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醒来时,是凌晨两点钟。她是被一阵来源不明的噪音吵醒的,可是那种噪音在她醒来以后就消失了。虽然她很快便再度睡着,但是每隔半个小时,她就会被惊醒一次,而大多数时候都满身的冷汗,就像刚刚洗过澡一样。熬到快七点钟的时候,她索性起了床。 昨天晚上从卢斯勒的房间回来后,她只是从浴室中的一个草编小筐里,在针线包、牙膏、沐浴液、肥皂等众多东西中拣出来一把印有用花体字母拼写的旅馆名字的牙刷,草草地刷了牙齿之后就上床睡觉了。几乎头刚沾到枕头,她就睡着了。 此刻,在浴室中,她打开了水龙头。冷水哗哗地流进她拢成碗形的双手,她把脸深深地埋了进去。冰冷的水温让她完全清醒了,不过她看起来仍然十分糟糕。双眼下严重的黑眼圈以及苍白如纸的脸色不仅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很多岁,而且还显出一副恹恹病容。除此以外,她的头疼得好像有一把锤子在里面用力地敲,不用问,这一定是昨夜饮酒过度的缘故。 在离开浴室前,希波乐又用冷水洗了两遍脸。穿好衣服后,她突然觉得,一件新T恤应该会让她看起来好一些。 她站在窗边,将厚重的窗帘稍稍往边上拨开了一条缝,透过窗玻璃查看大街上的情况。 随着秋天的脚步越来越近,天亮得也越来越晚了。不过她还是能够确定,这个早上的天气是阴云密布。一片阴沉沉、雾蒙蒙的感觉让街上房子的前庭都染上了一股凄凉惨淡的味道。那景象就像是做灰效果的电影镜头,或者像是人们在一幅草图轮廓中填涂了太多的色彩,以至于它们相互叠加,最终变成一片脏兮兮的灰色。 这色调跟她的心情倒是十分相符。 好吧,那么你现在想做什么呢?希波乐•奥利赫,想做什么? 什么都不想? 她什么都做不了,除了在这座城市里像只无头苍蝇一样盲目地穿行,并且希望看到什么能够帮她回忆起关键线索的东西,就像她在雷根斯堡看到的那张马费演唱会的宣传海报。但是,再次发生这类事件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还有,她的确曾亲自到场观看那场演唱会的可能性有多大?她心中对此事早已不像前一天那样确定无疑了。 也许卢斯勒说得没错。也许她真该回到她所熟悉的地方,回到雷根斯堡,至少在那里她有可能找到一些线索。 倘若可以说服卢斯勒和威特硕雷克警官,请他们一同设法向汉内斯和艾柯证明她的身份,那么她找出真相的机会就增加了很多。老天爷啊,这一时冲动来慕尼黑的主意是多么愚蠢啊! 她现在主意已定,卢斯勒一定会为这个决定大大地松一口气。她转身离开窗边,看了一眼时间。他肯定还在睡觉。 卢斯勒,你昨天晚上究竟在想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希波乐的目光落到房间里一台固定在墙上的小电视机上。遥控器就在电视机下方的五斗柜上,跟旅馆的宣传单和信纸放在一起。 她打开了电视,一个频道接一个频道地换着。其中一个频道播放的是含有慕尼黑当地新闻的早间节目。她手里拿着遥控器坐回床上,背靠着床头,并将双腿蜷缩到胸前的位置。 那位女播音员正在报道,一个醉酒的慕尼黑人失足落入地铁轨道,被一辆正在行驶的地铁列车撞成重伤。这个年仅二十九岁的伤者是否是从啤酒节回来后又在哪家酒馆继续喝酒才醉成如此模样,警方并没有说明。该人出事后的血液酒精含量居然高达千分之二。他是今天早上五点在弗劳恩霍费尔大街站等地铁的时候失足掉下去的。下一条新闻。 背景画面中是一个光头男子,他双手握着麦克风,把脸皱在一起的样子就好像刚刚咬了一口极其酸的柠檬。女播音员说这个男子是来自R.E.M乐队的米夏埃尔•史蒂普,他曾在奥林匹亚体育馆开过演唱会。这次他作为特邀嘉宾在慕尼黑啤酒节上表演节目。 她将遥控器对准电视机,正准备再换一个频道,一个新的画面切入进来。画面上有三个男人,其中两个穿着白大褂,而中间的那个则穿着一件红色的Polo衫。他有一头灰白色的头发,笑得志得意满。 这张照片还有一个大标题:人脑研究的重大突破。 她放下遥控器,聚精会神地听着电视里的新闻报道。那是一家名叫克莱伯迈德的慕尼黑微型系统公司。这家公司专门生产制造高科技医疗器械。最近他们成功地研发出一种能够治疗创伤性心理疾病的方法。该研究小组由戈尔哈德•哈斯教授——照片中间的那位——率领,研制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通过有选择地帮助病人屏蔽头脑中的部分记忆来治愈疾病的尖端技术。 女播音员继续报道,在一个治疗案例中,小组研究成员成功地将一个人在幼年时期由于一场事故而失去双亲的记忆在其大脑中屏蔽掉了。慕尼黑大学附属医院神经科主任哈斯教授采用了克莱伯迈德微型系统公司所研制出的医疗设备为其治疗之后,那个几乎沉默了二十年的人终于再次开口说话了,而且他的整个身体状况也开始出现好转的迹象。 一条视频短片穿插了进来。一位女记者站在一幢玻璃大楼前报道。这家由著名神经学家哈斯教授所成立的公司,在多年前就与慕尼黑大学附属医院联合,专门研究治疗创伤性心理疾病的办法,并在最新阶段取得了标志性的巨大成功。 简单地说,就是大脑中某一种负责长期记忆的酶被惰化。通过使用克莱伯迈德公司研制生产的一种精密仪器,可以断开这种酶与大脑神经之间的联系,从而使得这些记忆不能再被唤起。 在这位女播音员报道的过程中,很多男男女女经过她的身边走进那幢大楼,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好奇地看向那些来自电视台的人。就在这时,一个瘦瘦的男人透过电视机的屏幕看向希波乐。 希波乐惊呆了。 她坚信,她的心脏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 那个男人,那个刚刚出现在电视机屏幕上又立即消失的男人,是……穆尔豪斯医生。 怎么会这样? 她揣着擂鼓般跳动的心脏从床上滑了下来,遥控器也掉在了地板上,她却根本没有精力再去注意这些。她的双手颤抖得那样厉害,以至于不得不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放在信纸旁边的铅笔拿在手里。在歪歪斜斜地写下克莱伯迈德公司、哈斯教授后,她再次看向电视机,可是有关那则新闻的报道已经结束了,现在女播音员所报道的是关于州议会选举的新闻。 有那么一小段时间,希波乐无助地站在原地,任由混乱的思绪毫无章法地在她的头脑中炸开,然后她冲出了自己的房间,冲向几米外卢斯勒的房间。在到达房间门口的时候,她收住了脚步,大口大口地喘气,并且用手掌用力地拍门。一阵噪声,一阵闷闷的拍打声,却非常之响,不过无所谓了。毕竟,终于……终于一个真正的线索出现了!“卢斯勒?” 她把一只耳朵贴在门上,但是房间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她又敲了敲门,这一次是用攥紧的拳头。但卢斯勒的房门依旧紧闭,然而隔壁房间的门却开了。一个上身仅着背心,下身穿着西裤的胖男人,一脸肥皂沫站在他房间的门口,含糊不清地对她说:“您这是折腾什么呢?能不能动静小点儿?“ 在她能够说什么之前,那扇门就又关上了。 希波乐有点儿掌握不好尺度了。那个男人抱怨的时候怎么好像底气不足? 她又看到了穆尔豪斯,卢斯勒必须马上醒来。 她再一次擂鼓般地捶着房间的门,同时嘴里还叫着他的名字。房间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她转过身来,背靠着门板,改用脚跟踢门。她甚至在心里算计着,随着她每踢一下门,隔壁屋里的那个胖男人一定会更生气一些。不过那个男人并没有再次现身,取而代之的是从楼下上来了一位女士。她大步朝希波乐的方向走了过来。这时希波乐才看清,那位女士穿着一条绿裙子和一件白衬衫,大概跟她差不多大,从她的着装可以看出,她是旅馆的工作人员。她满脸不解地停在了希波乐面前。 “非常抱歉制造了这些噪音,”希波乐飞快地说道,“但是我非常担心,也许我的朋友卢斯勒先生出了什么事情。能不能请您帮我打开这个房间的门?” 那位女士一边用手来回搓着脑门,一边盯着紧闭的房门,好像这样就能看到门后发生的事情一样。 “您不能在这个时间弄出这么大的噪音。这里还有想继续睡觉的客人。您怎么能够确定卢斯勒先生出什么事情了呢?” “我根本就叫不醒他。” “那就说明他睡得很沉。”那位女士不耐烦地说。 “但是……他病了,”她反驳道,“他有时会突然……生病。非常危险。请您帮我打开门,我必须马上查看他的情况。” 这一说法终于起作用了。那位女士睁大眼睛看了她一会儿后,点了点头,说道:“请您稍微等一下。” 几分钟后,那位旅馆的女工作人员拿着一把拴有一个黄色塑料牌的钥匙回来了,她打开卢斯勒的房间后,往旁边跨了一步。 希波乐毫不犹豫地冲进房间,而后立即惊呆了。床上明显有被人睡过的痕迹,但是已经空了。她把脚迈向浴室。浴室的门开着一道宽缝,里面黑漆漆的。“卢斯勒?”她一边叫着,一边将浴室的灯打开。根本没有人在——可是这么早他会去哪里呢? “您就没想到您的朋友根本不在这里?”那位旅馆女工作人员多此一举地问。 “您要相信,倘若我能想到他已经不在这里的话,怎么还会这么疯狂地敲门,以至于几乎要吵醒旅馆里一半的客人?”她盯着那张被弄得乱七八糟的床说道,“也许他是睡不着,出去走走了呢。” “是的,很有可能,”那位女士说,“我想我们现在可以从这个房间出去了。” “我很愿意就在这里等卢斯勒先生回来。” “非常抱歉,这不行。我之所以打开房间的门,是因为您说……好像房间里面发生了紧急的情况。请您跟我出来。” “请稍等一下。”希波乐说完便抓起一支笔,在旅馆的信纸上写道: 请立即来找我。我在电视上看到了那个绑架我的男人。克莱伯迈德微型系统公司。 希波乐 回到她自己的房间后,希波乐给雷根斯堡的刑侦大队打了电话,请他们为她接通威特硕雷克警官,可是却被告知,八点到九点之间他必须在所辖的领域巡逻。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她开始不断地在众多电视节目之间来回切换,希望能够再有机会看到关于克莱伯迈德微型系统公司的报道,但是却一无所获。 七点半刚过,她便拿起了放在五斗柜上的钥匙,又摸了摸裤子口袋中被揉得皱皱巴巴的钞票,离开了房间。 前台坐着那位给她打开卢斯勒房间门的女士。她现在看起来友善了许多。“您的朋友回来了没有?” “没有,他还没回来。我能不能给他留个口信?” “当然。”她低头打开一个抽屉,并从中拿出一本便笺簿,希波乐则从前台桌子边上的一个小筐中拿出一张写有旅馆名字和地址的卡片,并把它装进了衣服口袋里。然后她接过前台那位女士递过来的便笺簿、圆珠笔以及一个小信封,又问道:“我还有一个问题,您是否刚好知道克莱伯迈德微型系统公司在哪里?” “克莱伯迈德?”这位女士看起来在努力思考,“嗯,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我可以帮您找出这家公司的地址。” “它好像在奥宾区,在博登湖大街上。您还是帮我叫一辆出租车吧。” 奥宾区?在博登湖大街?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从那条电视新闻中!可是……他们并没有说那家公司的地址啊……无所谓了,我必须去那里看一看! 她一边哀叹,一边用笔在纸上写道: 卢斯勒,我正在去奥宾区的路上,我要去找克莱伯迈德微型系统公司。我在那里看到了那个男人。我晚一些的时候再试试给威特硕雷特打电话。请尽快来找我。 希波乐 她把折好的纸条放进小信封中,又将小信封封好,最后用大写字母在信封上写下克里斯蒂安•卢斯勒的名字。就在希波乐将这些东西递给前台的那位女工作人员时,她对希波乐说:“您要的出租车两分钟后就到。您说得对,克莱伯迈德微型系统公司的确在奥宾区。” 五六分钟以后,出租车到了,而这段时间对于希波乐来说显得无比漫长。 时间流逝得如此之慢,在她就要排除最后一个障碍、揭开真相的时候。
记忆迷宫——记忆迷宫
书名: 记忆迷宫
作者: [德] 阿尔诺·施特罗贝尔
出版社: 重庆出版社
原作名: DER TRAKT
译者: 王恺
出版年: 2014-12
页数: 360
定价: 36.00元
装帧: 平装
丛书: 阿尔诺悬疑系列
ISBN: 9787229086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