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光年 作者:吕岑 性别:女 出生年月:1990年7月9日 所在省市:四川省南充市在读学校:四川省南充市高级中学 「……」 Sometimes it feels no one understands I don"t even know why I do the things I do When pride builds me up till I can"t see my soul Will you break down these walls and pull me through (一)好像有很长一段时间,思维都处于一种被热浪推挤冲撞却勉强静置的状态。连身体都像是一颗挤瘪的柿子一样,艰难地呼吸,艰难地握着生命局促不安的光源。 那是扼人咽喉的高三,蝉鸣和风声似乎早已不是温情的细枝末节,反而与室内永不止息的老旧吊扇以及灼热稀薄的氧气形成了一道无力的反差。因为是夏季的关系,天空在大多数时候还是以湛蓝作为主要基调的,只是不存在日本电影里的飞机云,或者形状奇异然而赋予美好意念的另一些薄云,因此难以造成一种沁人心脾的感官,于是得到的关注自然是少之甚少的。然而每当雨云耀武扬威地出现在视力可及之处时,我们之中的大多数人总是会百无聊赖地认为,原本浅淡的一抹铅灰突然厚重得无懈可击。 八月中旬的时候,复读生已经陆续来到学校,我看着那些孩子抱着足以砸破脑袋的参考书游走于清冷的过道上,突然觉得指间微凉,好像青春的末梢暴露在生涩的阳光之下,以张狂的姿势迅捷地拖尾而过,投下贯以孤独意味的夸张阴影。 付子西是众多高四生中极有特点的一个,并不是因为长相多么惊艳,也不是因为课业多么精良,只是当旁人沉沦于三角函数或者动量守恒定律中无可跳脱时,她的手中永远拿着一叠看不清名目的杂志——花花绿绿的彩纸狠狠地刺痛了众人的眼球。 好像她喜欢具有催眠效力的牛奶而非永远致力于摒除疲惫的咖啡。好像最喜欢语文课。好像常常在下午4点的时候趴在深褐色的桌子上陷入浅眠。好像几乎不怎么做题。 好像真的有些不务正业哪。 因为不是寄宿制学校的关系,付子西所住的只能算是学校背后低矮的无人管理的单间。她有一把年份久远的木吉他,因为甚少细致地管理,已经有了些微的走音。很多个没有星星的夜晚,当晚自修在撕扯的铃声中被迫结束的时候,我们之中的一部分人会收拾几本厚重的习题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拖着疲倦的脚步到低层的阶梯教室继续不成规定的晚自修。而此时,付子西便抱着吉他在香樟树下的长椅上顺其自然地坐着,拨弄落满淡淡尘埃的弦。偶尔轻哼几句,极寡淡的样子。很多心性热烈的女孩子一度以为树下立着怅然若失的英俊少年,却总是悻悻而归。 付子西终是造成了无以言说的错觉。 我与付子西的初识多少还是有些难堪的。那是我在阶梯教室上晚自修的第七天,可能是因为最近忙于月考而刻意忽略掉晚餐的行径,胃绞痛竟然毫无征兆地发作起来,这已是近年来罕见的情形,好像有无数只虫蚁麻木地啃食脆弱的胃部一样,疼得几乎昏厥。旁人视若无睹地埋首耕耘,笔触在雪白的纸张上舞蹈,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好像整个身体迅速地被不可名状的胆怯所包裹,突然间就明白,自己只是存活于无尽宇宙中的弱小尘埃,唯一能够不言朝夕的便是自己的阴暗身影。 在跌跌撞撞之中硬撑着奔出阶梯教室的下一秒,胃部好像彻底瓦解一般,喷薄出肮脏的残羹冷炙,像是叫嚣一样形成丑陋的趾高气扬的形状。 付子西什么时候踱步过来,我已经记不真切,唯一能够记认的,是那一双温柔如水的眼睛,和整个手掌发出的树的馨香。 她把纸巾递给我,另一只手轻柔地拨弄了一下我的头发,嘴里喃喃—— “干吗那么拼命呢。” 我侧目,眼光停留在她略带笑意的脸上,突然地像抓住了一根潜伏在幽暗水中的稻草一样,感觉释然了。 真的释然了。 最后是付子西打车送我回家,母亲自然是礼貌性地连连道谢,却并不请她进屋。付子西终于在惶惶不安的情形之下,跟我简单地道别,然后转身投入深坠的夜色中,在月光的笼罩之下勾勒出一笔狭长的影,像是一把锈蚀的尖刀让我有一瞬间的心疼。 她本是身材颀长的孩子,却无端地退缩成一个点,直至失掉全部的光彩。 (二) 事实上那次付子西送我回家,并没有给母亲留下什么好的印象,原因是她当时戴着极度夸张的头巾跟耳环。 母亲时常在我耳边叨念,那种人还是少接触的好。 我在保持自己乖巧形象的同时,却愈发地被付子西吸引,沉溺的时光逐渐变得多了起来,开始是在图书馆或者电影院,后来演变成付子西的简陋宿舍。她是苛求整齐的人,尽管墙壁已经在无情的年岁中斑驳脱落,纱窗已经被历届居住于此的学生刻画出一道道突兀的口子,然而地板却是一丝不苟的干净,屋内码放的各类物件也展示出昭然若揭的舒适感,最多的是书和碟片,最大的一件是付子西常年拥抱的木吉他。 付子西常常弹一些冷僻的美洲民谣,不吵闹,极安详。她的眉头通常会有一丝的紧绷,盘腿坐在弹簧床上,穿一件宽大的墨绿色衬衫,水晶指甲泛着张扬的莹光。她终于还是有些累了,从床上溜到地板,和我并排坐下,拉开一听七喜,使劲儿地灌向灼烫的喉咙。 此时我正翻一本她过去记下的随笔,洋洋洒洒三百多页,字里行间的点点星辰,流露着年岁之外的衰败气味。 人好像真的要经历一些违背心智的事情才会逐渐地长大,如今的我似乎置身于卑劣的洪荒之中,岸边伫立着行行列列的正义,倘若我不堪于沉沦在此,意欲抬首冲出油腻的水面,那么我必会被面目狰狞的棍棒洗礼,我也许会死掉。 Tomorrow is another day. 可是昨天是今天,明天依然是今天。 我被少年付子西的笔墨彻底震慑了,心情忽而变得恶劣起来,这是喜剧与荒诞的证词。 这就是我的、你的、他的,唯唯诺诺的人生。 付子西从我手中抽走渐渐泛黄的集册,静静将之弃于冰冷的角落,然后云淡风轻地说:“这都是早年胡乱杜撰的东西,没什么可看的。” 我的心中忽然一阵悲戚,我没有能力鉴赏付子西过往的那些峥嵘与浮沉,也不能固执地沉溺于付子西的精神世界里自怨自艾。我只是觉得心口略略疼痛。我相信付子西原本是充满阳光气味的孩子,然而如今她睡着了,极尽所能地沉湎于自己所编造的绮丽梦幻中,即使在纷繁嘈杂的世界中被迫醒来,也早已学会了对镜自持—— 微笑。微笑。再次微笑。 她是经过一些不堪之事的孩子,遗憾的是,我错过了太多隐匿于时光夹缝中的干净岁月。 然而付子西的“不务正业”却是我所能见的,于是心中常常惶惑——付子西此番复读的缘由,我是如何也想不清晰的。 彼时我问她:“今年高考落榜了么。” 她苦笑而后静默,隔了十几秒钟才说:“明年我还是考不上的。” 我便愕然,急不可待地追问: “那又何苦来复读遭罪呢?” 她已经从冰冷的地板上起来,轻轻抖落身上的细细尘埃,背过身收拾静卧在床铺上的吉他,有微弱的声音传来—— “微白,这些事你不懂的。” 我看着她略微瘦削的肩胛骨,竟觉得她像是一尊几经碎裂却又被强自拼凑起来的石像,以颓然欲倒的姿势游走于这个早已不太周正的世界。 我突然害怕有一天她真的会倒下。 然后碎裂成渣,然后无人怜视,无人拾捡,最后真的消失不见。 (三) 进入秋季以后,付子西已经甚少出现在教室里。高四生明显是备受冷落的角色,学校派去做班主任的老师多是懒散的人物,于是并不怎么出现,自然没有精力去干涉付子西之类的坏学生。 而她,确实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儿。 我的生活好像又恢复了往日的岑寂。做题,拼命地做题,然后拼命地告诉自己——必须读书,必须考大学。 再也没有伤春悲秋的颓废时光,再也没有永志不忘的惺惺相惜,再也没有木吉他,没有老旧的电影碟片,没有一个戴头巾的孩子。 拒绝电视、拒绝网络、拒绝所有可能太过正常的事物。前行。前行。不断前行。 可是我已看不清前方的遥远。 我开始学着幼时的付子西写些疲乏的文字。借以抒解那些无处安放的虚无。然而心中却愈加空旷,显得无限荒凉。 我开始回收付子西的骄傲,时常翻看色彩明媚的杂志,时常与众人大谈摇滚,大谈街头文艺,大谈张艺谋的丰功伟绩,大谈潜规则、性交易。 我的确好像是无所事事起来,看着成绩单上的一片狼藉,再不会潸然泪下。然而看着父母从往昔的暴跳如雷到如今的漠然视之,我并没有领受到所谓的成功,我没有打败任何人,包括我自己。 我只是变得更加寂静了。 收到付子西的短信时,英文老师正在念裴多菲的《我愿意是急流》。 ——微白,城市之心的顶层离天空好近。 城市之心。 几乎是毫不犹豫,谎称例假来了跟班主任拿了假条,便又马不停蹄地奔到离校不远的城市之心。 这是城中最高的建筑,毫不吝啬地炫耀不可估量的资本。像是动作迟缓的巨人一般,将一切贪婪与欲望踩在脚下。 付子西果然坐在杂乱的天台上,干涩的风将她渐渐长长的头发吹得癫狂飞舞,她的脸依旧是纤尘不染,绽放出孩童般的幸福笑容。 那是我一直挂念着的孩子。 是用水晶指甲弹吉他的孩子。 是原本年纪轻轻然而总显得暮气沉沉的孩子。 是老是翘掉一整个晚自修,躲到未知之地兀自忧伤的孩子。 然而,如今我站在离她几步之遥的位置,看到她生硬的颈部线条,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就好像台风来临一样,很多东西被卷起,抬得很高,然后又被毫不留情地重重掷下,碎裂成很多残块,如何都拼凑不来。 付子西唤我过去,一脸的灿烂深得触不到底。 像无数次在她的小宿舍一样,我们并排坐着,看着铅灰色的厚重云层,默契地空出大段大段的沉默。 一个意义模糊的代称。 他是周鹏升。 七时间一天天过去,教学楼外挂起了“高考百天倒计时”的牌匾。每天进入教学楼前,所有人都抬头看了看又减少了“1”的数字牌,然后低下头走进照不到阳光的阴影之处。第一次省统测即将到来,学校的重视程度可想而知。而我的所有时间也被繁重的课业 占满,连去看爷爷的闲暇都没有。 只有,一百天就结束了。心里这么想着,仿佛也生出了希望。 省统测的两天前,爸爸突然回到家里,之后都是一早便和妈妈出去,直到深更半夜才回来。我忙着复习,只当他们是谈生意的事情,并不在意。 统测前一天的半夜,我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喝水。在客厅里,却发现主卧室的灯还亮着,并听得见轻微的说话声。 似乎是妈妈叹着气说:“爸这么……走……煦……怎么……说……” 我听见几不可闻的几个字词,思维却被突如其来的心悸扯醒。客厅窗外整夜不灭的霓虹灯群模糊了城市的轮廓,借着淡淡的反光,我光着脚,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靠近主卧门。 传入耳中的声音是爸爸的:“还是等她考完这次再说吧……她跟她爷爷最亲……现在怎么受得了……” 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努力想转开卧室的门锁,但右手一直在发抖。我伸出左手,两只手一起用力打开门,几乎扑在卧室的地板上。爸爸妈妈惊慌失措地看着我,而他们眼睛里不甚清晰的湿意,令我的脑袋轰轰作响。 “爷爷……爷爷——”我语无伦次地喊着同一个词,然而我看见他们眼里的湿意不断凝聚下滑。 “……爷爷……爷爷他昨天……不在了……” 我瞠目结舌地跪在地上,喉咙里发不出一个音。爸爸妈妈哽噎的声音在我耳朵里却如同雷鸣般撼人心肺的轰隆。 “……是脑溢血……阿姨买菜回来看见……叫救护车……已经来不及了……” 我大口喘着气,左手死死抓住胸口前的睡衣,我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一字字地问:“怎么会……怎么会……” 从轻不可闻的喃喃到声嘶力竭的吼叫,眼泪像洪水一样疯狂地涌出来,心脏如同被人一刀刀狠狠划开地疼——“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 我只会重复着这三个字,全身缩在地上发抖,手里的衣服被揪成一团——但是这依然丝毫不能减轻我体内撕心裂肺的疼。 爸爸和妈妈跳下床将我抱起来放在床上,他们嘴里急切地说着什么,可我一点也听不见。眼泪顺着流进头发里,而脑海已经一片空白。 那天晚上全家都没有睡。到最后,哭得太久的我似乎累得睡了过去。空白一直蔓延到第二天清晨,妈妈摇醒我,低声说:“6点半了。” 我勉强睁开僵涩的眼睛,慢慢环顾四周,自己躺在主卧室的大床上。 我用手撑着身体坐起来,只觉得像生过一场大病,思维迟缓,记忆也像被抽空了大半。 “我怎么……”我张开嘴正想询问,却看见妈妈别过头去,不看我。 她的动作像钥匙一样打开了我的记忆——如同荆棘一般,如同藤蔓一般。昨夜的一切点点滴滴下落聚集,一枝一刺地蜿蜒过茫然,倾覆去空白。瞬息的黑暗附着攀援,然而思维被撑至膨胀的幻觉,幻觉到自以为深陷梦魇。 我觉得不真实。 我觉得那不过是一场噩梦。 我看见爸爸走进卧室,蹲在床边用两只手抓着我的肩膀说:“我们先去考试好不好?其他事情等你考完才会弄的,好不好?” 我木然地点点头,站起身走回房间换好校服,把书桌上的文具收进书包。 刷牙,洗脸,吃了两片吐司和一杯牛奶。 爸爸开车送我去学校,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我坐在副驾驶座上,没有焦距地望着车窗外流动而去的汽车、行人、交警、楼房、立交桥、人行横道、红绿灯…… 到了学校门口,我下了车,没有同他说“再见”,只是转过身走进校门。 省统测的座位是把全校所有高三考生打乱班级次序随机安排,我走进自己被分配到的考场,里面已经坐好了大半的学生,离我距离近的几个人打量了我几眼,又低下头去看复习资料。我找到自己的座位——是靠窗的位子,坐下后剩余的学生也陆陆续续进来。预备铃响过之后,所有人把书包放到讲台上,监考老师开始分发试卷。 这个考场的监考老师恰好是我的班主任,在他走到我的位子前发下试卷的过程里,我一直低着头,让刘海遮住眼睛。 省统测考试科目的顺序同高考一样,上午的科目是语文。正式铃响过之后,我开始答题。 时间从未曾这样缓慢。一瞬拉长为一天,一秒延迟为一月,一天凝滞为一年。而分分秒秒横亘在我眼前。 我看不进题目,手中的笔只是在试卷上不经思考地画下没有意义的ABCD,ABCD。 我侧过头,玻璃窗映出我的脸。窗上的那张脸孔陌生地对着我?我看着她刘海下肿得厉害的眼睛,然后想起早上下车时,爸爸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一闪而逝的惶然与歉疚—— 我右手一松,手中的钢笔顺着课桌滚落到地上。我猛地站起身,在整个考场投来的疑惑不解的视线中,沉默着离开座位,拉开教室门,然后飞快地跑出考场。 我发疯一样地冲下楼梯,冲出校门。 在公路边我拦下一辆出租车,几乎尖叫着对司机喊:“——去火葬场!快!去火葬场!!!”
第一届『THE NEXT·文学之新』新人选拔赛作品集(上)——6
书名: 第一届『THE NEXT·文学之新』新人选拔赛作品集(上)
作者: 郭敬明
出版社: 长江文艺
出版年: 2009-7
页数: 482
定价: 29.80元
装帧: 平装
丛书: THE NEXT·文学之新
ISBN: 9787535440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