的。" "你还告诉法庭说你们是从后门离开酒吧的。" "是的。" "那为什么不从前门离开呢,威尔逊小姐?" "我们想悄悄地离开,不想惹麻烦。" "那么你们已经惹下麻烦了?" "不,我们没有惹任何麻烦。" "那为什么不从前面走,威尔逊小姐?如果从前面走,你们就能到一条热闹的街上,用你的话说,就可以悄悄地溜走,不会惹任何麻烦了。" 贝丝沉默了。 "也许你还可以解释一下你哥哥对丹尼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皮尔森看了一眼笔记说,"'别以为你从老爷子那里接管后我就会叫你老大!'?" "他在开玩笑。"贝丝说。 皮尔森盯着他的文件看了许久才说:"请原谅,威尔逊小姐,但我看不出来有什么幽默的地方。" "那是因为你不是从东区来的。"贝丝说。 "克雷格先生也不是,"皮尔森答道,接着又补上一句,"然后卡特莱特把威尔逊先生推向后门。是不是这个时候你听到你哥哥对克雷格先生说'那为什么不让我跟你出去做个了断呢?'" "说这话的是克雷格先生,因为这是他们西区人的说法。" 聪明的女人,亚历克斯想,看到她能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他感到很高兴。 "你们到了外面以后,"皮尔森很快又说,"你发现克雷格先生在巷子尽头等着你。" "是的。" "你隔了多长时间看到他站在那里的?" "不记得了。"贝丝回答道。 "这次你不记得了。" "时间不是很长。"贝丝说。 "时间不是很长,"皮尔森重复了一遍之后说,"一分钟不到?" "我不确定,但他的确站在那儿了。" "威尔逊小姐,如果你们从前面离开邓洛普·阿姆斯酒吧,来到一条热闹的街上,沿着一条弄堂走到小巷的尽头,就会发现这段路长约为211码。你是不是说克雷格只用了不到一分钟时间就跑过了这么长的距离?" "他一定是这么做的。" "他的朋友很快也赶过来了。"皮尔森说。 "是的。" "你转回身去发现另外两个男人,达文波特先生和莫迪默先生已经堵在后门口了。" "是的。" "这些也是一分钟以内发生的,威尔逊小姐?"他停了一下又说,"你认为他们四个怎么会有时间制定这么一个详细的计划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贝丝说着,紧紧地抓住了证人席的围栏。 "我想你很清楚我的意思,威尔逊小姐。不过我还是解释一下给陪审团听吧!两个人从酒吧前门离开跑到后门,同时另外两个人堵在后门,这一切都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完成。" "也许不止一分钟。" "但你很想离开,"皮尔森提醒她,"所以如果超过了一分钟的话你们就有足够的时间走到大街上,在他们赶来之前离开了。" "我现在记起来了,"贝丝说,"丹尼试图让我哥哥安静下来,可是伯尼想回去教训克雷格,所以一定是超过了一分钟的时间。" "也许他是想跟丹尼做个了断的吧,"皮尔森问道,"这样他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在他父亲退休后接管修理店了。" "如果伯尼想那么做的话,"贝丝说,"他只要一拳就能把丹尼打扁了。" "如果卡特莱特先生手里有把刀那可就不一定了。"皮尔森先生答道。 "手里拿着刀的是克雷格,拿刀捅伯尼的也是克雷格。" "你怎么会这么有把握呢,威尔逊小姐?你亲眼看见了么?" "因为伯尼是这样告诉我的。" "你确定是伯尼,不是丹尼告诉你的?" "是的,我确定。" "请原谅我的啰嗦,威尔逊小姐,你确定这些就是你要说的,句句属实?" "没错,因为事实就是这样。"贝丝回答道。 "你害怕你哥哥会死去,这也是事实么,威尔逊小姐?" "是的,他流了那么多血,我觉得他活不成了。"贝丝边说边开始抽泣。 "那你为什么不叫救护车呢,威尔逊小姐?"这一点也让亚历克斯不解,他想知道她对此会作何反应。她没吭声,皮尔森于是又说道:"毕竟你哥哥被捅了一刀又一刀,别忘了。" "我没有电话。"她脱口而出。 "可你的未婚夫有,"皮尔森提醒她,"因为之前他曾用手机邀请你哥哥来和你们一起庆祝。" "可没几分钟就来了辆救护车。"贝丝回答说。 "我们都知道是谁给急救中心打的电话,不是么,威尔逊小姐?"皮尔森说,眼睛盯着陪审团。 贝丝垂下头去。 "威尔逊小姐,我还要提醒你,你告诉我博学的朋友的那些半真半假的话。"贝丝撅起了嘴,"你说'我看到他的第一天就知道我们将来会结婚。'" "是,我是这么说的,而且事实也如此。"贝丝倔强地说道。 皮尔森低头看看笔记继续说:"你还说在你看来达文波特先生不如卡特莱特帅气?" "本来就是啊!"贝丝说。 "如果出现什么意外的话,'无论如何他总有我为他作证'?" "没错。" "不论作什么样的证?" "我没有那样说过。"贝丝抗议道。 "哦,是我说的,"皮尔森说,"我是暗示你为了保护你的丈夫什么都会愿意做。" "可他不是我丈夫。" "可他会成为你的丈夫,如果能脱罪的话。" "他会的。" "你哥哥遇害那晚距离现在有多长时间了?" "刚好六个月。" "在此期间,你和卡特莱特先生常见面么?" "我每个星期天的下午都去看他。"贝丝骄傲地说。 "每次见面的时间是多久?" "大概两个小时。" 皮尔森抬头看着天花板一边计算着一边说:"那就是说在过去的六个月里你们大约有50个小时的时间在一起。"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这件事。"贝丝说。 "可是现在你得这么想想,你不觉得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你们两个反复地演练证词,这样到你出庭时一切都编织得无懈可击了?" "不,事情不是那样的。" "威尔逊小姐,你到监狱看卡特莱特先生时,"皮尔森停了一下,"在一起待了50个小时的时间,就没聊过案子的事?" 贝丝犹豫了一下:"我想我们谈过。" "你们当然谈过,"皮尔森说,"否则你怎么解释你连今天早上吃的什么都记不清却能记得那天晚上的每一个细节,每个人说的每句话呢?" "我当然记得我哥哥遇害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皮尔森先生。我怎么可能忘记呢?再说,克雷格跟他的朋友准备他们的证词的时间会更多。因为他们没有探监时间的限制,想什么时候在哪里见面都成。" "说得好!"亚历克斯有意让皮尔森听见他的声音。 "让我们回到小巷再测试一次你的记忆,"皮尔森很快转移了话题,"克雷格先生和佩恩先生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到了小巷,并开始朝你哥哥逼近,然后突如其来地挑起了一场斗殴。" "他们是这么做的。"贝丝说。 "对象是两个素昧平生的男人?" "是的。" "然后发现情况不妙,克雷格先生就变出了一把刀并用它去捅你哥哥的胸膛。" "不是变出来的,他一定是从酒吧里带出来的。" "所以从酒吧里带刀出来的不是丹尼?" "不是,如果是他的话我应该早就看见了。" "但是你也没看到克雷格先生从酒吧带刀出来?" "是的,我没看到。" "但你的确在一分钟后看到他出现在巷子的尽头。" "是的。" "那时他手里有刀么?"皮尔森向后靠去,等着贝丝的回答。 "我不记得了。" "那么也许你能记起来,你跑回去看你哥哥时刀在谁手里?" "是,当时刀在丹尼手里,但他说那是因为克雷格用刀捅我哥哥,他才把刀抢过来的。" "但这一切也不是你亲眼所见。" "的确不是。" "你的未婚夫当时浑身是血?" "当然,"贝丝说,"丹尼当时正扶着我哥哥。" "那么如果捅你哥哥的是克雷格先生,他也应该浑身是血。" "我怎么知道?他那个时候已经消失了。" "人间蒸发了?"皮尔森说,"那几分钟后当警察来时克雷格先生好整以暇地坐在酒吧里等着警探,身上一点血也没有,你又作何解释?"这次贝丝没有回答。"也许我还得提醒你,"皮尔森继续说道,"是谁第一个打电话叫警察的?不是你,威尔逊小姐,而是克雷格先生,在他用刀捅过人,浑身是血的时候。多蹊跷啊!"他停住,让这个画面在陪审团成员的头脑中留下印象,等了一会才提出了他的下一个问题。 "威尔逊小姐,这是你未婚夫第一次被卷入械斗,要靠你来拯救么?" "你想说什么?"贝丝说。 瑞德梅恩注视着贝丝,想知道她对他是否有所隐瞒。 "也许我们要再次考验一下你出色的记忆力了。"皮尔森说。 法官、陪审团和瑞德梅恩都盯着皮尔森看,皮尔森反倒不着急亮出他的王牌了。 "威尔逊小姐,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1986年2月12日在克雷姆·阿特利综合学校的操场上发生了什么吗?" "但那差不多是15年前的事了!"贝丝抗议道。 "的确,但我想你也一定不会忘记那个日子的。那天你一直想要嫁的男人上了当地报纸的头条。"皮尔森靠到椅背上,他的助手递给他一份《贝思纳尔格林和弓区报》复印件,日期是1986年2月12日,他让传讯员给了证人一份。 "你为陪审团成员也准备了复印件么?"塞克维尔法官越过他的半月形镜片凝视着皮尔森问道。 "我准备了,法官大人。"皮尔森答道。他的助手则把一大堆材料交给法庭的传讯员,后者先呈上一份给法官后,给陪审团成员一人发了一份,然后要把最后一份给丹尼,丹尼摇了摇头。皮尔森有些惊讶,甚至怀疑卡特莱特是不是不识字,等把他弄上证人席后他一定要问清楚这一点。 "你看,威尔逊小姐,这是一份《贝思纳尔格林和弓区报》的复印件,报上有篇关于1986年2月12日发生在克雷姆·阿特利综合学校的操场上的械斗的报道。后来卡特莱特受到了警察的询问。" "他只是想帮忙。"贝丝说。 "都有点习惯成自然了,不是么?"皮尔森暗示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贝丝问。 "卡特莱特先生卷入了械斗,然后你说'他只是想帮忙'。" "但最后另外一个男孩进了教养院。" "毫无疑问你希望这次最后也是另外一个男人而不是你的未婚夫进了监狱?" "是的。" "很高兴我们达成了一致,"皮尔森说,"也许你能帮个忙为法庭朗读一下报纸的头版的第三段,开头是'贝丝·威尔逊后来告诉警方……'" 贝丝拿着报纸往下看去,"贝丝·威尔逊后来告诉警方,丹尼·卡特莱特与斗殴无关,他加入进来只是为了帮一个同班同学的忙,可能还救了他一命。" "不觉得听起来有点熟悉么,威尔逊小姐?" "但是丹尼的确和斗殴无关。" "那他为什么会被学校赶出去了?" "他没被赶出来,只是在警方讯问期间被送回了家。" "在此期间你提供的证词为他洗清了罪名,把另外一个男孩送进了教养院。"贝丝再次垂下了头。"现在让我们再回到最近的那次械斗的晚上来,你又一次恰好可以证明你未婚夫的清白。那么,"皮尔森不等贝丝回答又继续说道,"卡特莱特期待着在你父亲退休后接管威尔逊家的汽修店,对么?" "是的,我爸爸已经告诉丹尼会让他继任的。" "但你后来不知道你父亲已经改变了主意,告诉卡特莱特他打算让你哥哥接管汽修店了么?" "是的,我知道,"贝丝说,"但是伯尼一开始就没想要接管汽修店,他一直都觉得让丹尼做主是件很自然的事情。" "也许,但这是家族的生意,即使你哥哥因此而怀恨在心也是可以理解的,不是么?" "不,伯尼从来也没想过要管理任何事情。" "那你哥哥那天晚上为什么会说'别以为你要是能接管老爷子的生意我就会叫你老大,那你就错了!'?" "他没有说要是能,皮尔森先生,他是说接管以后。这两者的差别可大得很啊。" 亚历克斯·瑞德梅恩微微一笑。 "遗憾的是关于这一点我们只有你一个人的证词,威尔逊小姐。其余三位证人的证词和你的完全不同。" "他们都在撒谎。"贝丝激动地提高了嗓门。 "你是唯一说真话的人。"皮尔森回答道。 "的确如此。" "你父亲相信谁说的是真话?"皮尔森冷不丁地问道。 "法官大人,"亚历克斯·瑞德梅恩跳了起来,"这样的证据不仅不足为凭而且于本案并无意义。" "我同意我博学的朋友的看法,"皮尔森抢在法官之前回答道,"但是由于威尔逊小姐和她的父亲同住一个屋檐下,所以我觉得也许证人有时候会觉察到她父亲对此事的看法。" "也许你说的没错,"塞克维尔法官说,"但这仍然是不足为凭的,所以我宣布此证无效。威尔逊小姐,你不必回答这个问题。" 贝丝抬头看着法官说:"我父亲不相信我。"她一边抽泣一边接着说:"他仍然坚信是丹尼杀害了我哥哥。" 一时间法庭哗然。法官几次要求大家肃静之后皮尔森才得以继续。 "你要说点什么帮助陪审团了解案情么,威尔逊小姐?"皮尔森充满期待地问道。 "是的,"贝丝说,"我父亲不在现场,可我在。" "你未婚夫也在,"皮尔森插了进来,"我认为事实有可能是卡特莱特与你哥哥长时间争执不下后,很不幸你的哥哥被他杀害了。" "杀死我哥哥的是克雷格。" "那个时候你在巷子的尽头试图拦下一辆出租车。" "是的,没错。"贝丝说。 "警察来时,他们发现卡特莱特浑身是血,刀把上唯一能辨认的指纹也是你未婚夫的。" "我已经解释了那是怎么回事了。"贝丝说。 "那么,也许你还能解释为什么几分钟后警察盘问克雷格时他的外套、衬衫和领带上一滴血迹都没有?" "他至少有20分钟的时间可以跑回家换衣服。"贝丝说。 "甚至30分钟。"瑞德梅恩补充道。 "所以你也支持超人理论,对么?"皮尔森说。 "他承认了他在小巷里。"贝丝没有理会他的评论径直说道。 "是的,威尔逊小姐,但那是在他听到你的尖叫声以后,他离开了他酒吧里的朋友跑出来看你是否遇到了危险。" "不,伯尼被害时他已经在小巷里了。" "可是是被谁杀害的呢?"皮尔森问道。 "克雷格,克雷格,克雷格!"贝丝叫道,"我要说多少遍你才能明白?!" "是谁在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赶到小巷?后来又是谁设法打电话叫警察,然后回到酒吧让他的同伴离开,回家换掉有血渍的衣服,洗澡,返回酒吧坐着等待警察到来?那时他还能有条有理地叙述发生的事情,而且他的话还能得到当晚在酒吧里的证人的证实?" "但是他们在撒谎。"贝丝说。 "我明白了,"皮尔森说,"其他所有证人都愿意违背他们发过的誓言来撒谎。" "是的,他们都在保护他。" "那你就不是在保护你的未婚夫么?" "不,我说的是实话。" "是你自以为的实话,"皮尔森说,"因为你并没有亲眼看到事情发生。" "我不必亲眼看到,"贝丝说,"因为伯尼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你确定是伯尼,不是丹尼?" "是,我确定,是伯尼。"她说。 "就在他死之前?" "是的。"贝丝叫道。 "多巧啊!" "丹尼到了证人席上就会证实我说的话的。" "在你们过去的六个月里每个星期天都见面以后,威尔逊小姐,我对此毫不怀疑。"皮尔森说,"我没有问题了,法官大人。" 11 "你早上吃了什么?"亚历克斯问道。 "还是那个老掉牙的笑话啊!"他父亲响亮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 "我应该早点警告你的,皮尔森盘问一位被告证人时只有两种开场白。第一种是只有法官听他说过,而那些毫无戒心的证人做梦都想不到的开场白,更不用说陪审团员了。这种开场白他入行不久就掌握了。" "那另外一种呢?" "你早上出门上班左手边第二条街叫什么名字?证人们几乎都答不对这样的问题,我就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我怀疑皮尔森在开庭的前一天晚上就在被告的家周围转悠过了。我敢打赌他现在就在东区附近晃荡呢。" 亚历克斯坐回椅子里:"哦,不过你的确警告过我不要低估了那个家伙。" 马修爵士没有立刻答话。等他再次开口时,说的却是亚历克斯从来没有思考过的问题:"你打算让卡特莱特上证人席么?" "当然,"亚历克斯说,"为什么不呢?" "因为这是你可以出其不意的一招。皮尔森一定认为卡特莱特这周剩下的时间里会待在证人席里。但是如果你明天突然就结案,他就被动了。他本以为到本周末甚至下周的时间里他将会审问卡特莱特,而不是明天一大早就要做结案陈词。" "可是如果卡特莱特不作证,陪审团就一定会做出对他最不利的判决。" "关于这一点法律规定得很明确,"亚历克斯的父亲说,"法官会很清楚地宣布被告有权选择是否出庭作证,陪审团不能依据这个决定而贸然下结论。" "但是他们一定会这么做的,关于这一点您以前警告过我很多次了。" "不错,但也许会有一两位陪审团成员注意到他连《贝思纳尔格林和弓区报》上的那篇文章都不会读,因而认定是你建议他回避皮尔森的,尤其是在皮尔森那样盘问过他的未婚妻之后。" "卡特莱特其实一点儿也不比皮尔森笨,"亚历克斯说,"他只是没读什么书而已。" "但是他有一根软肋。" "只有当贝丝受到攻击时。" "那么只要他一上证人席,皮尔森就铁定要攻击贝丝,直到他按捺不住发作出来。" "但是卡特莱特没有案底,他从学校出来就一直有工作,而且他交往多年的女友恰好怀孕了,两人正打算结婚。" "那我们现在就知道这会是在盘问时皮尔森一定会绝口不提的四个话题。但他一定会揪住卡特莱特小时候在操场上发生的那件事不放,不断地强调当时他也拿了刀,而且也恰好是他的女友为他脱罪的。" "嗯,那是我唯一的问题所在--"亚历克斯沉吟道。 "绝对不是唯一的问题,我敢担保,"他父亲说,"既然皮尔森能向贝丝提起发生在操场上的陈年旧事,他也一定为丹尼卡特莱特准备了一两个意外。" "例如什么?" "我不知道,"马修爵士说,"不过你把他放到证人席上就会知道了。""亚历克斯考虑着他父亲的话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你似乎在担心着什么。"见他没有回答,老法官说。 "皮尔森知道贝丝的父亲告诉过卡特莱特他改变心意不打算让他当汽修店的经理了。" "而是把这份差使交给他的儿子?" "是的。"亚历克斯。 "谈到动机的时候,这一点是很不利的。" "的确,但也许我也可以给皮尔森几个意外。" "比如?" "克雷格刺伤了丹尼,有他腿上的伤疤为证。" "皮尔森会说那是旧伤。" "但法医报告会告诉我们那不是。" "皮尔森会说那是伯尼弄的。" "那么你是建议我别让卡特莱特上证人席?"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孩子,因为我没在法庭上,不知道陪审团对贝丝的证词作何反应。" 亚历克斯沉默了一会儿说:"有一两位表现出同情,她给人的印象的确是个诚实的人。但他们还是可能会认为即使她说的是实话,但她也没有亲眼看到事情的经过,只是听卡特莱特那么说而已。" "那么,你只需要有三位陪审团员确信她说的是实话,这样他们就无法就判决达成一致,最糟的状况不过是重审。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皇家检察院(CPS)甚至会感到再次审判不合乎公众利益。" "我本该严加盘问克雷格时间偏差的问题的,对么?"亚历克斯说,一边期待他父亲给予否定的答复。 "现在后悔那个已经晚了,"他父亲说,"你现在面临的最重要的决定是是否要让卡特莱特上证人席。" "您说的没错,但是我一旦决策错误,丹尼最终就可能要坐20年的牢。"12 守夜人打开前门没多久亚历克斯就到了老贝利,在下面的牢房里和丹尼谈了很久以后他到更衣室换上律师袍,然后朝四号法庭走去。他走进空荡荡的法庭,在长椅的一端他的座位坐下,将三份标有"卡特莱特"的文件放在面前的桌上。他打开其中的一份文件开始仔细检查他头一天晚上整整齐齐写在上面的七个问题。他抬头瞥了一眼墙上的钟,时间是上午9点35分。 10点差10分的时候阿诺德·皮尔森和他的助手悠闲地走了进来,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了下来。他们见亚历克斯聚精会神地看文件就没有打扰他。 接着进来的是在两名警察的陪同下的丹尼·卡特莱特,他坐在被告席中央的木椅上,等着法官进来。时钟敲十下的时候法庭后面的那张门开了,塞克维尔法官走进了他的领地。坐在法庭下首的所有人都站起来向他鞠躬。法官回礼之后在他的宝座上坐了下来。"有请陪审团。"他说。在等他们出现的当口他戴上了他的半月形眼镜,打开一个新的笔记本,摘下了钢笔帽,在本子上写下了一行字:瑞德梅恩审讯丹尼·卡特莱特。 陪审团安顿下来之后,法官转向被告席问道:"准备好传唤你下一位证人了么,瑞德梅恩先生?" 亚历克斯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抿了一口。他朝丹尼笑了笑,低头看了看面前的那几个问题,然后翻到了一张空白页上。他笑着对法官说:"我没有其他证人了,法官大人。" 皮尔森脸上掠过一丝不安的神情,他迅速扭过头去和他的助手商量起来,他的助手同样是一头雾水。亚历克斯品味着这个时刻,等着议论声慢慢平息下去。法官微笑地看着亚历克斯,有一瞬间瑞德梅恩甚至觉得他会朝自己眨眼睛。 亚历克斯细细地享受了他能得到的每一秒之后说道:"法官大人,辩方请求就此结案。" 塞克维尔法官朝皮尔森望去,此刻的皮尔森就像一只迎头撞上了前进中的卡车头灯受了惊吓的兔子。 "皮尔森先生,"他若无其事般地说道,"你可以代表法庭作结案陈词了。" 皮尔森慢慢地从座位上起身说道:"法官大人,我想知道,"他有些语无伦次了,"在这样非常的情况下,您是否能多给我一些时间来准备我的陈词。能否把时间推迟到今天下午……" "不,皮尔森先生,"法官打断了他,"我不会推迟审讯的进度。你应该比任何人都了解,被告有权利选择不作证。现在陪审团和法庭的各位官员都到齐了,我想不用我提醒你也知道法庭的日程有多满,所以还是开始你的结案陈词吧!" 皮尔森的助手从文件堆的底下抽出一份文件来递给他的上司。皮尔森打开那份文件,意识到在过去的几天里他几乎没怎么看里面的内容。 他沿着第一页向下看去,慢慢地开口说道:"各位陪审团的成员……"很快大家都能看出来皮尔森是一个严重依赖事先准备的稿子的人,临场发挥不是他的强项。他一段一段照着稿子结结巴巴地念下去,直到他的助手都有些恼火了。 亚历克斯平静地坐在长椅的另一端,他的注意力集中在陪审团成员身上。甚至那些平时反应十分敏锐的陪审团员都显露出厌烦的神情来,有一两个陪审团成员时不时地打一个哈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等皮尔森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亚历克斯都有些困了。 皮尔森终于疲惫不堪地跌坐下去后,塞克维尔法官建议大家也许最好先去吃午餐。法官一离开,亚历克斯便朝皮尔森望去,后者的恼怒几乎无法掩饰了。他太清楚西区的观众们期待的是一场首演礼级别的演出,而自己刚才的表现不过是一场平庸的日场表演。 亚历克斯拿起他最厚的一叠文件匆匆离开了法庭。他跑下楼梯沿着石台阶来到了二楼他早些时候预定好的一个小房间里。房间里除了一桌一椅之外别无他物,甚至连墙上都没有任何的装饰。亚历克斯打开他的文件开始准备他的总结陈词,他一遍一遍地演习其中的重点句子,直到他感到有把握让这些突出的要点深深地留在法官的脑海里为止。 亚历克斯前一天的晚上和这天早上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起草和润色稿子里的每一个句子,等到一个半小时后返回四号法庭时他已经胸有成竹了。他坐下没多久塞克维尔法官就进来并问他是否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法官大人。"亚历克斯回答道,一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他打开文件,抬起头来喝了口水。 "陪审团的成员们,"他开始说道,"现在你们已经听到……" 亚历克斯的总结陈词没有皮尔森的那么冗长,但是对他来说这也不是一场彩排。他无从了解他陈词中的要点对陪审团起了什么样的作用,但至少没有人打瞌睡,甚至还有几个人在记笔记。一个半小时后亚历克斯坐了下来,他觉得如果父亲此刻问他是否已经为他的委托人竭尽全力,他可以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了。 "非常感谢,瑞德梅恩先生,"法官说着,转向陪审团说道,"我们今天到此为止吧!"皮尔森看了看表,才3点半。他本以为法官至少要跟陪审团讲上半个小时才会结束的,但显然亚历克斯·瑞德梅恩上午的突然袭击也让法官吃惊不小。 法官从座位上站起来,鞠了一躬之后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法庭。亚历克斯转头去和他的对手说话,这时一位传讯员走了过来递给皮尔森一张纸条。皮尔森读过纸条后一跃而起匆匆离开了法庭,他的助手紧随其后。亚历克斯又笑着转向被告席,但丹尼·卡特莱特已经被押送回下面的牢房去了。亚历克斯不禁开始想象明天他的委托人会从哪个门离开法庭,但那时他还不知道皮尔森为什么会那么急匆匆地离开法庭。 13 皮尔森先生的秘书第二天早上9点过1分的时候打电话给了塞克维尔法官的秘书,塞克维尔法官的秘书说他会把皮尔森先生的请求传达给法官并立刻回信给他。几分钟后,塞克维尔法官的秘书回电话给皮尔森先生的秘书,告诉他法官很乐意在9点半的时候在他的办公室接见皮尔森先生,不过他觉得瑞德梅恩先生也应该到场。 "我接下来就会给他打电话,比尔。"皮尔森先生的秘书说着,挂断了电话。 皮尔森先生的秘书给瑞德梅恩先生的秘书打电话,问瑞德梅恩先生9点半是否有空去法官的办公室讨论一件十万火急的事情。 "是什么事,吉姆?"瑞德梅恩先生的秘书问道。 "不知道,泰德。皮尔森先生从不跟我透露机密。" 瑞德梅恩先生正要走下皮姆力克地铁站的时候,他的秘书打通了他的手机。 "皮尔森有没有说见法官的理由?"亚历克斯问。 "他没说,瑞德梅恩先生。"泰德回答道。 亚历克斯轻轻地敲了敲办公室的门,进去之后他发现皮尔森正悠闲地坐在一张舒适的椅子上和法官聊他的玫瑰,在双方律师都到场之前塞克维尔法官从来不会提起他们要谈的话题。 "早上好,亚历克斯。"法官说,一边示意他坐到皮尔森旁边的一张旧的皮革座椅上。 "早上好,法官。"亚历克斯答道。 "不到半个小时我们就要开庭了,"法官说,"也许阿诺德你能简要地说说这次开会的原因?" "当然,法官,"皮尔森说,"应皇家检察院的要求我昨天晚上参加了在他们办公室举行的一个会议。"亚历克斯屏住了呼吸,"经过长时间的讨论之后,我想我现在可以向您汇报了,他们愿意考虑一下改变这个案子的申诉。" 尽管亚历克斯很想跳起来挥舞他的拳头,但他还是竭力表现得泰然自若,毕竟这是在法官的办公室,不是厄普顿公园的看台上。 "他们想怎样?"法官问道。 "他们说如果卡特莱特能改为作过失杀人申诉……" "你觉得你的委托人对此会作何反应?"法官转头问瑞德梅恩。 "不知道,"亚历克斯不得不承认,"他是个聪明人,但也倔得像头驴。在过去的六个月里他始终坚持同一种说法,不停地抗议说他是无辜的。" "尽管如此,你是否还是想建议他接受皇家检察院的提议?" 亚历克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是的,但不知皇家检察院为我们准备了怎样一套说辞呢?" 听到亚历克斯话中带刺,皮尔森皱了皱眉头,他说:"如果你的委托人承认他和威尔逊的确是为了解决他们之间的争端才去的小巷……" "结果刀插进了威尔逊的胸膛?"法官问道,尽量不表现得那么挖苦。 "自卫,可以酌情减刑……剩下的部分瑞德梅恩自己补充吧。那不是我的责任范围了。" 法官点点头:"我会让我的秘书告诉法庭的官员和陪审团我要延迟……"他瞥了一眼手表,"到11点开庭。亚历克斯,这段时间足够你去知会你的委托人然后再回到我的办公室告诉我他的决定了吧?" "是的,我觉得足够了。"亚历克斯回答道。 "如果他肯认罪的话,"皮尔森说,"两分钟就够了。" 14 亚历克斯·瑞德梅恩从法官那里出来,慢慢地朝大楼的另一边走去,一路上试图整理他的思绪。不过是短短的两百多步距离,气氛就由法官办公室的平和宁静变成了牢房的阴冷黯淡。 他在将他跟底下的牢房隔开的一道铁门前停了下来。他敲了两下门,一位沉默寡言的警察给他开了门并陪着他走下一截窄窄的石阶,来到一个被老囚犯称为黄砖道的黄色走廊里。到达17号牢房时,亚历克斯觉得自己准备好了,虽然他不知道丹尼对这个提议会有什么反应。那位警察从一大串钥匙里找出一片打开了牢门。 "你们交谈的过程中需要一位警察在场么?"他礼貌地问道。 "没有必要。"亚历克斯回答道。 警察拉开那扇两英尺厚的铁门,临走前问道:"门是开着还是关着好,先生?" "关着吧!"亚历克斯说着一边走进了一个小小的牢房,牢房的中央摆着的两把塑料椅子和一张小小的丽光板桌子,唯一的装饰是墙上的一幅涂鸦画。 看到亚历克斯进来丹尼站起来说道:"早上好,瑞德梅恩先生。" "早上好,丹尼。"亚历克斯边说边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他知道再让他的委托人直接叫自己的名字是徒劳的。亚历克斯打开一份只有一页纸的文件说道:"我有些好消息要告诉你,或者说我希望你会觉得这是个好消息。"丹尼的表情没有变化,除非他觉得有必要,否则他很少开口说话。"如果你肯改作过失杀人罪申诉的话,"亚历克斯继续说道,"我想法官也许只会判你五年徒刑,表现好的话也许一两年就可以出去了。" 丹尼隔着桌子盯着亚历克斯,目光毫不避让,他说:"去他妈的!" 他的委托人不假思索的决定和脏话亚历克斯吃了一惊,这在过去的六个月里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但是丹尼,还是考虑一下吧!"亚历克斯恳求道,"如果陪审团认为你有罪,你也许要被判终生监禁,虽然20年后可获假释,这也意味着你得到年近50岁的时候才能重获自由。但如果你接受他们的提议,只需要等两年,两年后你就可以和贝丝一起开始新的生活了。" "开始什么样的生活?"丹尼冷冷地问道,"每个人都认为我杀害了我最好的朋友还逃脱了惩罚的生活?不,瑞德梅恩先生,我没有杀伯尼,即使需要20年来证明我的清白……" "但是丹尼,既然可以轻松地达成妥协又何必冒险把你的命运交给陪审团一时的兴致来决定呢?" "我不知道妥协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瑞德梅恩先生,不过我知道我是清白的,一旦陪审团听说了这个提议……" "他们绝对不会听说,丹尼。如果你拒绝的话,没人会告诉他们今天上午的程序为什么会被耽搁,法官在总结时对此也会只字不提。审讯会继续,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那就继续吧。"丹尼说。 "也许你需要多点时间来考虑。"亚历克斯不甘心就此放弃,"你可以和贝丝,和你父母谈谈。我一定能让法官再推迟到明天上午,至少给你点时间好好考虑一下。" "你明白你在让我做什么吗?"丹尼说。 "我不太肯定。"亚历克斯说。 "如果我承认过失杀人那就意味着贝丝在证人席上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言。她没有撒谎,瑞德梅恩先生。她告诉陪审团的就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丹尼,这个决定会让你在接下来的20年都懊悔的。" "我不能20年活在一个谎言里。即使需要20年的时间来证明我的清白,那也比全世界都认为我杀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好。" "但全世界都会很快忘记这回事的。" "但我不会,"丹尼说,"我东区的那些哥们也不会。" 亚历克斯还想再试一次,但他也明白要改变这个骄傲的年轻人的心意是不太可能的了。他疲惫地站起来:"我会让他们知道你的决定的。"说着用拳头狠狠地敲了敲牢门。 钥匙在锁眼里转动了几下,不一会儿门被拉开了。 "瑞德梅恩先生,"丹尼平静地说,亚历克斯扭过头来看他的委托人。"您是一颗钻石,能由您而不是那位皮尔森先生为我辩护我感到很骄傲。"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15 处理案子千万不能掺入个人感情,他父亲常常这样警告他。虽然亚历克斯头天晚上一夜没睡,但他还是全神贯注一词不落地听完了法官四个小时的总结陈词。 塞克维尔法官的总结是极其专业的。他先罗列出这个案子涉及的所有法律要点,接着开始帮助陪审团一条一条地筛选证据,努力让案情前后一致,合乎逻辑,易于理解。他不夸张也没有任何偏见,只是为这七男五女呈现一幅客观的画面供他们参考。 他建议他们认真考虑一下前面三位证人有关只有克雷格先生一人在听到尖叫后跑去小巷的含糊不清的证词。克雷格发誓说他亲眼看到被告拿刀捅了威尔逊好几次,然后马上回到酒吧打电话报警。 而另一方面威尔逊小姐所陈述的却是另外一个故事,她说是克雷格先生挑起的争端,杀害威尔逊的也一定是他。她没有亲眼看到杀人的过程,但她解释说是她哥哥临死前这么告诉她的。如果你接受这个版本的故事,那么你就要问问自己为什么克雷格先生会和警察联系,更重要的是为什么福勒警长20分钟后询问他的时候,他的衣服上一点血污都没有。 亚历克斯暗叫该死。 "陪审团成员们,"塞克维尔法官继续说道,"威尔逊小姐的过去清白无暇,证明她是一位诚实正直的公民。但是因为她对卡特莱特一往情深,只要他无罪就会和他结婚,你们也许会觉得她的证词多少是有些带个人感情的。但不要让这一点影响你们的决定。你们必须把因为她有孕在身而很自然地对她产生的同情放到一边。你们的责任就是权衡一下本案的证据,忽略无关的枝节问题。" 法官接着继续强调卡特莱特没有犯罪记录,过去的11年里他一直受雇于同一家公司。他警告陪审团不要太在意卡特莱特拒绝出庭作证的事实。如果他没有隐瞒什么的话,那是他的权利,他解释说,尽管陪审团不明白他决定这么做的原因。 亚历克斯又一次为自己缺乏经验暗骂不已。他给了皮尔森冷不丁的一击,甚至惊动皇家检察院来提议他们做认罪申辩以减轻刑罚的时候所赢得的优势此刻转为了劣势。 法官最后建议陪审团不要急着作决定。毕竟,他强调说,这关系到一个人的前途。但是他们也不能忘记另一个人失去了生命。如果丹尼没有杀害伯尼·威尔逊,他们完全有理由问,那么还有谁可能是凶手呢? 2点20分,陪审团员鱼贯而出,离开法庭去审议他们的决定。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亚历克斯竭力不让自己为没让丹尼出庭作证后悔。皮尔森真的像他爸爸所说的那样,掌握了其他让他们都意想不到的该死的材料么?丹尼能说服陪审团他没有杀害自己的好友么?在等待陪审团回来的时间里,亚历克斯还是忍不住琢磨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刚过5点,那七男五女回到法庭在他们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他们面无表情,亚历克斯从他们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塞克维尔法官从他的座位向下看着他们问道:"陪审团员们,你们做出裁决了么?" 陪审团主席从第一排末尾他的新座位上站起来,"没有,法官大人。"他回答道,然后照着一张稿子念道,"我们还在筛选证据,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做出决定。" 法官点点头,对陪审团的敬业表示了感谢:"我现在让你们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早上再来商讨这个案子。但是别忘了,"他补充道,"一离开这个法庭,你们就不能和任何人,包括你的家人讨论这个案子了。" 亚历克斯返回他在皮姆力克的小公寓,又是一夜无眠。 16 第二天早上9点55分,亚历克斯回到法庭在自己的位置坐下,皮尔森热情地和他打了招呼。这个怪老头已经原谅了他昨天的突然袭击,还是只是对今天的判决充满信心而已?他们俩一边等待着陪审团回来,一边聊了聊玫瑰、板球之类的话题,甚至还谈到了谁会成为伦敦的下任市长,却只字未提这个在过去的两周里令他们寝食难安的案子。 几分钟漫长得如同几小时。到下午一点陪审团还是没有要回来的迹象,法官让大家先休息一个小时去吃午饭。皮尔森去了顶楼的律师餐厅,亚历克斯则在四号法庭外的走道上走来走去。早上他父亲在电话里就告诉他了,碰上杀人案件陪审团一般没有4个小时是做不出一个决定来的,这样显得他们对待工作尽职尽责,谨小慎微。 4点过8分的时候,陪审团回到了座位上。这一次亚历克斯注意到他们的表情从一片空白变成了茫然,塞克维尔法官没办法,只好放他们回去再等一个晚上。 第二天早上,亚历克斯在走廊的大理石地板上踱来踱去刚刚一小时的样子,就见一位传讯员从法庭里出来喊道:"四号法庭的陪审团回来了。" 陪审团主席又一次拿着一份写好的声明念道:"法官大人,"他死死地盯着手里的那张纸,手稍稍有些颤抖,"经过数小时的讨论,我们还是无法达成一致,希望您能告诉我们这样的情况下该怎么做。" "我能理解你们的问题,"法官说,"但是我还是得请你们再试一次看能不能达成一致的决定。我实在不希望重审此案又要重新走一次程序。" 亚历克斯低下了头,他是很愿意重审的。如果他们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确信……陪审团成员不再多说又依次离开了,而且那天上午再没回来。 亚历克斯独自坐在三楼餐厅的一个角落里。他心不在焉地拨动着盘子里的三明治,汤放在一边都凉了,随后他又回到走廊继续走来走去。 3点20分的时候,扩音器里传来一条公告:"卡特莱特案的相关人员请回到四号法庭,陪审团就要回来了。" 亚历克斯跟着关心此案的人群沿着走廊很快回到了法庭。大家坐好后,法官进来让传讯员去请陪审团。陪审团回来的时候,亚历克斯不禁注意到其中一两位神情沮丧。 法官探出身子问陪审团主席:"你们达成一致的裁决没有?" "没有,法官大人。" "要不考虑一下多数派裁决吧?我的意思是你们当中至少10位同意。" "那样也许能解决问题,法官大人。"陪审团主席回答道。 "那么就请你们重新开个会,看看能不能达成一个决定。" 亚历克斯想起身继续到走廊里去踱步,皮尔森探身对他说道:"待在那里别动,孩子,我有预感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了。"亚历克斯坐了下来。 正如皮尔森所言,陪审团几分钟后就回来了。亚历克斯转向皮尔森,还没开口,老律师就说了:"也别问,孩子,我当律师将近30年了都没能弄明白陪审团的诡计。"传讯员站起来说:"陪审团主席请起立。"亚历克斯紧张得全身发抖。 "你们做出裁决了么?"法官问。 "是的,法官大人。"陪审团主席回答道。 "是多数通过的么?" "是的,10比2多数通过。" 法官朝传讯员方向点了点头,传讯员鞠了一躬。"陪审团的成员们,"他说,"你们认为被告席上的这个囚犯,丹尼尔·亚瑟·卡特莱特是否犯了杀人罪?"虽然陪审团主席没过几秒就做出了答复,但这段时间对于亚瑟来说却漫长得犹如永生。 "有罪。"主席说道。 法庭里一时间嘘声四起。亚历克斯的第一反应就是回头去看丹尼,后者脸上却什么表情都没有。只听上方的公众席有人大叫:"不!"然后就传来抽泣的声音。 法庭恢复秩序后法官在宣布判决之前做了一番很长的陈述,亚历克斯耳边久久回荡的却只有22年这几个字。 他父亲曾经告诉过他不能让任何一个判决影响到自己的情绪,毕竟一百个被告中只有一个可能是被误判的。 亚历克斯坚信丹尼·卡特莱特就是那一百个里的一个。 17 "欢迎回来,卡特莱特。"丹尼看了接待桌后坐着的看守一眼,却没有回答。那个人看了看案件记录,"22年,"杰金斯叹了口气,"我能理解你的感受,我干这一行也恰好这么多年了。"在丹尼印象里,杰金斯先生年纪比较大了。22年以后我也会是这个样子么?"我感到很抱歉,伙计。"看守说道,他很少在工作中掺杂自己的感情。 "谢谢,杰金斯先生。"丹尼平静地说。 "现在你已经不在候审期间了,"杰金斯说,"所以不能再住单人牢房了。"他打开了一份文件看了一会儿。监狱里的节奏从来就比较缓慢,他用手指着一长串名字往下看,在一个空格处停了下来。"你去三区129号吧。"他核对了一下现在住在那里的犯人,"有他们做伴应该挺有趣。"他补了一句然后朝他身后的年轻看守点了点头,却没有进一步解释。 "快一点,卡特莱特,跟我来。"说话的这位年轻看守丹尼以前从来都没见过。 丹尼跟着那个看守穿过一条长长的走道,走道墙壁是紫红色的,这是在别处不太常见的一种颜色。他们在两道大门前停了下来。看守从他腰上取下一大串钥匙,选了一片大钥匙打开了第一道门,让丹尼过去,他自己则紧随其后把这道门锁上,然后再打开第二道门。现在他们进入的走道墙壁是绿色的,这意味着他们进入了一个安全区域。在监狱里什么都是用颜色来标记的。 看守陪着丹尼来到了另一道双门前,这个程序又重复了四遍之后他们才到了三区。难怪没有人能从贝尔马什监狱逃跑。此时墙壁已经由紫红色变成绿色再变成了蓝色。带丹尼进来的看守把他移交给了另外一个看守,他们穿着同样的蓝色制服,同样的白衬衫和黑领带,他们无一例外都剃着平头,显得跟关在监狱里的犯人一样强悍。 "好的,卡特莱特,"他的新看守漫不经心地说,"接下来至少八年里这里将是你的家,你最好尽快安顿下来适应这里的生活。只要你不给我们添麻烦,我们也不会找你的麻烦,明白么?" "明白了,长官。"丹尼用囚犯称呼不知姓名的看守的方式称呼他。 从铁楼梯下到一楼的过程中丹尼没有碰到其他的犯人。他们都被关起来了,他们通常都是被关着的,有时候一天22小时都被关着。新看守在名单上核对了丹尼的名字,看到他被分配的牢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杰金斯先生显然很有幽默感。"走到129号牢房外时他说。 又是一大串钥匙里取出沉甸甸的一片来,这次打开的是一扇两英寸厚的铁门。丹尼走了进去,门在他身后重重地关上了。他狐疑地打量着里面的两个犯人。 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的正面对着墙躺在单人床上打盹,另外一个则坐在一张小桌子前写着什么,他放下笔站起来,出人意料地向丹尼伸出了一只手。 "尼克·蒙克里夫。"他说话的语气与其说像囚犯不如说像位看守。"欢迎来到你的新居。"他又笑着加了一句。 "丹尼·卡特莱特。"丹尼一边和他握手一边说道,目光却瞥向了空着的那个铺位。 "你是最后一个进来的,所以得睡上铺,"蒙克里夫说,"顺便说一句,两年后你就有下铺睡了。"他指向躺在床上的大个子说:"那是大块头埃尔。"丹尼的另一位狱友哼了一声,还是背对着他们,没有转过来看看的意思。"大块头话不多,但你了解他以后就会知道,他人不错。"蒙克里夫说,"我花了六个月的时间来了解他,也许你会做得比我好。" 丹尼听到锁眼里钥匙转动的声音,大铁门被打开了。 "跟我来,卡特莱特。"一个声音说道。丹尼走出牢房跟在了一个他以前没有见过的看守的身后。他们打算给我换间牢房么?丹尼有些不解。看守领着他走下铁楼梯,进入了另外一条走道,又穿过了一道双层门,来到了一个标着"商店"的门前。看守轻轻地敲了敲那扇双层小门,不一会儿门就从里面开了。 "CK4802,卡特莱特。"看守看着记录表说。 "脱衣服,"商店的老板说,"你不需要穿这身衣服了,"他沿着记录往下看,"2022年以前。"想到这样的玩笑话他每天要重复大约五次,只是年份不同,他笑了起来。 丹尼脱光衣服后,店老板递给他两条平腿短裤(红色和白色条纹的)、两件衬衫(蓝色和白色条纹的)、一条牛仔裤(蓝色)、两件T恤(白色)、一件套头衫(灰色)、一件防雨工作服(黑色)、两双袜子(灰色)、两条短裤(蓝色运动型)、两件汗衫(白色运动型)、两条床单(绿色尼龙的)、一条毯子(灰色)、一个枕套(绿色)和一个枕芯(圆柱形,硬邦邦的)。他自己的东西只有一双软底运动鞋被允许保留下来:这是囚犯唯一能显示自己风格的机会。 店老板把丹尼的东西全都聚拢起来丢进一只大塑料袋里,然后在塑料袋上贴着的一个标签上写下卡特莱特CK4802的字样。接着他又递给丹尼一个小塑料袋,装着一块肥皂、一支牙刷、一把一次性剃须刀、一条毛巾(绿色)、一只塑料盘子(灰色)、一副塑料刀叉和一个塑料勺子。他在一张绿色的表格的几个空格处打了勾,然后把表格调过头来,指着上面的一行字递给丹尼一枝用链子固定在桌子上的圆珠笔,丹尼潦草地签了个名。 "要换洗衣物,"店老板说,"每周四下午3点到5点之间你可以向店里报告,如果衣物有任何破损将在你每周的工资里扣除,扣多少由我来决定。"说完他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丹尼拿起两只塑料袋,跟着看守走过道回到了他的牢房。两人都一言未发,很快他就被关了起来。他的离开似乎对大块头没产生什么影响,尼克还是坐在小桌前写东西。 丹尼爬上他的上铺四脚朝天地躺在粗糙的床垫上。候审的六个月期间他还可以穿自己的衣服,可以在一楼四处逛逛,跟其他犯人聊聊天,看看电视打打乒乓球,甚至还能从自动售货机上买可乐和三明治什么的,现在都不可以了。现在他被判了22年徒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失去自由意味着什么。 丹尼决定整理一下床铺。他不急不慢地整理着,因为和两个陌生人,其中一个还体型庞大,一起被关在一间12×8英尺见方的牢房里,他才开始发现每天有多少小时,每小时有多少分钟,每分钟有多少秒。 整理好床铺以后他又爬了上去躺下来,瞪着白色的天花板发呆。睡上铺的好处之一就是你的头正对着一扇装有铁栏杆的小窗,让你意识到外面世界的存在。透过铁栏杆丹尼看到了其他的三个区、运动场和几堵高墙上似乎延绵不绝的铁丝网。他把目光移回了天花板,想起了贝丝,他们连向她告别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下周以及今后上千个星期,他都会被关在这个鬼地方。他唯一的出路是上诉,瑞德梅恩先生已经告诉过他,上诉的话至少一年以后才会有人理会。法院的单子永远是满满的,你的刑期越长,你要等的时间就越长。当然,一年的时间足够瑞德梅恩先生收集所有必要的证据来证明丹尼是清白的,不是吗? 塞克维尔法官宣布判决后不久,亚历克斯·瑞德梅恩就离开了法庭,他顺着一条铺着地毯、贴着墙纸、墙上还挂着历任法官们画像的走廊往下走。他敲了敲另外一名法官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倒在他父亲桌前一张舒服的椅子里,简单地说:"有罪。" 瑞德梅恩法官走到酒柜前,"你最好习惯这个,"他一边说着一边抽出他早上就为儿子选好的那瓶酒,无论输赢,"因为我可以告诉你,自从废除死刑之后,被控杀人的犯人越来越多,而且陪审团的裁决几乎无一例外总是对的。"他倒了两杯酒递给儿子一杯,"卡特莱特上诉的时候你还会做他的律师么?"说完他呷了一小口酒。 "是的,当然会。"亚历克斯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这么问。 老人皱了皱眉,"那我可以说的就只有祝你好运了。如果卡特莱特没有杀人,那么是谁杀的?" "斯宾塞·克雷格。"亚历克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18 5点的时候笨重的铁门又一次被拖开了,紧接着外面传来一声沙哑的吼叫"放风时间"!说话人以前一定是位警卫队军士长。 接下来的45分钟所有的犯人都被从牢房里放了出来。他们可以选择用两种方式来度过这段时间。他们可以到一楼宽敞的活动室去,像大块头那样。在那里,他一屁股坐到电视机前的一个大皮椅里就再没别人的地儿了。其他人就玩多米诺骨牌,这里唯一的赌注是香烟。另外,如果你不在意天气的影响的话,也可以试试去院子里的运动场。 走出三区进入院子之前丹尼被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像其他监狱一样,贝尔马什监狱里充斥着毒品和毒品贩子。每天只有这段时间所有四个狱区的犯人才会聚集到一起有所接触,毒品贩子们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来寻找商机。支付系统很简单,也是所有瘾君子都认同的。如果想来点什么:大麻、可卡因或海洛因,你只要让那些毒贩子知道你的需求和外面为你付款的人的姓名,交钱之后货一两天内就能到你手里。每天上午都有一百名候审犯人在监狱里进进出出去出庭受审,所以就有一百种不同的机会把东西带进来。有些人会被当场抓获,刑期被加长,但丰厚的经济回报总是能吸引足够的驴子来冒险带货。 丹尼对毒品从来没有兴趣,他甚至烟都不抽。他的拳击教练告诫过他,一旦发现他吸毒,他就永远不能再上拳击台。 他开始沿着院子里的周界大步行走,院子的中央是一片相当于一个足球场大小的草坪。他步速很快,因为他知道比起每周去两次拥挤的健身房,还是这样他才能真正得到锻炼。他抬头看了看院子周围高达30英尺的围墙,尽管围墙上布满铁丝网,他还是忍不住想到了逃跑。如果不逃跑他又怎么能找那四个剥夺了他的自由的混蛋算账呢? 他超过了几个悠闲漫步的犯人,没有人赶上他。他注意到前面有一个孤独的人也在以同样的速度前进。看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那是尼克·莫克里夫,他的新室友,他的身体显然和丹尼一样棒。丹尼很想知道他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被关到牢里来的。他想起了监狱的那条老规矩,那就是永远不要问另一个囚犯他入狱的原因,等他愿意的时候自己会讲的。 丹尼往右边看过去,看到一群黑人囚犯袒胸露肚地躺在草地上,仿佛他们在西班牙度假做太阳浴似的。他和贝丝去年夏天曾经在韦斯顿海滨待过两个星期,那里是他们第一次做爱的地方。伯尼也去了。每天晚上他都会带回一个不同的女孩,而她总是会在天亮时消失。自从在汽修店看到贝丝以后丹尼就没有再正眼看过别的女人。 贝丝告诉他怀孕的消息时,他的反应是又惊又喜,他甚至想提议立刻到最近的登记所办结婚证。但他知道贝丝不会愿意这么做,她妈妈也不会。毕竟,他们都是罗马天主教徒,所以他们必须在圣玛丽教堂结婚,像他们双方的父母一样。麦克牧师也期待他们这样做。 丹尼第一次想到也许他应该提出解除婚约,毕竟没有哪个女孩能等得起22年的时间。他决定在上诉之后再决定这件事。 从陪审团主席公布陪审团的裁决以后贝丝就哭个不停。两位警察把丹尼押下去的时候他们甚至不许她吻一下他。一路上她的母亲试图安慰她,但她父亲什么也没说。 "等到上诉被接受的时候一切都会过去的。"她母亲说。 "别指望太高。"她父亲说着拐弯把汽车开上了培根路。 高音喇叭里宣布45分钟的放风时间已经过去,各区的犯人们很快就被赶回了牢房。 丹尼回到牢房时大块头已经躺在他的床上了,尼克紧跟在他后面进来,门在后面砰地关上了。下次开门要等到下午茶的时候,那是四个小时后。 丹尼爬上上铺,尼克则回到了丽光板桌子后面的塑料椅子里。他正准备动笔,丹尼问道:"你在写什么?" "我在写日记,"尼克说,"把我在监狱里的经历写下来。" "记这些垃圾有什么用?" "消磨时间。而且将来我出去了要做一名教师,所以我要让自己保持思维敏锐。" "从这儿出去的人,他们能让你当教师么?"丹尼问。 "你一定读过关于教师紧缺的消息吧?"尼克咧嘴笑道。 "我不常读东西。"丹尼坦白道。 "也许现在就是个开始阅读的好机会。"尼克说着放下了笔。 "我看不出那样做有什么好处,"丹尼说,"尤其是我要在这里待22年。" "但至少你能读你的律师信,这样上诉的时候你就能更好地准备辩词啊。" "你们俩能不能别嚷嚷了?"大块头有着很重的格拉斯哥口音,丹尼几乎听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不说话也没别的事可做。"尼克笑着回答。 大块头坐了起来,从裤口袋里取出一袋烟草说道:"你为什么进来的,卡特莱特?"一开口就打破了监狱里的金科玉律。 "谋杀。"丹尼说。他停了一下补充道:"但我是被冤枉的。" "哦,他们都这么说。"大块头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一叠香烟纸,抽出一张,然后放了些烟草在上面。 "也许,"丹尼说,"不过我真的没做。"他没发现尼克正一字一句地记着他的话。"你呢?"他问。 "我抢银行来着,"大块头舔着烟卷说,"运气好就能发财,倒霉时就被抓进来了。这次他妈的法官判了我14年。" "你在贝尔马什待了多久?"丹尼问。 "两年,有段时间他们把我关到开放监狱里,我想逃跑,结果他们就怕了。你有火么?" "我不吸烟。"丹尼说。 "我也不吸,你知道的。"尼克说着继续写他的日记。 "真是一对笨蛋,"大块头说,"那我就要等到吃茶的时候才能抽一口了。" "那你要一直待在贝尔马什吗?"丹尼难以置信。 "到我刑满那天,"大块头说,"你如果想从D级监狱逃跑,他们就会把你送回高警戒监狱。我倒也不怪那些笨蛋,如果再送我回去,我还要逃。"他把烟送到嘴里,"虽然我只剩三年了。"说着他躺了下去把脸转向了墙壁。 "你呢?"丹尼问尼克,"你还要在牢里待多久?" "两年4个月零11天,你呢?" "22年,"丹尼说,"除非我上诉的时候能赢。" "没有人上诉能赢的,"大块头说,"他们把你关进来就不会放你出去了,你最好早点适应。"他摘下烟头又加了一句:"否则你就甭活了。" 贝丝也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无论多久她都会等丹尼的。她对赢得上诉很有信心,她相信她爸爸最终也会认识到他们俩没撒谎。 瑞德梅恩先生告诉她上诉的时候他还会做丹尼的律师,还让她不要担心费用的事情。丹尼是对的,瑞德梅恩先生是个难得的好人。贝丝已经花光了她的积蓄,而且为了能参加每次庭审还预支了所有的年假。如果不能和丹尼在一起要假期有什么意义呢?她公司的老板也很体恤她,让她审讯全部结束后再回去报到。如果丹尼被无罪释放,托马斯先生还答应给她两个星期的婚假。 但是现在周一上午贝丝就得回去上班了,蜜月恐怕要推迟到一年以后了。尽管为了给丹尼辩护已经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她还是打算每个月给丹尼一些现金,因为他在里边的工资每周只有12英镑。 "想喝杯茶么,宝贝?"她母亲在厨房问她。 "喝茶!"门第二次被打开,一个声音叫道。丹尼拿起他的塑料盘子和杯子跟着犯人们鱼贯而行,走下楼去配餐台那里排队。 队伍的前面有一位看守,一次放六个人到配餐台旁边去。 "在这里进餐时间起冲突的可能性是最大的。"排队等待的时候尼克解释说。 "比不上争健身房。"大块头说。 终于轮到丹尼和尼克跟其他四个人一起到配餐台前去了,台子后面站着五个穿着白色工装裤戴着白色帽子和薄乳胶手套的犯人。"今晚有什么好吃的?"尼克一边把盘子递过去一边问。 "香肠加豆子、牛肉加豆子或者肉馅饼加豆子。你要什么,绅士?"台子后面分配食物的一位犯人说。 "我要碎肉馅饼,但不要豆子,谢谢。"尼克说。 "我也一样,不过要豆子。"丹尼说。 "你是谁?"侍者问,"他的兄弟?" 丹尼和尼克都笑了。他们俩身高、年龄相仿,又都穿着囚服,看起来的确有点相像,只是两人之前都没注意罢了。毕竟尼克总是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头发梳得服服帖帖的,而丹尼每周只剃一次胡子梳一次头。用大块头的话来说,"看上去就像一个便池刷"。 "要怎样才能到厨房工作?"沿着旋转楼梯慢慢往回上二楼的路上丹尼问。丹尼很快就发现,就算你出了牢房,不管什么时候还是走不快。 "要得到优等才行。" "怎样才能得优等呢?" "确保自己别上报告。" "那要怎么做呢?" "不要辱骂长官,要准时上工,不要卷入斗殴。如果能做到这三点,一年后你就能得到优等,但是你还是去不了厨房。" "为什么?" "因为这个监狱里有一千名其他的犯人,"跟在后面的大块头说,"其中九百人都想得到这样的美差,所以你还是把这事忘了吧,丹尼小子。" 丹尼在牢房里默默地吃着饭,想着怎样才能尽快地得到优等。大块头把最后一块香肠塞进嘴里后站了起来,走过去脱下牛仔裤,在马桶上坐了下来。丹尼停止了进餐,尼克扭开了头。过了一会儿,大块头打开水冲便池,然后站起来拉上拉链,一屁股坐到他的床头,又开始卷烟卷。 丹尼看了看表:5点50分。他以前通常是6点左右去贝丝那里。他看了看盘子里没有吃完的残渣,贝丝的母亲做的香肠和碎肉馅饼是整个弓区最棒的。 "还有什么别的工作?"丹尼问。 "你还在说话?"大块头问。 大块头点燃他的烟卷,尼克又笑了。 "你可以在商店里帮忙,"尼克说,"或者帮助打扫卫生、料理花园,不过最有可能是去流水线上干活。" "流水线?"丹尼问,"那是什么?"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尼克说。 "那健身房的活呢?"丹尼问。 "要得到优等才能干。"大块头吸了一口烟说。 "你现在做什么呢?"丹尼问。 "你的问题太多了。"大块头吐了一口烟,弄得满房间都是。 "大块头是医院的勤杂工。"尼克说。 "听起来好像是件轻松活。"丹尼说。 "我要拖地板,赶蚊虫,准备早上的值班表,为护士长的每一位客人倒茶,忙个不停。"大块头说,"我得到优等了,不是么?" "那可是要很负责的工作,"尼克笑着说,"要接触药物的话你得有一份干净无瑕的记录,大块头反对吸毒。" "说得太对了,我反对。"大块头说,"谁要想从医院偷药走我就一拳打扁他。" "还有什么值得考虑的工作?"丹尼绝望地问。 "教育,"尼克说,"你跟我一起就可以提高你的读写能力,还能得到酬金。" "的确,不过一星期只有8英镑,"大块头插嘴道,"干其他的活一星期能挣12英镑。咱们这儿能像这位先生这样瞧不上那额外的4英镑烟钱的人可不多。" 丹尼把头靠在硬邦邦的枕头上,向那个没挂窗帘的小窗外望去。他能听到附近牢房的人在说话,不知道自己今晚能不能睡好,这才是他22年徒刑的头一个晚上呢。 19 锁眼里有钥匙转动了一下,沉重的铁门又被拉开了。 "卡特莱特,你今天上流水线,马上去向当值长官报到。" "但是……"丹尼说。 "争辩也没有用的,"那个看守走了以后尼克说,"跟我来,我会告诉你怎么去那儿。" 尼克和丹尼加入了一支沉默的犯人队伍,朝同一个方向移动。到走廊的尽头,尼克说:"这就是你每天早上8点报到接受指示的地方。" "那是什么?"丹尼抬头盯着一个十分惹眼的巨大六边形玻璃屋子问道。 "那是泡泡,"尼克说,"看守们在那里可以看到我们的一举一动,我们却看不到他们。" "有看守在那里面?"丹尼说。 "当然,"尼克回答说,"据说大约有40个人,在那里他们对四个狱区一目了然。一旦发生暴动或者骚乱,他们只需几分钟就能采取行动干预。" "你见过暴动么?"丹尼问。 "只见过一次,"尼克回答道,"相当壮观。我们得在这里分手了,我去上课,流水线在另一个方向。你沿着绿色的走廊走到头就到地方了。" 丹尼点点头,跟上了一群显然熟门熟路的犯人,尽管从他们阴沉的表情和缓慢的步履可以看出来,如果可以他们宁可采用其他的方式度过一个周六的上午。 丹尼走到走廊的尽头,看到一位狱警拿着一个笔记板,把所有的犯人都赶进一个篮球场大小的长方形房间。房间里有六张长长的丽光板桌子,每张桌子的一边都摆着大约20张椅子。椅子很快就几乎被陆续来到的犯人填满了。 "我坐哪儿?"丹尼问。 "随便,"一位看守说,"都一样。" 丹尼找到一个空座位,安静地观察着周围的动态。 "你是新来的。"坐在他左边的犯人说。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干这活已经8年了。" 丹尼仔细地看了看他,只见他瘦瘦小小的,皮肤白得像纸一样,眼睛是水蓝色的,留着金色的短发。"里安。"他自我介绍道。 "丹尼。" "你是爱尔兰人?"里安问。 "不,我是伦敦人,出生地离这里只有几英里,不过我的祖父是爱尔兰人。" "对我来说,那就够了。"里安笑着说。 "接下来要怎么做?"丹尼说。 "看到每张桌子头上那名看守了吗?"里安说,"他们提供材料,他们会在我们面前摆一个桶子。看到桌子另一头的那叠塑料袋没?他们会把塑料袋从中间传下来,我们把桶子里的东西放在上面,然后往下传。" 里安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喇叭响了。一些戴着黄色袖章的犯人把棕色的塑料桶放到每一位囚犯面前。丹尼的桶子里装的是茶袋,他瞥了一眼里安的桶子,里面是小袋的黄油。塑料袋慢慢地从一个囚犯手里传到另一个囚犯手里,一包脆米花、一袋黄油、一个茶袋、一小盒盐、辣椒粉和果酱,纷纷落到袋子里。等传到桌子的末端,由另外一个囚犯用盘子把它们送到隔壁的房间去。 "它们会被送到另一个监狱,"里安解释道,"最后成为某个囚犯下周这个时候的早餐。" 没几分钟丹尼就感到厌烦了,如果不是里安在一旁不断地絮絮叨叨,告诉他怎样才能得到优等,怎样会被关禁闭,他的话时不时引起附近囚徒的笑声,到上午结束时,丹尼恐怕都要闷死了。 "我告诉过你那次看守在我房里发现一瓶爱尔兰黑啤酒的事没?"他问道。 "没有。"丹尼老实地答道。 "当然我上报告了,但是最后他们却没办法处罚我。" "为什么?"丹尼问。尽管这个故事桌旁的所有人已经听过无数遍了,但他们还是竖着耳朵听着。 "我告诉主管说是一位看守栽赃嫁祸给我的,酒是他带进来的。" "因为你是爱尔兰人?"丹尼问。 "不,这种话我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了,所以这次得换点新鲜的了。" "怎么个新鲜法?"丹尼问。 "我说那个看守这么做是因为我知道他是个同性恋而且喜欢我,却一直拒绝他。" "他是同性恋么?"丹尼问。有几个囚犯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然不是,你这个呆子,"里安说,"但调查手下一名看守的性取向是监狱长最不想做的事情。那意味着要做一大堆的书面工作,而被调查的人可以带全薪休假。监狱的规章制度上就是这么规定的。" "后来怎样了呢?"丹尼一边放下一包茶袋一边问。 "总监狱长驳回了处罚,那个看守从此在我的狱区消失了。" 入狱以来丹尼第一次笑了起来。 "抬头。"里安压低了声音,又一只装满茶袋的桶子被摆在了丹尼面前。等戴黄袖章的犯人拿着旧的空桶走过去以后他才说:"如果你碰到那个混蛋可要小心。" "为什么?"丹尼放眼看去,看到一个瘦脸平头,手臂上留着刺青的家伙拿着一垛空桶离开了房间。 "他叫凯文·里奇。无论如何要避开他。"里安说,"他是个麻烦,是个大麻烦。" "什么样的麻烦?"丹尼等里奇回到桌子一头开始新的一轮时问道。 "他有天下午提早下班回家发现他老婆跟他最好的朋友上床。他把他们打晕后绑在床柱上,等他们醒来后,他用一把菜刀每隔10分钟就砍他们一刀。从膝盖开始,然后慢慢往上一直到心脏。他们后来估计他们两个受了六七个小时的折磨之后才死的。他告诉法官说他只是想让那个婆娘知道他有多爱她。"丹尼感到恶心,"法官没判他死刑,但是建议永远不要释放他,所以他只有死了才可能从这里出去。"里安停了一下说:"我感到很丢脸,因为他也是爱尔兰人。所以,小心点。他们是无法给他加刑的,哪怕是一天都不行,所以他砍起人来肆无忌惮。" 斯宾塞·克雷格不是会怀疑自己或者受不了压力会崩溃的人,但劳伦斯·达文波特和托比·莫迪默就不一样了。 克雷格知道老贝利的走廊里有人议论他在卡特莱特审判中所提交证据的真实性。但那个时候人们还只是窃窃私语,但他不能让这些流言成为传奇。 他相信只要达文波特能在《处方》里扮演贝瑞斯福医生就不会给他惹麻烦。毕竟他舍不得辜负每周六晚上9点上百万的影迷对他的宠爱,何况这份工作给他带来的收入能让他过着的生活,是他父母,来自格里姆斯比的一名泊车工和一个卖棒棒糖的小贩难以想象的。事实上,因为作伪证而啷当入狱的可能性他也清楚。如果他不明白,克雷格也会提醒他如果牢里的伙伴们发现他是个同性恋者后他将面临怎样的命运。 托比·莫迪默的问题则是另外一种类型了。他已经到了为了得到下一针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地步。克雷格知道等他的那一小笔遗产花光了,在所有火枪手伙伴中,托比一定会第一个来找他。 只有杰拉尔德·佩恩比较坚定,他还希望成为议会议员呢。但事实上火枪手们要恢复杰拉尔德30岁生日之前那样的关系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贝丝在人行道上等着,一直到她确定四周无人为止。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街道,然后才溜进店里。她没想到这间小屋里面会这么暗,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认出柜台铁栅后那个熟悉的身影。 "真是让人愉快的惊喜,"看到贝丝走近柜台,伊萨克斯先生说道,"有什么我可以为你做的?" "我要当点东西,但我需要确定以后可以把它赎回去。" "至少六个月内我无权把它卖给别人,"伊萨克斯先生说,"如果你需要延长一点点时间也不成问题。" 贝丝犹豫了一下,从手上取下戒指,把它从栅栏下面塞了过去。 "你确定要当么?"当铺老板说。 "实在没办法了,"贝丝说,"丹尼就要上诉了,我需要……" "我可以预付……" "不,"贝丝说,"那样做是不对的。" 伊萨克斯先生叹了口气。他拿起一副眼镜,仔细查看了一番戒指。"这是件好东西,"他说,"但你打算拿它借多少钱?" "5000英镑。"贝丝充满希望地说。 伊萨克斯先生继续假装仔细研究了一番那颗石头,其实丹尼从他手里买走这枚戒指还不到一年。 "嗯,"伊萨克斯先生仔细考虑了一下说,"这个价挺公道的。"他把戒指放进柜台,拿出了他的支票簿。 "伊萨克斯先生,请等等,我还想请你帮个忙行么?" "当然可以。"当铺老板说。 "每个月的第一个星期天我想借它用用行么?" "那么糟糕么?"尼克问。 "更糟糕。如果没有里安那个开心果,我一定会睡着,并且上报告的。" "有趣的家伙,里安,"大块头说,稍稍有些兴趣,但仍然没觉得有必要转过身来,"他全家人都是开心果。他有六个兄弟三个姐妹。有次,五个兄弟和两个姐妹同时进来了。他那该死的家庭一定已经花了纳税人100万英镑了。" 丹尼笑了,问道:"你知道凯文·里奇么?" 大块头刷地一下坐了起来:"别在这里提那个名字。他是个疯子,他可以为了一块玛氏棒掐断你的喉咙,如果你碰到他……"他犹豫了一下,"只因为有个囚犯对他做了个V手势,他们就不得不把他从加塞德监狱转出来。" "似乎有点小题大做。"尼克说,一边记下大块头的每句话。 "如果你知道里奇因此砍下了人家两根手指你就不会那么说了。" "阿金库尔战役法国人就是这么对付英格兰长弓卫队的。"尼克抬起头来说。 "真有趣。"大块头说。 大喇叭响了,牢房门都开了,犯人们该下去吃晚饭了。尼克合上日记,把椅子归位,丹尼忽然注意到他的脖子上有一根银链。 "老贝利的走廊上人们在传言,"瑞德梅恩法官说,"说斯宾塞·克雷格在卡特莱特案中作证时本来不该那么轻松获胜的,希望不是你在那里煽风点火。" "我用得着那么做么?"亚历克斯回答道,"愿意拉风箱烧那个家伙的人多的是。" "不管怎么样,你和这个案子还有关系,就不宜让同行们知道你的观点。" "即使他是有罪的?" "即使他是个魔鬼的化身。" 丹尼入狱第一周的周末贝丝给他写了第一封信,希望他能找人读给他听。她在信封里塞了10英镑,她打算每周给他写一封信,并且每个月的第一个星期天去看他一次。瑞德梅恩先生告诉她,无期徒刑犯入狱后的头10年每月只有一次探视机会。 第二天早上她把信塞进了培根路尽头的邮筒,然后才上了25路车赶去市里。丹尼的名字在威尔逊家成了禁忌,因为提他只会让老爸大为光火。贝丝摸了摸肚子,不禁为孩子的未来担忧起来。在父亲服刑期间他将只能一个月见他一次,她希望是个女孩。 "你得剃头了。"大块头说。 "你教教我该怎么办?"丹尼说,"问帕思科先生下周六上午我是否可以和平常一样去里尾路的塞米理发店理发?" "不必那么麻烦,"大块头说,"只要在路易斯那里预定一下就可以了。" "路易斯是谁?"丹尼问。 "监狱理发师,"大块头说,"每次放风时间他一般能剃六个头。不过他太受欢迎了,预定后也许得等上一个月才能轮到你。你接下来22年哪儿也不用去,所以等一等应该不成问题。但是如果你要插队的话,理个子弹头他要收3根烟,盖式发型要5根。咱们这位先生,"说着他指了指靠在针头上看书的尼克说,"希望他看起来仍然像个官员和绅士,所以得付10根。" "我剃个盖式头就可以了。"丹尼说,"但是他用什么剃呢?我可不喜欢被人用塑料刀叉剃头。" 尼克放下书说:"路易斯有所有的平常工具:剪刀、推子,甚至还有剃须刀。" "他怎么能有那些东西呢?"丹尼问。 "他没有,"大块头说,"一位看守会在放风前给他,然后在我们回房之前收走。知道你要问,如果发现少了什么会怎样,路易斯就会丢了这份工作,而且每间牢房都会被掀个底朝天,直到找到为止。" "他技术怎么样?"丹尼问。 "被关进来以前,"大块头说,"他在梅菲尔区工作,每剃一个头要收我们先生这样的人50英镑。" "这样的人怎么会被关进来呢?"丹尼问。 "入室行窃。"尼克说。 "入室行窃,才怪。"大块头说,"入室行窃还好点。他是光着屁股在汉普特斯西斯公园被抓的,警察来的时候哼都没哼一声。" "但如果犯人们都知道他是同性恋,"丹尼说,"他在这样的地方怎么混得下去呢?" "问得好,"大块头说,"在大多数监狱,一个那样的怪物洗淋浴的时候,犯人们会轮番鸡奸他,把他的双腿掰开进行手交。" "那他们为什么没那么做呢?"丹尼问。 "因为好的理发师很难得。"尼克说。 "先生说得对,"大块头说,"我们上一位理发师犯的是严重人体伤害罪,结果囚犯们坐在他的剃刀下都提心吊胆,事实上有一两个犯人最后头发很长都不敢要他理。"
生而为囚——审判
书名: 生而为囚
作者: [英] 杰弗里·阿切尔
出版社: 文化艺术出版社
译者: 涂帅
出版年: 2009年10月
页数: 456
定价: 29.80元
装帧: 平装
丛书: 杰弗里·阿切尔作品系列
ISBN: 9787503939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