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钟，他站在阴暗的冬天的街头。不知风凉还是紧张，双颊通红。他想：会不会只是一句玩笑话。就算只是一个玩笑，他也向来没有怠慢的权力。 她如约而至，穿他曾送她的红色风衣。她轻轻跳到他面前，笑着说：久等了。就像以前一样。他连忙笑哈哈，说：不会啊，刚到。他们一起登上39路公共汽车。要坐七站路，去吃龙翔记的汤包。就像以前一样。 车上人不多，他们并排坐在车厢的最后一排座位。她把手轻轻插进他的外套口袋，捉住他因为紧张而微汗的手。她把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肩膀，嘴里哼着一首歌。他闻到她头上好闻的香味，感到有些放松。轻轻吁一口气：就像以前一样。 车很快到站，烟水街。这是这个城市最著名的饮食一条街。上面有各种各样的小店，熙熙攘攘。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吧，在名典咖啡店。她为他买了一双好看的皮鞋。骄傲地对他说：穿了我的鞋，就是我的人了。他立刻换上这双鞋。尽管那天，风雨大作。依旧在这条街上，另一家店，卖好看的香水和护肤品。他发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兴冲冲地去给她买心仪的香水。——我喜欢粉色的兰寇奇迹。送她香水的时候，他对自己说：我要让这个女孩一生都像这瓶香水般甜蜜。 第二站是，花园路。那里是城市的最中心，却有着一块奢侈的绿地。他跟她吵架时，她总是一个人跑来这里，伤心地想：好吧。只要他来找到我，我就原谅他。记得那一次，他们吵得很凶。她一个人跑到绿地喷泉边给他写分守信。她说：我再也不会原谅他了。可是，当她写道：亲爱的，如果有一天还会有一个女孩像我这样爱你，我会为你们开心的。后面就有温暖的怀抱抱住了她。她伏在他的怀里想：就是这个人了。 车开到冷雀桥时，哗啦啦一下上来好多人。那是个商业区，灯火通明。很多个晚上，他们谁也舍不得放彼此回家。两个人就坐在冷雀桥边，开始歌曲接龙。他们两个都常常耍赖，于是对歌的游戏就无休无止地进行到深夜。然后，两个口干舌燥的人手拉手去吃夜排挡。一碗牛肉沙锅和一份香肠炒饭。温暖两个人的记忆。 她突然转头对他说：你看你的母校。他看见他曾经住过的宿舍，上课的教学楼。他曾经牵着别的女孩的手在学校长长的桥上走过。直到他遇见她。他发现生命的所有归属全部打乱。他不属于他自己，他只属于她。他问她：还想去校门口吃鸡蛋饼吗？他看见她慢慢摇头。 下一站，是他们的伤心地。那一天，他的妈妈来看她。她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和她争吵起来，谁都不肯让步。争执升级，他失手给了她一个巴掌。所有的龃龉从此开始。他除了道歉不知说些什么。她除了心冷没有其他。他们都忘记了曾经管用的一个游戏。 ——我们都退一步吧。 ——好吧。 两个人每人后退一步，再开开心心地一起前进。 他们的婚房座落在新街上。买房子地时候，他看见她看着自己。他在心里轻轻说：我可以给你一个家了。她在心里问自己：你可能给我一个家吗？ 公车到了龙翔站，他们下车。走在夜风中，他们都突然从回忆中惊醒。想起，他们已经和平分手很久很久。因为忘不掉的过去，因为看不清的未来。她从他手中抽出她的手，似乎有些尴尬。他有些不知所措，不明白她的约会意味着什么。 ——我突然没有了胃口。 ——嗯，那就早点回家吧。 他们掉头，各自往左走，向右走。甩在她身后的，是很多他的温柔他的好，是他曾许诺给她的一个家。而他要离开的，是她安稳的节奏和心跳，是她曾默默的支持和忍受。 他们要习惯的，其实只是在冬天的夜晚再加一床厚实的棉被，好让自己不再害怕一个人走一生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