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女人尖着嗓子说:“你们先把东西抬进去吧。” 听见粗重的喘气声和纷沓的脚步声。 男人的声音:“你怎么租了个这么乌七抹黑的地方?” 还是那个女人:“咳,不就睡个觉吗?穷讲究什么。你们几个等一下,我给你们拿钱。” 对门住了一个女人,听声音有可能还是一个漂亮女人! 程水平腾地翻身起来,起床穿衣服,动作很快。他冲到水龙头处,仔细把脸洗了,戴上眼镜,轻轻地把门打开小半边,露出自己的样子。 对门大开。他看到了新邻居的窗口驻扎着他垂涎已久的阳光。窗台上搁满了包包扎扎,各式各样的纸箱子摞在一起,几个穿得脏兮兮的搬家工人从他身边进进出出,把门外的东西抬进门内。 他的新邻居正站在她的屋子中间,脸朝里背朝外对着他,对着门内指手划脚。 不知道她烫的是什么发型,只觉得她的脑袋像投过手榴弹似的,满头被炸开花了。这使得他想起了天天生气的样子,也是脑袋上的毛全竖起来,连胡须也一根一根地往前支愣着。女人个子不高,身体纤细而圆润,穿着一件黑白相间的细格子裙。 大概感觉到了他无声的凝视,女人腾地把身子转过来。 他不看则已,一看吓一跳。那哪是人,那分明就是披着黑白花纹的天天,天天的眼睛就是常常这样带着怀疑,又大又圆近似妖,在黑暗中定定地看着他。 女人还长有肉嘟嘟的嘴唇和一张圆脸。假如在她的唇边画几撇细长的胡须,屁股上安一条毛绒绒的尾巴,就跟天天一模一样了。 程水平支在门边,呆呆地看着她。门被他身体的重量压着,慢慢地由半开变成了大开。 女人见对面的男人表情怪异,认为是自家弄出的声音太大弄得人家不高兴了,连忙笑着打了个招呼:“没有打扰你吧?我刚搬过来。” 他摇了摇头,没头没脑地问:“你是一个人租的?” 有个男人的脑袋从门里伸出来了,瞥了他一眼:“王一抿,东西都搬完了,你看怎么规置?” 王一抿笑了一下:“回见。” 程水平回过神来,慢慢把门关上了。不知怎么搞的,他一下子轻松起来,血管里有什么东西在沸腾。他眼睛亮晶晶的,突然觉得要做些什么。他在电风扇风力的范围之内若有所思地漫步,经过桌上的镜子时忍不住拿起来仔细端详自己:金丝镜,白皮肤,方脸宽肩,眉和眉之间隔得很开——他又想起相面先生的承诺,那是大福大贵飞黄腾达的命。 程水平自我解嘲地笑笑,吹了几句不成调的口哨。这时他的胃咕咕地叫了起来,便放下镜子去厨房里粗粗搜了一遍,什么也没有,锅台上干干净净,中午吃过的两个鸡蛋一点也没剩下,盘子里只铺着一层桔色的油,和几丝焦黄的蛋皮。他端起盘子,用舌头将它们一一添干净。 吃得过于简单,所以容易饿。一个人懒得做菜,他一般是方便面里加点肉或者鸡蛋,再放几叶青菜。有时更懒,干脆就煮速冻水饺。来了兴趣或者有时间了才吃土豆烧牛肉或者买些熟食,就着一瓶冰镇啤酒,一切简单明了。 他穿上衣服,下楼去小区超市买了一块牛肉,一斤土豆,还有一瓶冰冰凉的燕京啤酒。 午后四点钟的太阳虽不伤人,但是空气中积攒着一天的暑气,烘得他脑袋都晕了。来来回回半个小时,他满脸泛红,从上到下湿了一大块儿。经过小卖部,他破天荒地买了根红豆冰沙。嘎蹦嘎蹦咬着冰棍,无数的小冰粒在嘴里跳跃,他大口大口吃得很过瘾。噙着冰棍儿扒开快要关闭的电梯,他高高兴兴的样子让开电梯的女孩儿觉得很诧异,问他到几楼,他从嘴里抽出冰棍,微笑着说了声“15楼”,重新把它放回嘴里。女孩子不再看报纸,不时瞥他一眼,似乎被冰碴子扎着了。 回到宿舍的时候,对门多了一堆杂物,门关了。他估计女人在开始布置她温暖的小窝了,开始洒扫庭院,干家务活了。天气这么热,她一定流了不少汗,衣服沾在光滑的皮肤上一定内衣内裤都湿了。 没办法,他想到女人的时候就会忍不住往脐下三寸摸过去,谁叫他是男人呢?至于那个男的,可能是帮忙的一哥们。何以见得?只要哥们才会连名戴姓地叫她“王一抿”,如果是情人,则叫“一抿”或者“抿”,有时候也叫宝宝小白兔什么的。只是她的名字叫王一抿,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拼写,或者写做王一敏?王一民?王益民,王义民? 他放了点音乐听。一边配合节奏抖动着身体,一边拿着刀把土豆垛成像麻将鹘子那么大。一时间,屋子活了起来,到处都是流动的东西:声音,动作,味道,颜色,还有他程水平这个人。厨房里很热,但他并不在意,因为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轻了许多,似乎很有些大学时候的样子,不怕热和流汗。那会儿天天下午顶着烈日和同学打蓝球。投蓝,身体飞了起来,妈的像燕子一样,旁边有女同学投之于赏识的目光。 牛肉和土豆的香味慢慢地溢了出来,他拿起盐罐子,傻眼了。前几天就用完了,老忘了买,得,又得下一次楼!天气太热了,说是三十八度,那是驻扎在北京郊区气象台发布的消息,其实到了城里,肯定高好几度,应该四十度了。他妈的对着电扇吹仍是一身的汗,都不知道这些汗怎么跑出来的!这狗日子热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