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后来,我才知道他的真名是约翰·达盖特,但那天他走进我的办公室时可不是这样介绍自己的。乍见到他时,我就感觉有些事不太对劲,却不能确定具体是什么事。达盖特委托我做的事情非常简单,只是他在支付我的调查费时有些不太痛快。而一个为自己工作的人,比如我,绝不会对这种事掉以轻心,因为一旦你报出的低价在镇上传开之后,你得明白的头一件事就是,每个人都会觉得原来你的调查费用可以这样低廉。对我而言,工作的目的不过是换取一些报酬,只是后来我才发现,其实就在达盖特走进我办公室时,我已经卷入了一场纠葛,以至于到现在我的心头都还笼罩着一些挥之不去的阴影。 我名叫金西·米尔虹,是一名私家侦探,从业执照在加州领取,办公地点是圣特雷萨镇上的一间小办公室。我现年三十二岁,一直在这座小镇上自谋生路,离过两次婚,现在仍是单身。需要承认的是,有时我的脾气是有一些暴躁,但大多数情况下我的性格还算温和,只不过对独立生活有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强烈渴望。我能够准时付清账单,遵纪守法,而且我认为其他人也应该这样做。就司法问题而言,我是个纯粹主义者,其实我也很会撒谎,不仅如此,我甚至还可以把谎话编得很圆。 万圣节过后十月的一天,天空澄澈,阳光充足,天气却很凉爽,有点像美国中西部的秋季。开车进镇时,我似乎闻到了淡淡的炊烟味,甚至还希望能看见枯萎发黄的树叶。实际上,眼前仍然是一排排古老的棕榈树和生机勃勃的绿色。夏天炙热的气息已经褪去,雨还没有下--加州典型的反季天气,尽管如此,秋高气爽的感觉让我非常愉快,也许下午我可以开车去靶场找找乐子。 那是一个星期六,我上午来到办公室后处理了一些琐事--付账单、取出了当月的财务报表。我拿出了计算器,在打字机上放入几张纸,不一会儿,四份打印好的财务报表便出现在办公桌上。当时我全神贯注,直到听见清喉咙的声音才发现有人站在门口。这个情景就好像在看报纸时,一只蜘蛛忽然从报纸中爬出来一样,吓了我一跳。显然,对方看到我的反应倒觉得很有趣。我用手轻轻地拍拍胸前,让自己恢复镇静。 "我叫阿尔文·利马尔多,"他说,"如果吓着你了,我很抱歉。" "没关系,"我答道,"我没注意到你站在门口。你是来找我的吗?" "是的,如果你是金西·米尔虹的话。" 我站起身,和他握了握手,请他坐下。我的脑海中飞闪而过的第一印象是:他可能是个流浪汉。但再观察他后,我发现这种想法其实毫无根据。 他看上去五十多岁,面容憔悴,下巴在他又瘦又长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出。他一头灰色短发,身上散发着柑橘古龙水的香味,一对褐色的眼睛透出深邃而犀利的目光。他穿着一身绿色的西装。他的手掌很大,手指又细又长,关节处的骨骼十分明显。他这身衣服虽然并无破损之处,但瘦瘦的手腕处袖口长了两英寸且没有缝边,所以让人第一眼看上去觉得他有些邋遢。他手上拿着一张叠起来的纸片,局促不安地抚弄着它。 "有什么事需要效劳吗?"我问道。 "我想请你帮我把这个交给一个人。"他把那张折起来的纸抚平后放在我的办公桌上。这是洛杉矶某家银行开出的一张金额为两万五千美元的现金支票,支票上的日期是十月二十九日,收票人名叫托尼·加恩。 我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惊讶,坐在面前的这个人可一点也不像经济宽裕的人,不过有可能是他原先向加恩借了这笔钱,现在再归还这笔钱,于是我问道:"能告诉我他做了什么吗?" "我不走运的时候他帮过我。" "为什么你来找我?" 他微微地笑了笑:"一个律师处理这类事的收费标准是每小时一百二十美元,我想你的收费可能会低得多。" "快递服务的收费也很低,"我反驳道,"如果你亲自去送的话,收费自然会更低。"我知道眼前说这种话有点不合时宜。但是,我确实也不理解他为何需要雇用一名私家侦探去做这件事。 阿尔文清了清嗓子:"我试过,但我不清楚加恩先生现在的住址。他以前住在斯坦利广场,但又搬走了。今天早上我路过那里的时候,房子里空无一人,那里似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人住了。我希望有人能找到他并帮我把这笔钱转交给他。如果需要,我可以预付一部分费用,你看需要先付多少?" "这恐怕要取决于加恩先生的行踪了。征信所或机动车管理厅可能有他现在的地址。电话询问也会有帮助,但都需要时间。一小时三十美元,怎么样?" 他取出一本支票簿,开始填写支票。"先付两百美元?" "四百美元吧,如果实际费用没有这么多,我会退还给你得。而且我的从业执照也可证明我的信誉。当然,如果你能再多透露一些情况,我会完成得更快。" 他接下来所说的那些话初听起来就像事实,但我许久之后才醒悟过来,原来我陷进了一个圈套。虽然我也擅长说谎,但我从没想过事实当中能掺杂如此之多的谎言,所以轻易地相信了他。 "我犯了法,蹲过监狱。被捕前,托尼·加恩帮了我。他当时不了解我的罪行,所以不是我的同谋,我保证。总之,我欠他人情。而且,你也不会因为帮我这个忙而成为我的同谋。" "你为什么不亲自送给他呢?" 他犹豫了一下,我当时认为他是有点害羞:"要知道,就像查尔斯·狄更斯的小说《远大前程》中写的那一样,他可能不大喜欢接受来自一个罪人的回报。人们对于蹲过监狱的人总是抱有偏见。" "如果他不愿接受匿名捐赠呢?" "你可以退回支票,留下酬金。" 坐在椅中的我对这笔钱的来源产生了疑问,所以,在开口问他的同时,我也在问自己一个相同的问题:"如果一直在服刑,你是怎么弄到这样一大笔钱的?" "圣安妮塔跑马场。按理说,我现在还在假释期,不应该去那里赌马,但我实在抵挡不住诱惑。这也是我把钱交给你的另一个原因。我是个赌徒。只要身上带着钱,我一定会他妈的花光的。请原谅我说脏话。"他不再说话,而是看着我,等着我问问题。很显然,除了解答我的疑虑外,他不会再多说什么,而且他表现得非常有耐心。后来我意识到,他这样做是为了使我更相信他的谎言。这种游戏肯定让他很开心,毕竟,说谎骗人对某些人来说是一件有趣的事。 "你入狱的罪名是什么?"我问。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膝头上宽大的双手,低声说:"我认为这个问题和这件事没有任何联系。这笔钱是干净的,是我自己挣来的。如果你担心,我可以告诉你,我没有借助任何不法行为得到这两万五千美元。" 毫无疑问,我很担心,但我也在考虑是否自己太过苛求。表面上,他的请求并无不当之处,所以我很谨慎地考虑着他的请求,也想知道,那位托尼·加恩究竟帮了他多大的忙,竟然能得到这样一笔丰厚的回报。不过,我心想,只要整个过程中没有违法的事情,和我又有多大关系呢。我的直觉告诉我应该拒绝他,不过,明天我又该缴房租了,尽管我的支票账户里有存款,但有意外之财又何乐而不为呢?总之,我实在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好吧。我可以处理这件事。"我说。 他点了点头,说:"很好。" 我坐在椅子中,看着他在支票簿上签了名。他撕下支票递给我,然后把支票簿塞进衣服内袋:"我的地址和电话号码都在支票上,你可以随时和我联系。" 我从抽屉中抽出一份合同,填好后交给他签名,然后我记下了他所知道的托尼·加恩的最近的住址,是在圣特雷萨北边的科尔盖特镇上。这时,我忽然隐约地产生了一丝担心,甚至希望我根本没答应他。但既然合同已经签了,就得执行,况且我也相信自己能够做好。我心想,就这么一件小事,能有多麻烦呢! 我起身送他到门口时才发现,他原来比我高得多,与只有五英尺六英寸的我相比,他的身高可能是六英尺四英寸。阿尔文停了下来,手放在门把手上,看着我说道:"还有一件关于托尼·加恩的事也许应该让你知道。" "什么?" "他今年十五岁。" 我站在原地,怔怔地目送着阿尔文·利马尔多走远。那时我就该明白这件事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应该叫他回来。可是,我只是关上门,回到办公桌旁。一想到他离开前对我说的那句话,我又冲动地走向阳台,打开阳台的门,试图从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到阿尔文·利马尔多的身影,可是他已然无影无踪,懊恼的我只得摇头作罢。 我将那张现金支票收在文件柜中,周一银行开门后,我会将支票存进银行的保管箱里,直到某一天我找到托尼·加恩,交给他支票,可是,他真的只有十五岁吗? 正午时分,我离开办公室去停车场取车,这是一辆老式的大众车,锈迹斑斑。如果你想买一辆车去飙车,绝对不会选择这种车,但对于一个私家侦探而言,这也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有时我的工作只是整理杂乱无章的文件,做做背景调查和跟踪,或是为一些律师准备案例资料。现在,我的办公室在我以前工作过的加州信实保险公司大楼里,我偶尔会为他们做一些调查,而作为回报,这家公司也提供了一套带有阳台和两个房间的办公室,让我得以继续我的侦探工作。 路过邮局时我寄了一封信,然后去银行将阿尔文·利马尔多给我的四百美元存入了我的支票账户。 四个工作日后,我在周四收到了银行的信函,通知支票已被退票,银行记录显示,阿尔文·利马尔多的账户已经注销。为了证明这一点,银行在支票上加盖了紫色的印戳。 怎么会这样呢? 我的账户被借记了四百美元,另外还收了三美元的手续费,这显然是在提醒我以后不要再和那些欠债不还的人打交道了。我拿起电话,按支票上所写的号码打给阿尔文·利马尔多,电话没有接通。我本该精明一些,在把支票问题解决好之前,暂且放下寻找托尼·加恩的事,。但我如何才能换回一张有效的支票,又如何处理那银行里存着的两万五千美元呢?现在,要交给托尼·加恩的支票已存进我的银行保管箱,除非我拿到部分酬劳,否则这项委托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完成的必要,我也不会再继续寻找托尼·加恩,给他支票。理论上,我可以给阿尔文·利马尔多寄封信,不过我担心寄出的信又像支票一样退回。那时我又该怎么办?一番胡思乱想之后,我还是决定开车去洛杉矶找阿尔文。动作越快,机会越大,是我在调查过程中发现的一个真理。 我在一本洛杉矶街道地图中查找着他的地址。在地图上,他留的地址不像是在一个街区里。我看了看表,十点一刻。开到洛杉矶要一个半小时,然后可能要用一个小时才能到他家,找到他,换回一张支票,匆匆忙忙吃一顿午饭,然后再用上一个半小时开回圣特雷萨。这样我大概能够在三点半至四点间回到办公室。时间也不紧张。这样做虽然很麻烦,但很有必要。所以我决定,最好还是不要再发牢骚,而是立刻动身前往洛杉矶。 十点半时,我已启动汽车上路。 2 我先上了文图拉高速公路,在谢尔曼橡林出口转上圣地亚哥高速公路向南行驶,见到威尼斯大道的标示牌后,右转下了高速公路,驶出匝道。据我估测,阿尔文·利马尔多的家应该就在附近。我掉转车头驶向与高速公路平行的索泰勒街。 看到那幢建筑后,我意识到在高速公路上我曾经看到过它的后部。这是一幢草绿色的楼房,一张写着"出租"的荧光橙色条幅垂挂在楼外。楼房与马路间隔着一条水泥排水沟和一堵涂满了飞车党涂鸦的十英尺高的煤渣墙。墙根下杂草丛生的灌木丛中,堆积着像挂饰般五颜六色的垃圾。从高速公路看去,这幢楼房具有典型的洛杉矶风格--外表光秃,造价低廉、外观破损严重,房屋背面已是非常破旧,而正面更是惨不忍睹。 街上的大部分建筑都是加利福尼亚宾馆式小屋,这是一种用木材和灰泥建造而成的房屋,有两个卧室和朴素得寸草未种的院子。大多数房屋的外表都刷成青绿色或紫红色,显然是户主购买了廉价的打折涂料后粉刷的结果。我在这条街上的一个停车场停好车,然后锁上车穿过马路走向那幢公寓楼。 这幢楼房的墙体已开始出现裂缝,墙上的灰泥看上去像干粉,变形的铝制窗框也已凹进墙里。楼房前部的锻铁门已被拉离了承重墙,墙和门之间的缝隙可以塞进一只拳头。有两间临街公寓的门窗已被木板封住。公寓经营者很周到地在楼梯旁放了很多垃圾箱,但似乎已有一段时间没有付过垃圾清理费了。一只大黄狗正兴奋地在垃圾里刨着,一番忙碌后,只翻出了一小块比萨饼。它像叼着一块骨头般叼着饼跑开了。 这幢简陋的楼房里大多数邮箱盖都已被掀开,信件像一堆垃圾般散落在大厅里。按支票上所写的地址,利马尔多应该住在楼上的二十六号公寓。尽管这幢楼里一共有四十套公寓,但只有几个公寓的门上写着住户的姓名,太奇怪了,在圣特雷萨,如果邮箱没有明确标志或维护不佳,邮局连垃圾邮件都不会投递。我想象着邮递员来到这里时的情景,也许他像倒废纸篓一样倒出他邮袋里的信件,然后飞快的跑开,不然他就会被房屋里涌出的人团团围住。 所有公寓依照一个庭院花园的地势建成几排,花园中散布着碎石、地铺石和香附子。我只能踩着裂开的水泥台阶慢慢走向后面几排楼房。 在二楼的拐角处,一个黑人正坐在一张吱嘎作响的金属折叠椅上,用一把小刀削着象牙香皂,膝头摊着一本用来接住香皂屑的杂志。他大概五十多岁,体格健壮,灰褐色的眼睛旁边两鬓的短发已有些灰白,一只眼睛的眼睑缝过针,留下一排长至下巴的深深的疤痕。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看着手上快要成形的雕塑作品,漫不经心地说:"你肯定是来找阿尔文·利马尔多的。" "没错,"我非常惊讶地回答,"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找他的?" 他狡黠地笑了笑,露出如他手中的香皂般雪白的牙齿,然后抬起头看着我,那只受伤的眼睛似乎在冲我眨眼。"小妞,因为你不住在这儿,而我认识住在这儿的每个人。从你脸上的表情看,你并不想在这里租房子。如果你是来找人的,你肯定会直接去找他。实际上,你四处张望的样子就像有东西会突然朝你扑过来。"说完这话,他又打量了我一番,"我猜你是做社区工作的,专门负责假释人员,或者是社会福利工。" "不赖嘛,"我说,"但是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找利马尔多的,你是怎么猜到的?" 他大声笑了起来,露出了粉红的牙龈:"住在这附近的人都是阿尔文·利马尔多。这是我们常玩的一个把戏,是我们在耍外人的时候用的一个名字。上星期我排队领食品券时就用了这个名字,可以这样说,这个利马尔多有福利金,残疾补助和抚养未成年子女家庭补助。上星期有人拿着逮捕证来找他,我告诉他们,利马尔多不在这儿,他失踪了。这里现在没有人叫利马尔多。你要找的那个利马尔多……是白人还是黑人?" "一个白人。"我描述了上周六到我办公室去的人的模样,说到一半时这个黑人开始点头,他还在用刀刃削平香皂的棱角。看上去他正在雕一头母猪和一群趴在她身边吸奶的小猪。 "是约翰·达盖特,哈哈,这个坏小子。你要找的人就是他,但他现在不在。" "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听说他去了圣特雷萨。" "我知道他上周六在那里,这也是我来这里找他的原因。之后他回来过吗?" 他的嘴怀疑地撇了一下:"我周一看到过他,后来他又消失了。肯定还有其他人在找他。他好像整天都在逃跑,生怕被别人抓住。你找他有什么事?" "他开给我一张空头支票。" 他惊讶地看着我:"你从那种人手上拿到了支票!天啊,小丫头,你的脑袋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我只能苦笑:"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我以为在他永远消失前我可以找到他。" 他摇摇头,一丝同情都没有:"别指望从他那种人那里能得到什么。这是你犯的第一个错误。你来到这里是你犯的第二个错误。" "有人知道谁能联系到他吗?" 他用刀尖指着楼梯旁的第三扇门:"亚克斯·洛薇拉。她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 "她是达盖特的朋友?" "那倒不是,是他老婆。" 我在敲二十六号公寓的门时,心中充满希望,但我也担心他是否已经搬家。空心门的底部被人踢坏,留下了巴掌大的一个洞。推拉玻璃窗打开了约六英寸,露出一截窗帘。窗格玻璃上有一条贴着宽绝缘胶带的对角线形的裂缝。屋里飘出醋和熏肉油的味道,显然有人在烧绿甘蓝或是羽衣甘蓝。 门开了,一个女人望着我,她的上嘴唇有点肿,像是孩子们第一次学骑自行车时从摔下车后留下的伤痕,可以看到她的左眼不久前被打后留下的青紫,现在淤血慢慢消去后已变成了灰蓝色,但眼睛周围还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她的头发像干草一样,从中间分开,用发夹别在两个耳朵的上方。我甚至不能猜出她现在的年纪。与五十多岁的约翰·达盖特相比,她显然要年轻多了。 "洛薇拉·达盖特?" "是的。"她似乎不太情愿接受这个称呼。 "我叫金西·米尔虹,是来找约翰的。" 她不安地舔着上嘴唇,好像还不太习惯嘴唇的形状,在她的嘴唇上,部分伤口已开始结痂,非常像一小撮胡子。"他不在。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你找他有什么事?" "他雇我做事,但却给了我一张空头支票。我希望能解决一下支票的问题。" 我说完后,她仔细地看了看我,然后问道:"他雇你做什么事?" "交给别人一件东西。" 她并不相信我的话,仍旧追问着我:"你是警察吗?" "不是。" "那你的职业是?" 我向她出示了从业执照的复印件作为回答。她转过身走进屋子,没有关门,看来并没有拒绝我。我走进客厅,关上门。地上铺着的是那种非常受公寓住户青睐的绿色粗棉织地毯。一张小桌和两把木椅是客厅中仅有的家具。从靠墙放着的一张六英尺长的长方形地毯观察,墙旁边曾经放过一张沙发,而地毯上的凹痕也表明,房间中央还放过两把椅子和一张咖啡桌。很显然,就在不久之前,达盖特打了她一顿,还砸碎了一切可以砸的东西。我看到一座台灯的插座上面,露出的电线就像人体撕裂的韧带一样。 "家具呢?" "上个星期被他全当出去了。他用换来的钱买酒喝。在这之前汽车也早就被当了出去。虽然那车已不值什么钱,但毕竟是我买的。你该看看这些天我都睡在哪里,就睡在那些他从街上拣回来的床垫上。" 客厅的餐桌旁有两把椅子,我坐在其中的一把上,看着洛薇拉慢慢走进了窄小的厨房。一口铝锅正放在火炉上,里面的水烧得滚开。在煤气炉的一个靠里的火眼上,有一只已经打坏的水壶,里面浸满了甘蓝菜。 洛薇拉穿着一条蓝色牛仔裤,上身套着一件白色T恤衫,穿反了,可以看见脖子后边"水果织布机"的商标。T恤下面打了个结,露出了她并不苗条的小腹。"喝咖啡吗?我正准备冲一杯。" "好的,请帮我倒一杯。" 她在热水龙头下洗了一只杯子,用一张纸巾快速地擦了擦。把杯子放在餐桌上后,她舀了几勺速溶咖啡放进杯子,然后用擦杯子的纸巾去握住锅柄。在她倒咖啡的时候,锅里的开水溅到了锅边上。然后她又倒了一杯,草草搅了搅,勺子依然抵在杯沿上,推给了我。 "达盖特是个混蛋,他应该一辈子都待在监狱里。"我觉得她只是虚张声势。 "你脸上的伤是被他打的吗?"我看着她脸上的淤伤问道。 她用那双灰色的眼睛盯着我,没有回答。在我们近距离交谈时,我发现她的年纪最多不超过二十五岁。她身体前倾,胳膊肘抵着餐桌,两手捧着杯子,没有穿胸罩,因此我能够看见她的乳房像装满水的气球一样柔软饱满,她的乳头也从衣服下突起。她是妓女吗?我有些疑惑,因为我就认识一些性感的妓女--但她们的性感只流于表面,没有内涵。 "你们结婚多长时间了?" "我想抽根烟,你不介意吧?" "这是你家,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听了这话,她虚弱地笑了笑,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笑。她拿了一包波迈烟,对着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同时还向后捋了捋头发,防止头发被打火机点燃。她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看着我,吐出了嘴里的烟雾。"六个星期了。"她总算回答了我的问题,"在他被送到圣路易斯去之后,我们成了笔友。通了一年多的信,他从监狱里出来后,我就嫁给了他。真蠢啊!老天。你相信吗?" 我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她也并不在意我是否相信。我又问:"你们一开始是怎么联系上的?" "是他的一个朋友,比利·波罗,曾经和我约会过。他们聊天的时候谈到了我。我猜比利一定是把我形容成了非常性感惹火的女人,所以达盖特瞄上了我。" 我喝了口咖啡,咖啡味道很淡,带有速溶咖啡的酸味,杯中还浮着几块没有融化的咖啡渣。"有牛奶吗?" "哦,当然有,不好意思。"她站起身,走到冰箱旁,拿出了一小罐雀巢奶精。 我想要的可不是这种,不过我还是倒了一些放在咖啡中,奶精倒入咖啡后,泛起了白色的泡沫。这时我忽然想到占卜者是否能够通过奶精倒入咖啡后的变化,告诉我一些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他们通过茶叶的变化会预见到某件事情一样。现在我似乎也神奇地预感到自己可能会出现消化不良。 "只要达盖特愿意,他可以非常迷人,"她说,"但几杯酒下肚后,他就会变得像一条邪恶的毒蛇。" 类似的事情我之前也听说过,所以我习惯性地问道:"为什么不离开他?" "因为他会一直缠着我。"她不耐烦地说,"你并不了解他。他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即使我打电话叫来警察,结果也总是一样。如果你和他吵架,他会把你的牙齿打落到你的喉咙里。他的问题在于他讨厌女人。当然,他清醒的时候,又是那样迷人,你几乎会心甘情愿地为他做任何事。不管怎样,我还是希望他消失。周一早晨他接到一个电话后,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门。从那之后我就再没有听到过有关他的任何消息。昨天电话没有接通,我也不清楚如果他想联系我,会怎么找我?" "你为什么不去找找他的假释官?" "我当然可以去找。"她不情愿地说道,"但那又有什么用,每次他清醒过来的时候都会向假释官报告自己的活动。之前他找过一份工作,但两天后他就不干了。当然,他更不该喝酒。在我看来,他总是一开始很遵守游戏规则,但随后就会放弃,那样的把戏他实在玩得太多了。" "你为什么不在有机会的时候逃走,躲开他?" "去哪里?我身无分文。" "有一种专门为受侵犯的妇女设立的避难所,叫强奸危机中心。他们会帮助你的。" 她打了一个否定的手势:"天哪,你真是太可爱了。你有被男人揍过的经历吗?" "我嫁过的男人可不敢打我。我忍受不了那样的男人。" "我以前也那样想,但是听我说,如果你不幸嫁给那种人,那要想从他们的生活中解脱出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一个像达盖特那样的混蛋。他曾经发誓,即便我逃到天涯海角,他也会找到我。我相信他做得出来。" "他入狱时的罪名是什么?" "他从来不说,我也从来不问。单从这件事上看,我也够蠢的了。起初我并不介意。我们在一起生活的几个星期里,他表现得很好。像一个孩子!上帝啊,他就像一只小狗一样调皮地在我身边转来转去。我们生活得非常甜蜜,就像我们做笔友时那些信中所写的一样。直到后来有一晚,他走进了杰克·丹尼尔酒吧,生活突然变得糟糕起来。" "他提过托尼·加恩这个名字吗?" "没有,这人是谁?" "我也不清楚,是他委托我寻找的一个孩子。" "他给了你现金还是支票?我能看看支票吗?" 我从手提包里拿出了支票,放在了餐桌上。我想最好还是不要说明这是一张现金支票。而且我也在想,她得知达盖特在外面乱花钱之后,不会有多友好的反应。"我知道利马尔多是一个化名。" 她认真地看了看支票:"是的,但达盖特确实有一些钱存在这个账户,我以为他离开之前已经花光了这些钱。"她又吸了一口烟,递回了支票。这回在她喷出的烟飘到我的脸上之前,我迅速抽回了手,挥散了烟。 "他周一接到的电话是有关什么事情的,你知道吗?" "我怎么可能知道。当时我在自助洗衣店,到家时他还在接电话,当时他的脸色非常阴沉。后来他很快就挂了电话,开始往一只行李袋里塞东西,为了找支票本,他把这里翻得乱七八糟。我担心他怀疑是我拿了支票本,要找我的麻烦,但他好像非常惊恐,并没有注意到我。" "他和你说了什么吗?" "没有,不过他当时很慌张,手抖得厉害。" "你知道他会去哪里吗?" 她的双眼掠过一丝奇怪的神情,但她迅速低下头去,不再看着我。"他只有一个朋友,就是住在圣特雷萨的比利·波罗。如果他需要帮助,他会去找波罗。我猜达盖特的家曾经在那里,但我不知道他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愿多说。" "那么波罗也出狱了?" "我听说他最近被放出来了。" "我也许要去找他,因为这是目前我拥有的唯一线索。另外,如果你有他们两个的消息,能给我来个电话吗?"我拿出一张名片,在背面草草写下了我的住址和电话。 她看着我的名片,问道:"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吗?" "不清楚,我也不关心。我一找到达盖特,就会了结这件事,让自己摆脱困境。" 3. 我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先去了一趟当地的银行。但眼前的这个客服人员好像对我不会有太多帮助。她看上去二十岁出头,一头黑发,似乎不久前才开始做这份工作。我之所以会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在我提问时她脸上出现的困惑的表情让我想起了那些对规定并不熟悉但又会对所有事情说"不"的人。对于"阿尔文·利马尔多"的账户,或是这个账户是否被注销,她并不愿意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她也不愿意告诉我是否有一个以约翰·达盖特开立的账户。我知道银行总会留有一份关于现金支票的登记副本,但这位客服人员也拒绝了我核实支票所有人信息的请求。当时我一直在思索是否还有其他办法,毕竟这张支票涉及的是一笔大额款项。可以肯定,银行会在意一桩涉及两万五千美元的交易,我站在柜台旁,盯着这位女士,可能是因为她并没有理解我的意图的缘故,她同样也盯着我。 我取出了从业执照的复印件,指着复印件对她说:"瞧,看清楚了吗?我是一名私家侦探。但现在我确实遇到麻烦了。有人委托我送出一张现金支票,我却不知道究竟是谁委托了我,而且我也不知道该这张支票的收票人现在的行踪,我所做的只能是找线索,这样才能完成委托。" "我明白。"她终于说话了。 "但是你还是不会告诉我任何信息,是吗?" "如果我告诉你,就违反了银行的规定。" "那如果阿尔文·利马尔多给了我一张空头支票,难道这就不违反银行规定了吗?" "当然也违反。" "那我该怎样做呢?"实际上,我已经知道她的回答了,但那时的我已经恼怒得有些偏执。 "在小额诉讼法庭上和他理论。" "但我找不到他,如果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我就不能把他拖到法庭上。"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什么话也没有说。 "那两万五千美元怎么处理,"我说,"我该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 我低下头,盯着柜台。在幼儿园时,我是一个刺头,总是和别人作对,这种感觉很好。所以我想在这里也找点麻烦:"我想和你们的主管谈谈。" "斯托林斯先生?他现在不在。" "那这里还有其他人能给我一些帮助吗?" 她摇摇头:"客户服务由我负责。" "但是你什么也做不了。当你什么事都做不了的时候还能叫什么狗屁客户服务。" 她严肃地看着我:"请不要用那样的字眼和我说话。这非常不礼貌。" "那么我要怎么做才能得到一些帮助呢?" "你在本银行开立账户了吗?" "如果有,你能帮我吗?" "和这个无关,我们不能透露银行客户的任何信息。" 真是废话。我离开了柜台。当时我真想痛骂她一顿,但已经愤怒地想不出任何词汇。其实我明白,我是因为自己接下了这样一桩生意而对自己很恼怒,并且还希望将怒气发泄到刚才那位客服人员头上。唉,这真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于是我无奈地回到车上,开车驶向高速公路。 回到圣特雷萨时,已经是下午四点三十五分。我没有去办公室,而是直接回到家。走进家门后,我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我现在的家以前是一间单车车库,包括一个长十五英尺的房间和与卧室相连的一个小厨房,厨房和卧室间用一张餐桌隔开。尽管狭小,但我还是巧妙地利用了这片不大的空间,一台具有甩干功能的洗衣机放在厨房旁边,书架、抽屉和存储间都嵌在墙体里,整洁的房间里设施一应俱全。总之,所有的一切都非常适合我。我有一张长六英尺的折叠沙发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和一张茶几,另外我还有一个抱枕,有人来看我时,可以把抱枕当成坐垫。我的浴室与卧室间用纤维玻璃隔开,有毛巾架、香皂盘,还有一个小窗户,让我能看到街上的风景。有时我会坐在浴盆中,胳膊肘搁在窗台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想着自己有多幸运。就像喜欢拥有财富一样,我喜欢拥有单身生活。 我将手提包扔到桌上,在挂衣钩上挂上夹克,然后坐在沙发上,脱掉靴子,拖着懒散的脚步走到冰箱旁,拿出一瓶"红粉知己"葡萄酒和一把螺丝起子。有时,我会像个有身份的人一样,拿着玻璃杯而不是用纸杯喝酒。我拔下瓶塞,为自己倒了一杯酒,走向书桌,从最上面一格抽屉中拿出一本电话号码簿,拖着电话线,拿着酒杯坐在沙发里,然后把酒杯放在茶几上,在电话号码簿中寻找着比利·波罗这个名字,却没有任何发现。随后我又翻查加恩的姓氏,仍旧一无所获。我一边喝着酒,一边思索着下一步的行动。 就在那一刹那,我忽然想到了达盖特,洛薇拉提过他曾经住在这里,于是,我开始寻找达盖特的名字。也许他还有亲戚住在镇上。 电话号码簿里有四个达盖特的号码,我开始按顺序拨通电话,重复相同的问题:"你好。我正在寻找一位曾在镇上住过的约翰·达盖特,请问这是他家的电话号码吗?" 打完前两个电话后,没有任何收获,但在打第三个电话时,我问完后,电话另一端却是奇怪的沉默,这表明接电话的人正在思索我的问题。 对方问道:"你找他有什么事?"听上去他有六十多岁,他的措辞表明,他在等待我的回答,但还没有决定到底应该告诉我多少事情。很显然,他在试探着我,而我从已了解的事实中明白,达盖特是一个无所事事的人,所以,我可不能说自己是他的一个朋友。如果我说达盖特欠我一笔钱,对方很有可能马上就挂断电话。通常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会暗示对方可能会收到一笔钱,但眼前的局面让我感觉这种说法可能行不通。现在的人都很聪明,那种鬼话根本骗不了他们。 我只能现编了一个借口:"好吧,说实话,我只见过约翰一次,现在我想联系一个我和约翰都认识的人,约翰应该有他的号码。" "你想和谁联系?" 这个问题把我难住了,我来不及考虑便脱口而出:"谁?嗯,利马尔多。约翰提起过这个人吗?" "没有。但现在我要说的是,你可能找错人了。曾经在这儿住过的约翰·达盖特现在正在监狱里,而且在里面已待了将近两年。"这种说话的口气让我觉得,他好像已经退休多年,闲来无事,对一个打错的电话也会很有兴趣。显然,我必须抓住时机,探求线索。 "他正是我要找的那位,"我说,"他曾在圣路易斯监狱服刑。" "是的,他还关在那里。" "不不,他已经出狱了,就在六个星期前。" "约翰吗?不可能,女士。他现在还在监狱里,而且我希望他一直关在里面。我并不是有意说他不好,但你会发现他其实是一个麻烦缠身的人。" "麻烦?" "呃,是的。在我眼里,他就是这样。约翰就是那种往往会惹出麻烦,而且还是大麻烦的人。" "哦,是这样吗,"我回答,"我倒没有看出来。"我很高兴这个男人喜欢聊天。如果我能一直让他说下去,我也许会发现可以让我找到达盖特的线索,于是我贸然地问了一句:"你是他的哥哥吗?" "我是他的内兄尤金·尼克森。" "那么你是洛薇拉的哥哥?"我正在想为什么一家人年龄会相差这么大。 "不,我是艾西的哥哥。" 我把电话听筒从耳边拿开,仔细想了想,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对不起,我有些疑惑。也许我们谈论的并不是同一个人。"我在电话里大概地说明了我所遇到的达盖特的长相。我觉得不会一下冒出两个达盖特,但我们正在谈论的似乎又是关于两个达盖特的事。 "没错,是他。你怎么会认识他?" "上周六我见过他,就在圣特雷萨镇。" 电话那头一片寂静。 我不得不开口说话:"请问我是否可以登门拜访你,谈谈这件事。" "我想这样最好,你的名字是?" "金西·米尔虹。" 他在电话里告诉了我如何到他家。 这是一幢位于圣特雷萨镇西、笼罩在卡皮洛山阴影中的白色房屋,建有木制门廊。短短的街道两侧各有三幢房屋,马路的尽头是一小片作停车场之用的砾石路,达盖特家就在这一片砾石路旁。从他家向远处望去,在山的轮廓中依稀点缀着几棵树和一些灌木丛。庭院里夕阳的余晖已经散去,他家在停车场周围围起了铁丝网围栏,屋旁零星地种着一些不能茂密生长的矮树,所以看到的只是一团团干枯的树枝。这座荒芜破旧的屋子就像是被捕狗人圈在笼中的流浪狗一样。 我沿着木台阶走到房门前,敲敲门。开门的是尤金·尼克森,他的长相和我想的相去不远:六十多岁,中等个头,头发灰白,眉毛蹙成一团,小小的眼睛眼神暗淡,眼睑上长着白色的睫毛。他穿着吊带裤和法兰绒衬衫,肩膀很窄,腰身粗壮,左手拿着一本圣经,食指夹在书页间。 毫无意外,我心想。 "我需要再问一遍你的名字。"尽管已经认出我就是那个和他约好的人,但他仍然说道,"我的记性不太好。" 我握了握他的手,说道:"金西·米尔虹。很高兴见到你,尼克森先生,希望没有打扰你。" "当然没有。我们正在为宣道会做准备。通常我们在周三晚上聚会,但这个星期我们的牧师感冒了,因此宣道会的时间只得推迟。这是我妹妹艾西·达盖特,约翰的妻子。"他指了指坐在沙发上的女人。"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叫我尤金。"他补充道。 我笑了笑表示同意,观察着沙发上的艾西。"你好。我非常感谢你能让我来这里拜访。"我探过身,伸出了手。艾西伸出几个手指,轻轻地握了握我的手,摸着她的手,我感觉自己仿佛是在和一只橡皮手套握手。 艾西的脸颊很宽,毫无血色,灰白的头发修剪得并不齐整,一副塑料边框、厚镜片的眼镜架在她的鼻梁上,鼻子旁有一个玉米粒大小的粉瘤,下巴向前突出,牙床的两侧长有犬齿,身上散发出百合花的香味。 尤金示意我坐下,我看着艾西坐着的沙发和一张已少了一个扶手的温莎椅,选择了坐在椅子上,但为了避免压坏椅子,我的身体微微向前倾着。尤金坐在一把柳条摇椅上,摇椅在他的重压之下吱嘎作响。他拿出了圣经中夹着的紫红色丝带,重新放在书中的某个位置,然后将书放在桌上。艾西什么也没说,只是凝视着自己的膝盖。 这时尤金问我:"要喝水吗?我们没有含咖啡因的饮料,不过如果你想喝的话,我可以给你倒点七喜汽水。" "不客气,谢谢。"走进屋子后,我一直非常惶恐不安。有时,和非常虔诚的基督徒相处,就像坐在非常富有的人身边一样,应当格外注意,因为有时你不经意间的举止可能在他们看来会显得非常失礼。因此,我尽量保持着纯洁的想法,希望不会顺口说出什么下流的词语,另外,我也禁不住奇怪,约翰·达盖特怎么会与这两个人有关系呢? 尤金清清喉咙。"我正试着向艾西解释有关约翰行踪的问题。之前我们一直认为约翰现在仍囚禁在监狱中,但你似乎并不这样认为。" "我也和你一样困惑。"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大脑在飞速地思考着,如果我告诉他们一些事实,他们究竟会透露给我多少信息。而且达盖特也让我有些糊涂。我仍然认为应该慎重一些,现在我需要解开的疑问并不仅仅是他保释后的行踪,而且还包括他与洛薇拉的关系。所以我并不想向那个仍然与他保持着婚姻关系的妻子挑明他还有另一名新婚妻子这一事实,只是问道:"你有他的照片吗?我希望和我交谈过的约翰就是你的妹夫。" "我不清楚。"尤金显得不太肯定,"根据你的描述来看,应当是他。" 艾西伸出手,拿起了一张装在一个银色相框中的彩色照片。"这是在我们结婚三十五周年纪念日拍的照片。"她细细的说话声中带着些许鼻音。她把照片递给尤金,仿佛他从来没有看过这张照片,也想看两眼。 "之后不久,约翰就去了圣路易斯。"尤金说着,把照片递给了我。他说话的口气就像约翰是去圣路易斯出差一般。 我看着照片,照片上的人确实就是达盖特,他的神情看上去不太自然,活像一位政府军队的士兵或是一位维多利亚时期的绅士。他的衣领很紧,头发可能是抹了太多润发油的缘故,油光锃亮。他似乎还很紧张,一副随时准备逃跑的模样。照片中,艾西坐在他身旁,一副牛奶冻般的温和神态。她穿着一条淡紫色的双绉裙,配有肩垫和玻璃纽扣,左肩上点缀着一团大大的兰花花球。 "太美了。"我轻声说着,但却感觉自己像个犯了错的罪人。实际上,照片照得并不好,艾西像一只斗牛犬,而约翰看上去仿佛正憋着屁放不出来一样。 我一边把照片递还给艾西,一边问:"他犯了什么罪?" 艾西大声地喘着气。 这时尤金打断了我们的交流:"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谈论这件事了。也许你应该告诉我们你和他是怎样认识的?" "哦,当然。我和他并不熟,这一点我已经在电话中说过了。我们都认识一个朋友,就是那个我想联系的人。约翰说起过他的家曾经在这里,所以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找到他,我想他最近也没有和你们联系。" 艾西在沙发上挪了挪身子。"我们对他已经仁至义尽。牧师认为我们为他做得已经够多的了。我们不知道,约翰在他灵魂的阴暗处究竟在和什么罪恶较量着,但别人能为他做的事毕竟有限。"她的声音开始变得尖厉,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情绪使她这样说--愤怒、羞辱,还是因为约翰这些年来给她这个温顺的人带来的折磨。 "可我听说约翰犯的罪并不严重。" 听到这话,艾西紧闭双唇,双手紧握在一起放在膝上。"是,就像圣经上说的那样,'要爱你的仇敌,为诅咒你的人祈福,善待憎恶你的人,为那些虐待你、折磨你的人祈祷'。"说这话时,艾西几乎是在愤怒地谴责。她的身体也因激动而颤抖。 天哪,我想,如果这时去测量她的体温,也许温度计会爆炸。 尤金坐在吱吱嘎嘎的椅子上,轻轻地清了清喉咙以分散我的注意:"刚才你说到你在周六时见过他,当时是什么情况?" 我意识到自己真应该多花些时间去想想如何圆自己撒的谎,当时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因为艾西·达盖特的突然爆发让我更加局促不安,她的激烈反应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侧过身来问我:"你被救赎过吗?" "对不起,你问什么?" "你让耶稣进入过你的心灵吗?你审视过自己的罪恶吗?你忏悔过吗?你在羔羊之血中洗浴过吗?" 这时她喷出的几滴口水落在我的脸上,但我不敢有任何反应,"最近还没有。"同时我也在想,是因为我做了什么事而使她这样激动吗? "不,艾西,我相信她来这儿的目的不是沉思和救赎她的灵魂。"这时尤金打断了她的话,他看了看表,"我想,现在你该吃药了。" 我赶紧借机站起来:"不能再占用你们宝贵的时间了,非常感谢你们的帮助,如果我还需要什么信息,我会打电话给你们的。"我从手提包里翻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 这时艾西已经显得有些歇斯底里,"他们将用石头打死你,用刀剑刺透你。用火焚烧你的房屋,在许多妇人面前向你施行审判。我必使你不再行淫,也不再赠送与人……" "好的,非常感谢你们。"我边说边向门口走去,尤金正在轻抚着艾西的双手,根本没有在意我的离开。 我关上门,飞快地走到车旁。天色正在变暗,我一点也不喜欢这里。 4. 周五早上,我六点起床,然后去海边慢跑。夏天的大多数时间里,我因为身体有伤而不能慢跑,现在,时隔两个月后,我又可以享受跑步带来的惬意感觉了。尽管我并不热衷于运动,甚至会尽量避开,但我也注意到,随着年龄的增加,我的身体开始变得像放在常温中的一块黄油一般松弛。我难以想象自己的屁股下垂,大腿堆满赘肉的那一幕。为了能穿上我最爱的紧身裤,我认为自己有必要每天在海滩旁的自行车道跑上三英里。 西边的天空开始现出一丝曙光,仿佛一幅水彩画:艳蓝色、淡紫色和玫瑰色的彩色线条在粗糙不平的画板上掺杂在一起。饱满而阴暗的乌云出现在海面上,似乎想将深海的咸腥气息顺着波涛汹涌的海浪推到我身边。在这阴冷的天气里,我尽量让自己跑动起来,既是为了保持体温,也是为了保持自己的身材。 回到住所时,已经是六点二十五分。洗过澡后,我穿上牛仔裤,毛线衫和靴子,坐在桌旁边,一边喝着麦片,一边仔细地翻看报纸。一幅气象图引起了我的兴趣,那张图片显示一股风暴气旋正朝阿拉斯加袭来。根据天气预报,今天下午的降水概率为百分之八十,周末也会有阵雨,这场雨将会在周一晚间离开。对于圣特雷萨,下雨可是一件稀罕事,所以,我仅仅凭借报纸上的天气预报就已经感受到了节日的欢快气息。每逢雨天,我都会把自己锁在屋内,蜷着身子读一本写得不错的书。那时我刚买到一本伦·戴顿新出的侦探小说,正准备好好地拜读一番。 九点钟,我拖出一件风衣,拿起手提包,极不情愿地锁上房间的门,准备去办公室。方才在天空闪耀的太阳此时射出的阳光已不带有丝毫的暖意,而在我出门之前仍徘徊在二十六英里外的岛屿上空的木炭色的乌云也已渐渐逼近。我在停车场停好车后,从后部楼梯走上楼,穿过了加州信实保险公司的双层玻璃门,而这时保险公司里面的人早已忙碌开了。 打开办公室的门后,我把包往椅子上一扔,事实上,我几乎无事可做,也许我只需要稍微做点工作,然后就可以让自己下班了。 我的电话答录机中并没有来电,在粗略地翻阅了一下前一天的邮件后,我开始用打印机打印我与洛薇拉·达盖特、尤金·尼克森和他的妹妹艾西交谈后的收获。他们之中没有人知道约翰·达盖特究竟在哪里,我想我只有以比利·波罗为突破口了,而对此人一无所知的我需要关于他的资料,于是我打电话到了圣特雷萨警察局,接通了乔纳警员的分机。 六月份在接手调查一桩人口失踪案时,我第一次遇见乔纳。在我看来,如果想要与这个有着奇特婚姻经历的男人建立某种关系,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但他还是让我很感兴趣。他是个"非裔爱尔兰人"--黑头发,蓝眼睛,很可能有受虐倾向。我对他了解得不多,所以不能理解在导致他痛苦婚姻的过程中,他自己的想法占有多大比重,而且我也不想知道。有时,我觉得最完美的伴侣关系是彼此保持一定的距离,没有争吵,没有要求,也就没有失望,两个人都掩盖着自己的情绪。无论表面状况如何,大多数人在生活中总是戴着情感的面具。人越亲密,就越容易出现裂痕,在爱的过程中出现的伤害,就像是两列在同一轨道上行驶的火车,一旦激烈碰撞,后果便无法想象。在过去的岁月里,这种伤害我已经经历得太多,其实我比他也好不了多少,因此,何苦让生活变得更复杂呢? 电话响了两声后,有人拿起了电话。 "失踪人员处,乔纳警员。" "嗨,乔纳,我是金西。" "是你啊,亲爱的,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又不违法的事情吗?" 我笑了:"能不能帮我查一下两个有前科的人?" "没问题,举手之劳。" 我把约翰和比利的名字,还有我掌握的仅有的一点信息告诉了他。记下姓名后,乔纳说稍后会给我回电话。根据我的经验,他会先填一张表格,然后在国家刑事犯罪信息中心查询,自从我不再干警察这行之后,我就无权再进入国家刑事犯罪信息中心这套联邦犯罪记录系统。与普通公民相比,私家侦探的权力多不到哪里去,干这行的人,需要足够的耐心和智慧去获取信息,而对于执法部门的人而言,做这些事又是那样的轻而易举。不得不说,私家侦探是一种令人沮丧,但又不失希望的工作。在工作中,我与不少地方的政府公务员建立了联系,包括电信公司、信用局、南加州煤气公司、南加州爱迪生公司和机动车管理厅。有时我也会冲进政府办公室去索要信息,当然必须是在我确信值得的情况下。而对于更私人的信息,我通常总是利用人们乐意透露他人隐私的本能来获得。 我做了一张关于比利·波罗的记录表,继续工作。 我了解乔纳,他会打电话到缓刑犯监督处,获得比利现在的住址。而此时,我仍想通过自己的方式去获得一些线索。鉴于在自己的努力下,往往也会有一些意外的收获,所以我可不想错过发现惊喜的可能性,那也是我的爱好之一。波罗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今年出版的电话号码簿中,我又查询了电话信息,因为他可能办理了电话转接业务,但遗憾的是,仍然徒劳无获。 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得打电话给在公用事业公司工作的朋友,请他帮忙查询是否有涉及比利·波罗相关的业务,但他们的记录也显示查无此人。显然,他并未以个人名义申请水电煤气服务,又或者他租下了一间已接通水电煤气的房间,并一次性付清了所有费用。 我又打电话到州立大街上的五六个廉价旅店中查询,前台没有登记过比利·波罗的姓名,而且似乎没有任何人和这个名字有关联。在打电话的同时,我也顺便提起了约翰·达盖特的名字,但同样没有任何结果。 调查陷入茫然头绪的寻找之中,我甚至在想是否可以在选民登记文件中发现比利·波罗的名字,但我明白这犹如大海捞针,而且很有可能一无所获。可以发现的线索究竟在哪里呢? 我看了看表,和乔纳通过电话才不过三十分钟时间。我不知道乔纳会在多久后回电,但也不愿傻等在办公室里接他的电话,我还是自己再去找找吧,想到这儿,我立刻抓起风衣,锁上办公室,从办公室所在的州立大街走向四个街区之外的公共图书馆。 我坐在参考书目部的一张书桌旁,翻出了过去五年内的五本圣特雷萨镇的年度电话号码簿,逐年查找这两个人的姓名。在费力地查询了四年的电话号码簿后,我终于发现了波罗的名字,太棒了。我一边记着上面所写的默塞德街上的地址,一边在想是否因为他被判入狱,他的名字才从电话号码簿中划掉。 随后我在公共图书馆的圣特雷萨镇历史部翻出了当年的城市名册。除了按字母顺序列出居民姓名外,城市名录还按字母顺序列出了住址,所以如果你有地址,想要知道居住人的姓名,你可以翻到街道和门牌号,找到居住人的姓名和电话号码。而在背面,电话号码也按顺序排列。如果你只有一个电话号码,城市名录可让你知道电话号码登记人的姓名和住址。通过住址,你又可以查询出姓名,还有周围邻居的姓名。十分钟内,我已写下了一份当年在默塞德街上住在比利·波罗家附近的七个人的名单,通过在现在的电话号码簿查找这七个人的电话号码,我确定其中有两人仍然住在默塞德街,于是快速记下了这两人的电话号码,将城市名册放回原位,走回办公室。 过去一小时内时断时续透进图书馆的阳光,现在几乎全部被狂风刮来的乌云挡住,天空不再碧蓝,偶尔从乌云中射出的阳光就像是一张毛毯中出现的一块补丁。气温很快降低,从窗缝中吹进的潮湿的风听起来像女人的呻吟。大海深处的天空飘着阴沉沉的乌云,看来几英里外的地方已开始下雨,我赶紧加快了脚步。 再回到办公室时,我将收集到的新信息输入了已打开的文件之中。就在我准备结束一天的工作之时,听到有人敲门。犹豫片刻后,我走向门口,向外看去。 走廊上站着一个女人,不到四十岁的模样,面无表情,脸色苍白。 "能为你效劳吗?"我问道。 "我是芭芭拉·达盖特。" 那一刹那,我脑子里想的是:但愿这不是达盖特的三号妻子。我试着用温和的声音问道:"你是约翰·达盖特的女儿?" "是的。" 她属于那种冷美人,皮肤像织得极细密的床单,身材高挑,一头向后梳着的短发。她的颧骨很高,眉毛线条优美,目光和她父亲的一样犀利。绿色的右眼和蓝色的左眼像我曾经见过的一只波斯猫的眼睛,让人感觉不太协调。她穿着一件灰色的涤纶西装和一件白色的高领套头衫,脖子上挂着一串项链,脚上是一双与她的挎包很相衬的暗红色皮鞋。看上去她像一名律师或一名股票经纪人,总之像一个习惯了发号施令的人。 "请进。"我一边说一边把她让进了房间,"我正在考虑该怎样与你父亲联系,我想是你母亲告诉了你我曾去你家拜访过。" 我只是随便找些话题聊聊。她也根本没有理会我说的话,坐下后一直紧盯着我,在她的注视下,我回到办公桌旁,坐在转椅中。我本想给她倒杯咖啡,但我并不想让她待太长时间,当时连她周遭的空气都让我感觉十分寒冷,而且我也不喜欢她盯着我看的神情。于是,我向后靠着椅背上问道:"需要我为你效劳吗?" "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找我父亲?" 我耸耸肩,故作轻松,坚持着原先的说法:"其实我找的人不是他,而是他的一个朋友。"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们他已经出狱?我母亲现在快崩溃了,我们不得不请医生来看她,让她镇静下来。" "抱歉,我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芭芭拉·达盖特跷起腿,抚平裙子,有些激动地质问我:"抱歉?你根本不知道对她说这些话意味着什么!她刚开始有安全感,而现在我们却知道了那个人又回到镇上,为此我母亲非常的心神不宁,而我也根本不能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达盖特小姐,我不是假释官,所以不清楚他什么时候会出现,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通知你。而且你母亲的问题并非是昨天才出现的。" 她的脸颊有些泛红:"确实如此,她的问题从嫁给那个人的时候就出现了。他毁了她的生活,毁了我们所有人的生活。" "你指的是他酗酒的习惯?" 她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说:"我想知道他在哪里,我必须和他谈谈。" "直到目前为止,我也不清楚他在哪里。如果我找到他,我会告诉他你对他现在的处境很感兴趣,我所能做的仅此而已。" "我舅舅告诉我你上周六见过他?" "只是一次仓促的会面。" "他到镇上来干什么?" "我们没有谈到。" "但是你究竟在说些什么?他和一个私家侦探又能有什么联系?" 我没打算向她透露任何信息。所以我学她的样子,闭口不答,只是抽出一张便笺和一支笔问她:"有电话号码吗?必要时我们可以联系。" 她打开手提包,取出一张名片,从桌上递给我,她的办公室就在三个街区以外,名片上的头衔是一家名为FMS的公司的董事会主席和首席执行官。 她像回答问题一样说道:"我为制造业公司开发财务管理软件系统。这是我办公室的电话号码。电话号码簿中没有我的电话号码。如果需要联系,可以打这个号码,是我的住宅电话。" "很有意思,你的学历背景是?" "斯坦福大学数学和化学学位,后来又获得了南加州大学的计算机学和工程学双硕士学位。" 我略带欣赏地扬了扬眉毛。说实话,我实在看不出约翰·达盖特是否毁了她的生活,但我并未表达出来。我想,在芭芭拉·达盖特外表体现出的职业气质下,肯定还隐藏着更多的故事。也许她是那种能够成功地打理好事业,却不能处理男女关系的女人。过去也有人这样说过我,因此我决定还是不作判断为好。 她看看表,站起身来:"我还有个约会。如果你有他的消息,请告诉我。" "我能知道你找他的目的吗?" "我一直在催促母亲起诉离婚,她不同意。我想我也许可以和他谈谈。" "我也很奇怪,为什么以前她没有和你父亲离婚。" 芭芭拉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她说过,无论好坏,她都会嫁给他。但至今为止,他们的婚姻没有任何'好处',可能我母亲还是希望在放弃前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 "你父亲因为什么入狱?" 她的眼神有些躲闪,我猜她起初也许并不打算告诉我,但最后还是开口了:"车祸肇事杀人。那天他喝醉了,出了车祸,五人被撞死,其中有两个是孩子。" 我想不出用什么话回答,她似乎也并不需要我做出任何回答,只是站起来,礼貌地和我握了握手,然后走出房间,结束了我们之间的谈话。我听着她的高跟鞋声在走廊中渐行渐远。 5. 当我关上办公室的门去停车场取车时,天空中乌云的颜色已经有如真空吸尘器的软毛一般灰暗,雨也淅淅沥沥的开始洒落在人行道上。我把达盖特的档案放在驾驶座旁的坐椅上,将车倒出停车位,从停车场出口右拐上了坎农路,然后再右转驶上了夏佩尔路。在三个街区之外的超市旁,我停下车,顶着雨冲进超市,买了点牛奶、百事轻怡可乐、面包、鸡蛋、卫生纸。当时我满脑袋想的都是,好好地解放一下自己,静心等待这场暴雨过去,十分幸运的是,我终于可以在家好好休息几天了。 我的脚刚一迈进家门,电话铃就响了。我把食品袋放在餐桌上,赶紧抓起听筒。 "终于找到你了,我都快挂电话了!"乔纳在电话中说着,"我打电话去你办公室,可听到的只是电话答录机的声音。" "我今天的活儿干完了。当然如果我心情好,我会在下班后回家继续工作,但我现在可不想工作。外面下雨了,你看见了吗?" "下雨?哦,是的,我看到了。我进门的时候都没顾得上看看外面的天气。圣特雷萨镇的雨天可真稀罕。听着,我找到了一些你想了解的情况,还有一些要过几天才能给你。伍迪探员的申请优先,所以我的申请只能靠后,明天我上班时可以再帮你找找。" "星期六还得上班?" "对,我是替索贝尔值班。这是我这个星期干的又一件好事。有笔吗?我有一些关于波罗的信息。" 他快速地说着比利·波罗的年龄、出生日期、身高、体重、头发和眼睛的颜色,还有他的犯罪记录。我机械地记录着他说的内容。他还告诉我他找到了负责监督比利·波罗的假释官的姓名,但那个人现在不在办公室,而且在下周二上午才会回到办公室。 "非常感谢。告诉你,我自己也在调查着,而且我想我会在你之前找到他。"听到我在调侃他,乔纳笑着挂上了电话。 我从购物袋里收拾出刚买的东西,坐在桌边,拖出了放在书桌下面的小型便携式史密斯-科罗娜牌打字机。我把乔纳告诉我的情况做成了索引卡,然后坐在桌边仔细研究起来。比利·波罗,出生姓名威廉·波罗科夫斯基,现年三十岁,身高五英尺八英寸,体重一百六十磅,棕色的头发和眼睛,身上没有伤疤和文身,或是"古怪的体貌特征"。他的犯罪记录看起来就像是一份关于加州刑法的测验卷,被逮捕的原因包括几乎各种轻罪或重罪:人身攻击、伪造、收购赃物、巨额盗窃,还有吸食买卖海洛因。他甚至有一次被控告为"破坏公共监狱",这在加州是一项轻微犯罪。但如果罪犯这样做的企图是逃跑,就会以重罪罪名控告。所以,他之所以会被控告为"破坏公共监狱",很可能是由于在监狱墙上涂涂写写。这家伙可真是个犯罪大王。 显然,比利·波罗在犯罪方面可没有什么大成就,也缺乏专业水准。他总共被逮捕过十六次,其中九次被判有罪,两次被宣判无罪,还有五次起诉被法庭驳回。尽管他已得到过两次假释,但似乎无任何悔改之意,他的行为仍然是那样不合常理,甚至有些病态,看来这个男人已经决定放弃自己了。从十八岁到现在,他在监狱里的时间加起来有九年。不用说都知道他在青少年时有着怎样的犯罪记录。我猜他是在上一次被关进监狱时认识了约翰·达盖特,那一次他犯了武装抢劫罪,被判在圣特雷萨镇以北九公里处在圣路易斯奥维斯波加州男子监狱服刑两年零十个月。 我再次拖出了电话号码簿,寻找着波罗科夫斯基的名字,还是一无所获。上帝,为什么这件事就不能简单一点呢?算了,还是暂时先放在一旁吧。 现在,我能听到雨打在玻璃有顶过道上的声音,这个过道连接着我和房东亨利·皮特的屋子,我住在这里快两年了。天气干燥时,亨利会拿出一只装着发酵面团的搅拌混合台,在阳光的照耀下,走廊就像是一个太阳能烤箱,暖和而不透气,在搅拌混合台上的面团会不断地发酵,慢慢地变成一只只羽毛枕。老亨利一次可以发二十条面包,然后在他退休后买下的大烤箱中烤出美味的面包,这可是他的老本行。现在他总是用新鲜面包和馅饼换取社区服务,而且剪下很多优惠券,增加退休后的社保收入。另外,他还为那些在超市收银台旁出售的小本杂志设计填字游戏以换回一些收入。亨利·皮特今年有八十岁了,所有人都知道我很喜欢这个老头。 我在想是不是可以去看看他,但在下雨天中,就连这段五十英尺的路都嫌太长。我倒上一杯茶,拾起侦探小说,披上一条被子,蜷缩在沙发上,就这样慵懒地过了一天。 晚上,雨势更为猛烈,我被窗户上的雨声惊醒过两次,猛烈的暴雨就像有人拿着水管朝窗户上冲水一样,远处响起阵阵雷声,我的窗户时时映照出闪电的亮光,树影清晰地在眼前显现,随后一切重又回复到黑暗中。很显然,第二天早晨我不用再六点钟起床跑步了。我像小动物一样钻进被窝,可以赖床的想法让我美美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八点起床后,我洗了个澡,穿上衣服,吃了一片夹着半熟煮蛋的面包,还在面包上撒了很多调味盐。不管别人说这种习惯如何不好,总之,我不会放弃美味的调味盐。 正当我清洗碗碟的时候,乔纳打电话来问我:"嗨,猜猜又有什么新发现?你的朋友达盖特出现了。" 我把电话听筒夹在肩头,关上水龙头,擦干手:"发生什么事了?有人找到他了吗?" "差不多。今天早上,一个流浪汉发现他面朝下飘浮在海水中,身上缠着一张渔网。距离他两百码外还有一艘小船,我们相信这与他的死有联系。" "他是昨晚死的?" "看上去是。验尸官检查后初步判定他的落水时间大概在午夜至凌晨五点之间。现在我们还不能确定死因,尸检后我们也许会发现更多线索。" "你怎么确定是他?" "指纹。一开始把他送到太平间去的时候我们在尸体上挂着的还是无名氏的标签,后来通过计算机指纹鉴定,我们才确定他就是约翰·达盖特,你想过来看看吗?" "我很快就来。他的家人呢?通知他们了吗?" "是的,我们一确定他的身份,巡警就去通知他的家人了。你认识他们?" "不太熟,但见过面。尽管我不太愿意说,但我还是得告诉你,约翰·达盖特是个犯重婚罪的人。洛杉矶也有个女人,自称是他的妻子。" "是吗?那么在离开圣特里区内后,你不妨过来和我们聊聊。" 圣特雷萨警察局没有太平间,只有一名郡验尸官,实际上,这项法院事务由地区内三个郡的诸多病理学家共同完成。太平间分为圣特雷萨医院区(通常称为圣特里区内)和临街的郡综合医院设施区。达盖特显然被安置在圣特里区内,我收拾好塑料雨衣、雨伞和手提包后直奔圣特里区。 医院的停车场有一半的空车位。那天是星期六,医生一般很晚才会巡视病房。天空堆积着厚厚的云,我能够看见风扇般的狂风翻卷着天空中的云,将白色的雨雾吹入灰色的云团。人行道飘落着被暴风雨打落的树枝,树叶贴在地上。阵阵雨水不时地拍溅出地上小水洼中的积水。我尽量将车开得离后门近些,然后锁上车,飞快地冲向门口。 "金西!" 我跑到建筑物的屋檐底下,转过身去,看见芭芭拉·达盖特正用一把雨伞挡住倾盆大雨,从停车场远端向我跑来。她穿着一件雨衣和一双高跟靴,金黄色的头发从耳鬓垂下,粘在脸上,我打开门,和她一起跑进了休息室大厅。 "你听说关于我父亲的消息了?" "是的,所以我才到这里来。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太清楚。尤金舅舅八点十五分时打电话给我。我猜他们想打电话通知我母亲,被舅舅拦住了。医生给她注射了大剂量的药,所以没必要告诉她,应该让她好好休息。舅舅担心在她情绪如此不稳定的情况下,怎样才能让她接受这个事实。" "你舅舅来了吗?" 她摇摇头:"我告诉他我来就可以了。那个人肯定是我爸爸,但也得有人签字,这样殡仪馆才能处理他的尸体。当然,警方也需要做尸体解剖,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我认识一个警察。我告诉他我需要联系上你的父亲,因此在他们做好指纹配对并确认身份后,他打电话告诉了我。昨天你找到你父亲了吗?" "没有,不过显然另外有人发现了他。"她合上雨伞,甩甩伞上的雨水,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坦白地说,我认为有人杀了他。" 尽管我也认为谋杀的可能性很大,但我还是对她说:"先不要过早下结论。" 我们两人穿过内门,走到走廊,这里的空气很暖和,有淡淡的乳胶漆的味道。 "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能帮我调查这件事。" "嘿,听着,这是警察的事。我没有权力去调查。你为什么不先等等,看看警方的调查结果再说。" 她停下看看我,又迈开脚步,边走边说:"对于他发生的事,他们会只字不提。这又关他们什么事,他只是个醉鬼而已。" "哦,别这样。警察的确不会关心醉鬼的事,但如果这涉及谋杀,他们可不会坐视不理,而且他们也会有很全面的调查结果。" 我们来到解剖室,敲敲门,一位年轻的太平间服务人员走了出来,他穿着外科手术服,胸牌上标有"霍尔·英格拉哈姆"的姓名。他身材瘦削,肤色像是经过抛光后的山核桃木的颜色。他的头发很短,这使他看上去有些像一尊雕塑,但他修长的脸型却非常完美。 我向他介绍:"这位是芭芭拉·达盖特。" 他朝芭芭拉的方向看了看,但没有和她对视,然后说:"你们可以在前面一个房间里等候。"接着他沿着走廊向前走去,我们紧随其后,到第三个门时,他停住脚步,打开一间观察室的门,很有礼貌地领着我们走进房间。 "请稍等片刻。" 他走出房间,我和芭芭拉坐了下来。房间很小,可能长宽都只有九英尺,有四把椅子腿固定在地上的蓝色椅子,一张堆放着旧杂志的桌子,在房间一角的上方有一个电视屏幕。我看见她的目光也注意到了这个屏幕。 "闭路电视,"我告诉她,"过会儿可以从那里看到你父亲。" 她随手拿起一本书,心不在焉地翻了起来,边翻边对我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他雇用你的真正目的。"这时,一版女用裤袜的广告吸引了她的注意,她认真地研究起那上面的图片,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回答。 事到如今,我也想不出不告诉她事实的理由,但我也注意到我似乎在有意克制自己,不能说出太多,多年以来,我已养成了说话有所保留的习惯,因为一旦话说出口,就无法收回,所以最好在说话时保持谨慎:"他让我帮他找一个名叫托尼·加恩的小孩。" 这时,她转向我,我看到了她惊讶而明亮的眼神,那一刻我想到的却是,究竟她的哪一只眼睛更好看?绿色的眼睛更加幽深,而蓝色的眼睛更加清澈有神。但这两只眼睛在一起却显得那样的矛盾,像街头的信号灯在同时闪烁着"行人通行"和"行人止步"的信号。 "你认识这个小孩?"我问道。 "他的父母和妹妹在那场车祸中丧生,同时丧生的还有车上的另外两个人。我不明白父亲找他有什么目的。" "你父亲告诉我,他在躲避警察追捕的时候,托尼·加恩帮过他。他想谢谢托尼·加恩。" 她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一派胡言!" "我也这样认为。" 她本来还想向我了解更多信息,但这时电视屏幕出现了雪花点,屏幕中出现了约翰·达盖特的特写镜头。他躺在一张带有轮子的金属床上,一张床单拉到了他的颈部。他的脸上是死神来过留下的空洞麻木的表情,仿佛人的脸只是一张白纸,所有的情感和经历都已被死神从这张纸上抹去了。此时的达盖特看上去更像二十岁而不是五十五岁,他的下巴上有一小茬胡子,头发凌乱,脸露在床单外。 芭芭拉盯着她,双唇微张,脸色变红。她的眼中出现了眼泪,但只是在下眼睑中徘徊。我转过头,不忍心这样无动于衷地看着她。霍尔的声音从内部通信系统中传来:"如果看完了,请告诉我一声。" 芭芭拉猛地转过身去。 于是我说:"可以了。"电视屏幕的画面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霍尔出现在我们面前,拿着一只马尼拉大信封和一个书写板。 "我们想知道你们希望如何处理尸体。"他的语调很中性,我之前在和那些专门处理殡葬业务的人打交道时,也经常听到这种语调,不带个人感情,让人感到宽慰,并可以让人从忧伤的情绪中暂时解脱出来处理事务。实际上,他无需用这种语调和芭芭拉交流。芭芭拉·达盖特是一个女商人,沉着且泰然自若,这样的女人往往会使那些习惯于女性处于屈从地位的男人感到不安。她很快恢复了镇静,说话时很平静。 "我已经和威灵顿-布雷克谈过,"她指的是镇上的一家殡仪馆,"如果尸体解剖之后你们能通知威灵顿-布雷克,他们会处理一切事宜。那张表格需要我填写吗?" 霍尔点点头,把夹着笔的书写板递给她。"上面列有他的个人物品。" 她草草写下名字,就像是为一名令人讨厌的崇拜者签名一样。"什么时候可以拿到尸检结果。" 霍尔把信封递给她,里面装着约翰·达盖特的零碎物品。"可能今天下午晚些时候。" 这时我问:"由谁负责解剖?" "易医生,他下午两点三十分开始做尸检。" 芭芭拉·达盖特看了看我,对霍尔说:"她是一名私家侦探。我希望她也能了解所有的信息。我需要单独写一份授权函吗?" "我不清楚,很可能有类似规定,但我不太熟悉。如果可以,我想先查看是否有此类规定,稍后再和你们联系。" 芭芭拉把书写板递回给霍尔,顺便夹带了一张名片,并回答:"好的。" 霍尔第一次正视芭芭拉,我注意到他看着芭芭拉那不同于常人的双眼。芭芭拉则毫不理会,径直走出门去,门关上时,霍尔的眼神仍停留在芭芭拉身上。这时我站起身来,伸出手:"你好,英格拉哈姆先生,我是金西·米尔虹。" 霍尔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哦,你好。凯利·鲍登告诉过我有关你的事,很高兴见到你。" 凯利·鲍登是我在八月份调查另一宗谋杀案时遇到的一个太平间工作人员。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可以告诉我事情的经过吗?" "我可不能多说。今天早上七点他们把尸体送到这里,那时我刚开始工作。" "你觉得他大概死于什么时间?" "不能肯定,但时间不会太长,因为尸体并没有肿胀腐烂。从我以往观察过的溺死者的情况来看,他应该是在昨天夜里很晚的时候才落水的。你提起这件事时可别说是我说的。他戴的那块表时间停在两点三十七分,很可能是摔坏后停下的。这块表放在那个信封里,是块便宜货,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了。天,我又怎么会清楚这些事情呢?我只是个小人物,生活在最底层。如果我们这样和人谈话,易医生会很讨厌我们的。" "相信我,我没有其他目的,我只是出于调查需要。他穿着什么样的衣服?" "夹克,长裤和衬衫。" "鞋袜呢?" "哦,他穿着鞋子,但没穿袜子,也没有钱夹或类似物品。" "有伤痕吗?" "没有见到。" 我没有想出其他要问的问题,所以我谢谢他,说会和他保持联系。 然后我走出房间去找芭芭拉·达盖特。如果她希望我为她工作,那么就得先完成一些手续。 6. 我发现她站在休息室大厅中,脸朝外看着停车场。雨仍然下得很大,时不时刮起的阵风将树顶吹得东倒西歪。停车场周转的建筑中都已亮起了昏黄的灯光,这些灯光更显示出了天气的阴冷潮湿。一位在护士服外面套了一件深蓝色雨衣的护士向门口跑了过来,像小孩玩跳房子一般在水洼中跳来跳去。她白色的裤腿上溅满了被雨打湿后留下的肉色污点,白色的鞋子上也早已溅满了泥浆。经过好一番努力,她终于来到门口,我帮她打开门。 她向我笑了笑:"哦!太感谢了。那里就像一个障碍赛训练场一样。"她摇了摇雨衣上的水,之后朝大厅走去,雨鞋的绉胶底在她的身后留下了一团团水渍。 芭芭拉·达盖特像被钉在原地一般,喃喃地说着:"我必须去找母亲。必须得有人告诉她这件事。"说完,她转过身来看着我问道:"你的收费标准是多少?" "调查费每小时三十美元,其他开支另算,这是这个地区的标准价格。如果你真打算让我调查这件事,我会在今天下午寄一份合同到你的办公室。" "先付订金的话呢?" 我快速地计算了一下,通常我会要求客户预付定金,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因为我在调查时还需要和警察打交道。在私家侦探和客户之间根本不存在特权的概念,但至少预付一笔钱会让我明白该为客户提供什么服务。 "四百美元应该够了。"我说道,当时我很奇怪自己是不是因为忽然间想到了达盖特给我的那张跳票而报出了四百美元的数字。另外让我自己奇怪的是,我忽然觉得应该保护达盖特的权利。尽管这个男人骗了我,这一点是铁定的事实,但我毕竟同意为他调查,在我心里,我仍然要完成他委托我做的事。当然,如果他还活着,我绝不会表现得如此宽容,但死人往往是无助的,这世界上必须得有活着的人去为他们考虑。 这时芭芭拉·达盖特说:"下周一早上我会让秘书给你寄来支票。"然后她转过身去,目光透过大厅的双层门向门外昏暗的停车场望去,把头靠在玻璃门上。 "你没事吧?" "你不知道,我曾在心里想过多少次,希望他早点离开这个世界,"她开口了,"你和醉鬼打过交道吗?" 我摇摇头。 "他们有时是那么疯狂。我曾看着父亲,让自己相信如果他想戒酒,他就不会再碰酒精了。我忘记了自己和他为这件事谈过多少次,我甚至求他把酒戒掉。但我想他不明白我的意思。或者他只是不在乎我和我母亲的感受。我现在还记得他喝醉酒时眼睛里流露出的那种眼神,血红色的贪婪的眼神。他的全身都散发着酒的味道,波旁酒。天,我讨厌酒精。他身上的味道就好像有人把一瓶波旁威士忌泼到取暖器通风口里一样……阵阵恶臭。他全身都散发着臭味。" 她看着我,眼睛里已不再有眼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酷无情的眼神:"我今年三十四岁,只要我想到这个人,就会有恨之入骨的感觉。现在我更是恨他。他赢了,不是吗?他从未改变,从未振作起来,从来不肯向我们让步。他简直是一个混蛋。我现在真想把这扇玻璃门砸碎。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样在意他的死。我理应得到解脱,但却没有。更讽刺的是,他很可能还将继续主导我的生活。" "怎么会这样呢?" "想想他对我都做了些什么。每次我喝酒时都会想起他,当我决定戒酒时我也会想起他。如果我碰上一个喝酒的男人,或如果我在街上看见一个醉鬼,散发着波旁酒的味道,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他那张脸。哦,上帝啊!如果我在一个喝了很多酒的人身旁,我会无法忍受。我的生活出现了断层。有的只是他那副醉鬼的嘴脸。他的道歉,他虚伪的诱骗,酒放在他面前时他惊喜的模样。他摔倒在地的狼狈模样,他被关进监狱,花光了我们所有钱,这一切都历历在目。我十二岁时,母亲信了教,父亲酗酒,我不知道哪件事更糟糕。至少父亲大多数早晨醒来时还算清醒。而母亲,在吃早饭、午饭和晚饭时都会痴痴地做着祷告。这种生活太奇怪了。那时唯一的快乐就是我还是一个孩子。" 这时她突然停下,身体在激动地颤抖:"该死的!这又有什么不同呢?我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很可怜,但碰上那样一个混蛋,他为我生活带来的痛苦似乎永无尽头。" "实际上,你已经做得很棒了。"我安慰着她。 她扭过头去,继续盯着外面的停车场,我能够从玻璃门上看到她凄楚的笑容。"你知道有这样一句话,好好活着就是最好的报复。我看上去很好,就是因为我一直用这句话支撑着自己。在生活中,我一直想要逃避。逃离他,逃离母亲,把那个家抛在身后,彻底忘掉。但有趣的是,我仍停留在原地。并且,我越是努力地要逃离,就越会不自觉地想起他们,想起这个家。像一种蜘蛛一样。它们把自己埋藏起来,用松松的尘土做成一个小陷阱。当猎物到来时,土就会裂开,猎物会掉进陷阱中,每件事都有规律,但受伤的家庭却有各自的隐痛。" 她转过身,猛地把手插进雨衣口袋,然后用背抵开门,一阵冷风一下蹿了进来:"你打算怎么办?离开这儿还是在这里转转。" "我想我得先回趟办公室。" 她按下雨伞上的按钮,雨伞"嘭"的一声打开,她打着雨伞,我们一同走出大门,先走向我的车。雨滴打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就像爆米花在一只盖上锅盖的煎锅里炸开的声音。 我打开车门上车,她打着伞朝自己的车走去,这时她回过头对我说:"一有消息就打电话到我办公室,凌晨两点前我都在办公室。" 办公室大楼已空无一人。加州信实保险公司周末一般不上班,所以他们的办公室没有亮灯。我进了办公室,捡起邮差早晨从门底下缝隙中塞进的一捆报纸。电话答录机上没有留言,于是我从办公桌的第一个抽屉中抽出一份合同,填写了一下必要事项,然后看了看芭芭拉·达盖特的名片,在确认地址填写正确后,我锁上了办公室的门,走到大街上。 我把合同送到三个街区之外的她的办公室里,然后走向福洛里斯塔大街的警察局。在这样一个天气糟糕的周末,进出警察局的人和加州信实保险公司办公楼中的人一样屈指可数。罪犯可不需要执行四十小时工作制,这样的天气里,就连罪犯都懒得去找活干。警察局门前的油布地毯上沾满了潮湿的鞋印,像是有人在上面留下了复杂又无法学会的舞步。空气中弥漫着烟味和潮湿制服的味道。门旁的木制长椅上放着一顶报纸做成的雨帽,想必是有人用来挡雨的。 鉴定与记录科的一个警员用内部通信系统通知了乔纳,过了一会儿,我看见他朝锁着的休息室大门走来。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夏天他瘦了二十磅,他总是和我说他一直在去健身房健身,但这并非事实。他黑色的头发十分凌乱,眼圈也有些浮肿。生活的不愉快而导致的倦怠神色明白无误地挂在他的脸上。 "你怎么了?"我在走向他办公室的途中问他。在将近一年的分居生活后,他与妻子在六月份和解,但就我的观察而言,他的生活仍然不太如意。 "她需要一种开放的关系。"他解释说。 "哦,别骗我了。"我调侃着他,丝毫不相信他的话。 他给了我一个疲倦的笑容:"这可是她的原话。"说着,他打开办公室的门,我们走进了一个L形的房间,里面摆着几张大大的木制办公桌。 失踪人员事务属于人身犯罪科受理案件范围,人身犯罪科与财产犯罪、吸毒及特别侦察科同属于调查部。当时房间里没什么人,只是不时有人进出。我坐在那里,能够听见从走廊尽头的探视室里传来一个女人时高时低的叫声,我猜可能是有人在接受审问。出于保护职业秘密的本能,乔纳关上了通向走廊的门。 他往两个咖啡杯里倒上咖啡,端了过来,顺便拿了几包替代糖。在这样冷的天气里,热饮料正是我需要的。我们都在咖啡里加了一点糖,因为咖啡的味道闻上去似乎煮得有些过头了。 我用几分钟时间说明了达盖特的情况。当时,我们都还没有拿到尸检结果,因此所谓谋杀只能是纯粹理论上的判断。我还告诉了乔纳迄今为止发生的一些事情,说明了一些重要的人物。在跟他谈论这些事情时,我觉得自己只是像和一个对这件事同样感兴趣的人在聊天,而不是像和一个警察在谈论案件。 听完这些,乔纳问我:"那么,在死之前,他是什么时候来圣特雷萨的?" "很可能是本周一。也可能他先去了其他地方,但洛薇拉告诉我,如果达盖特觉得需要帮助,他会直接跑到圣特雷萨来找比利·波罗。" "我告诉你的那些比利的情况让你有什么新发现没有?" "还没有,但我很快会有发现。我只是想再等等,把现有资料都收集齐全,然后再展开下一步调查。即便达盖特的死属于意外,我想他的女儿芭芭拉·达盖特还是希望我调查他的死因。我的意思是,调查他为什么会在暴风雨的黑夜里上了一条小船,他在船上都干了些什么,他会在哪里被谋杀。" "你在忙些什么?"这时乔纳问我。 我盯着他,意识到他已经转移了话题:"谁,我吗?我只是四处转转。" 他拾起一支笔,在桌子上敲打出节奏,像正在试听一支小型布鲁斯乐队演奏。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我熟悉的表情,充满了热切的期望:"最近有过约会吗?" 我摇摇头,微笑着:"我认识的唯一一个好男人已经结婚了。"说这话好像是在奉承他,而他似乎也很受用。 他用蓝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有些不怀好意地问:"怎么解决性爱的问题?" "在沙滩上慢跑。你呢?" 他只是笑笑,不再凝视我的眼睛。"说实话,这些事情和我也没关系。" 我笑了起来。"我可没有回避你的问题,我说的可是实话。" "真的吗?那太有意思了。我总是能想象到你忍受不了寂寞时大吵大闹的样子。" "几年以前我的确是那样,但现在我已经忍受了很长时间。做爱是一件需要你情我愿的事。我很在乎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另外,你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的行情了。一场一夜情更像是两个人在不停变换姿势的一场摔跤比赛。而且也不道德,所以我宁可选择孤独。"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妻子不在身边的那一年里,我有过几回,但我不迷恋这种关系。那时我经常去酒吧,身边也会坐着几个美女,但我似乎处理不好这种关系。有好几次,那些女人说我是一个粗鲁的人,而我觉得自己只是随便和她们聊聊。" "如果你搭上她们当中的一个,情况会更糟糕。你应该庆幸的是,你还没有学会游戏人生。我认识几个玩这种把戏的男人,他们可都过得不怎么样?你知道吗,很不开心。对女人充满敌视,而且自己也会遭人谴责,但这都是他们应该付出的代价。" 这时,贝克尔警员推开乔纳身后的门走了进来,乔纳又开始有节奏地用笔在桌面上敲打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把笔扔在一旁,向后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说道:"我真希望生活能简单一些。" 我仍旧保持着平缓的语调:"生活本来就很简单,是你自己将生活变复杂了。至少,在我看来,没有卡米拉在身边时,你也一样过得很好。可后来,哪怕她碰伤了自己的手指头,你都会跑回家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事。所以你现在似乎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可是,当你自己要去做某件事的时候,可不能装得像个受害者一样。" 这时他笑了。"上帝啊,金西。你为什么不说说你的想法呢?" "好吧,说实话,我对有些人委曲求全的想法并不理解。如果你不快乐,应该尝试着去改变。如果不能改变,你也可以选择解脱。生活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是这样做的吗?" "不完全是,我放弃了第一段婚姻,在第二段婚姻中,我的前夫放弃了我。在这两段婚姻里,我确实受过委屈,但当我回想起这些经历时,我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会忍受那么长一段时间不快乐的生活。真是太愚蠢了,而且也浪费了我不少的时间和精力。" "我从未听你说起过你的前夫。" "是的,有机会我再和你说吧。" "你愿意等我下班后和我喝一杯吗?" 我瞥了他一眼,摇摇头:"喝完酒后我们会上床的,乔纳。" "难道这样不好吗?"他笑了起来,扬扬眉毛,做了个鬼脸。 我也笑着站起身来,把话题重又转回达盖特的案子上:"如果易医生的尸检结果出来,打电话给我。" "好的,不过我和你说的可不会只是尸检结果。" "那你得先打理好你自己的事情。" 我离开时,他仍然在我身后看着我,我所做的只能是尽快离开那里。我曾想冲动地向他飞奔过去,跳到他的膝盖上,亲热地吻着他的脸,但我想警察局不是个合适的场所。我回头看时,贝克尔警员佯装在检查收件箱里的邮件,其实正悄悄地用揣测的目光观察我们。 7. 乔纳下午四点打电话告诉我,达盖特的死被警方确定为意外死亡。那天下午我正裹着被子躺在沙发上,想读完那本侦探小说。我重新煮了一壶咖啡,就在我即将沉浸到小说的情节里时,电话铃响了。乔纳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很困惑,打心眼里不相信这个结果。其实我一直在等着一个重要的结论,但显然不是乔纳告诉我的"意外"。 "我不能接受这个结果。易医生了解整个事件的背景吗?" "宝贝,达盖特的血液酒精浓度为零点三五。确切地说,是酒精中毒,而且已经达到了致人昏迷的程度。" "这就是警方确定的死因吗?" "不是,死因是溺水身亡,而且易医生还说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是被推下水的。什么证据都没有。达盖特坐上一条小船出海,被一张渔网缠住,摔出船外,因为喝了太多酒,所以他无力挽救自己。" "一派胡言!" "金西,有些人确实是意外死亡。这是事实。" "我不相信。至少在这件案子上我认为另有原因。" "犯罪现场调查小组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我该怎么说呢?金西,你了解这些调查人员,他们尽职尽责。如果你认为这是一起谋杀案,那就需要拿出证据。而且,警方也已作出了意外死亡的结论。至少警方认为,关于达盖特的死已经结案。" 我不禁问道:"那他为什么要喝醉酒划一条船出海呢?达盖特身无分文,当时又下着暴雨。他是怎么租到那条船的?" 我听见乔纳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向我解释:"他没有租那条船。实际上,他从一号小码头停泊的一排小船中割断了其中一条船的绳子,然后划船出海。船主认领了那条小船,而且也可以看到绳子上被刀割过的痕迹。" "他们在哪里发现他偷船的线索?" "在小码头附近的沙滩上。海滩上也没有足迹。" "我还是不能接受。" "听着,我明白你的想法,你有你自己的结论。如果能让你感觉好点,我想告诉你我很赞同你的观点,但谁又在乎我们的想法呢?还是把这件事看得简单一些吧。假如确定为谋杀,也许你就无法插手进行更深入的调查了。而现在,你可以自由地展开调查,不会受到任何限制。" "多兰知道我对这件案子感兴趣吗?"多兰探员是调查部的助理部长,也是我的一个老对头。他讨厌私家侦探介入警方事务。 "这件案子由费尔德曼负责。他不会啰嗦。需要我和他谈谈吗?" "哦,再好不过。可是,你介入案子时,也要向多兰说明一下。我讨厌与这样的人打交道。" "没问题。这是我星期一回警局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另外,如果还发现什么线索,记得通知我。" "好的,非常感谢。" 放下电话,我立刻打给芭芭拉·达盖特,转述了刚才乔纳告诉我的消息。我说完后,电话另一端很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开口问道:"你怎么看,金西?" "这么说吧。我并不满意这个结论,但你是委托我调查的人。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再用几天时间去调查一番,如果还没有线索,我们就不得不放弃这项调查,而你必须接受这个结论。" "发现新线索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不清楚。我所能做的就是,发现新线索,然后顺藤摸瓜。也许我们走进的是一条死胡同,但至少我们曾试着调查过。" "好,就按你说的办。" "好的,我会和你保持联系的。" 挂上电话,我把被子推到一边,从沙发上爬起来。我希望比利·波罗还在镇上,因为我不知道还有什么线索可以挖掘。 我拔下咖啡壶的插头,将保温瓶倒满咖啡,然后用花生酱、面包和腌黄瓜给自己做了一个三明治,放在纸袋中,这时我感觉自己像个小学生。而且还产生了一种类似小时候上学时的恐惧感,那时我才八岁,一想到跑很远的路到伍德罗·威尔逊小学上课,心里就会非常害怕,更何况现在外面还下着大雨。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和比利·波罗有任何牵连,他可能是一个很麻烦的人。而且他的情况听上去就像我小时候很惧怕的六年级男生,他们不守纪律、不服管教,并且很无聊。 我翻着衣柜,终于找出了我的油布雨衣和雨伞。我离开了温暖的小窝,根据查到的比利·波罗的旧日地址驾车前往默塞德街。那时已经是四点十五分,天开始有些黑了。默塞德街一度很繁华,但后来那里逐渐盖起了一幢幢公寓楼,所以现在不幸沦落成一条邋遢乏味的街道。在这条街上,小姜饼屋似的建筑凌乱地安插在三层楼的灰泥建筑中。这条街有地下停车场,但现在已没有任何迹象能够表明之前曾有的繁荣景象。 我在一棵胡椒树下停好车,希望树上的枝叶可以为我的破车挡挡雨,然后拿起雨伞,翻看之前记录下的姓名和住址,希望这些比利的老邻居能够向我透露一些比利·波罗的行踪。 敲开第一扇门后,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迈的老太太打开了门,她的腿上裹着绷带,套着系带鞋,可能是因为脚上拇指囊肿的原因,鞋带并没有系上,而是散落在绷带两侧。我站在屋子的前廊,隔着纱门和她交谈,门一直闩着。她对比利·波罗还有一点模糊的印象,但不清楚他的事情,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老太太告诉我,比利的家人一直住在隔壁房屋前面的房间里,而后面的出租屋里一直住着一个叫塔尔博特的老先生,他已经在那里住了三十年。我谢过这位老太太,走下了被雨打湿的台阶,回到马路上。 隔壁房屋前面的房间肯定是这个地区最早建造的建筑--只有一层,带阁楼,白色外墙,屋顶突起,有两个天窗,前廊已装上了钢丝防盗网,走廊下的台阶旁堆满了垃圾。我能够看见一个老式冰箱后面露出的线圈,在冰箱旁有一堆卡通造型的牛奶盒,里面放着一本本的平装书。房屋周围种着八仙花和叶子花,雨水槽中流出的雨水冲到了车道上,我不得不向右跳了一大步,免得踩到太多水。 房屋后面的出租屋原来似乎是一间工具房,左边有一个单坡屋顶,右边是一座小车库。车库中没有停车,没有被雨打湿的地方堆放着一堆抵在墙上的柴火。也许剩下的空间能放一辆自行车,但除此之外再也放不下更多的东西了。 出租屋的外墙也是白色,墙基用煤渣砖搭成,中间有一扇门,门的两边各有一扇窗,屋顶上还有一个小烟囱。这很像我们在小学时画的图画,甚至连烟囱里冒出来的烟都那么像。 我敲敲门,一个形容枯槁、牙齿掉光的老人开了门。他的嘴就像一条隔开鼻尖和下巴的宽线。他看到我,发现我不是他认识的人后,回屋取了一副假牙,微笑着将牙放在口中,把假牙放在嘴里的声音就像是一匹老马的咀嚼声。这位老人看上去七十多岁,身体虚弱,苍白的皮肤上长着很多老年斑,花白的头发梳成了大背头的发型,梳在耳后的头发似乎已很长时间没有剪过,快垂到后衣领上了,而衬衫也仿佛穿过很长时间,衬衫里的一件女式开襟汗衫的纽扣用莱茵石做成,扣眼的位置有些偏。他用颤抖的手将头发向后捋了捋,等着我开口说话。 "您是塔尔博特先生吗?" "这要看问问题的人是谁了?" "我是金西·米尔虹。隔壁的老太太告诉我可以找你了解一些情况。我正在找比利·波罗。他的家人五年前就住在前面的房间里。" "我跟比利很熟。你找他有什么事?" "我需要了解关于他一个朋友的一些情况。"说完这话后我又向塔尔博特先生作了简单的解释。我认为不需要对这位老人有任何支吾搪塞,所以我简单地说明了自己找比利的目的。 听我说完后,塔尔博特先生朝我顽皮地眨了眨眼。"比利·波罗可是个非常坏的小子。我想知道你是否了解这一点。"他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我注意到他说话的同时,身体一直在颤抖,而且他的头也在不停地摇晃,我想他可能患有帕金森综合征。 "是的,我知道。我听说前一阵他被关进加州男子监狱,不久前刚放出来。而且我猜他就是在那所监狱里遇到了我刚才提到的那个人。你知道我如何才能联系到他吗?" "好的,他的母亲是这些房屋的主人,"说这里时,他朝前面的房子努了努嘴,"两年前她再婚时把这里的房子卖了。" "她还住在镇上吗?" "是的,好像住在特兰维亚。她再婚后改姓克里斯托弗。请稍等片刻,我可以把她现在的住址告诉你。"说着,他拖着步子慢慢走进屋内,回来时手上拿着一本地址簿。"她是个非常好的女人。每年过圣诞节时都会给我寄卡片。哦,在这里呢。伯莎·克里斯托弗。人们都叫她贝蒂。如果你遇见她,请代我向她问好。" "我会的,塔尔博特先生。非常感谢你的帮助。" 特兰维亚是镇东边紧靠米拉格罗大街的一条宽阔街道,道路两旁没有栽种任何树木。这里是一个散布着一层楼建筑的街区,房屋周围设有铁丝网围栏,种着被暴雨冲洗过的一人高的一品红灌木丛,水泥浇筑而成的车道上还七零八落地扔着孩子们丢掉的玩具。看上去,街道的维护工作难以恭维,但根据塔尔博特先生提供的地址,我发现伯莎·克里斯托弗现在的住址是这条街道上维护较好的房屋之一,芥末色的墙体,褐色的墙边。我把我的大众车停在街对面约五十码以外的地方,这样我可以坐在车里认真观察而不被人发现。停车场里大多数车都比较破旧,因此我的车并不起眼。 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多,天色很暗,天气也愈发寒冷。雨比较小,所以我把伞留在车上,抓起了黄色的油布雨衣穿在身上,拉上雨帽。然后锁上车,穿过马路,踩踏着水坑,这时靴子上装饰的羽毛已经被泥沙溅脏了。雨打在油布雨衣上,发出的声音让我感觉像躲在一个小露营帐篷里。 克里斯托弗家周围有一圈低矮的石墙,用棒球大小的圆石和水泥建成。几盆吊兰在临街的前窗上放着,走廊的一角还挂着一串玻璃风铃,随着风刮过,发出阵阵清脆的撞击声。在一张金属桌的两旁,各有一张轻便的铝制草坪椅。所有的东西都被雨水浸透,散发出湿湿的青草味。 门旁没有门铃,于是我敲了敲门上的玻璃,用手拢成杯状朝屋里张望。屋里很暗,靠里的房间也没有亮灯。我又走到门廊上,看了看邻近的房屋,两边的房屋也都没有亮灯。或许这些人都还没有下班。等了几分钟后,我回到车上。 我启动发动机,打开空调,水汽慢慢地爬上了车窗,直到我无法看清车外的动静。我在挡风玻璃正中间擦去玻璃上的一小片水汽,然后坐在车里,透过这一小片车窗注视着窗外。五点四十五分,我无聊地闲坐在街灯下的车里,吃着三明治,半个小时后,我又喝了几口咖啡,打开了车载收音机,听着里面播放的一个心理学家访谈节目。六点半的新闻开始播报时,一辆车靠近了克里斯托弗家,并放慢了速度,驶进克里斯托弗家的车道。 一个女人下了车,昏黄的街灯照在她的脸上。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准备撑开伞,但随后她还是决定朝门口冲过去。她飞快地跑到车道上,朝屋后跑去。片刻之后,屋里的灯陆续亮了起来--先是屋后左侧的房间,很可能是厨房,接着起居室的灯亮了,最后亮起的是前面门廊的灯。我又多等了一会儿,给她一些时间挂好外套,然后我再次来到门前,敲了敲门。我能看见她从屋后的房间向门廊这里张望,她隔着玻璃门茫然地盯着我,又把脸贴在玻璃上以便看得清楚一些。 她看上去五十多岁,脸色发黄,皱纹又深又密,棕色的头发向两边分开,一团湿湿的头发垂在她横纹遍布的前额上。她的眼睛像一枚旧便士的颜色,而且经过了一天的忙碌之后,脸上似乎需要再补一下妆。她穿着一条棕色的裤子和一件棕黄格子的无袖上衣,我以前曾看到过类似的制服。 "你好?"她透过玻璃门喊道。 我也提高了自己的声音,以免被雨声盖住。"我找比利。他回来了吗?" "他不住在这里,不过,他说今晚八点会回来。你是哪位?" 我随便编了个名字:"莎琳。你是他母亲吗?" "莎琳,你姓什么?" "他的一个朋友说如果我在圣特雷萨,可以来找比利。他是去上班了吗?" 她神情古怪地看着我,仿佛她从来就没有考虑过比利上班这个问题。"他到二手车市场去看有没有合适的车了。" 她长着一张看上去非常熟悉的面孔,后来我才意识到,她可能是在某个我经常购物的超市里工作的收银员。也许我们在闲聊时我无意间还告诉过她我是个私家侦探。这时我向后退到门廊里,希望她没有在我认出她的同时认出我来。我把油布雨衣的衣领向上拉了拉,装着挡风的样子,免得她看清我的脸。 她似乎也意识到我的举止有些异样,于是又问我:"你找他有什么事?" 我装着没听见,没有理会她的问题。我又大声说道:"那么我还是等他回家后再来好了。请告诉他莎琳来找过他,需要时我会再来找他的。" "哦,那好吧。"她很不情愿地说。我转过身时随意地朝她挥了挥手,然后走下门廊的台阶,回到灯光昏暗的街上。我轻轻地向后瞥了一眼,发现她还在狐疑地盯着我。幸好那时她已经关上了门廊的灯,我也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我回到车上,全身冷得发抖。当我找到比利时,我最好表明自己的身份和找他的目的,但现在我还不想摊牌。我看看表,继续待在车里,准备等着比利出现。此时,黑夜似乎越来越漫长了。 8. 四个小时后,雨停了。显而易见的是,比利不仅迟到了,而且可能根本不会出现。或许他已经开上了那辆刚买的新车逃出了圣特雷萨,抑或在他打电话给他的母亲时知道有个叫"莎琳"的人在找他,所以决定不来母亲家以避开这个女人。此时,保温瓶里所有的咖啡都已经倒进了我的肚里,在咖啡因的作用下,我大脑兴奋异常。我想,如果再抽根烟,甚至可能会产生吸毒后的感觉。实际上,在这四个小时里,我已经听了八段新闻,一篇冗长的农业报告和一个小时的西班牙语歌曲。在听着这些令人肠胃翻江倒海的音乐时,我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那就是:一个人如果边听这些歌曲边学西班牙语,那么学会西班牙语的可能性有多大。兴奋的思维让我不禁想起了乔纳和我的前夫。诚然,如果我因为某人而绝望心碎时,我也会发出这种声嘶力竭的声音,但现在,这些音调让我想起的只是毛毛虫和腹股沟疝,只有到高声合唱部分才能表现出歌曲的内涵。无论如何,过度兴奋几乎让我忘记了要集中精力去观察车外的动静,所以当有一辆车靠近并停在克里斯托弗家外面的路边时,我感到一阵轻松,毕竟不用再去思考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了。那辆车好像是一辆一九六七年产的白色雪佛兰车,一张临时车牌贴在挡风玻璃上。尽管不能看清从车里走出的那个人的面目,但他三步一跳蹦上台阶后按着门铃的滑稽模样,倒引起了我的兴致。 贝蒂·克里斯托弗打开门,他们两人的身影随即消失在门后。过了片刻,厨房的灯亮了,我想他们一定是坐在那里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倾心交谈。又过了好一会儿,比利走出前门。我在坐椅上慢慢向下滑,直到我的眼睛到达与车窗底部平行的位置。月光暗淡,天上的云依然很厚。路边上的汽车像一张张立在地上的立体剪影。比利盯着街道,观察着街上的车辆。看见他走下台阶,朝我的大众车走来时,我的心开始紧张得怦怦直跳。 比利在街当中停下脚步,走向与我相隔两辆车的一辆商务车,然后点燃打火机,打开车门,察看着驾驶员座位的登记卡。此时他并不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我看着地上的车影,在一片寂静中,暗暗在想他是否会蹑手蹑脚地走到我的车门外,像幽灵一样猛地站起身出现在我的右侧,用打火机照着我。正当我担心的时候,我听到他关上商务车门时车门沉闷的响声。打火机微弱的光线飘到了我前面的一辆车,然后又出现在我的挡风玻璃前,幸运的是,光线十分微弱,即使在那一刻他已经照到我,也无法看清楚车里是否有人。这时,他合上打火机,站在我的车旁静悄悄地等待着,不停地看着马路两侧。在确定没有任何可疑迹象之后,他穿过马路回到房前,贝蒂正穿着一件睡袍在门口等他。比利与她交谈了一会儿,之后便回到车上,开车离开。几乎就在贝蒂进屋的同时,我启动了大众车,掉转车头,跟上比利,心里暗自希望这不是比利为了把我引出来而耍的伎俩。 当我跟上比利时,他的车已行驶在两个街区以外的一条路上,然后开进了一条狭窄的后街。这条路没有信号灯,只有不时出现的交通指示牌。如果我不缩短与他的距离,我就可能跟丢。在不知道对方是谁、将要去哪里的情形下,"单人"跟踪是一种非常无奈的选择。尤其是在一个车辆如此稀少的深夜,如果他向远处开去,很快就会意识到开着一辆大众车一直尾随其后的人必定怀有其他目的。 我本以为他会开上高速公路,但就在他到达北向匝道前,他忽然放慢车速向右转。那时,我和他之间相隔半个街区,所以我慢慢地把车开到路边,停下车,熄灭发动机。然后锁上车,摸着墙,快速地溜到拐角,当我悄悄地探出头时,我看见那辆雪佛兰车的尾灯在半个街区之外闪烁着,左转驶入了一个破破烂烂的拖车场。 普恩特是镇东一条与一〇一高速公路平行的狭窄街道,拖车场就挤在这两条道路中间,一段十英尺长的木栅栏将停车场与高速公路隔开。我毛着腰,快速地小步向拖车场走去,路边的房屋全黑着灯,车道上挤满了有很多凹凸不平的撞痕的老式轿车。虽然街上的灯光若隐若现,但我还是能看见拖车场中几只彩色灯泡发出的微弱亮光。 在拖车场入口,我没有看到雪佛兰车的踪影,不过,在这样小的停车场里寻找这辆车并非难事。拖车场中央是双车道的柏油路,沥青路面被雨水打湿后反射出微弱的灯光,时而会有雨水从路两旁桉树的枝叶滴落在地,拖车场里到处都是"缓行"、"减速障碍"、"仅供住户停车"和"勿挡车道"的警示牌。 这里的拖车大多产于"流浪者"、"气流"或是"康科德"公司,很多拖车屋都是十五到二十英尺长的单厢拖车,过去,这种拖车曾经风靡一时,许多人都会在轿车后加挂拖车,携家人出去旅行。每辆拖车的窗子上都有一块写有停车位号码的纸板。草地上也停着几辆拖车,而那里一般是供路过的休闲车临时停放的露营地,从外观看,这些车在那里似乎已停了几年时间。这里的车位是小块的方格形水泥地,车位间用两英尺高的尖桩篱栅或是用差不多高度的竹席隔开,而所谓的院子里放着的也只是几只鹿和火烈鸟的塑料玩具。 深夜十一点钟,许多拖车屋的灯早已熄灭。我在悄悄走过这些屋子的时候,偶尔也会看见一两间屋子中电视机的蓝灰线条隐约闪烁着。经过一番寻找,我终于发现了那辆雪佛兰车,在热烘烘的引擎盖下,发动机仍在转动。这辆车停在一座深绿色的破旧的拖车屋前,拖车屋有一个遮蓬,屋下大半的壁板已经剥落,屋内发出很喧闹的摇滚乐声,对于这样一个小地方来说,这种声音显然太过嘈杂。 拖车屋圆形的窗户中透出橙黄色的灯光,我站在窗户下,发现窗户底部要比我的眼睛高上一英尺左右。我轻手轻脚地绕到屋子右边,悄悄观察屋子周围的环境,确认自己是否被人发现。从我所站的位置看去,旁边那辆拖车屋的侧门上挂着一个"出租"的牌子,而马路对面那户人家已经把窗帘拉上休息了。于是我回到窗下,踮起脚尖偷偷观察房间。窗户微开,屋里冲出一股热气,有点像烤洋葱的味道。窗帘是由用过的洗碗布做成的,一端缝上了一根铜杆,从微微弯曲的铜杆露出的缝隙中,我清楚地看到了比利·波罗以及和他说话的女人。他们都坐在厨房里的折叠桌上,边喝酒边聊着天。在重金属摇滚音乐的噪声中,几乎很难听清他们谈话的内容。拖车屋内部杂乱地堆放着廉价的木质壁板、脏盘子、垃圾、撕碎的坐垫和报纸,餐桌上还放着一堆罐头食品。一张贴在前门上的汽车贴上写着"美国的四十八个州我全去过!" 纸板箱上放着一台黑白电视机,电视里正在播放一部侦探剧的结尾片段,一辆车失去控制,在公路上侧翻,随即摔下悬崖,在半空中爆炸,这时电视画面切换到了两个坐在办公室里的人,其中一个正在打电话。比利和他的同伴都不像是在看电视剧,况且音乐的声音那么吵,他们也不可能听见电视剧中人物的对话。 我感到小腿有些发酸,于是转身看看周围是否有东西可以让我站在上面,不然我的脚一直踮着可吃不消。隔壁拖车屋后面的院子里长着了茂密的灌木丛,其余的地方也堆满了废品。这时我发现那辆拖车屋的门下塞着一截木踏板,于是赶紧起身在灌木丛里跌跌撞撞地走向那间屋子,我的牛仔裤和靴子上满是从叶子上蹭到的水。当我拾起踏板、从灌木丛中抱着它走回窗下放好时,我只能指望房间中的摇滚乐能掩盖住我的声音。 我小心翼翼地爬上台阶,继续观察着屋里的情况。比利·波罗是一个长着娃娃脸的男人,可能谁都不会想到这张脸居然长在一个恶棍的脸上。他的脸周围有几团卷发。鼻子很小,嘴却很宽,下巴上长着酒窝,看上去有点像被刺过后留下的伤口。他的身材并不高大,但体格很健壮,有着很结实的肌肉,全身流露出一种疯狂的气息。他的姿势表明他也很紧张,因为在说话时他的眼睛常常会不安地瞥向一边,似乎直接的眼神交流会让他更加局促不安。 那个女人大概二十岁出头,嘴也很宽,下巴瘦削,长着一只像是用油灰做成的狮子鼻。她没有化妆,细碎不齐的金色鬈发垂至双肩。她肤色苍白,一脸雀斑,穿着一件宽大的男式丝绸浴袍,很显然她感冒了,因为她不时掏出放在浴袍口袋里的舒洁面巾纸擤鼻涕。她坐的位置离我如此之近,我几乎能看清她鼻头上的干纹,她的鼻头和上唇也因为用力擦拭而变得很红。她是比利的女友吗?可是为什么在交流时没有任何与性有关的动作,却又显得异常亲密。我想,或许他们只是旧情人吧。 摇滚乐不停地放着,我难以忍受。当房间里的声音全部被喧嚣的摇滚乐覆盖时,我永远无法听清他们交谈的内容。我灵机一动,走下台阶,从拖车屋的另一边绕到前门。右边的窗户开得很大,但窗帘却是钉住的。 我一直等着,直到音乐暂停时,我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地砸着门。"嗨!你们不能把音响关掉吗?"我喊着:"我们可要睡觉啊。"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屋内答应着:"对不起!"音乐声忽然消失,我又绕到另一侧,试试看能听到多少他们谈话的内容。 这时四周出奇的安静。电视机的音量关得很低,因为在电视里播出的广告像滑稽哑剧一样只有图像,没有声音,尽管他们的说话声音压得很低,我还是能够断断续续地听到他们的交谈。 "……当然,她肯定会那样说的。你希望怎样?" "我不喜欢她给我的压力。我也不喜欢她老在背后盯着我……"他又说了一些话,但我没听清。 "这又有什么不同呢?没有人逼她。该死,她是个自由的白种女人,只有二十一岁……关键在于……涉及……所以她并不会认为……整件事,对吗?" 她的声音突然降低了,在比利回答时,他用一只手挡住嘴,所以我根本就听不清他的话。他有些心猿意马,在和她说话的时候,目光却转向电视。电视里开始播出地方新闻,所以时间应该是晚上十一点。和往常一样,镜头转向新闻演播室,两位男主播像是要进行一场比赛一般坐在新闻播报台旁边,身着西装,表情都十分严肃。这时画面切换为黑人主播的近距离特写,一张达盖特的照片出现在他的身后,镜头快速闪过沙滩的画面,我想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可能是发现达盖特尸体的地点。在背景画面中,我还看到了码头和渔网。 比利吓了一跳,他盯着电视,抓住了那个女人的胳膊。那女人转过身去看究竟是什么吓着了比利。电视里,播音员仍在继续播报,他很自然地翻过第一张纸,这时镜头切换到另一名主播,背景画面也切换到当地的一家废品处理场。 比利和那个女人交换着焦虑的眼神,然后比利开始紧张地活动着手上的关节。"上帝!" 那个女人则抄起一沓报纸扔向他。"我告诉过你,我一看到有个醉鬼淹死后被冲上沙滩的新闻,就知道是他。该死的,比利!每件和你有关的事最后都会变得那么糟糕。你以为你很聪明,你掩盖住了所有的事情。哦,你可真自信啊。现在看来,你根本没明白我们在讨论些什么。" "他们不知道我们认识他。他们怎么会知道呢?" 她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嗤笑他试图辩解的行为。"警察可不是那么没用的。他们会通过指纹确认他的身份,不是吗?然后他们就知道达盖特在圣路易斯待过。这样,就算一个正常人也能想到他和你一起坐过牢。接下来呢,就会有人敲我们的门问:'你最后一次见到这个人是在什么时间?'诸如此类的废话。" 他突然站起身。走到碗橱旁,打开橱门。"有黑杰克酒吗?" "不,我这儿没有黑杰克酒,昨晚都被你喝光了。" "穿上衣服,咱们去'集线器'玩玩。" "比利,我感冒了!现在我不想出去。你自己去吧。你为什么又想喝酒了?" 他伸手去拿夹克衫,把手伸进口袋摸了摸。"有钱吗?我身上只有一美元。" "找份工作吧,比利。这样你可以自己付酒钱。总是从我这里拿钱,我受够了。" "我说过我会还给你的,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快点,给我吧。"他不耐烦地打着响指。 那女人想了想,最终还是把手伸进皮夹,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五美元,比利一把夺过钞票,连句谢谢都没说。 "晚上还回来吗?" "不知道。可能会回来,别锁门。" "好的,但回来时动作小点,好吗?我现在很不舒服,可不想在睡觉时被吵醒。" 他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嗨,放松些。你想得太多了。" "你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儿吗?你认为你能做的就是说那样的鬼话,然后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但地球可不是那样转的,比利。从来不是。" "是的,但凡事总有第一次。你的问题在于你是个悲观主义者……" 听到这儿,我觉得我最好还是就此打住,回车上去。我从架着的踏板上轻声踩到地面,琢磨着是该把踏板搬走,还是留在那里,最后我还是抱起踏板,快速但小心地把踏板扔到了灌木丛旁的一堆垃圾中。之后,我沿着拖车场的马路跑向大门,回到大街上。 我跳上车,启动发动机,掉转车头方向,静静地等待着比利,没过多久,我就从后视镜中看到比利的雪佛兰车开出停车场,左转驶上了大路,这时我的车已开到了他的正前方,两辆车几乎在一条直线上。他一直跟在我的车后,过了一个半街区后,他大概有些不耐烦,于是拼命的按喇叭示意我让道,我一让开,他的车就冲向米拉格罗大街,很快就消失了。我知道他要去哪里,所以我并不着急。集线器是三个街区之外的一家酒吧。约十分钟后,我走进这家酒吧。比利已经拎着一瓶杰克丹尼斯威士忌,正一边喝着酒,一边打着台球。
D:死亡余韵——D:死亡余韵
书名: D:死亡余韵
作者:
出版社: 新星出版社
译者: 杜捷先 | Sue Taylor Grafton | スー·グラフトン
出版年: 2009年11月
页数: 233
定价: 24.00元
装帧: 平装
丛书: 午夜文库·大师系列:苏·格拉夫顿字母系列作品
ISBN: 9787802257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