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届『THE NEXT·文学之新』新人选拔赛作品集（上）——13

【贰】 广州。两千多年历史的文化名城，我国第三城市，三甲中唯一非直辖市城市，世界大都市协会正式会员城市，拥有世界第二的会展中心，商业网点全国之冠，城区占地为全市一半，却拥挤着百分之九十的人口，外来人口拥入，占总人口百分之五十以上。这些都是你可以在各种各样的地方以各种形式查阅到的资料，它向你展示着一个城市的包容与繁华。 但只有当你真正踏上这片土地才会知道，酒楼食肆商店广场广布在每一条街道上，酒吧俱乐部K吧锐舞通宵达旦彻夜不息，日夜颠倒逛街购物吃喝聚会声色犬马，公交车地铁站里永远播放着三种语言，四季常绿的树木使人难以明辨季节，人口的拥挤与大量的流动使它在某种程度上参差而恶劣，屡见不鲜的暴行恶行，阴谋陷阱偷抢拐骗，使许多人在初提起这座城市时都免不了一阵心惊。 这是一个繁华到混乱、丰富到纵情、包容到世俗的城市，一个不属于理想、不属于天真，也不属于温柔可人的城市，一个最贴近于生活真实的、生活着的城市。当张越从火车站里走出来的时候，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派广阔繁华的景象，忙碌奔走的人群，交错杂乱的环城高速，平整的车道上数不清的车子走走停停地驶进，略带潮湿的暖风扑面而来。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这个城市，或者说生活本身，会为他带来什么。 【叁】 “住宿啊？住宿啊？”有人从火车站口侧面迎过来，穿着明显从地摊里淘回来的西装，死命地往张越手里塞一张名片，“去住宿啊，带你去住宿啊？”张越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他就往前走，那人不死心地追上来，“小哥去住宿啊，很便宜的啊，很近的。”说着就要拉他走。张越避开他的手，有点不耐烦地说：“不住宿！”好不容易摆脱掉那些专门在火车站口拉客的人，张越走到外面的书报摊上买了一张地 图。他一边看地图一边思考，他觉得自己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找一份工作。可是因为走得比较匆忙，身上只带了张身份证，什么文凭也没有，不过就算带了文凭，也不过是初中毕业证，有没有也一个样，所以很难找到什么好工作。张越想，既然这样，他应该先找份简单点的、要求不高的工作，比如说洗碗工跟送餐员什么的，先在这个城市落下脚，然后慢慢地累积经验，寻找机会，到差不多的时候再自己创业。 很多自己创业的人一开始都这样的，从基层做起嘛！张越这么想着，就按着地图的指示搭上了去往市中心的公车，在繁华的市中心下车。他沿着小食一条街走过去，不少餐饮店门口都张贴着招聘启事，他想先随便找一份工作，他觉得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事实却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简单。进每一间餐馆应聘，首先都会被问及有没有经验，没有经验的连表格都不让填，就直接挥手叫你走，张越一连走了七八家餐馆，每一家都要求有经验，连招聘一个洗碗工都说要经验。 “洗个碗还要什么他妈的经验！”张越嘟嘟囔囔着走出来，“一间破烂大排档还当自己是五星级宾馆呢！” 就这么走了一个上午，但工作还是没有着落，张越开始有点急了。附近学校放学的学生三三两两地从他身边走过，他突然想起以前有同学说暑假去麦当劳兼职的事，好像还挺容易的样子，于是他开始跑麦当劳。可去了两家都说人太多不招了，好不容易第三家终于招人了，可依然是一开口就问“有没有经验”。 张越愣了下：“呃，以前我在学校的时候做过兼职的！” “哦——”经理想了下，“那你来填下表格吧，到时如果面试的话会通知你的……噢，还有，把身份证跟健康证拿来给我看下，你不是本地的吧？把暂住证也拿来给我看下。” 张越愣住了：“……什么是健康证……还有暂住证？” “……吓？” 好不容易才弄清楚所谓暂住证跟健康证是什么，张越发现没有固定住址甚至连个联系方式也没有的自己连找一份正式一点的工作都没办法。从麦当劳里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逐渐亮起的灯光慢慢地照亮了整个城市，车水马龙，五彩斑斓。张越在麦当劳门前出神地站了一会儿，如果在那个夜晚，在那个时候，你刚巧经过那里，也许会留意到这么一个少年，夜晚的灯光打照在他半边脸上，他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神色复杂地看着前方，他的神情里充满了各种我们所无法准确描述的元素，勇气、稚嫩、疑惑、挫败、坚忍、迷茫……就像所有初初涉足社会的少年一样。不过更有可能的是你会轻易地忽略掉他，因为那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张越在稍晚一点的时候去到一间手机卖场里，花二百多块买了个最便宜的小灵通连机卡，然后就开始找住的地方。张越跑了几间小旅馆，有单人双人房，但那些都太贵了，张越考虑了半天，最后在一间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旅店租了一个床位，二十块钱一天，一间房八个床位。张越进到房间的时候，里面已经坐着三个人了，他们貌似是认识的，正坐在一起打扑克，听到响动他们面无表情地朝门边望了一眼，然后又继续打牌。张越关上门，也没有跟他们打招呼，直接找了个没人的床位就坐了下去。夜渐深，陆陆续续地有人回来，他们或者两三个人聚在一起吵闹，或者神色疲惫地躺在床上抽烟。张越坐在床上翻看一本从前台借来的旧杂志，旁边床位的人突然走过来捅了捅他的肩膀。 “你是一个人啊？” 张越合起杂志，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我也是一个人来这边，已经半个月了，你呢？”对方没有介意他的态度，继续说着，看来是那种自来熟的性格。 “我今天刚来。”张越顿了顿，“你来半个月了……没有找到工作？”所以才在这种地方住吧？ 对方苦笑一下：“这年头工作不好找呐……不是有部很火的电视剧么……里面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现在大学毕业就等于失业。’哈哈。” 张越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对！这话真的太牛了！你大学毕业的？” “嗯，我淮阴工学院的，我叫侯国诚，叫我小侯就可以了，你呢？” “我叫张越……高中辍学的。” “啊？”对方有点惊讶，“辍学？” “嗯，没劲，不想读了。” “哦……读书是没什么意思……其实高中的时候我也想过辍学。” “哦？” “可是怎么说，没有那种勇气吧还是。而且辍了学之后要干什么，自己心里也没底，于是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高考，收到录取通知书，收拾行李准备去读大学……”小侯顿了顿，“其实有好几次，我都想跟爸妈说不去读了，因为又不是什么有名的大学，就算去读了也只是浪费时间，只是把失业的时间往后推了四年罢了……” “嗯……” “可是不读书我又能干什么呢……说来也真好笑，从小到大都是读书、考试，小学要考好的初中，初中要考好的高中，高中要考好的大学，现在大学都不够看了，得考研才有竞争力。在这当中，虽然也会喜欢打篮球，打羽毛球，喜欢玩点乐器，唱唱歌，跳点Hip Hop什么的耍耍酷，但这说到底也就只是兴趣罢了，无论哪一个我都没有信心把它当做人生的道路走下去。对那个时候的我来说，想要干什么事，想要达成什么目标，我全部都不清楚。要说我还擅长干什么吧，那就只有读书了，毕竟已经读了十几年了嘛。所以也只好这样读下去了吧，以后就见一步走一步吧。我就是抱着这种想法去读大学的，可是……” “操！四条二！！”斜对面床位上的人突然大叫一声，“我说我怎么一条二都没有，都他妈跑你那儿了！”他们在玩“锄大D”。 “就是，你说你怎么这样啊？”拿到好牌的人严肃地对着扑克牌教训道，“哪儿帅你往哪儿跑啊？咋这没有同情心呢！人家难民同志已经够可怜的了！” “……滚你丫的！睡觉去！” 对面吵闹了一阵，然后有谁“啪”地一下把灯关了，在黑暗中，张越跟小侯也没有意愿把被打断的话题再继续下去了，于是回到各自的床上躺下了睡觉。 张越睡不着。他翻了个身，脑子里反反复复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有一阵想到工作的事，有一阵又想到家里的事，有一阵想到自己的处境，跟一堆不认识的人住在一起，担心他们会不会半夜来偷他的东西。就这么混乱地想着，翻来覆去了大半夜也没有睡着，后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在恍惚间，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不知道为什么很黑，鼻腔里有水的味道，好像不能呼吸。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慢慢地开始有一束光，他看不清，在光芒里有谁向他伸出了双手，他睁不开眼，只听到强烈的哭声尖锐地冲击着胸口。有人在说话，有脚步的声音，有谁欣喜若狂地笑起来。他不知道，他胡乱地挥动着双手，努力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冗长的梦在黑夜里跳跃前行。 他看见一个橙红色的玩具，玩具的模样是一只鸟还是一只兔子，他把玩具无数次地扔向一个地方，一个女人无数次地走过去捡回来，他看不清她的样子，只知道她耐心地做着某个口型，好像要告诉他什么东西。一个男人走了过来，视线一下子变得很高，他看见男人头顶上的发旋，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振动在某一个频率上，梦里的一切都很模糊，陷在磨砂般的光线里，天空、飞鸟、笑声、光斑、车轮、玻璃、树影。母亲，父亲。 时光过去了亿万年。 【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