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魂灵——引言

《死魂灵》完全是在爱丁堡构思和创作的——这是我自开始创作雷布思系列第一部小说《不可忘却的游戏》以来的第一次。此前的那些作品是我在伦敦有限的四年期间写的，或者是更早的时候我在法国农村的六年内写的。现在，我回到了爱丁堡……我开始担心我再也写不出关于这个地方的作品了。这种担心也是现实的：我已经习惯了通过空间距离帮我想象一个虚构的城市；如果我在爱丁堡四处走走，发现这些年我关于爱丁堡的理解有误，那该怎么办呢？ 事实上，这些担心没有必要。 《死魂灵》是根据“快乐小分队”乐队①的一首歌命名的。正如它的名字所暗示的那样，这不是那种适合在婚礼上播放的舞曲。当然，我知道这个歌名的原始出处是俄国现实主义作家果戈理没有完成的小说《死魂灵》。“扭曲的天才”这个短语可能就是为果戈理而创造的。在《死魂灵》的上半部分出版发行之后，他却把下半部分的草稿付之一炬。此后，他又继续这部作品的创作，直到他的宗教老师说服他彻底放弃文学。于是，他第二次创作的这部作品的下半部分又被他付之一炬。十天之后，果戈理便去世了。 ①快乐小分队（Joy Division），一九七六年成立于曼彻斯特的后朋克（post-punk）摇滚乐团，歌词多晦涩而消沉。《死魂灵》是他们一九八○年的一首歌。 我的这本书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为“失去”，第二部分为“找到”。这两个部分都引用了果戈理作品里的一段话，其中第二部分引用的是他写下的最后几句话。我很早就为这本书想好了名字。我知道我想写一本关于失踪者的书；在为《黑与蓝》这本书搞调研的时候，我就对他们产生了日趋浓厚的兴趣。在一本名为《失踪者》的纪实作品中（我读这本书是因为它里面描述了一些发生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格拉斯哥和苏格兰的连环谋杀案），新闻记者安德鲁•欧哈根就失踪现象，以及某个人的失踪在我们生活中留下的空缺进行了探讨。在欧哈根作品的激发下，我写了一部长达七十页的中篇小说《死亡不是终点》（这个篇名源自鲍勃•迪伦，不过我首先接触到的是尼克•凯夫①的同名作品）。那部中篇小说是应一个美国出版商的要求写的，可是直到书稿完成，他似乎还没有为那本书找到市场。由于担心那部小说可能不会发表，我决定对它的各个部分进行“拆装”，把它改编成我的下一部长篇小说。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个故事有两个版本，尽管其结果不同。 这么一来，我就开始着手把一部中篇小说改编成一部长篇小说。在此期间，我遇到了现实生活中的一件事情。一个曾经因为恋童癖而服过刑的人住在斯特灵的一栋毛坯房住宅楼里。当地居民听到这个消息后非常愤怒，出于本能的反应，他们把那个人驱逐了出去。这件事给我的触动很大，让我想到了两个方面的问题：一是这件事继续了此前我的作品《空中花园》触及的主题，那就是：我们该如何衡量对和错？二是雷布思一听到有“隐藏的”恋童癖就产生膝跳反射，这正是处于他那个年龄和阶层中的许多人的反应——他们必把那个坏蛋“置之死地而后快”。我不是那种遇到挑战就退缩的人；我想要看看我是否能够改变他对一些问题的看法…… ①尼克•凯夫（Nick Cave，1957— ），澳大利亚音乐人、作家，著名摇滚乐团“尼克•凯夫与不良种子”（Nick Cave and the Bad Seeds）的灵魂人物。 我还想让他回到家乡，回到生他养他的法夫中部。在我的许多书中，尽管雷布思每一次回到法夫都事出有因，但是《死魂灵》几乎是我对自己的背景所进行的一次完整回顾。中学时代“热情”的詹妮斯对雷布思的回忆事实上借用了我的记忆和轶事。我们还了解到更多关于雷布思少年时代的事情，包括：他（跟我一样）出生在一个活动板房内，不过（跟我一样）在出生后不久就搬到了一座连栋房屋里。我们会看到（跟我一样）他在家乡小镇的哥德（哥德是哥德堡的简称）酒吧喝酒，他父亲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带回来一条丝巾，正如我父亲那样。其中的大部分都在我给雷布思校友取的名字上得到了体现：布赖恩和詹妮斯•米。事实上，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样，他们和我大部分作品中的人物一样，都是“我”。雷布思是他们的代表。 尽管这本书的基调显得有些悲观，但是其中不乏圈内的笑话。书中的哈里是“爱丁堡最粗鲁的酒吧老板”——在现实生活中，他是牛津酒吧的老板，也只对我们几个跟他交往甚密的人粗鲁一些。书中提到的盖塔诺夜总会是根据美国犯罪小说作家尼克•盖塔诺的名字命名的，他也用自己的真实姓名尤金•伊兹①来写作。在我开始创作这本书之后不久，他神秘死亡了，至少在开始的时候看起来是这样的。事实上，本书一开始提到的那个无头马车夫（后来成为一家酒吧的名字）就是韦尔少校，爱丁堡的黑暗传说之一。一六七八年，韦尔和他妹妹被当做巫师和巫婆逮捕，最终被处决。 ①尤金•伊兹（Eugene Izzi，1953—1996），美国犯罪小说家，尼克•盖塔诺是他的笔名之一。伊兹在一九九六年十二月七日被发现吊死在自己位于十四层楼的工作室窗外，身穿防弹背心，口袋里装有指节套环和辣椒喷雾，桌上留有未完成的书稿，死因至今是个谜。 在现代生活中是否有猎巫行动？看看大众媒体怎样对待那些被怀疑是恋童癖的人就知道了…… 《死魂灵》对于我自己来说是一本标志性的书——这是我第一次将书中人物的冠名权交给慈善团体进行拍卖。现在我平均每本书要卖出去六个人物，但是在《死魂灵》里只有一个。拍卖获胜者是我的一个朋友，但是她并不想用自己的名字，而希望将这项荣誉转赠给她在美国的一个朋友。那是一个名叫弗恩•博格特的女人。 “这个名字听起来不像苏格兰人。”我抱怨道。 最后，我觉得“弗恩”听起来像个假名。什么样的人在出去工作的时候会使用假名呢？当然了，一个妓女！于是，尽管不太情愿，正直清白的弗恩•博格特在书里变成了爱丁堡的一名妓女…… 关于《死魂灵》的最后一件事是：在一次读者交流的问答环节中，有一名读者向我提出，我在书里用了“框架桌”这个词，但实际上我指的是“折叠桌”①。她是对的。我把这个错误保留了下来，给大家增添一点乐趣。不过这位读者又向我指出，在我的书里“折叠桌”这个词出现的次数特别多。在为我的书重写前言之前，我重新阅读了这个系列的所有作品，发现在这一点上她也是对的。别问我这是为什么，我只是忍不住喜欢写这个词…… 折叠桌。 看，我又写了一次。 伊恩•兰金 二○○五年五月 ①原文分别为trellis tables和trestle tables。trestle tables是一种由两到三组支架构成基座，上附桌板的长桌，与古罗马时代的石桌形态相似，常用作餐桌，大多数可折叠。在后文的翻译中相应保留了这个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