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灯光仿佛夜空中璀璨的星河,不免使人产生空间颠倒的错觉。 稍顷,积蓄了一整天的雨水终于稀稀拉拉地落了下来,11月的冷雨砭打着二人的脸颊。 深夜降临,人类仿佛拥有依靠黑暗而成为怪物的特殊体质。每到这种时候,白天西装楚楚的工薪族、装模作样的公务员、打扮时髦的小青年等等,似乎都被某种无形的魔法改变了本来的性格,在灯红酒绿的夜晚以完全不同于白天的形象出现在彼此面前。 从街边狭小喧闹的饭馆里、霓虹闪烁的迪厅里、人际混杂的酒吧里,不时闪出一些处于极度亢奋或是头晕目眩的男男女女。他们有的弯着腰在呕吐,有的吵着商量下一个要去的场所。第三中学的张老师也在这些人之中,他常常下了课独自喝酒喝到11点多才回家。 酒精刺激着他的大脑皮层,他醉醺醺地钻进地下通道,朝地铁口走去。 地下通道里寂静无声,脏兮兮的墙壁上涂抹着各种奇怪的图形以及不堪入目的词语,一个乞丐蜷缩在墙边一动不动,白色的灯光让人产生一种坠入梦境的感觉。 这当儿,张老师忽然觉得背后响起了脚步声,他没有多想,继续自顾自地往前走着。 奇怪的是,声音似乎时有时无,其间断开的频率也在渐渐加快,从开始的四步一停变成了两步一停,最后几乎是走一下停一下,然而发出这动静的那个人却一直紧跟在他身后。 他忍不住回过头,眼前是一条长长的地下走廊,乞丐仍旧一动不动地睡在那里。 今天喝太多了,他自嘲般地解释道,接着转动肥胖的身体。 此刻,他面前竟站着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孩子,从校服看出是自己学校的学生。 “吓了我一跳……你是三中的吧,这么晚在这里干什么?” 他口齿不清地问,那个孩子并未做出回答。 “说话啊,你是哪班的?这个时间还在外面瞎游荡!”他马上摆起老师的架子。 “张老师不也是吗……?”那个孩子开口了,声音像是从信号微弱的收音机里发出来的。 “你说什么?” “您这么晚怎么还不回家呢?” “混账,现在在说你的问题,你倒反过来教训老师吗!”他带着醉意喊道。 “因为对妻子感到厌倦,所以每天故意喝酒喝到这么晚才回家吧。”那个声音说,地下通道的灯光开始忽明忽灭,“老师和妻子的婚姻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了吗?” 言罢,世界陷入一片漆黑,眼睛再次适应周围的光线以后,他发现自己和那个学生已经不在刚才的地下通道里了。这是一片荒凉的工地,身旁是一座盖到一半的大楼。 “这是哪儿?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猛地清醒过来,感到一阵如潮的恐惧。 “我是您的学生呀,有一道问题想要请教您。”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嘎啦啦的声音,不知何时一块黑黢黢的水泥块挡住了苍凉的月光,沉甸甸的水泥块被一架起重机吊着,体积似乎变得越来越巨大。然而,没等张老师将目光移回地面,他便感到一下强烈的疼痛,一股红色的液体飞溅在他的脸上。 仅仅花了零点几秒的工夫就意识到那是自己的血。他的胳膊由于某种怪力自行断裂开了,白色的骨头在黑夜中显得格外刺眼。他企图逃走,可是发现根本动弹不得。 那个声音丝毫没有理会对方的惨叫:“水泥块每秒钟增大十五立方米,您的血每秒钟流掉三十毫升,请问,究竟是水泥块由于超重先掉下来砸死您,还是您先死于失血过多呢?” 说完,张老师的另一只胳膊也如同脆弱的树枝一样折断了,鲜血如泉涌一般喷将出来。 “您不是数学老师吗?这样的问题对您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课本上不是有许多类似的问题吗?例如同时在一个水池注水和放水……哎呀,我的头又痛起来了。” “求求你……我不想死……我没有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他哭着央求道。 “可老师一见到我便一本正经地想要教训我呢,老师并没认为自己正在犯着和我同样的错误,因为是大人,因为是老师,所以理所当然地可以那样说话。”声音比刚刚更加清晰了,“虽然老师说没有伤害过我,但是老师常常对成绩不好的学生说‘你这种笨蛋今后能干什么’之类的话,老师也喜欢把家庭的不愉快发泄在课堂和学生身上,老师常常包庇自己喜欢的学生,对那些看不顺眼的就只有冷嘲热讽……” 没有回答,剩下的只有呻吟和令人不快的汩汩声。 “看来老师答不出我的问题,很遗憾,这次测验,老师得了零分。” “不……不……不……” “请您到地狱去参加补考吧。” 恍若梦境。 两个人撑着雨伞坐在路边的长椅上。 冬季的冷雨落在透明的伞上,划出一道道泪痕般的轨迹。 深夜,吴乐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从小到大总是这样隔三差五地失眠。 他坐起来背靠床头,在皎洁的月光下盯住自己的双手翻来覆去地观察。 闭上眼睛在灵魂的最深处屏息敛气,慢慢地,觉得十四年来的人生并不属于自己。 即使学习成绩比弟弟差了一大截,即使经常惹是生非让父母和老师无可奈何,即使会心血来潮主动找茬将看不顺眼的同学揍一顿,这样的自己却也喜欢一个人赖在沙发上看伤感的文艺电影,偶尔被人夸奖心里同样会偷偷高兴一阵子。 每次犯过错误之后,无可遏止的悔恨便汹涌而至。 桌子上的闹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动静,好像一颗随时要引爆的定时炸弹。 一辆银色宾利驶离大阪国际机场,黑田盛雄和他的秘书藤野并排坐在车子里。 两人都穿着一身黑色西装,黑田盛雄的岁数较大,体态微宽,但脸上透出一股极具震慑力的威严。藤野五十岁左右,戴一副斯斯文文的银边眼镜,一张嘴可以看到左侧有颗虎牙。 “京都那边没有什么动静吗?”黑田盛雄用关西口音问道,声音低沉而浑厚。 “没有。”藤野是标准的东京腔。 “跟森山大哥的会面没有变吧,他在关西是非常受尊敬的长辈,通过他……” “当然,”藤野说,这让黑田盛雄感到有些意外,好像从来没有人敢打断他似的,不过藤野显然并未当回事,他接着说:“时间没有变,只是会面的对象变了。” “什么?”黑田盛雄不耐烦地问,通常别人看到他这种表情早就吓得魂不附体了。 “我是说,要和森山大哥会面的是黑田组的总长。” “藤野,你是不是想下车透透气?” “不,需要下车透透气的是您。” 话音刚落,藤野迅速掏出一把短刀狠狠刺入另一个男人的心脏。 鲜血顿时扑扑地溅在车座和藤野的脸上,被刺伤的猛兽瞪圆了双眼,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死死掐住藤野的脖子,他张着的嘴巴里也喷涌出大量的红色汁液。 “您是想说‘你这混蛋’吧?”藤野笑笑,又露出那颗虎牙。 随即,刀子从心房一直斜着切到了腹部,一大堆热乎乎的东西啪啪地掉了出来。 “继续开车。”藤野提醒浑身颤抖的司机一句,然后掏出一块白色手帕擦了擦刀子,“找个空旷的地方停下,你的档案我看过了,在黑田家开车的时间并不长,有个表弟正好在某个敌对组织那里做事,于是你们策划了这次暗杀。” “我……我不会说出去……”和藤野年纪差不多的司机大叔求饶道。 “你应该感到幸运,因为我们一起创造了新的时代。” 藤野淡淡地说着,随后用干净的短刀对准自己的身体。 “嗯……我为了保护总长,多少也要受一点伤才行。” 不知道那些失忆的人怎样填补欠缺的空洞,彻底忘却确实存在过的时空,并且丝毫没有察觉被忘却的事情,这样的体验就如同将一个活生生的肉体遗弃在旅途的中间。 自己并不是什么失忆症患者,而是那个被丢掉的记忆。 星期三下午,许多身穿便装的警察零零散散地徘徊在大阪一处颇具规模的民宅周围。除了他们的车子,门口还停着各种黑色或银色的宾利、奔驰等高级轿车。铁门两旁有几个穿深色西装的高大男子把守,门牌上写着“黑田”两个汉字。穿过绿意葱茏的前庭,一扇画有樱花图案的拉门后面坐着两排表情严肃的凶神恶煞,屋子的最前面,一个留着披肩长发的男子背对着所有人以端正的姿势坐在榻榻米上望着父亲的遗像,没有人看到他露出的那一抹神秘莫测的笑容。其他人都在吵吵嚷嚷争论不休,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火药味儿。 “明知道是藤田一家买通咱们的司机杀了老大,不报仇黑田组的面子往哪里放!” “好啊,那你他妈的倒是去啊,光会在这里大呼小叫的。” “混蛋!你以为我不敢去吗!” “混蛋!你想违抗老大的命令!” “我只知道总长被人杀了!我们现在要去叫他们血债血偿!” “现在当家的是六代头目!你小子是不是不服气啊!” “你再血口喷人我宰了你!” …… 这时,一直背对大家的男子不慌不忙地转过身子,争吵立刻平静下来。 他二十多岁,冷峻的面容稍有一丝女人特有的阴柔气质,几缕黑色长发垂落在和服的胸口前,深邃澄澈的眸子中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诡秘光芒。他完美无瑕的肌肤仿佛一片寒冷的雪国,薄薄的嘴唇像是冰天雪地中的一叶孤舟,其他人看着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甚至觉得这个男子并非属于此侧世界的生物,他恰到好处地将周遭环境隔离在自己的境界之外。 “朝仓,即使我作出了决定,你还是要去报仇吗?” 他开口了,声音低沉有力,并且听不出任何关西腔。 刚才主张血债血偿的黑田组高级干部支支吾吾地讲不出话来。 “关于这件事,我不想再说第二次。” “是……是……”朝仓战战兢兢地说。 突然,从门外闯进一个上了年纪蓄着白胡子的老人,他同样穿着黑西装,表情显得十分愤怒。他吼叫着拉开门,穿着皮鞋跳上榻榻米,动作迅猛得根本不像这个岁数的人。 老人恶狠狠地盯着面前这个冷冷的年轻男子,眼睛里冒着腾腾杀气。 “你们这群白痴!是他杀了自己的父亲!”老人指着男子喊道。 “绪方,你疯了?拿出证据来啊!”一个人嚷着,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要证据,好……”老人掏出一把黑黢黢的手枪对准男子。 眨眼工夫,所有人都扯着嗓子叫喊着从怀里掏出手枪指向老头,一时间屋里乱作一团。 “就算死在这里,我也要为五代头目报仇!” 话音未落,在绪方打算扣动扳机的一刹那,年轻男子抓起身边的日本刀,绪方只是觉得眼前寒光一闪,手枪便“啪”地一声掉在脚下,同时掉落的还有握枪的前臂。接着,绪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歪向一旁,还没来得及弄明白怎么回事,他的上半身就整齐地被切割下来。血和肠子之类的内脏混成一摊模糊的红色肉池,不免让人产生一阵原始的快感。 男子收刀入鞘,他侧过脸问:“还有谁认为是我杀了父亲?” 无人应声。 他扔下刀,消失在一扇华丽的屏风后面。 “您辛苦了。”一直等在檐廊上的藤野毕恭毕敬地说。 二人一前一后穿过美丽幽静的中庭,碧绿的水池倒映着婆娑的树影。 “少爷……不,总长,北京那边与2205的人见面的事……”藤野说。 “我已经交给千鹤去办了,还有,下次你再擅自做主,我会杀了你。” “是。”藤野扶着银边镜框说,表情没有丝毫恐惧,只是无条件地接受事实。 走到拐角处的时候迎面碰上一个穿着华美和服的年轻女子,黑黑的头发遮住两只耳朵,清秀的五官隐约透出一股冷峭的潇洒,尽管竭力做出一副成熟贵妇的姿态,但仍旧让人觉得她一旦脱掉和服走出大门立刻会变成一个冒险家或者私家侦探。 “夫人。”藤野问候道。 “黑田,我明天就走了,有什么话要带吗?”她没搭理藤野。 尽管结婚已经有段时间了,但她平常还是习惯叫自己丈夫的姓氏。 “千鹤,你能不能别这么坦诚。” “并不是打算去见他的意思啊,以防万一罢了。” 庭院深处传来鸟儿清脆悦耳的鸣啭,温热的阳光悄无声息地洒在青青的草坪上。 夫妻两人的说话声渐渐消失在横穿庭院的走廊尽头。 此刻藤野感到那个男人犹如隐藏在冰面下汹涌暗流一般的愤怒并非因为他的自作主张,而是出于未能亲手杀死父亲的懊恼与不甘。藤野自幼被黑田家的四代头目收养为义子,义父病死以后,他就成了五代头目的私人秘书以及管家,接着又看着现在的六代头目一天天长大。 之所以没有按照计划将黑田盛雄带到预定地点交给他的儿子处置,大概是由于无法压抑心中的仇恨吧。像那样用刀子插入他粗糙的皮肤与滚烫腥臭的肠子纠缠在一起,然后看着他那双不可一世的眼睛发出恐惧和震惊的余辉,这种快乐藤野早就不知期盼多长时间了。 “不好意思,只怪我们都是完美主义者。” 藤野一动不动地矗立在原地,一阵愉悦从胸口翻上喉咙,他忍不住小声怪笑起来。 “……首先发现尸体的是一个无业人员,据称他当时正在出事地点露宿。初步判定死因为突发性心肌梗塞,这是两个月以来第五位在公共场所死亡的第三中学教师,不得不引起强烈的关注。警方目前尚无法证实这五位被害人的任何一位属于非正常死亡……” 关掉电视,申之森穿上西装外套,又仔细擦了擦心爱的黑框眼镜。客厅整洁得压根不像年轻独身男子的房间,餐桌上和茶几上都放着一盘黄色的柠檬,每盘中有一个柠檬被切成了两半,所以整个屋子弥漫着淡淡的香气。电视柜里放着几台游戏机,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出主人的其他兴趣。 拿起皮包,锁好大门,凑巧碰到住在隔壁的曹老师在等电梯,她主动和同事打了声招呼。 “早上好。”申之森微笑着回应道。 “今天要坐地铁,车子让朋友借去了。” “那一起吧,不过我要先去‘7-11’买点东西。”他说。 “没关系,啊……如果没吃早餐的话,我这里还有个三明治。” 说着她边走进电梯边在包里乱翻起来。 “不好意思。”因为很难拒绝,申之森有点尴尬地接过三明治。 两人一起朝地铁站走去,申之森很快吃完了三明治,将包装纸扔进了路旁的垃圾桶。 “听说昨晚初二年级教数学的张老师……”曹老师小心翼翼地说。 “嗯,最近曹老师也要提高警惕,尽量不要太晚回家。” “好的,谢谢……”她难掩喜悦地说,尽管对方的口气平淡得并没有特别的含义。 曹老师和申之森是第三中学的教员,两人在一间办公室上班。申之森是教物理的,曹老师是教语文的,自从第一次见到申之森,她便和别的女老师一样对他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好感。当发现他竟然住在自己单身宿舍隔壁的时候,更是暗暗激动了好半天。 据了解,申之森今年二十六岁,独身,家庭背景不详,即使经常戴着一副普普通通的黑框眼镜也能被称为非常英俊的男人。办公桌上总是放着一个柠檬,说话不紧不慢又不失温暖,诸如此类的因素使他成为异性们茶余饭后讨论的热门话题。 “第一节就有课吗?”到了学校以后,曹老师问拿着书本准备去上课的申之森。 “是啊,待会见。”说完申之森闪出了办公室。 初二(4)班在教学楼的四层,申之森爬上一层楼梯来到教室的门口。 离上课时间还差五分钟,他推开门,班里的学生立即安静下来。 “陈祥,把数学作业还给张涛,”申之森走上讲台微笑着说,“陆波,把英语作业……” 他一口气将所有正在抄作业的学生点了出来。 然而,没有人因此感到吃惊,大家只是习以为常又无可奈何地按照他说的做了。起初以为老师是从哪里偷看的,排除这种可能性之后,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老师在班里安插了内奸。 “老师,这是报名参加秋季运动会的名单。”班长徐晓薇将一张横格纸放在讲台上。 “辛苦了,这个应该是体育委员的工作吧。” “他……前两天一直不舒服……”徐晓薇羞怯地说。 不舒服吗?申之森默默思忖道,可是昨天还看到他打球打得不亦乐乎啊。 “好的,有什么问题我再找他商量吧。”申之森说。 徐晓薇个头矮矮的,圆鼓鼓的脸蛋可爱得好像一只小熊,她的额前剪着齐齐的刘海,拥有一双深黑色眸子。申之森不知道,这个成绩优异的女生平常不会放过任何一次接近他的机会。上物理课的时候她会希望下课铃能晚一些响起,每当他说“中午到办公室来一趟”,她的内心都难以抑制地涌上一股幸福的感觉,分明自己可以处理的小事也要特意跑到办公室。 铃声响起,初秋的阳光洒在申之森柔顺的黑发上,他一边讲课一边捧起书本踱到两行课桌中间。那个叫陆波的男生见状急忙藏起了什么东西,但申之森还是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拜托,老师,还没存盘呢。”他一边恳求一边拿出一台PSP交给了申之森。 话音未落,教室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几个学生匆匆忙忙地将桌子下面的杂志、漫画和手机通通收起来,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课本或黑板上。每次见到这种情景,徐晓薇对申之森都油然生出一股敬意,同时暗暗鄙视那些明知故犯的同学。 “放寒假的时候再来拿吧。”申之森对陆波说完,拿着PSP慢慢悠悠地回到讲台前。 窗外吹进一股清晨时分微凉的秋风,角柜上的茉莉花散发出淡淡清香。整个校园宛如施了结界一般悄然无息,空无一人的操场活像清理干净的战场,随时准备迎接下一次厮杀。 初春的篮球场充斥着阳光与汗水的味道。铁丝网将篮球场外面的世界切割成许许多多个菱形碎块,拧开矿泉水瓶仰头喝水的时候,太阳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阿政从放在地上的外套里掏出电话。 “小政,是我~”罗杰肉麻的声音穿破耳膜,“你上次答应我只要帮你找到申之森要的资料就陪我去逛街的,那些照片只有负责那个案子的相关人士才可以查阅……” 罗杰年长阿政三岁,人际关系远远比他广得多。 “半小时以后西单图书大厦门口见。” “知道了知道了。”阿政不耐烦地打断他,随即挂了电话。 他叹了口气,站起来拍拍土。 “有点事先走了。” 跟朋友们打了声招呼,阿政穿上外衣,离开球场往地铁口走去。 在一般人眼里,高中辍学的他大概很另类吧,甚至连父母也无法理解。一次大吵以后,阿政搬出来自己租了一套独居室,到现在已经两年没回过家了。有几次,他乘坐黑色加长林肯陪上司出去办事的途中偶然看到去附近买菜的母亲走在街边,脑子里幻想着她知道儿子在某些方面和普通人不一样之后会受到怎样的惊吓。 附近的建筑工地外面围着一圈警示栏,前阵子似乎出了什么意外事故死掉几个工人。 看似秩序有佳的人类社会的背后其实存在许许多多违背秩序的现象。 然而,站在十字路口感受一下车水马龙、熙来攘往的繁华街道,精神又暂时回归到此侧的日常生活,人们工作、购物、旅行、上网、谈论未来的计划……深信那些污秽肮脏的东西压根是子虚乌有,突如其来的厄运也绝不会降临在自己的脑袋上。 事实是,每天总要有人因为稀奇古怪的事丢掉性命。 不是你,就是他。 信号灯停止了闪烁,阿政随着人流走过斑马线,背影逐渐融入人群之中。 丁冬──门铃连续响了两下。 正在看电视剧看得入迷的中年妇女不耐烦地踩着拖鞋打开门,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站在她的面前。门刚一打开,男人顿时露出洁白的牙齿。他高高的个子,穿着廉价而笔挺的西装,旧旧的皮鞋上沾着灰尘,左手拎着一个皮箱,在这个年纪的人里也算长相不赖的那类,倘若换上像样一点的行头,即使说他曾经出演过某部电视剧的男配角恐怕都没人怀疑。 “你找谁?”女人问。 “您好,打扰了,我是化妆品公司的,现在我们正在宣传新产品,想请您免费试用……” 话还没说完,女人便像见到SARS患者一样大叫两声“不要不要”,随即用力关上了门。 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待遇,男人记不清这是今天第几回被拒之门外。他死死地握着皮箱,眉头锁得紧紧的,似乎正在做什么思想斗争。他再一次将手指伸向了门铃。 “你有病啊,不是说了不要了吗!”女人站在门口气愤地吼道。 “化妆品是女人装饰美丽外表不可或缺的东西,好的化妆品就像魔法师的魔法棒一样,帮助您恢复青春动人的容颜和女性特有的魅力与气质,特别是您这个年纪又如此漂亮的女人,如果再化上一点淡妆,保证会迷倒众多男性,包括您那个越来越冷淡的丈夫。”男人一边说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女人的眼睛,仿佛要把目光刺入她的大脑,“我可以进去说吗?” “进来吧进来吧。”女人机械地重复着,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了。 二十分钟之后,当男人走出这户住宅时,装在皮箱里的产品通通卖了出去。 4月慵懒的春光照在柏油路面上,头顶的白云缓缓流动着,热闹的步行街树影婆娑。 男人快走到车站的时候,一个陌生女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是安路明先生吗?”那个女人问道。 “你是……” “想请你跟我去一个地方,和我一起,去,一个地方。”女人用接头暗号一般的语气说。 “好的。”安路明直勾勾地看着她,像机器人似的答应道。 最后一班公共汽车疯了一样疾驰在夜晚的公路上,如同一只失去控制的机器长虫。 蔡晨坐在最后面的位子,身体随着颠簸晃动得很厉害。黑暗中一息尚存的亮光划过他的眼角,这是远离市中心的一条偏僻路段,窗外是死气沉沉的桥墩与模糊不清的荒地。 车上还有一个乘客,她就坐在蔡晨的前面,长长的头发披散在靠背上。 像这样趁周末出去玩到很晚是经常的事,反正回到家里也不会有人加以斥责。 他掏出手机,有四条未读消息,是家里的阿姨发来的,蔡晨看都没看就通通删掉了。无非是些询问收拾房间、想吃的饭菜、需要的日用品之类的无聊琐事。尽管蔡晨身上的现金足够乘出租车从北京到上海跑两个来回,可他还是喜欢坐公车,仿佛在以此嘲讽什么似的。 突然,前面那个长发女人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一首令人怀念的老歌。 “喂,你好。”她接通电话,语气非常温柔礼貌。 然而电话那头似乎没人讲话,她接着对着话筒说:“喂?” 这边一向信号不是很稳定,蔡晨暗暗想道。 女人还在不停地发出“喂喂”的声音。 起初是一阵不耐烦,但紧接着蔡晨意识到了奇怪的地方。 一声声“喂、喂”如同卡住的录音带一般不断病态地重复着。 下一秒,另一只手慢悠悠地撩开墨黑的长发。 头发后面赫然露出一半陌生女人的脸,刚才“喂、喂”的声音便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女人头部以下的身体完全背对着蔡晨,唯有那颗不协调的头颅面对面地朝自己微笑着。 前面的司机好像根本没注意到后边发生的状况,自顾自风驰电掣地驾驶着车子。 蔡晨既没有喊叫也没有逃跑,他慢慢地合拢双眼。 如果仅仅是一场病态的梦境,该有多好。 明晃晃的光线从教师食堂的玻璃窗照射进来,申之森独自坐在窗边的一张餐桌前吃着味道不怎么样的饭菜,没吃几口曹老师就端着托盘踩着高跟鞋“嗒嗒嗒”地走了过来。 “可以一起吗?”她拉开椅子问。 “没关系。”申之森抬起头说,镜片反射着阳光,让人看不见他的眼睛。 “初中真是难带,”曹老师喟叹一声,“申老师的班怎么样?” “这个年龄的孩子确实有些难应付。”他笑笑。 “那个……是你们班的徐晓薇吧?怎么跑到老师专用的食堂来了。”她盯着门口说。 话音未落,徐晓薇就慌慌张张地走到餐桌前。 “什么事?”曹老师抢先问道。 “申老师,今天放学还开班会吗?”徐晓薇完全没理会语文老师。 “开,简单说一下运动会的事。”他说。 “对了,这是希腊产的柠檬,想送给老师一个。” 说着,她放下柠檬转身快步走掉了。 “现在的学生……”曹老师抱怨道。 然而,申之森并没在意,他拿起那颗柠檬仔细闻了闻。 “嗯……”他似乎对这股香味很满意。 曹老师则一脸仰慕地注视着这个英俊男人露出单纯的一面。 “哟,柠檬男,挺有人气嘛。”耳边猛地响起一个年轻男子不拘小节的声音。 食堂里像变魔术一样多出了一个十七八岁的英俊小伙子,短头发,穿一条牛仔裤和运动T恤,可是除了申之森以外仿佛没人注意到这一点。 “阿政,你跑到我学校来干什么?”申之森说道,却并未张嘴。 “真冷淡,连句‘好久不见’都不肯说。”阿政坐在桌子上调侃道。 “是关于最近老师连续死亡的事件吧。” “貌似是擅长幻术的家伙,被害人的身体都没有发现什么外伤。”阿政搔搔耳垂说,“2205的老家伙们已经下令调查了,我也是调查小组的成员。”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特意来找你帮忙的,再说你不是对这类事情很感兴趣吗?” 申之森听罢缄口不语,只是习惯性地扶了扶镜框。 “好歹说句话嘛,不要辜负人家的……” “阿政,你如果再用那种语气和我说话,我就杀了你。”申之森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 “遵命。”阿政吞了口吐沫。 “申老师……申老师?你没事吧?” “呃,不好意思。”申之森被曹老师的声音唤醒一般说道。 阿政在一旁不停地做出千奇百怪的鬼脸企图,逗笑表情严肃的申之森,申之森则好像什么都看不到似的完全不为所动。 放学前,吴乐桐上完厕所回到初二(6)班的教室。 门口围着一大群人,他好不容易挤进了大门,班里照样是一番天下大乱的景象。 校长、教导主任、年级组长和好几个老师都惶惶不安地站在黑板前商量着什么。 奇怪的是,当大家看到吴乐桐的时候,纷纷把视线齐刷刷地投向他,这可能是他第一次成为注目的焦点。老师们立刻走过来围住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五十多岁的男校长把手放在吴乐桐的肩膀上,没等他开口,吴乐桐就穿过缝隙猛地看到黑板上那个不祥的印记。那是一个不太明显的红色雨伞,雨伞下写着两行小小的红字。 红字的内容,一个是自己的名字,另一个,是魏薇。 “能不能让一下?”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几位老师的身后响起,“跟我来。” 说完,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抓起吴乐桐的胳膊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了教室。 出了校门,男人伸了伸手,把吴乐桐弄上一辆出租,告诉司机自己家的地址。 车子开动了。 “你是谁……我要下车……” “别怕,我是来保护你的,你父母的电话是多少。”申之森说。 吴乐桐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你应该知道那个雨伞下写着你的名字代表什么吧?警察已经懒得插手了。” “我妈妈去世了,爸爸暂时去国外办点事。” 一分钟以后,申之森在电话里对吴乐桐的父亲简单明了地介绍了目前的情况。 大体内容是您的儿子牵扯进了一起未成年人连环谋杀事件,至今为止没有被害人在死亡预告出现以后活过二十四小时以及凶手并非是普通的人类。 申之森竭力用一种谈论最近热播电视剧的轻松语气叙述完毕,吴乐桐的父亲只说了三个字:“神经病!”然后就气愤地挂断了电话。 “他很忙……”吴乐桐解释道。 “史考利!”穆德大声喊道。 “怎么了?”史考利显然吓了一跳。 “啪”的一声,电视被关掉了,申之森拿着一罐雀巢咖啡坐到沙发上。 “喂,正演到有意思的地方呢。”阿政抗议道。 “你对这个怎么看。”申之森拿过笔记本电脑放到阿政的面前。 屏幕上是一个名为“旋转分子”的私人博客,博客的黑色模板十分简洁,没有音乐。 “仔细读读日记。”申之森说。 接下来的十分钟,屋里只能听见秒针走动的声音,其间申之森把喝光的空咖啡罐扔进了厨房的垃圾桶。回来的时候,阿政神情诧异地抬起头看着他,好像刚刚得知自己被奥斯卡提名为最佳男主角。申之森抓起一个柠檬,重新坐下来等阿政开口讲第一句话。 “这些日记都是博主前一天做的梦,而且……” “而且在不久的将来变成了现实。”申之森替他说完。 “但是……有可能是后来才重新编辑的啊。” “的确,”申之森对阿政这个怀疑很赞赏,“目的是什么?” “出名啊炒作啊。” “这个博客的浏览次数才一千多,如果不是一个朋友告诉我,我也很难发现有这么个犄角旮旯,况且在21世纪谁会拿这种连小学生都不相信的噱头去炒作自己。” “说的也是。” “关于梦,你有什么想法?”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用一般的常识理解,梦应该是客观的,是具有不自觉性的东西。人们习惯把它算在灵魂医学的范畴里,当然我也不相信什么解梦之类的,但是如果有人能够直接将未发生的事情以梦的形式投映在大脑皮层上,并且其本人是以一种主观的状态进入梦境的就另当别论了。” “怎么可能在梦中还有主观意识。”阿政笑道。 “有时候人隐约知道自己正在做梦,同时又矛盾地相信梦里的情境,有时候无论发生多么荒谬的事都毫不犹豫地坚信那是绝对的现实,是正在自己身上或身边发生的事实,然而这个人非正常的地方是,这两种情况他都没有感觉过,他是在绝对清醒的条件下进入睡梦的,相同的是在梦里我们的行动通常不受精神的控制,大多数就像事先写好剧本的一出戏,不管你以第三者的角度在旁观还是扮演其中某个角色,都必须按照剧本完成这部戏。” “他完全清楚那不是梦?也就是说,他并不是睡了,而是以睡眠作为媒介活生生地进入了另一段时空,那么他不能影响那段时空的人,那段时空的人也看不到他喽?” “对,除此之外,他完全拥有清醒的意识和自由的行动支配权。” “那不就是……” 这当儿,门铃突然响了。 “他来了。”申之森站起来说。 “K.O!” 话音刚落,阿政气急败坏地把手柄扔在沙发上。 “二十比零,跟你玩游戏果然是个错误,太伤自尊。”他表情无奈地说。 “为什么?游戏而已。”申之森随手拿起水杯润了润干燥的喉咙。 “接个电话,”阿政掏出手机,“呃……我在申老师这里……嗯,好,不见不散。” 申之森站起来走到一盘柠檬跟前。 “是安娜。”阿政说,“叫我出去吃饭,说是对上次的事表示感谢,你……去不去?” “你在害怕什么?” “没有啊。” “丁冬”──门铃响了。 “开门。”申之森命令道。 阿政有气无力地走过去打开门锁,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摘下墨镜跟他打了个招呼。 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举手之间都透出异于常人的气质。 “真少见,今天怎么肯从门口进来了?”申之森说。 “这是跟妈妈说话的语气吗?”她随随便便往椅子上一坐。 “您喝点什么?”阿政问。 “你简直快变成他的男管家了。” “又有什么事?”申之森问。 母子俩自从清明节在墓地见面以后没有再提起申之森那个远在日本的亲生父亲被杀的事,不是刻意避讳什么,而是对两个人来说丝毫没有将话题继续下去的必要。母亲就像迫不及待要把最新的八卦消息告诉身旁的亲友一般,对方则对此类玩意不感兴趣。仅此而已。 “你们都不看娱乐新闻吗?”说着她找到遥控器按了两下。 “……著名制片人蔡建勇的儿子蔡晨前天遭到不明身份人士的绑架,昨天蔡建勇召开记者会证实了这一消息。据悉,绑匪早先与蔡家联系,并提出了保证人质安全的条件,但是具体内容暂时未对媒体公开,警方已经受理此案。另外,蔡建勇担任制片人的影片《女保镖》也宣布延期拍摄。影片的主演、国际著名动作女影星庞玉玲女士接受了本台的采访……” 画面刚切换到申之森的妈妈,申之森就“啪”地关掉了电视。 “是这样……”庞玉玲马上说道,“犯人的要求是更换电影的制片人。” “答应他。” “要是那么简单还来找你。” “你自己不能解决?!”申之森问。 “每年这个时候都要跟机器猫一样,把口袋拿去修理修理。没了口袋的机器猫,就和一个会说话的破铜烂铁没什么区别了,连飞都飞不起来。” “难怪您从门口进来的……”阿政小声插了句嘴。 “蔡建勇是不可能放弃这部片子的,那架势感觉宁肯儿子被杀也绝不妥协。” “所以你就大发慈悲了。” “因为只有你可以相信。” 空气里充斥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气氛,阿政每次都觉得申之森一旦和庞玉玲在一起就变得犀利、尖刻以及孩子气,简直如同换了一个人。 “这就是那个男孩。”庞玉玲递过一张照片。 申之森看到蔡晨的脸,目光不易察觉地晃动了一下。 “他是哪所学校的?”他问。 庞玉玲又掏出一张名片交给申之森:“我还有事,电话联系。” 言罢,她抓起手边的小包,以一副刚刚发表完获奖感言的架势离开了。 阿政终于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就知道你不会不管。” “天气似乎开始热了。”申之森瞧着手里的名片自言自语道。 放学以后,整个北京笼罩在一派黄昏时分的景象之中,第三中学附近的道路也开始变得拥堵起来。申之森乘上一辆公共汽车,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抓着吊环望向窗外缓缓后退的纷乱世界,鳞次栉比的现代化建筑之间偶尔也能冒出一些具有人文气息的古建筑。 下了车,申之森步行来到一条胡同里的一栋四合院门口,耳边传来远处车流涌动的声音,然而这里却静得仿佛另一个空间。申之森用食指托了托眼镜,抬腿迈过门槛走进院子。院子里栽着两棵梧桐树,左边还有一个清澈的小池塘。他径直来到一间房子前面,很有礼貌地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矮胖的中年女人,看上去和普通的家庭妇女没什么区别。 “有什么事?”她问。 “您有一个女儿叫张蔷,两年前因为压力过大割腕自杀。”他的语气不是询问,而是确认。 她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这个陌生男子精雕细琢一般的俊美脸庞。 “据我的了解,她在学校常常遭到同学的排斥,成绩很差,自杀前几天班主任曾经当着全班对她进行极其残忍的语言性侮辱。她死后这个班主任也受到警方的调查,并且低调转职到了第三中学,直到成为最近第三中学一连串案件里第一个被害的老师。” “关于那个案件,警察已经来问过话了。” “我想知道除了您以外,张蔷的亲戚朋友中有没有与她关系密切的人?” “没有。”说完她“啪”地关上了门。 走出胡同,申之森掏出手机给阿政打了个电话。 “怎么样?有收获吗?”阿政大大咧咧地问。 “按照你给的情报调查下来一无所获,其实很简单,你在学校哪科成绩最好?” “数学,你想干吗……”阿政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在西单某家商场里,阿政身心疲惫地抱着一大摞纸袋跟在兴高采烈的罗杰身后,他已经疯狂shopping了整整一个小时,其间还送给阿政一条难看的花纹领带。 “喂,你还要逛多久?”阿政不耐烦地问正在朝另一家专卖店走去的罗杰。 “别急,等下请你吃好东西哦。”罗杰眨了眨眼睛。 阿政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灌到了脚底,接着,耳边隐隐传来五月天的歌。 那是他为申之森设定的来电铃声。 “罗杰,过来帮把手,我要接个电话,快点!”阿政喊道。 “你找个地方搁一下嘛!”罗杰忙着挑衣服,没空搭理他。 “好的。” 言罢,阿政双手一松,怀里的东西全部掉在了地上,罗杰应声尖叫着跑了过来。 “尽快找到二中初二(4)班一个叫魏薇的女生,是新的目标,据我了解魏薇的母亲昨天给班主任打电话替她请了病假,另一个目标在我身边。”说完申之森挂了电话。 “是……福尔摩斯先生……”阿政自言自语地说。 “太好了……杯子没碎……”罗杰舒了一口气。 “对不起,还得求你帮个忙。” “我帮,我帮。”罗杰慌忙护住自己的一堆战利品。 街的尽头是高高的鼓楼,上方是这座城市难得的一片广阔蓝天。 给阿政打完电话,申之森看了看手表,决定回家之前先去超市采购吃火锅的材料。途中他买了一份报纸,翻开社会版,上面有关于这次事件的连续追踪报道,不过通篇读下来并没有看出什么可喜的进展,文章的作者也只是车轱辘话来回转而已。 申之森顺手将报纸丢进了垃圾桶。 正午时分,申之森和吴乐桐提着在超市买的羊肉、锅底、调料、杏鲍菇、青菜、豆腐、鱼丸和粉条返回自己的住处。那是一栋再普通不过的粉色住宅楼,看样子建成的年头不是很久,住在这个小区里的人大多是工薪阶层以及白领人士。小区的绿化很好,楼下的花园十分清幽,几条石子路通向位于中心地带的喷泉,麻雀在地面蹦蹦跳跳,然后倏地飞上树梢。 电梯将二人送至五楼,进门后,申之森洗了洗手,开始准备晚饭。 “要帮忙吗?”吴乐桐问。 申之森轻蔑地瞧了他一眼,像是在说“你能帮什么忙”,然后扭头回厨房了。 电视里播着国际新闻,吴乐桐坐在沙发上东张西望。低柜里摆着几台游戏机,餐桌上放着一盘柠檬,其中一个被切成了两半。搜寻了片刻,吴乐桐还是搞不清楚这个正在厨房调芝麻酱的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随后,如潮的恐惧犹如海浪一般吞噬了他,他不知道魏薇现在在哪里,会不会已经被杀死了,他巴不得可以像蜘蛛侠那样换上战衣、戴上面罩,然后推开窗户射出几根白丝飞到魏薇的身旁保护她。但现实是自己目前也“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初二开学不久,吴乐桐便注意上了四班的魏薇。 她剪着齐齐的刘海,成绩优异,虽然算不上大美女,但只要一见到她,吴乐桐觉得四周顿时变得寂静无声,整个世界仿佛沉入了深深的海底。最不争气的是自己内向的性格,正因为如此他在学校也没什么称得上朋友的人,更不要说自然而然地接近喜欢的女生了。 为了碰到魏薇,吴乐桐常常假装若无其事地在楼道里溜达一圈,可是魏薇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男生。两个月前,魏薇有了男朋友,吴乐桐觉得自己从高处掉在了一个弹簧床上,控制不住地弹起、坠落。大概这就是失恋的感觉吧。 然而令他欣慰的是,不知因为什么事情,不久魏薇便和男朋友分手了。 “那个……不是说要保护我……”申之森悠闲的态度让吴乐桐有点不悦。 “没错,你吃香菜吗?”声音从厨房传出来。 听罢,吴乐桐没有吱声,他有种想跟申之森同归于尽的冲动。 吃过晚饭,申之森找出一个阿政之前拿来的档案袋,从里面取出一些照片仔细研究起来。 照片中被害人血淋淋的尸体扭曲成各种姿势躺在地上,有的手指弯曲像是疯狂地挣扎过一番,有的瞪大眼睛张开嘴巴露出极度恐怖痛苦的表情。申之森随手抓过一个新买的柠檬放到鼻端闻了闻,接着眯起眼睛继续看另几组相片。那是一个个画在黑板上的红色☂图案,雨伞下分别竖着并排写有两行红字,那些字全部是被害人的姓名。 “预告杀人。”他自言自语道。 “可……究竟是什么时候画上去的呢?”吴乐桐战战兢兢地问。 “制作那些标记的工具并不是粉笔,而是由某种念力自然印刻在黑板上的,被预告的死者都没有活过二十四小时……”申之森解释道,“这些被害人通通死于内脏爆裂……据说现场惨不忍睹,当然,新闻报道并没有提及这一细节。” “……” “这个,应该叫‘姻缘伞’吧?”申之森问。 “嗯……好像是。” “写在下面的名字本来预示着美好的姻缘,现在却变成了死亡的预告。” “搞不好凶手是漫画看多了的OTAKU……” “死者有的是恋人,有的是在学校传出绯闻的,甚至有的只是暗恋与被暗恋的对象。” 说到这里,申之森顿了顿,抬头瞧着吴乐桐,显然在问:“你和魏薇是什么关系?” 随即,申之森从吴乐桐一脸吞吞吐吐和紧张兮兮的样子知道了答案。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穿着便装的十六七岁的少女,略微发黄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她的脸瘦瘦的,皮肤不是很白,但完全不影响她作为一个美少女应有的外貌与气质。 “这是……申老师的家吗?”她很有礼貌地问道。 “对,你是安娜?”申之森确认道。 少女点点头,申之森一侧身把她让进了客厅里。她显得十分拘谨,这使她看上去感觉更可爱了。申之森请她坐下,她便像一只听话的宠物一样慢吞吞地坐到了沙发上。阿政如同在自己家似的从冰箱里拿出几罐饮料放在茶几上,然后笑容可掬地让女孩随便挑选。 “你和我那个朋友怎么认识的?”申之森开门见山地问。 “是在论坛里偶然认识的……后来加了MSN,我和他聊了自己的状况,还给他看了我的博客,他不像别的人认为我在讲笑话,于是建议我来找你帮忙。”安娜说。 “什么时候发现你有这种能力?” “很早了,开始只是觉得睡觉以后会依然醒着来到一些地方,严格来讲并不能算梦吧……因为年纪小所以也并没注意到那些事情都变成了现实,直到有次梦到……” 阿政有种不祥的预感。 “梦到爸爸和妈妈上了一辆车,我也坐了上去,不过没有人意识到我的存在。车子开了大概半个多小时,我还在想他们究竟要去哪里,这时我们突然受到一阵猛烈的撞击……一切都那么真实,车上的乘客只有我没受伤,妈妈死了,爸爸幸免于难……醒过来第一反应是安心,因为听到妈妈在厨房和爸爸说话的声音,但是……短短十几天以后这场事故真的发生了……他们是在去亲戚家的路上……”说到这里,安娜停了下来。 “这次又做了关于你爸爸的梦吗?”申之森说。 安娜点点头:“是的,那天……我亲眼看见爸爸杀死了……我不知道……当我出现在事发地点的时候,爸爸背对着我站在某个大厦的楼顶,紧接着一个黑影从眼前一晃,有人被爸爸推了下去……不……与其说推下去,不如说是……总之怪怪的……然后我就醒了,也许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吧,我没有把这个梦写在博客上……只想把它当成梦彻底忘掉……” “能不能把你觉得奇怪的地方具体讲一下。”申之森要求道。 “我没看清楚……可是不管怎样,在我梦里发生的事情至今全部都成为了现实,我不确定有没有方法可以阻止……我不愿意相信爸爸是杀人犯。” “别担心,有我们在。”阿政神气活现地安慰道。 “抱歉,尽管很遗憾,但梦里已经发生的情景是无法改变的。”申之森冷冷地说,“唯一可能做到的,是在那个人摔死以前救他一命。” 言罢,阿政无奈地偷偷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翌日。 各色鲜花在明媚的日光下怒放,春天的北京沉沦在一片暧昧的柔软之中。 正午的茶楼人声鼎沸,由于价格昂贵,来这里用餐品茶谈事情的大多是商务人士。走上楼梯,穿过一条右侧栽有竹子的走廊,申之森轻轻敲响包房的门,开门的是罗杰。 他马上做了个“嘘”的手势,压着嗓子说:“听说有个私人侦探要来,怎么是你呀。” “你怎么在这?” “嗯……”罗杰扭扭捏捏地说,“兼职啦。” “那我进去帮你重新介绍一下。” “别别别,好吧,其实……那帮老奸巨猾的家伙一直让我单独在这边当卧底,因为……” “我知道了,犯人什么时候和家属联系的?” “发现蔡晨失踪后的第二天。” “你真的认为会有人绑架他儿子?” 罗杰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虽然还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他儿子……” 申之森刚要接着说什么,却被屋里的一个男人打断了。 “安迪,他到了吗?” “是的蔡先生……”说完他对着申之森语调一转:“拜托,要假装不认识我哦!” 走进屋子,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大约二十平方米的中式单间。罗杰表情严肃地带申之森来到一扇屏风后面,蔡建勇正坐在实木圆桌前喝着铁观音,桌子上摆满了残羹剩饭,一片狼藉。 “蔡先生,这位是申之森先生。”罗杰介绍道,举手投足丝毫没有了平常的娘娘腔。 “坐吧。”蔡建勇说。 申之森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透过冰冷的镜片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的男人。他又矮又胖,粗粗的指关节犹如一根根扭曲的树枝,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里流动着细细的光河。茶室中异常寂静,不知从哪里传来潺潺溪水的声音,墙上挂的水墨画好像某种有生命的物体。 谁都不愿意开口说话,似乎一旦首先打破沉默就意味着弃权。 稍顷,蔡建勇打了一个响指,终止了这场较量。 罗杰接到指示,从怀里掏出一张支票递给申之森。 “这是报酬,还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出来。”蔡建勇说。 “你有什么要求?”申之森收起支票。 “我会拒绝绑匪一切放人的条件,你要做的就是比警察早一步把我儿子救回来。” 听罢,申之森没有再回应什么,他站起来走出去,从口袋里找出那张蔡建勇的名片翻转过来,发现背面另外印有一行地址,小小的字体需要在灯光下倾斜到某个角度才能看清。 又被那个女人骗了。他自嘲般地想道。 才过了短短几天,阿政便按照计划夹着教材推开了第三中学初二(1)班的门。虽然已经在2205工作了一段时间,可他仍旧佩服这一秘密机构的办事效率以及权利范围之广泛。 教室里的同学齐刷刷地看着这位新来的数学老师,以为他是大学一年级的学生。 阿政自从高中辍学加入2205以来,还是第一次重新回到教室,况且这次是扮演老师的角色。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字迹又大又难看,身后不断传来窃窃私语的动静。 写完名字,他转过脸大吼一声:“吵什么吵!听说你们班平均分全年级最低,还有脸在这里吵!谁再讲一句话就给我滚出去!” 大家顿时安静下来,显然被这个性格与外表截然不同的年轻老师吓坏了。 “把书翻到八十七页,动作快一点,那个男生,你给我挺胸抬头坐直了,别一副刚死了老娘的样子。”阿政“啪啪”地拍着桌子,像一个蛮横残忍的独裁者。 要怪你们就怪申之森,是他要用这个办法引出凶手的,阿政想。 理由是申之森调查了所有被杀的老师,这些人多多少少因为人品和素质问题在学生中间口碑不怎么好,有喜欢对学生进行人格侮辱的,有擅长滥用职权的,甚至还有陷入性骚扰女同学绯闻的。为此阿政接受了申之森的表演培训,起初阿政无论如何都诠释不了这类角色,但在申之森的“调教”下很快便领悟了什么才叫彻头彻尾的邪恶,他觉得申之森如果改行去拍电影肯定比张艺谋厉害。 临近秋季运动会,各个班级的体育课都用来练习各个项目,操场上传来一声声哨响。 办公室里,申之森与曹老师隔桌相对,阿政的办公桌在右边靠窗户的位置。 “我们班的数学课情况怎么样?”曹老师扭头问阿政,她是初二(1)班的班主任。 “凑合吧,这群小崽子,不对他们厉害点不行。”阿政掏着耳朵说。 “嗯……那拜托您了。”曹老师笑笑。 申之森摘下眼镜擦擦镜片。 “对了,申老师这周六晚上有空吗?”她犹豫了半天终于问了出来,“一起吃饭吧,王府井那边有家不错的东来顺火锅店。” “好。”申之森痛快地答应了。 曹老师还没来得及开心就被阿政趴在窗台上的一声大吼吓了一跳。 “张潇潇,你给我上来!”他手里攥着一张纸,脑门上几乎现出了青筋。 不一会儿,一个又高又瘦的男生满头大汗地走进办公室。 “你答的什么玩意儿?之前的老师教你的吗?”阿政愤怒地砸着桌面说。 男生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曹老师看着自己的语文课代表,不知该不该插句嘴。 “这公式是你自己发明的吧?叫你家长带你查查智商,要是我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早去死了!还想上高中考大学,可笑。”阿政假装稳定了情绪,“行了行了,别在我眼前挡着,看见你就头疼,拿回去把正确答案给我写一百遍!” 张潇潇沉着一张脸离开了办公室,空气似乎凝固成一块一块的铁疙瘩悬在空中。 申之森不动声色地咳嗽两下,连他都想笑了。 门外,徐晓薇一直靠在墙上低头假装发着短信。 与此同时,晚饭后在住处附近散步的魏薇看到前男友匆匆忙忙地朝自己走了过来。 两个月前,同班同学的他们确定了恋爱关系,这个放荡不羁的男生俨然一根宿命的钉子缓缓嵌进少女的心脏。他总是烟不离手,穿得像一个滑板运动员,头发弄得足够让老师抓狂一阵,隔三差五就要旷一次课,无论怎么看都是爱找麻烦的不良少年。 从未想过会成为这种男生的女朋友,然而少年英俊的侧脸和宽阔的肩膀散发着一股未知的魅力吸引着她。当他抓住自己手掌的一瞬间,内心深处的湖泊仿佛渗入了一滴具有魔法效应的神奇液体,随即激起层层难以平复的涟漪——他会保护我,魏薇鬼使神差地冒出这样一个美好的憧憬。此时,男生已经走到了她面前,这三天他都没有到学校去上课,家也没回过,他经常和一些问题少年出去玩,有时干脆就住在网吧或是哥们开的游戏厅这样的地方。 “有空吗?请你喝东西。”他拦住魏薇说道。 “你想干吗?”魏薇毫不客气地说。 他不耐烦地挠了挠头,随手把烟蒂丢在地上,说:“怕什么,我又不吃你!” 说完他粗鲁地拉起魏薇的胳膊往马路对面的咖啡店走去。 “放开我!”魏薇使劲挣开男生的手。 “吴乐楠,这算什么?之前是你说从来没喜欢过我才分手的吧!” “是我不好。” “别把我当成白痴……你要来就来,要走就走……” “我一直都很想你。”吴乐楠温柔地抱住了魏薇。 魏薇一把推开吴乐楠,说:“那为什么不来找我。” 吴乐楠一时变得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才张嘴说道:“能给我三十分钟吗……” 最后一段记忆停留在有个陌生女人和他说了句“想请您跟我去一个地方”。 那个女人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她的发型和《低俗小说》里的乌玛·瑟曼*一模一样,美丽精致的脸庞显得异常冷漠,打扮性感而不失庄重,身材妩媚动人,纤细的十指交叉在一起。 *【乌玛·瑟曼】(1970—)好莱坞著名女影星,曾主演《低俗小说》、《杀死比尔》等影片。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刚才明明……” 女人轻轻扬了扬涂着口红的嘴唇:“你应该很清楚吧,那种能力。” 安路明缄默不语地盯着面前没有表情的女人。 “其实不是我要见你,请稍等一会儿,他马上就来了。” “让我走,让我,离开,这里……”安路明念咒似的重复道。 “没用,在这个结界里,你那种催眠术是起不了作用的。” 黄昏的阳光将教室渲染成一片血海,黑板的左下角用白色粉笔写着换课的通知。 窗户虽然开着,却听不到操场上的声音,周围寂静得如同漆黑的宇宙。 “不好意思,因为学生会的事耽搁了。”一个男生推开门边道歉边走了进来。 男生十五六岁的样子,然而,俊美的相貌以及不凡的气质都显出他和同龄人之间的区别。他高高的个子,上身是白衬衫加校服外套,胸前垂着一条领带,下面穿一条西裤和一双黑色皮鞋,头发沐浴在梦幻般的红色光芒之中。 “安先生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女人走到男生面前,两人互相亲了亲嘴唇。 由于男生的年纪至少比女人要小十岁,所以安路明对这个暧昧的画面感到有点意外。 “对不起,希望我们没让你觉得尴尬,”男生充满绅士风度地说,“还没自我介绍,我叫杨,这位是我的女朋友莉斯,安先生,我想和你谈谈安娜的事。” 说完,莉斯从包里拿出一台超便携的电脑,打开放在桌子上。 安路明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走过去看了起来,如杨所料,安路明看着看着就露出一脸惊讶的神色,他本来不确定这些日记都是安娜写的,可是当读到几段关于自己和女儿的生活记录以后,他改变了想法。接着,他发现这些文章全是所写事件发生之前发表的。 “你女儿是预知者。”杨说。 “预知者?什么意思?”安路明问。 “以睡眠作为通道窥视未来的稀有人种,说成做梦应该更容易理解。” “你到底想干什么?”安路明威胁似的问道。 “很简单,希望你的女儿能为我预知未来,放心,她并不会受到伤害,相反,你会因此得到很多好处,你再也不用拎着那个破皮箱推销化妆品,你也想让女儿过上更舒服的生活吧?每天不是都会为自己是个没用的父亲而深深地懊恼和内疚吗?”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安路明一边诧异这个孩子对自己的了解程度一边嘴硬。 “因为你只能相信我,”杨冷冷地说,“只有相信我,你和你女儿才可以活下去。” “胡说八道!”安路明掏出手机打算报警,却发现没有信号。 “莉斯告诉你了吧,这里设了结界。”杨笑着说。 “你们是什么人!放我走!”安路明怒吼道。 杨没有回答,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莉斯,莉斯又从包里掏出一张写好的支票交给安路明。 “预支的数目虽然不是很夸张,但对你来说足够兴奋一阵子了。”杨说。 “真的……不会伤害我女儿吗……”安路明被支票上的数额动摇了意志。 “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如果想通了就带安娜一起来见我。” 话音刚落,杨身后的粉笔忽然漂浮起来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字。 “记住这个地址和时间,”杨说,“很高兴见到你。” “楼下有一辆黑色奔驰送你,回家,走吧……回家……”莉斯对着安路明催眠道。 不一会儿,安路明僵挺着身体走出了教室,莉斯倚在窗口旁看到他上了那辆奔驰。 车子开远了。 “我不明白,直接杀了他再把那个预知者弄到手不行吗?”莉斯不解地看着男朋友。 “莉斯,你还是那么残忍,要给人自由选择的机会,在强迫下的屈服有什么意义?” “听你的。”言罢,她搂住杨的脖子。 这当儿,刚才笼罩在夕阳中的教室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间阴暗诡秘的地下室,角落传来滴水的声音,屋子里飘荡着一股浓重的腥臭味儿。地下室的一侧放置着一台巨大的设备,外观好像两个并排的电话亭,血的味道就是从那里漾出来的。 “看来今天有不少实验失败了。”杨轻描淡写地说,“其他的都无所谓,预知者是非常珍贵的材料,别浪费了。”杨说。 纯白的墙壁,陌生的天花板以及扑火的飞蛾。 就这么停留在一个无人问津的场所动弹不得。 无聊的时候,蔡晨喜欢回忆过去。 与她邂逅的那天,大雪纷飞,天空像是一面蒙上冷霜的巨大玻璃窗。 曾经幻想和喜欢的人会有更加美好的相遇。例如在放学后的教室里鼓足勇气和她说第一句话,或者在溢满夕阳的车厢中莫名其妙地开始注意她,总之,不会是这样的情景。 白皑皑的雪地上浸染着红色的血液,液体小股小股地向四周扩散,在蔡晨的脚边零零散散地散落着支离破碎的骨头和肉块,犹如一片片凋谢的花瓣。鼻端荡漾着冻僵的味道,腥臭的味道,烟火的味道,正要低头呕吐的时候,一股香水的气味伴随一阵凄冷的寒风扑面而来。 抬起头,白光透过凌乱的发梢照射在玻璃球体上。 初次的相遇。 “小孩儿,之前没有杀过人吗?”她说。 蔡晨跪在血泊之中,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大概是光太刺眼的缘故。 涂着口红的嘴唇优雅地蠕动起来,绵绵话语传入耳鼓,并不是安慰,而是在陈述事实。 先前的痛苦和不安仿佛慢慢遁往了别处。 “虽然只是暂时的麻醉,不过至少能舒服一会儿。”她蹲下来扶着蔡晨的肩膀说。 那些由于某种怪力被粉碎的人类肢体幻化成了美丽的宝石。 最后记得的画面,是银白色的雪粉。 不知道那些失忆的人怎样填补欠缺的空洞,彻底忘却确实存在过的时空,并且丝毫没有察觉被忘却的事情,这样的体验就如同将一个活生生的肉体遗弃在旅途的中间。 自己并不是什么失忆症患者,而是那个被丢掉的记忆。 视线拉回墙壁,醒来以后就身处这个房间了。房间里没有窗户,只有一张床和一盏白炽灯,没有电话,手机也被拿走了,另一扇门是几平米大的洗手间。每天那些家伙会戴着稀奇古怪的面具来给自己端水送饭,观察他们的面具也成了消磨时间的唯一办法。 摊开自己的手掌,蔡晨递到眼前闻了闻,血的味道已经退去了许多。 在一次次的麻醉中不知不觉地喜欢上了血的味道,喜欢上了杀人的快乐。 对了,把他们都杀光。 周五的傍晚北京的道路拥堵不堪,立交桥上缓缓移动的车龙好像一串热锅上的蚂蚁,不管发动机性能如何此刻也只有听天由命干着急的份。大街小巷更是乱成了一锅粥,路口的交通协管卖力地吹着哨子,交警一丝不苟地挥动着胳膊,这边,一辆辆自行车左右穿行铃声大作,那边,最后一个乘客终于挤上人满为患的公共汽车,车门啪地将他的衣角夹在了外面。 好不容易从朋友家把自己那辆红色飞度开到楼下停稳,曹老师锁好车子,拎着从超市买回来的两袋东西进了电梯。为了明晚和申老师的约会,她提前给朋友打电话把车要了回来。 进屋前,曹老师特意回头看了看申老师的家门,两个人得知是邻居以来还从未到对方家里去过。关于申老师家的布置,曹老师在脑海中想象过很多不同的版本,但她知道现实和想象之间永远是存在差距的,这个男子在她的世界中一直保持着幽灵般的神秘。 越是如此,她对他的兴趣就越发变得浓厚。 关上门,曹老师把买回来的东西分别放进冰箱和柜子里,随即准备做晚饭。她打开电视,将音量调到合适的大小,让新闻播音员的声音从客厅绵绵流入厨房。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生活,然而做饭的时候仍旧会感到烦躁,菜渐渐切得粗心大意起来,料理的内容也趋于简单快捷。 “最近发生的几起教师被杀事件引起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许多人对凶手的残忍行径感到愤慨,一些教师希望警方尽快破案的同时纷纷表达了工作上的困难,随着时代的进步,我国保护未成年人的相关法律日益完善,校园里体罚、人格侮辱的事件大大减少,但这也造成老师很难掌握批评教育的尺度,这个被称为人类灵魂工程师的职业……” 打开水龙头,电视的声音立即被哗哗的水流声所覆盖,曹老师突然觉得胃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她捂着肚子,脸上很快渗出了汗珠。她回到客厅在桌子上抓起药瓶,往颤抖的手上倒出两片药放入口中,最后用一杯白开水吞了下去。稍顷,她的呼吸不再那么急促,脸色也重新泛起一丝红晕。厨房里的水龙头没有关,电视中持续朗读着虚伪的台词。 今晚还是吃方便面好了。曹老师想。 天边残留着细细一缕冷却的夕阳,玻璃窗前是一派夜色氤氲的景致。 电话响了,申之森按下接听键。 “我查了魏薇的住址,她妈妈说她的病其实已经好了,为了以防万一就决定休息一天。今天傍晚魏薇说要去附近散散步,结果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和罗杰听正好碰见魏薇的邻居说看到她和一个小伙子不知去了哪里……”阿政大声汇报着调查的进展。 “你问没问那个男孩的外貌特征。” “当然,红头发,穿得像个嘻哈歌手。” “地点,我去找你们。” 收起手机,申之森拉开冰箱拿出一瓶番茄酱,他伸出两根手指蘸了蘸,然后在地上画了两个套在一起的圆圈。通常,专业的魔法师喜欢用自己的鲜血施展这个古老的魔法,申之森觉得那样实在太愚蠢,所以他每次都用其他红色的东西代替。 一切准备妥当,申之森掏出手帕擦了擦手指,然后把吴乐桐拉进圆圈和自己并肩而立。 “你到底是什么人……”吴乐桐像要英勇就义似的问道。 “一个老师而已。” 话音刚落,两个人便被一团耀眼的白光包围。 白光之中,吴乐桐隐约见到了自己童年的身影。八九岁模样的吴乐桐穿着背心短裤,满身伤痕地哭着跑回家里,无论父母怎么追问,他也不肯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哥哥走到他的跟前递上一块手帕,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接着气哼哼地下楼去了。不到半个小时,哥哥小心翼翼地抱着一辆电动玩具汽车走进家门,他把车放在吴乐桐的怀里,沾着淡淡血迹的幼小脸庞绽放出扬扬得意的笑容:“这是你的吧,我抢回来了。” 从小到大,哥哥就是这样保护着自己。 回忆像一张渐渐远离镜头的老照片缓缓退向画面的消失点。 睁开眼,二人已身处另一个街区,一声男人肉麻的惊呼传入耳鼓:“你们来啦~” “另一个目标就是他吗?”阿政问。 “小伙子,到我这里来~”罗杰搓着两只手说。 “你那种语气连我都不敢过去。”阿政讽刺道。 “没工夫听你们说相声了。”申之森提醒道。 罗杰掏出一个精美的金属小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根银针。 “乖,伸出左手,放轻松……别怕,也许有一点点疼哦。” 说着,吴乐桐感觉手指一下刺痛,这比在医院验血时还要疼好几倍,他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罗杰举起被少年的血液染红的银针,闭着眼睛用吴乐桐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一串单词,然后蹲下来捏着银针在地上“刷刷刷”地写着字,可是其他人什么都看不到。 况且,与其说是他在用银针写字,不如说是银针在通过他的手传达信息。若不是亲身体验了申之森的法术,吴乐桐一定以为这群人是《哈利·波特》看多了的疯子。 “嗯……”罗杰抬起头看着申之森和阿政,“他有个双胞胎哥哥,在朝阳公园的树林?” 申之森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 “阿政,去马路对面的肯德基要些番茄酱。”他说。 温柔的夜色拥裹着寂寞的街区,春天的夜晚丝毫不觉得寒冷。二十四小时的超市还亮着白色的灯光,街上有的人牵着宠物狗,有的挽着伴侣的手,有的赶着去往哪里。 阿政点上一支烟,申之森家里是禁止吸烟的,因此他每次都要去楼道解决问题,甚至有的时候抽完烟就直接被申之森关在了门外,然后听到门后一个极其平淡的声音说道:“慢走。” …… “这么晚回去不要紧吧。”阿政问。 “我出门的时候爸爸还没回来,不知去哪里了。”安娜说。 “要不要找一下啊,万一……” “没关系,我的预言至少要过一个星期才会实现,到现在都是这样的。” “会不会很辛苦,有这种特质……” “辛苦倒不辛苦,只是有点害怕,害怕梦到身边的人遇到什么不幸的事……自己又救不了他们,有时埋怨命运怎么不给我更实用一些的能力,偏偏是预知未来这种残忍的东西,上帝不是把一切都设计得完美无缺么,可预知未来就像有了一双能看到细菌的眼睛。” “我过去遇到过比预知未来还要惨的。”阿政笑道。 “是什么?”安娜问。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我的意思是,管它呢,有些事是无法避免的。” 安娜笑了笑:“谢谢。” 两人乘地铁二号线往同一方向坐了几站,然后安娜和阿政告别,在前门下了车。 重新来到地上,晚风轻轻吹着她的头发,七彩的霓虹将这座城市点缀得绚烂多姿。把音量开到最小,在天桥上驻足欣赏一会儿流淌的车龙以及来来往往的面孔,瞳中的风景竟演变为一个跨越时空的慢镜头,镜头里所有事物都缓缓地、缓缓地蠕动着,好像某人专门为自己准备的一场不大不小的默剧。安娜走下台阶,拐进一条僻静的小路。 那个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叫做阿政的男生,为什么第一眼看到他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听上去简直像童话故事,安娜想,随即强迫自己停止了花痴少女般的情绪。 穿过楼群间被汽车堵得狭窄不堪的空隙,安娜在楼下遇到了安路明。 “爸爸,你去哪儿了?”安娜跑过去问。 安路明提着皮箱,一脸疲倦地看着女儿:“今天有点事,你这么晚跑出来干什么?” “刚刚有点头疼,就下楼散了散步。”安娜撒谎道。 父女俩你一言我一语地回到家,安娜帮爸爸热好饭便道了声晚安走进自己的房间。 墙上的钟表指向十一点,安路明松开领带脱掉外套,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吃晚饭。 记得妻子刚刚去世的时候,吃饭立刻成了他们最大的难题。开始安路明也努力尝试了学习如何做菜,以为可以像别人那样熟能生巧,然而他却属于那种死活都不擅长料理的男人。第一次和女儿吃自己做的饭菜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那个时候她才十岁。 尽管非常难以下咽,但是年幼的女儿仅仅皱了皱眉头,继续毫无怨言地吃了起来。安路明宁愿女儿呸呸呸地将嘴里的菜吐在地上,或是像其他女孩子那样任性地发顿脾气。 就着屏幕变幻莫测的光影,安路明夹起一筷子安娜炒的青菜放入口中。 5月的夜晚温暖而柔和,空气好像蒙上了一层透明的薄纱,不时撩拨着人们的肌肤。 走在立交桥的旁边,中央电视台的新址以一副鹤立鸡群的气势高高耸立在远处。阿政紧挨着安娜挪动步子,她这次显然更加精心地打扮过自己。头发染得又黑又亮,脸上化了淡淡的妆,原本就比同龄人成熟的她此刻看起来俨然一位刚刚下了班的公司白领。 “今天真的很开心。”安娜说。 “不好意思,没能把那两个人抓起来。”阿政踢了踢脚下的石子。 “没关系。对了,你和父母住在一起吗?” “早就搬出来住了。” “一个人?” “是啊,改天来我家玩吧。” “好……”安娜笑着说。 路边的橱窗透出的灯光总是带有某种微妙的诱惑性,摩托车疾驰而过,轰隆的音乐声也随之远逝。眼看离地铁口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可是想说的话仍旧死死卡在喉咙。不知为什么,安娜鬼使神差地认定一旦在那以前没有告诉他,就再也不会有机会告诉他了。 心情好像放在了天平的两端,一会儿上来一会儿又下去。 “你这么漂亮,在学校有男朋友吧?”阿政开玩笑似的说。 “没有啊,”安娜下意识地看了看头顶晃动的树叶,“你呢?有女朋友吗?” 阿政摇摇头:“不过有喜欢的人。” “哦……她知道吗?” “没敢说。” “不打算表白?”安娜边说边暗暗嘲笑依然抱着一线希望的自己。 “因为觉得我们不可能,”阿政把手插进外套兜里,“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嗯……” 两人停住脚步,安娜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不小心撞上阿政的目光。 喧闹的街头、甜腻的花香以及和煦的春风调配出肉眼看不见的神秘药粉。 精致的小玻璃瓶上贴着一张名为“我喜欢你”的标签。 “呃,早点回去吧,今天多谢了,下次我请客。”阿政说。 “本来就是要感谢你救了我和爸爸。”安娜装作若无其事地说。 “救人是我的强项。”阿政拍拍胸膛说。 “知道知道。”她勉强笑笑。 这样,就等于说了“让我们做好朋友”了吧? 尽管早就梦到这场单恋会落到如此地步,却坚持要在现实中亲身感受这种痛苦。 惟其如此,自己才能和自己重叠在一起。 夜色降临。城市是一头昏昏欲睡的饕餮巨兽。 申之森坐在一辆红色飞度的副驾驶座上,曹老师在左侧握住方向盘目视前方。 一轮疮痍的圆月散发着远古的香气,车流犹如无数条光之虫组成的长龙缓缓涌动。 停好车子,两人乘坐商场里长长的扶梯慢慢爬升,脚下是一层的顾客和柜台,不知不觉已经与他们拉开了足足四层楼的高度,申之森站在中间双手紧紧抓着两边,眼睛不敢向下望。 火锅店洋溢着一派热气腾腾的温馨气氛,每张桌子的铜锅里都冒出催人食欲的白烟。曹老师为了这次约会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感觉像是来相亲一样。申之森一如往常穿着得体的修身西装,乌黑的发丝飘逸着洗发香波的气味,他摘下雾蒙蒙的眼镜,双瞳透出深邃的景致。 “新来的那位秦老师……”曹老师不确定地说,“学校怎么会请那样的人。” 申之森拿起杯子啜了口啤酒,脑子里浮现出昨天阿政抱怨自己快到极限的样子。 “平常都一个人独处吗?”她继续问。 “大部分时间是。” “没有女朋友?”她试探道。 “没有,曹老师呢?” “我也是,有时觉得挺无聊的……”她捏住杯口转了转。 “无聊到想杀人。”申之森笑笑。 有那么一瞬间,时光恍惚退回到某个同样的夜晚,孟梓莛坐在他的对面被一块热豆腐烫得捂住嘴巴,他急忙递给她一张餐巾纸。然后,记忆不可避免地经过那片黑暗的荆棘地带。 荆棘的刺划破了脆弱的意识表层,血的气味以及前所未有的耻辱感渐渐变得清晰。 那个男人如同创造万物的神明一般俯视着跪在地上的自己,在他强大的能力面前,申之森就像一只温驯的等待屠宰的羔羊。一场雨夜之战以后,他再没见过孟梓莛和那个男人。 “申老师,曹老师。”徐晓薇细细的嗓音将错位的精神时空重叠起来。 “徐晓薇,真巧。”申之森说。 “我和爸爸妈妈一起来吃饭,老师,他们想叫您过去聊一聊我的情况……” “好,对不起,我马上就回来。” “没关系。”曹老师莞尔一笑。 少女转身和申之森走向另一张桌子,嘴角由于一种莫名的喜悦微微扬了起来。 申之森和吴乐桐出现在一片树林里,令申之森感到意外的是,他们竟身处结界之中。 周围弥漫着阴暗晦涩的气息,一股血腥的味道扑鼻而来。 吴乐桐被这种味道弄得一阵恶心,他捂住嘴巴险些呕吐出来。 不远处,吴乐楠以奇怪的姿势躺在地上,他圆睁着眼睛,嘴里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他的身旁站着另一个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某种怪物──魏薇。她喘着粗气,凌乱的头发挡住了半张脸,清秀的面目此刻好像被恶鬼附身一般扭曲狰狞着。 “魏……魏薇……哥哥!”吴乐桐朝吴乐楠跑去。 那怪物听见响动冲这边扭过头来,她看看吴乐楠,又看看吴乐桐,随即低吼一声。 “闪开!”申之森突然一跃而起将吴乐桐按倒在地。 身后的树干立刻咔嚓裂开了一道缝。 “这根本不是念力,是诅咒。”申之森站起来扶了扶眼镜。 “为什么……魏薇会……”吴乐桐呢喃道,眼泪从眼角流到下巴上。 “诅咒力居然强大到这个地步……你待着别乱动,她的目标是你。” “为什么……为什么魏薇要杀了我和哥哥……” 话音未落,申之森感到魏薇的身体迸发出一股带着邪念的力场,他迅速张开一个防御结界把诅咒挡在外面,然而头发还是被一阵由气场引起的风浪吹乱了。他仿佛听见一个声音不断丧心病狂地重复着“死吧、死吧”,攻击随着一次次恨之入骨的诅咒汹涌袭来。 稍顷,申之森显得有点不耐烦了,他抓起吴乐桐的衣领用力甩向远处,趁着魏薇注意力转移到另一头的间隙,他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了出去,接着高高地跳起,然而在他刚要落在魏薇身后时,魏薇猛地警觉到了什么,她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一股强大的气场将申之森远远震了出去。申之森做了个后空翻保护动作稳稳落地,魏薇再次朝吴乐桐奔了过去。 申之森挥动手臂,用那道光之锁链缠住魏薇的身体使她动弹不得,然后使劲把她拽向自己这边,吴乐桐坐在地上,吓得连逃跑的力气都没了。这当儿,魏薇斩断了锁链,对申之森连连发起进攻,申之森闭着眼睛躲避着诅咒,一道道无形的力量在黑暗中划出清晰的轨迹。 “适可而止吧。”申之森握住手腕念了句咒语,然后伺机靠近魏薇。 啪地一声,申之森施了魔法的右手掌紧紧贴在魏薇的脑门上。身后,被诅咒力击中的十几棵树木几乎在同一时刻断裂开来,仿佛一群壮烈牺牲的勇士轰然倒地。 一切仅仅是零点几秒的瞬间里发生的,魏薇像掉进漩涡一样快速旋转着飞向半空,很快,旋转渐渐停止,魏薇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样子渐渐恢复了正常。 申之森蹲下查看了吴乐楠的状况,吴乐桐也跑了过来。 “哥哥!”他跪倒在吴乐楠的身边,“没事的,这就帮你叫救护车……” “我快死了吗……”吴乐楠挣扎着说。 “不要紧的,再坚持一下……”吴乐桐哽咽着说。 “对不起,虽然知道你也喜欢魏薇……但我还是不能违背自己的感觉……真是没用啊……我的胃好像……”说着吴乐楠又咳了几口血。 “别说话了!” 申之森站在一边冷冷地望着垂死的少年。 “哥哥……为什么……为什么……” “至少……把自己真实的想法……告诉了她……” 少年露出最后一丝惨淡的笑容。 结界消失了,公园里的人们清晰地听到一阵悲恸的哭喊。 翌日早晨,他一如往常拎着皮箱离开住所,对推销员来说是没有周末休息的。 但昨天的经历让他根本没有工作的心情,他坐在街边看了很久来往的车辆行人。 吃饭时,餐馆挂在墙上的电视里播放着午间新闻,男主播事务性的语调让人觉得厌恶。 “本市发生连续人口失踪案,据相关部门的官方消息,自3月以来,本市已连续有十二人无故失踪,警方正在全力调查当中,相关后续报道请关注……” 安路明瞥了一眼手表,那是妻子生前送给他的。 他结了账,按照那个奇怪的男生留的地址坐车来到一个喧闹的广场,行色匆忙的人们从四周的办公楼和高级商厦进进出出,然后在这里彼此擦肩而过。安路明东张西望地走到广场中央的圆形喷泉旁边,发现谁都没有来,正要舒口气,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冷漠的声音。 “你很准时嘛,安先生。” 安路明猛地扭过头,是昨天的年轻女人,她换了一套深色的女式西服。 “考虑得怎么样?”她不带任何期待地问。 “我仔细想过了,”安路明从上衣中掏出那张支票,“至少把钱还给你们。” 安路明把支票扔在地上打算快点离开,可身体竟动弹不得。 不大工夫,不动声色地隐藏在人群里的申之森看着安路明走出了广场。 申之森没有管他,而是将跟踪的目标换成了莉斯。不久,她上了一辆黑色的奔驰,申之森也打车紧随其后。两辆车子穿越大半个城区,终于在一栋高层建筑前停了下来。 刚一靠近这栋建筑物,申之森立刻感到它被一层强大的结界包围着。等莉斯走进电梯,申之森从墙壁后面闪出身子,他抬头确定电梯停在了B2,随即用左边的电梯跟到地下。 一股阴凉的潮气替代了春天的暖阳,申之森像一只优雅的黑猫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顺着隐约有人说话的方向穿过一条狭窄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有一扇破旧的铁门。黄色的灯光熄灭了,申之森将身体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倾听屋里的动静。 “是吗?看来只好再找一个预知者了。”杨说。 “人也真是贪婪,金钱和生命通通舍不得抛弃。”莉斯轻蔑地说。 “等等,你好像还带回一个客人。” 厚重的铁门啪地飞了出去,申之森大大方方地站到门口。 “看来最近特殊能力者的失踪案是二位主使的了。”申之森说。 杨抬手整理了一下胸前细细的领带:“既然来了我们就要好好招待客人啊。” 眨眼之间,一团火焰从屋里喷射出来吞噬了整个走廊,申之森矗立在熊熊燃烧的火光里,他闭上眼睛,伸出两根手指划了两下,一条光链飞出去缠住远处的铁门猛地甩向少年。铁门以飞快的速度撞了过去,可杨和莉斯完全没有躲避的意思,一声巨响之后,铁门在半空中裂成两半弹到旁边。申之森睁开眼睛,刚才炼狱般的景象也消失了。 阴冷的空气弥漫四周。 “绝对视感,”杨说,“这可难办了,幻术催眠之类的根本派不上用场嘛。” 说着,杨晃了晃那只剧烈膨胀的手,他的胳膊仍旧保持正常的样子,唯独左手变得巨大无比,铁门显然就是被这只巨手轻而易举地弄成了两半,莉斯充满敬畏地望着那只青筋密布的怪手,好像在瞻仰一件不容亵渎的圣物。 “就是用那个机器杀人的吗?”申之森稍稍转移了一下视线。 “不是杀人,是洗礼。”杨更正道,“不错吧,是莉斯研究的成果,她真是个天才……”莉斯听罢亲了亲他的脸颊。 “还想通过它得到预知者的能力吗?” “没有预知力的话再强大也不能称之为神。” “看来那只手也是从别人那里移植过来的能力。” “错,这个可是我与生俱来的天赋,啊……”杨感叹一声,“绝对视感和预知者一样是极其稀有的能力,怎么样,把它让给我好了,大叔,现在有两条路,选择我还是选择死亡?” “对不起,我宁愿选择死亡。” “真遗憾。” 紧接着,杨的巨手像一把铁锤迎面袭来,申之森迅速弯腰躲闪,他抓住杨的胳膊用力将他扔了出去,杨在空中调整姿势,然后双脚蹬在墙壁上反弹回来。莉斯爬到桌子底下听着屋里传出阵阵物体碎裂的声音,杨看迟迟无法击中目标,又挥了挥右手,地上的石块和铁门通通朝申之森砸了过去,申之森张开双臂,一股无形的力量抵挡住了飞来的东西。 “你是魔法师?”杨问。 “随便玩玩。” 申之森拍了一下身后的墙壁,整个屋子亮起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光线。随即,杨扶住左手腕,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他的表情充满了憎恨与愤怒。不一会儿,那只巨手渐渐恢复成了原先的大小。莉斯赶紧钻出来跑到男友身边,昏暗的房间中闪烁着一道道绿光。 “一边躲避我的攻击一边设下了如此强大的封印结界……”杨说。 “为了公平,这个房子里不能再使用任何特殊能力了。”申之森拍拍手上的灰尘说,“现在你也面临两个选择,是束手就擒还是继续。” 少年咯咯笑了笑。 “真是个有趣的大叔,下次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说完,杨拽过莉斯跳出大门,左手不受结界的束缚再次变得异常巨大。 他狠狠往地面打了一拳,头顶立刻震下来一堆混凝土块把出口死死堵住,申之森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屋里,闻到一股令他厌烦的尘土味。 “我果然讨厌小孩子。” 月光犹如一头洁白的圣兽栖息在喷泉池的水面上,周围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悦耳虫鸣。 铁门没有上锁,穿过一条黑暗的小径,一栋灯火通明的别墅赫然出现在申之森眼前。 申之森气定神闲地踱向门口,好像是由于临时有事来拜访老朋友的家。他推了推最后一道防线──同样没有锁,但是推开一点缝隙之后便被什么东西挡住了。申之森低下头,猛地看到门内有一只手摊在地板上,仅仅,是一只手。他用力将门和抵着门板的尸体一起踹开,厅里的水晶灯闪烁着梦幻般的光芒,沙发上、台阶上、地毯上、餐桌上……到处都是死人。与其说是死人,不如说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申之森捂住鼻子和嘴巴,浓烈的血腥还是穿透指间钻入他的大脑和肺腔,一次次对他忍耐力的极限发起挑战。 “来晚了么……”他喃喃道。 “嗯哼哼哼……又闻到血的气味了……” 从二楼的方向传来一声声怪笑,申之森仰头望见一个少年背靠着二楼楼梯的围栏。 “怎么还有一个罪人没有受到审判。”少年缓缓转过头,白衬衫沾着一块块血迹。 是杨。 “大叔?咱们真的很有缘分哪。”他俯视着申之森说。 “蔡晨,你爸爸叫我来救你。” “别装糊涂了,你不会不清楚吧?就是他把我关在这里的啊,为了炒作他的电影。” “为什么当时不反抗?” “是啊,为什么?为什么儿子不能反抗父亲,为什么面对他的时候仿佛失去了自我,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妈妈去世以后就想对他说,爸爸,爸爸,今天留在家里陪陪我好吗?然而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习惯了也就懒得再挣扎,甚至不想对那家伙多说一句话……那家伙根本没把我当成他的儿子,不过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那家伙也变态到一定程度了……可惜他并不知道幻术对我起不了作用……” “绝对视感?” “你以为那个机器只有一台吗?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又找到了另一个拥有绝对视感的人……当我闭上眼睛看到父亲的脸,我感到很开心,他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愧疚和迟疑,也没有一个父亲因为无法启齿的苦衷才出此下策而显露出来的那种痛苦,他只是想那样做而已,我的第一个念头是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终于有了杀他的理由……我多么想捏碎他那颗自以为是的脑袋,多么想看看他被自己儿子杀死时究竟是怎样的眼神……但是……” “我对别人的家事不感兴趣,一开始就没打算救你。”申之森扫了一眼地上的碎尸。 “那你来干吗?” “杀你。” 杨咯咯地笑笑:“大叔,越来越崇拜你了,这样也好,省了我不少麻烦。” 少年将左手巨大化,朝楼下的申之森用力挥了一下,铁艺围栏眨眼间被一股力量撕得粉碎,申之森迅速闪到一旁抬起右手,一条光链“嗖”地飞出去捆住了杨的身体。 “拜托,大叔,换点新鲜的招数好不好。”他微微皱起眉头。 “这个就是啊。”言罢申之森微笑着打了个响指,锁链应声化为燃烧的火焰。 “切……”杨急忙用那只大手把火扑灭,随即使用念力将墙上挂的古代宝剑抽离刀鞘。 宝剑在空气中快速疯狂地舞动,申之森敏捷地躲过一次次致命的攻击,不料脚下让身后一具尸体绊了一下,杨看准时机,宝剑像一道闪电朝申之森的头部狠劈下来。千钧一发之际,申之森勉强用双手夹住冰冷的宝剑,宝剑也毫不示弱地一点点靠近他的脸。 “死吧……死吧……死吧!”说着杨从二楼一跃而下,那只巨手正对着申之森砸了过来。 空气中激起一层透明的涟漪,申之森的结界及时挡住了杨。 “不相信神,就是这个下场……”杨咬着牙说。 申之森捏着宝剑的手流下一行鲜血,另一只手维持着结界,眼看杨就要将其彻底击碎。这当儿,一股邪恶的意念从杨的目光里喷涌出来,尽管申之森迅速做出了反应,右侧肩膀仍然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西服外套也被弄得破破烂烂,申之森厌恶地抿了抿嘴唇。 “不客气,是为了报答你刚刚烧了我的白衬衫。”杨说,“这回瞄准的就是脑袋了。” “我先提醒你,不是多重人格体质的话,诅咒力用过头会自食其果。” 话音未落,杨便觉得一股黏稠温热的血液从鼻孔里淌了出来。 “你没听过企图用蜡做的翅膀接近太阳,结果却摔死的故事吗?”* *希腊神话中代达罗斯的儿子伊卡洛斯与父亲使用蜡和羽毛造的翅膀逃离克里特岛时,他因飞得太高导致双翼上的蜡被太阳融化,结果跌落水中丧生。 “罪人……都是罪人……去死吧……”杨扭曲着五官愤愤地说。 “杨!”门口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莉斯!杀了他!快!”杨用沙哑的嗓子嚷道。 莉斯握着一把手枪走了过来,她毫不犹豫地朝申之森的后脑扣动了扳机。 等申之森扭过头,庞玉玲已经站在了离他不远的地方,两根手指像捏钻石一样捏着子弹。 “庞玉玲……你究竟什么时候……”杨说,莉斯也莫名其妙地瞧瞧门口。 “有了机器猫的口袋谁还会循规蹈矩。”庞玉玲妩媚地眯着双眼。 “当啷”一声,方才那柄咄咄逼人的宝剑掉到了地上,杨的巨手也痉挛着恢复了原样。 “不好意思,现在这座房子设了封印。”庞玉玲说。 “混蛋!”莉斯举起枪对准庞玉玲。 “NO──”庞玉玲晃了晃手指,莉斯便动弹不得了,“要签名等一会儿哦。” “为什么……设了封印还能使用能力……”莉斯挣扎着问。 “真不巧,我用的是魔法,不是什么小儿科的灵力,喂,你还不快点搞定。” “啰嗦。” 言罢,杨觉得胸口被人踢了一脚,接着狠狠撞在墙边的酒柜上,玻璃碎了一地。 “杨!”莉斯尖叫道,“求求你们,他还是个孩子!” 申之森捡起沾有自己血迹的宝剑高高地跳了起来。 一切似乎变成了电影慢镜头,在剑刺进心脏之前的那一刻,杨的脑海中浮现的是…… 大口大口的血从嘴里喷吐出来,疼痛感来得却比想象的要迟一些。 “以为我会手下留情吗?小孩子……果然让人讨厌。”申之森蔑视地盯着杨。 莉斯扔下枪奔向瘫软在地的杨,及时将他搂在怀里。 “对不起……”杨不停地咳着血,“我不能……” “傻孩子……傻孩子……”莉斯握着杨的手。 “啊……好痛……痛死了……竟然这么痛……” “睡吧……睡吧……睡着了就不痛了……”莉斯流着眼泪,梦呓般重复着相同的话。 “痛……好痛……”杨又吐了两口血,他的表情活像一个犯了毒瘾的瘾君子。 “睡吧……睡吧……”莉斯不断嗫嚅着。 “绝对视感不受封印的限制,你的催眠术不起作用了。”申之森冷冷地说。 “走吧,给阿政打个电话,叫他过来收拾残局。”庞玉玲说。 “也许,我真正想杀的是蔡建勇。” “随你,不过如果会波及电影的拍摄,就算杀了亲生儿子我也会阻止。” “一丘之貉。” “你说什么?刚才你可欠我一个人情。” “是我……”申之森拨通了阿政的电话,没再搭理庞玉玲。 耳边仍旧断断续续地传来“痛啊、痛啊”的呻吟声,久久没有停歇。 在一家类似酒店套房的屋子里,几盏台灯将室内的光线渲染成温馨的黄色,但是坐在皮沙发上的几个穿黑西装的男人却让气氛显得格外沉闷。阿政站在这些人的面前,一位中性打扮、言谈举止有些娘娘腔的男子在他身旁唧唧歪歪,阿政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出去。 “情况就是这样,我现在已经成了第三中学有名的魔鬼老师了……”阿政说。 “不愧是小政呢,这样一来肯定会引出凶手的。”那个娘娘腔闪着星星眼说。 阿政不耐烦地瞪着他:“罗杰,你能不能闭……” “总之,快……解决。”一个外国男人打断了阿政,以奇怪的节奏说着蹩脚的中文。 言罢,阿政和罗杰打开门乘电梯下到一楼。 罗杰妩媚地搭住阿政的肩膀:“小政,先把案子放一放,咱们一起去happy一下吧~” “Happy个头,别碰我……”阿政拨开他的手。 走出大堂,一栋玻璃面的高层建筑矗立在茫茫夜空之中,这里是政府为了专门处理灵异案件而设立的名为2205的秘密机构的总部,然而普通人在强大的结界作用下只能看到拆了一半的破旧墙体和暴露在外的钢筋铁管。 费了很大力气摆脱了罗杰的纠缠,阿政独自坐出租车返回住处。 车子驶上高高的立交桥,一团团忽明忽暗的火光匆匆掠过。 阿政靠在后座上,从兜里掏出钱夹,然后摊开和孟梓莛的那张合影。照片上的自己比现在还要稚气未脱,孟梓莛一只手摩挲着他的头发,脸上的微笑随着光线的变化显得亦真亦幻。合上钱夹,阿政用手揉开挡在眼前的那层薄雾,随即扭头望向窗外,猛地发现一张少女的脸正倒吊着注视着车里。 是徐晓薇。 她的头发被深秋的夜风吹得遮住了大半颗头颅,两只眼睛快要从眼窝中凸出来了。 “停车!”阿政喊道,他在初三年级的办公室见过这个女生。 司机立刻踩了一脚刹车,阿政啪地推开另一边的车门,想将徐晓薇从车顶弄下来。 然而,车顶上什么都没有。 “幻术吗……”他自言自语道。 这当儿,出租车的后备箱打开了,徐晓薇从里面慢悠悠地钻出来,阿政看到她手里握着一把寒光闪烁的匕首朝这边一点一点挪动步子。她垂着脑袋,身上还穿着第三中学的校服,嘴里似乎振振有词。 “秦老师……有问题……想要请教您。”她说。 阿政往后退了退,舞动几下手指,从指尖射出一道类似信号弹的东西点亮了夜空。 “老师,人的肠子到底有多少米呢……好想知道……”徐晓薇晃了晃匕首,嘴角流着口水。 “不好意思啊,我是数学老师,不是自然老师。”阿政嬉皮笑脸地说。 “去死吧……这似乎是秦老师的口头语呢……既然答不出我的问题,不如秦老师先去死好了……” 言罢,徐晓薇突然加快速度奔跑过来,匕首冲着阿政的腹部一阵猛刺。阿政轻巧地躲过了攻击,徐晓薇又开始举着匕首在空气中乱划乱砍,阿政双手插兜,打着哈欠闪开一道道白光。 “去死……去死……”徐晓薇丧心病狂地呻吟着。 “你们班主任来了,不如问问他吧。”阿政说。 在徐晓薇后面大约五十米的地方,申之森透过镜片冷冷地望着疯狂扭动身体的少女。他收到刚才的信息,不知以什么方式迅速赶到了现场。 申之森一身黑色休闲西服,头发湿漉漉的,看样子刚洗完澡。 “看来这孩子认准要我的命了……”阿政一边躲避少女致命的攻击一边无奈地说。 申之森双手组成一个镂空的三角形,将徐晓薇的背影圈在里面,嘴里碎碎念了两句什么。 下一秒,匕首“铛”地掉在地上,徐晓薇昏倒在阿政的怀里,表情显得非常安详。 “这孩子,中了幻术……”阿政说。 “你差不多可以从车里出来了吧。”申之森提高音量对着仍旧停在路边的车子说道。 车门打开了,一个戴洋基队棒球帽的司机从里面走出来,阿政这才注意到刚刚自己乘坐的出租车竟然变成了一辆红色飞度。那个穿着男人衣服的司机摘掉棒球帽,长发披散在肩膀上。 “晚上好,申老师。”她甩上车门说。 “真巧,曹老师。”申之森笑着说。 3月,绵绵春雨沿着玻璃窗划出一道道泪痕般的轨迹。 透过咖啡店的窗户望向灰色的街,一张张空空的长椅延伸至路口。 “根据后来魏薇和吴乐桐提供的信息,魏薇和吴乐楠曾经发生过一段恋情,后来吴乐楠因为偶然得知吴乐桐暗恋魏薇,出于兄弟情义就和她分手了,真是个笨蛋,这种事即使是亲兄弟也不能让来让去吧,这么说,那个具备诅咒力的女孩不是天生的双重人格了?”阿政问。 “和吴乐楠分手后魏薇发现之前的幸福通通是虚假的谎言,这可能是她第一次失恋吧,第一次被异性欺骗,付出的感情第一次遭到背叛,所以心里慢慢产生了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不成熟的恨意……”申之森说。 “恨意吗……” “从杀人对象来看动机就很明显了,魏薇说她根本不认识那些被害人,我想大概是某种自我暗示般的客观记忆在替她接收讯息、决定目标,就是说,她虽然见过死者或听过一些传闻,可是她的主观记忆没有任何记录,就像我们偶尔突然哼出一首陌生的歌曲,那其实是某次和朋友一边聊天时在咖啡馆听到的曲子,由于当时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朋友与聊天这两件事上,旋律就自动存放到了不易察觉的客观记忆中,因此人类才拥有如果身处异国,即使不去死记硬背也能很快学会一种语言的技能。当然,魏薇在这方面远远超出了正常人的界限,于是便成为我们通常所说的‘双重人格’……无论如何,她并不知道自己正处在失控的状态,那些杀人行为是在无意识下进行的,更想不到的是,这次会轮到她自己成为目标。” 申之森喝了口黑咖啡,轻轻皱了皱眉头。 “竟然这么小的年纪就有如此强的能力……”阿政不屑地说。 “年纪越小,潜力也越大,无论哪方面的潜力。” “杀死自己喜欢的人……是什么感觉呢……” “严格来讲那并不是真正的魏薇。”申之森不带感情色彩地说。 “你还是那么乐观,不……应该说善良。” 一阵沉默过后,申之森叫来侍者付了钱。 “今晚一起吃火锅吧。”阿政说。 “好。”申之森的目光落在被雨水淋湿的长椅上。 “对了……生日快乐。” 申之森愣了一下,将视线移回灯光昏暗的咖啡厅。 “谢谢。”他笑着说。 雷声震颤着玻璃窗,阴霾的天空中仿佛囤积了大量杀意,准备随时倾泻而下。 那一刻,所有的生灵都将在乏味的爱恨中消失殆尽。 被两声清脆的门铃唤醒,安娜睡眼惺忪地走到门口。 “是谁?”她问。 “我是阿政,申之森叫我来找你。” “等一下!” 她慌慌张张地跑到洗手间洗脸梳头,又迅速把自己的房间收拾干净,这才让阿政进来。 “早啊。”阿政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丝毫不像在楼道等了十多分钟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在这里……”安娜问,甚至没想起让客人先坐下。 “昨天你不是告诉申之森了吗?”阿政提醒道。 “哦……那你来找我是……” “呃……为了谨慎,你也是保护对象之一。” “爸爸怎么可能杀我……”她苦笑道,“到我房间去吧。” 女孩子的房间十分整洁干净,挨着窗户的书桌也一尘不染,所有的笔都好好地插在笔筒里。淡粉色的床单铺得没有丝毫褶皱,屋子中荡漾着让人心旷神怡的香味。 温柔如丝的阳光照射进来,徐徐的微风轻轻拂动着薄薄的纱帘。 “你现在在上大学吗?”安娜问。 “没有,高中就退学了。” “为什么?” 尴尬的沉默接踵而来。 并非不愿意说,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罢了。稍顷,阿政瞥到书桌上摆着一个有烟囱的小房子,透过房子正面的玻璃窗可以看见一个温馨的房间,里面有两个硬纸片做成的小人儿。 “这是十岁那年爸爸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安娜拿过玩具,拽了一下底部的细绳。 耳边立即响起悦耳的音乐,两个小人儿也跟随节奏左右摇摆起来。 “巧了,我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玩具。”阿政说。 “真的?” “嗯,对了,中午你想吃什么,我请客。”没等对方继续追问阿政就转变了话题。 “在家里吃吧,我来做。” “行,我帮你。” 中午,阿政和安娜在狭窄的厨房里一边做饭一边扯东扯西地谈天说地。当阿政搅拌鸡蛋的时候,安娜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一次复苏了。她偷偷抬头越过男生高高的肩膀看了一眼他散发着温热气息的侧脸,是的,很久很久以前曾经在哪里见过同样的侧脸。 零碎的阳光,透明的水珠,油烟的味道,男生低沉有力的话语,所有的情景早已注定。 吃过饭,两人一起刷了碗,然后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 尽管电视里发出各种声音,但午后特有的宁静依旧从某处无可遏止地涌了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过去。 “看来今天不会有什么事了,申之森那边也没动静。”阿政说。 听完安娜终于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钥匙插进钥匙孔的窸窣。 进来的是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他扔下钥匙快步踱到安娜跟前。 “爸爸,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这是我的一个朋友……” 话还没讲完,安路明便粗鲁地拉起安娜朝外面走去。 “去哪里啊?爸爸!放开我!爸爸!” 不管安娜如何挣扎,安路明就像聋子一样继续拽着她的胳膊自顾自地走着。 “喂!等等!”阿政赶忙追了上去。 安路明在电梯前停下来,回头盯着阿政的眼睛:“不要追,待在这里,别、妨、碍、我……” 魔咒一般的话语将不可抗拒的讯号侵入大脑,阿政动也不动地呆呆望着前方。 电梯门关了。 这当儿,恰好申之森打来了电话,铃声使阿政倏地回过神来。 “安娜的爸爸回去了吗?”电话那头申之森问。 “你在哪儿?” “刚从地下室出来。”申之森懒洋洋地说。 “先不说了!” 挂了电话,阿政跑到楼道尽头推开一扇窗户往一楼看了看,没有发现父女俩的踪迹。 昨晚安娜说过的那个梦境闪电般划过脑际。 蓦地,一个人影从眼前掠过,阿政想也没想跃上窗台纵身跳了下去。 少年与少女犹如两只受伤的巨鸟急速坠落,裂成两半的空气化作强风响彻耳畔。 阿政在半空张开的结界瞬间笼罩了附近的楼区,他盯着安娜和地面的一大块阴影,衣服随风剧烈地鼓动。突然,从那块阴影里伸出无数条黑色的触角,它们一面朝安娜的身体飞去一面彼此交结纠缠,仿佛一群有生命的活物在互相较劲。那些触角把安娜和阿政绑得结结实实,然后平平稳稳地放在水泥地上,随即全部缩回了阴影之中。 “你没事吧?”阿政抱起神志不清的安娜问道。 “嗯……”安娜挣扎着看清阿政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明白过来时已经跳了下去……” “果然是催眠术……” “是你救了我吗?可……我是从二十多层掉下来的……怎么会……”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天赋啊,我的特长就是救人。”阿政坏坏地笑了笑。 安娜也莞尔一笑,男生的身体将刺眼的阳光挡在了身后。一瞬间,安娜终于想起了这个曾经在童年的梦境里出现过好几次的男生,这个注定拯救自己生命的男生。 至今为止最为漫长的一个预言实现了。 是的,她想,我,喜欢上了这个男生。 “我爸爸呢……”安娜坐了起来。 “糟糕!” 抬头望去,安路明头部朝下从另一侧的楼顶跌落下来,此刻距离地面只有不到三十米了。 “来不及了吗……”阿政双手撑住地面,准备孤注一掷。 在安娜为即将发生的惨剧失声尖叫之前,一条闪着光芒的锁链就把安路明捆住轻轻放了下来。阿政和安娜的心脏这才重新从嗓子眼吞回了胸口,唯独申之森站在远处不紧不慢地扶了扶眼镜。他的修身西服上沾着灰尘,头发也有点乱糟糟的,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原本的气质。 “爸爸!”安娜跑过去与安路明拥抱在一起。 阿政如释重负地坐在地上朝申之森伸出大拇指。 车子冲过终点,阿政灰心丧气地扶着方向盘靠在座椅上。 “申老师,能告诉我你不擅长玩什么游戏吗?” “确实好长时间没玩过头文字D了。”申之森事不关己地说。 “你真的把支票还给蔡建勇啦?” “人没救回来反倒被我杀了,没理由要他的钱。”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父亲。” “为了炒作,跟别人合伙利用自己儿子的女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没准是误会……” “唯一的误会就是她没想到蔡晨是能力者,并且和我交过手。” “这么说……你一看到蔡晨的照片就……” “再去帮我买点游戏币。” “好。”说完阿政起身走开了。 申之森独自百无聊赖地玩了起来,游戏厅里响着各种电子音效和人们的吵闹声。 突然,画面上提示有挑战者出现,两人很快选好车子,脚踩油门蓄势待发。 比赛开始不一会儿,申之森便觉得有点不对劲。无论怎样加速或是熟练地漂移,那辆黑色的车子都紧紧地贴在后面。这不可能是阿政的实力。 他忍不住想用余光扫一眼身旁的人,对方却逼得他丝毫不敢走神。 终于,在最后一圈的最后一个弯道,申之森被超车了。 内心产生一阵强烈的不安和一点小小的兴奋,他慢慢转过脸,望向自己的对手。 “太棒了!赛车游戏你还是赢不了我。”黑田千鹤用流利的中文说。 这时,阿政张着嘴巴站在她的身后,手里攥着刚刚买回来的游戏币。 “姐……姐姐……” 【能*面具之城】 *指日本古典戏剧形式之一的能剧,表演时演员需佩戴面具。 每次出门散步之前他都要小心翼翼地戴上面具,换上宽大的衣服,街上的人们也同样如此装扮。目力所及,到处是各种表情怪异的白色面具,有的露出阴险的笑容,有的眉毛微蹙让人觉得悲怆寒酸,有的英气十足颇具大将之风,有的则是丑陋无比、既像老人又像恶鬼的面具。这些面具的五官虽略有差别,却巧妙地勾勒出人世千奇百态的造型。 夕阳将樱花染成暗红色,一只乌鸦猛地腾起飞向西边绚烂的天际。 步行二十分钟即可到达常和她一起去的那家拉面店,店小得可怜,但生意兴隆,老板是个热情过头的家伙,倘若不是她,自己应该不太会光顾这种地方吧。 拉开格子门,老板看见他便大声打着招呼,说话的语气抑扬顿挫,阴阳怪气。 “欢迎──大驾──光临──今日何以孑然一身赏脸小店?”老板挥了挥肥大的袖子,他的面具是一脸恭维的神情,“原来如此,趁夫人不在之际独自小啜一番,何等惬意!” 店里有几位客人回头看了看刚刚走进来的年轻男人,所有人都戴着表情各异的面具,讲话也是那种背台词似的腔调,语法通通不属于随随便便的日常口语。他们的动作十分夸张,渐渐地,其他人仿佛齐声唱起咒语来,动静活像录音机快要没电的时候播放的变调歌曲一般缓慢、含混,如同一群死后仍旧在此侧世界苦苦徘徊的幽灵们的呜咽。 这当儿,灯光暗了下来,一束聚光灯照亮年轻男人。 客人们下,老板端着一盘秋刀鱼和一壶清酒上。 “请您慢用──啊,定睛一瞧,您的面具与之前的截然不同,无论怎样端详都和真脸如出一辙,实在独具匠心、巧夺天工,乃──天下──难求之──宝物哟──!” “再怎样真,面具还是面具。”年轻男人说。 听罢,老板慢悠悠地扭了下身体,继续用念咒般的语气说道:“这副装扮而无需用如此阴阳怪气的腔调讲话,您尚且是小的遇见的第一位,您究竟为何方神圣──” 不出所料,一旦戴上这副与平日不同的面具,必定会引起注意。和她来这里的时候,他戴的是和所有人一模一样的面具,语气自然也一模一样。 而现在这副面具,一半是幻,一半是真,既是自己,又是别人。 “黑田、幻真。”年轻男人报上姓名,或许只是今天戴的面具的名字。 一片阴云遮住了月亮,空气中荡漾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夜间的公路上回响着汽车碾过地面的动静。 “在上出租车之前就让我中了幻术……究竟是怎么……”阿政不可思议地呢喃道。 “你和那个叫张蔷的女孩是什么关系?”申之森问。 曹老师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十七岁那年父亲和她妈妈离了婚,不过我们的感情好得像亲姐妹,所以依然保持着联系,直到两年前她自杀……这都是那个老师不好,那种素质的老师,竟然还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到别的学校继续教课,可是我妹妹却连命都没了。” “所以为了正义才杀了那些老师?算了,别搞得好像三流电视剧。” “何必要把徐晓薇牵扯进来,她可是学生。”阿政说。 “本来打算杀了你然后嫁祸给她的,我最讨厌别人跟我抢同一样东西。”她看着申之森说。 “擅长用幻术的人,却不知道自己的人格早已失真。”申之森说。 “果然是男人的自私自利啊。”曹老师说着打了一个暗示的响指。 睡在阿政怀里的徐晓薇突然惊醒,眼珠再次夸张地凸了出来,她不知哪来一股邪力猛地推开阿政,迅雷不及掩耳地捡起地上的匕首朝申之森跑过去。申之森不紧不慢地托了托镜框,然后轻盈地越过徐晓薇跳上车顶,又向下伸出一只手朝曹老师攻去,曹老师双脚用力往后一蹬,申之森打在地上,一阵尘土飞扬。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曹老师站稳脚跟之后问道。 “专门应付你这类角色的清道夫。”阿政说。 “传说中的2205?” “看来你也在这个圈子混了不少年嘛。”阿政连连点着头说。 “阿政,徐晓薇交给你,我亲自解决她。”申之森说着,摊开手掌造了一个结界,将自己和曹老师与外界隔绝了。 “还是这么好战……”说完,阿政扭头去应付中了幻术的徐晓薇。 结界中,申之森与曹老师面面相觑,好像在用眼神做着无声的对抗。 “没想到你是2205的人。”曹老师打破了沉默。 “你误会了,我只是单纯地感兴趣而已,并不是在为谁工作。”申之森说。 “看来非打不可了。”曹老师说,“我没误会的话,申老师应该有恐高症吧?” 言罢,二人瞬间升至几千米的高空,申之森被眼前的幻象弄得头晕目眩。 天空掠过几道耀眼的闪电,隆隆的雷声传入耳膜,阴冷的秋雨如雾霭一般飘洒下来。雨丝化为一根根银针密密麻麻地刺向申之森的身体,虽然明知道是曹老师制造的幻象,皮肤还是感到了真实的痛觉。 脚下的光影开始变得模糊,仿佛隔了一层透明的玻璃。 申之森摘下眼镜揣进兜里,随即闭上双眼高高地腾起到半空。 “竟然具有绝对视感……”曹老师边说边避开了急速坠落的申之森的迎面一掌。 两个人影如游魂一般漂浮在虚幻的夜色中。 见幻术无法生效,曹老师不知从哪里掏出另一把锋利的武器反守为攻,申之森依靠绝对视感在黑暗中准确判断出对方的行动并且躲闪着刀子, 他忙里偷闲地用手指划出几道光轨。 光轨立刻变作绷得紧紧的一条光链飞向曹老师。 曹老师用刀挡住光链的攻击,刀刃与光链摩擦出绚丽的火花。 她用剩下的那只手冲申之森发出一股无形的力量,申之森被震得往后退了十多米。 趁曹老师稍一走神,光链缠住了她的脚,将其整个甩了出去,曹老师狠狠撞在路灯的灯柱上倒了下来,刀子“啪”地砸到铁栏杆又反弹到角落。 刚才的高空幻象彻底消失不见,雨也戛然而止。 申之森睁开眼,看着侧躺在地上的曹老师。 “杀了我吧……”她万念俱灰地说,鼻孔里流出两行浓稠的血液。 “死亡是最简单的惩罚。”申之森解除了结界。 “就算不能死在你手里,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什么意思?” “我得了胃癌,医生说最多还有两个月……我不怕死,唯一的遗憾是不能杀光那些披着仁义道德外衣的伪君子,申老师……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说。” “请把学生当成自己的孩子……哪怕只是一点点……” “梦,它不是空穴来风、不是毫无意义的、不是荒谬的、也不是一部分意识昏睡,而只有少部分乍睡少醒的产物。它完全是有意义的精神现象。实际上,是一种愿望的达成。它可以算是一种清醒状态精神活动的延续……” “你在看什么书啊?”阿政打断了申之森。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1856—1939),奥地利精神病医生,精神分析学派创始人。著有《梦的解析》、《日常生活的心理病理学》、《精神分析引论》、《精神分析引论新编》等。 “那种完全心理学的东西没多大意思。”阿政低头玩着PSP说。 “2205已经正式通缉那个叫杨的少年了吗?”申之森合上书。 “别提了,那帮老东西简直是冥顽不化,说什么证据不足!失踪者的尸体也没有找到!那架移植灵力的机器明明被他们弄走做研究用了!”阿政骂道。 “正好,我想亲手杀了他。”申之森笑着说。 “那小子肯定还会找你的,按你说的,他不喜欢强迫得到别人的能力,一旦被拒绝就会不遗余力地毁掉对方,竟然对安娜的爸爸施行催眠,让他同样用催眠叫女儿跳楼,最后自己也跟着跳下来,这样警方一定认为是自杀,恐怕拒绝他的人都是这么解决的吧。” 申之森沉吟片刻,他看着阿政柜子里那个房子外形的音乐盒说:“前天梦到孟梓莛了,和安娜不一样,我总梦到已经发生的事。” “那也比预知未来要好。”阿政说,不清楚是在安慰申之森还是自己。 “‘旋转分子’上有什么新的预言吗?” “似乎说不再更新了,最后一篇日记是……” 气温越来越低,上半学期的最后一天,申之森坐在办公室里,桌子上摆着一个柠檬。 坐在对面的人换成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男老师,他的手边总是晾着一杯冒着白烟的热茶。 如往常一样,曹老师被2205秘密逮捕以后,对外并没有宣布事件的真相,徐晓薇似乎也对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完全丧失了记忆。她仍旧尽量抓住每一次接近申之森的机会,哪怕只是短短的几分钟。 这当儿,陆波挎着书包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 “老师……PSP……可以还给我了吧。”他说。 “嗯,”申之森说,“不好意思,忘记了。” 他从抽屉里掏出PSP交给陆波,补充一句:“下次不要在课堂上玩了。” “是,老师再见。”说完陆波跑出了办公室。 陆波边走边打开PSP读取之前的游戏存档,发现所有终极难度的任务都被完成了,并且评价全部是S级,就连隐藏任务也一个不剩。这款游戏一向以变态的难度著称,自己明明玩了很久也达不到完美。 “现在的孩子,时间都浪费在那些乌七八糟的玩意上了。”对面的男老师一本正经地说。 “是啊,”申之森笑着附和道,“大概因为太寂寞了吧。” 昨晚梦到餐桌上摆着奶油生日蛋糕,爸爸系着围裙从厨房端出一盘盘炒菜。有很长一段时间未曾见过爸爸系围裙的样子了,围裙彻头彻尾是女生的风格,上面印有草莓的图案,系在爸爸的腰上却显得更加可爱。上次吃爸爸做的饭是十岁时候的事了,我抱着期待的心情看着自己用筷子夹起热气腾腾的菜放入口中,默默提醒自己即使难吃也不要讲出来,因为这是爸爸的一份心意。没想到的是,梦中的我居然毫不掩饰地对爸爸做的菜提出各种意见,甚至半开玩笑地对爸爸说:“您果然不适合做饭啊……” 即使如此,两个人的脸上都绽放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生日快乐。” 【墓/幕】 申之森弯腰将带来的鲜花放在一座墓碑前。 寂静的墓园中传来鸟儿的啁啾,头顶是辽阔的天壁,风一吹过树叶便沙沙作响。今年的清明节阳光灿烂,人们纷纷前来探望自己故去的亲友。 “不好意思,有记者会耽误了。”身后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今年怎么有空来给爸爸扫墓了。”申之森冷淡地说。 “客气点,我没你那么闲。”女人说。 “我再闲也没到网上装成男人倾听小女生诉苦。”申之森嘲讽道。 “你这孩子真是忘恩负义,我觉得是你喜欢的案子,所以特意介绍给你的呢。” “找我又有什么事。” 女人四十多岁,但是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 她从头到脚都穿着昂贵的名牌时装和鞋子,尽管用一副墨镜遮盖了大半张脸,然而仍旧有不少人经过她身边时一边议论纷纷一边回头看上几眼。 “上个礼拜,你的亲生父亲在日本被人暗杀了。” 原本不应该有任何意义的事实却让申之森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有传言说是那个男人干的。”女人补充一句。 …… “在这里就稍微安静一下吧……”申之森打破沉默,“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