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是旋转起舞的清冷尘埃。 付子西脚边的烟蒂已经聚成了小丘,她开始猛烈地咳嗽,脸色苍白起来,似一页纸。后来她开始断断续续地叙述——说最近玩了地下乐团,其实并不怎么喜欢那样吵闹的东西,却很羡慕那些飞扬跋扈的乐手,他们的人生如此丰盛。 我知道她已经不能承载生命无谓的拖沓,必须向前奔,不回头也不转弯。她无法阐释梦境中的大片空白,于是必须去寻觅一些东西,借以填满生命本质的间隙。 “It"s a long journey.” “Till I know where I"m supposed to be.” 耳边似乎萦绕着轻柔的女声,我的眼睛突然异常干涩,有种想哭的心情,但终是没有 猝然落泪。那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付子西了。 (四)付子西的母亲来过几次学校,总是一脸疲惫的样子,但从雅致的妆容可以大略地知道,她本是追求精细的女人,可如今却无端地变得衰老。 付子西最后还是辜负了那个抚养她长大成人的女人。她不愿再如木偶一样麻木地生活,好像从来没有好好地为自己活过,于是她改变了主意,决定仅凭自己的意志用心地活一次,即使前方注定风雨兼程。 这些,其实我早已懂得。 一月已算深冬时节,学校里的香樟全然呈现出一派荒凉的模样。我开始埋首于各类习题中,在无限放大的梦想与永远写不完的数字中变得越来越凉薄。 我已经甚少想起与付子西混迹于潮湿角落中共同腐败的日子,那就像是列绘着张扬色调的火车,在他人的注目与自我的遗忘中渐行渐远。 可是,付子西弹吉他时的轻浅眉眼依旧清晰得可怕。 我想,我依然很想念她。 我开始给她写信。 “子西,昨夜我梦到我们一起进了一个偌大的迷宫,可是我在起点,你在终点。我们站在不同的入口张望,只有层层高墙,以森然的姿态立于眼前。我们在惶恐中不断兜兜转转,然而终年不遇。我知道,我们都在迷失。” “你一定不知道,学校外面新开了一间琴行,名字是很漂亮的——Silent Emotion。老板有一把极富情韵的木吉他,音质很好,我想你一定会很喜欢。” “今天一个人翘掉了晚自修,然后一个人看了《廊桥遗梦》,然后又想起了你。子西,我们都太年轻了,原来有好多东西都承载不起。我没有你的英勇,于是注定逃不出去。可是子西,你真的自由了吗。” “原来琴行里有个女孩子与你那么的相似,只是太过稚气,像是少时不谙世事的你。” 我写了很多,后来才发现,根本不知道该寄向哪里。我已经失掉了关于付子西的全部线索,好像隔了整整一个时空。可是无论如何,我都不愿看到她的心伤与孤寂,我希望有一个真正懂得她的人用心地不计回报地给她掌心、给她拥抱、带她回家。我相信,我能在梦里看到她充满阳光气味的笑容,看到她纤长的手指,看到她逐渐丰盛起来的生命与洋溢的星光。 Altogether,我盼望她能无限幸福地回归。 然而,付子西终于还是淡出了我的生命,连同那些荒烟蔓草的年岁一起被不着痕迹地风干了。我再也没有翘课这样荒诞的行径,看着成绩单上慢慢爬高的数字和一点点亮起来的微茫希望,我突然变得平静如水。好像在人的一生中,若是能够被神圣地赋予一些物质,就必然在无形中徒然失掉一些似的。 于是,当我已经忘记了微笑时嘴角应当扬起的适当弧度时,周遭的一张张脸反而无一例外地显得赏心悦目起来,露着冷冽的微笑。我想我已经变作了付子西最不愿成为的角色,然而我并不知道这究竟是一种幸运还是悲哀。 (五) 这些都是三四年前的小事,显出弱不禁风的样子,在时光的流沙中默不做声地轻轻摇曳。偶尔会在沉睡中梦见那些流水般的年月,像是一幅浓墨重彩的画,沾染了岁月的丝丝尘埃,已经不甚明晰了。 我在浮躁的成年之后,终于开心地学了两年吉他,并没有多少用处,却很满意自己笨拙的手指也可以奏出勉强和谐的音律。这后来的很多个微凉的夜晚,我听着付子西送的老旧CD酣然入睡,清浅的梦中铺陈着闪烁的流声,像是对旧事的孱弱纪念。 再也没有一个人能给我无限的宽慰,同时在逆风细雨中带着我奔忙。至此,我已经孑然一身了许多日夜。2007年的冬天,我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件,来自遥不可及的北国——兴安岭。淡黄的纸上寥寥数笔,处处散布着隐忍与忧伤,折射出光年之外的沉睡姿态,像是被 人遗弃的婴孩,不明世故地做着悠长的梦—— 如果有来生, 要做一棵树。 站成永恒, 没有悲欢的姿势。 一半在尘土中安详, 一半在空中飞扬。 一半洒落阴凉, 一半沐浴阳光。 非常沉默, 非常骄傲。 从不依靠, 从不寻找。 大侠 作者:王阳 性别:女 出生年月:1991年4月24日 所在省市:江苏省常州市 在读学校:江苏省常州高级中学 在我小的时候,爸爸妈妈每隔一两个月才回来看我一次,而每次只不过待两三天。那时我最高兴的一刻就是爷爷抱着我去镇上的客运汽车站接爸爸妈妈和姐姐,奶奶拿着我的小风车走在旁边。 那时的阳光温暖得像梦,微风吹过爷爷的头发,把奶奶手中的小风车吹得团团转。 而我最讨厌的,就是两三天后骑在爸爸的肩膀上又去汽车站,妈妈牵着姐姐的手走在旁边,爷爷奶奶跟在后面。 那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爸爸妈妈和姐姐刚回来,汽车站就消失了,所有的大客车也不见了。那样,我们全家就可以永远永远不分开了。 我离着五号告别棚还有十几米远,背对着我的人群中,我的父母和姐姐穿着黑色的衣服,站在最前面。 人群中稀稀疏疏的啜泣声在轰隆作响的噪音里显得苍白无力。他们低下头,鞠躬,再鞠躬。高大的烟囱里涌出连绵不断的黑烟,阻挡在阳光之前。光线湮灭于蒙尘网辐,而梦境,幻灭于清醒蚕食。 我躲进旁边的角落里,心脏再没有昨晚撕裂开的痛楚,只是像被掏空一样,留下一个无底的洞——所有的一切思维,一切情绪,一切记忆都被吸入空洞之中,只剩极端的寂静水纹般一圈圈扩散开来。 我弯下身,清清楚楚地看着脚边的水泥地上,一颗一颗掉落坠地的泪渍。 我的梦,终于醒了。 吊唁的人陆续离开,只剩亲属们留下。我正要走出来,抬头却忽然看见大门外的一个人影也正在看着我。浓浓的黑烟已经逐渐退散,光线重现折射出逆光的轮廓。 我睁大眼睛望向她——我的姐姐。 她看着我的眼神里有淡淡的悲伤,她去送几个亲戚,恰好折返回来。她也许看见了那个躲在角落里弯着腰无声落泪的我。 我停在原地,沉默中我们对望着彼此,直到妈妈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大人们正准备离开,姐姐示意妈妈看向我所在的角落里,而我从阴影中慢慢走出来。 我站在他们面前,没有低头。 妈妈怔怔地看着我,视线越过她的肩膀,我看见爸爸。 爸爸的眼睛里没有愤怒,只剩深重的疲倦。我的视线一点点移下去,最后定格在爸爸手里的骨灰盒上。 人从出生开始,一生便背负起种种情感,一一回应着这些情感。可是,当某一个人走远,永远离开,承接情感的容器被火焰化为灰烬,那么,那些浩大的空荡荡的情感要落到哪里。 从火葬场出来,妈妈和姐姐同我回家,而爸爸和几个叔叔带着爷爷的骨灰回老家,葬在奶奶旁边。 我们三个人坐出租车回城。姐姐坐在前排的副驾驶座上,她微微回过头,似乎有意无意地看了我一眼,可似乎,又没有。我摇下车窗,灌入的风吹乱了我们的头发。我们各自转过头看着自己那一侧窗外的景象。 世事渺远,天地无声。 九 距离高考还有十五天的时候,我们终于得以离开学校,在家自行复习。 给关系尚可的同学写留言,拍毕业照,收拾所有书本和行李——高考离我们太近,近得让过去一年的种种经历都不太真实。 我在家复习的第一个星期,那个人来过两次,都是在妈妈出门的时候。奇怪的是,尽管不再是固定于晚饭后,可两次那个人来,都是我恰好站在阳台上先看见他。 我又开始称他为“那个人”了。曾经我希望过用他真正的名字来代替这个代称,但这只是个希望,就如“称他”这样的行为本身一样,一切都蕴藏在暗底,没有任何意义。 而他对于姐姐的意义,是不是也在一分分减少呢——因为与此相对的,是另一个名字在姐姐的电话聊天里日渐增加起来——我知道就是那个曾在包间里揽着她肩膀的男人,那天我恰好听见她喊了他的名字:夏海东。 傍晚,那个人送姐姐回来,我在三楼俯视着他,而他望着姐姐走进楼里,消失在楼梯转角。 一分钟后,家里的门被敲响。我走过去给姐姐开门,回到阳台时,那个人已折身往回走。在我身后的客厅里,姐姐的手机铃声响起,她接起电话笑着说:“喂,海东。” 我看见那个人白色的T恤又一次没入夕阳橘红色的光海中,他仿佛融进了光线,再一起涂染进我的眼底。 姐姐坐在沙发上,食指一圈圈绕着自己的头发:“晚上8点吗?好啊,还是去‘新海岸’吧。你订的哪个包间?‘千岛’好一点吧,那个大点。嗯,就这样,晚上见。” 姐姐挂了电话,起身走进房间,过了一会儿,她拿着浴巾走进浴室。 我直到听见浴室里花洒淋水的声音,才离开阳台,走进姐姐的房间。我拿起姐姐放在床上的手机,最近一次的通话记录上显示着“夏海东”,而往下数第三个通话记录,是“周鹏升”。 我把周鹏升的号码输入自己的手机里,然后把姐姐的手机放回原位,再退出她的房间。 姐姐化了妆,换上新买的裙子,7点40分离开家。8半的时候,外出办事的妈妈回到家,在客厅里看电视。而我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复习,没有做其他任何事,只是看着手机上的时间一分一分过去。 9点,我拿起手机开始编写新信息。 9点03分,我看着手机屏幕上“收件人:周鹏升”的字样,按下确定键。 9点11分,短信提示音响起,屏幕上显示“收到1条新信息”。我打开它,看见上面的回复是“我知道了,谢谢”。 我打开“发件箱”,点开八分钟前发出的那条短信——“你好,我是林璟的妹妹林煦,我姐姐的手机没电了,她现在在新海岸的千岛包间,她有事找你请你快去。”——“删除”,确定。 ——“我知道了,谢谢。”——“删除”,确定。 我放下手机,打开复习资料。
第一届『THE NEXT·文学之新』新人选拔赛作品集(上)——7
书名: 第一届『THE NEXT·文学之新』新人选拔赛作品集(上)
作者: 郭敬明
出版社: 长江文艺
出版年: 2009-7
页数: 482
定价: 29.80元
装帧: 平装
丛书: THE NEXT·文学之新
ISBN: 9787535440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