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出一套白色金边的汤碗,把刨好的冰片放在冰块上,然后用纱布熟练地挤出榨好的葡萄汁和梨汁,分别放入汤碗中。做好后,我怔在原地,心中有丝犹豫,不知道这么做是不是心急了些,可又怕失去这么一个好机会。 默想了会儿,我一咬牙,端起冰镇酸梅汤向外走去。未到前厅,便听到他的声音:“‘进不得尽其忠节,退不得保其身家,抚驭乖方,君臣两负。’‘杀道济而长城毁,害萧懿而东昏亡,洪武戮开国功臣如屠羊豕,靖难兵起而金川不守,可胜慨哉。’” 他“哼”一声,又道:“说起来,此人作为幕客,也算是为主子尽心了,可是他选错了主子。”十三接口说:“他本意是为主子提个醒,可惜,年羹尧并不理解他的苦心。不过,他更可恨的是把这些写入书中。” 原来是年羹尧和幕客汪景琪的事。我以前查资料时,曾读到过此人的事,汪景琪写了本书,具体叫什么,我想不起来,可依稀还能想起大概内容,那本书对年大肆吹捧,并且讽刺时政,主旨是责备人主猜忌,为功臣鸣不平。他认为,功臣怎么做都是获罪于人君。 正在胡思乱想,又听到他冷声道:“‘皇帝挥毫不值钱’,如果没有主子撑腰,这一个小小的幕客有几个胆子,敢说这么悖谬狂乱的话!” 半晌后,两人言语之中已无朝事,我站在原地,轻轻地吁口气,提步向两人走去。 走到两人跟前,我轻轻放下汤碗。给胤禛准备的是葡萄汁,里面加入了一朵白茉莉,而给十三准备的是梨汁,梨汁上放几朵红梅花。和那次出塞行围相比,除了盛酸梅汤的器皿不一样,其他的都是一样的。 胤禛凝神望着汤碗,十三眉头微锁地看着我,我默立在一旁,目光却紧盯着胤禛的神色,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将是什么。他未抬头,拿起汤匙喝了一口。 “啪”的一声,汤匙落于桌上,他的面色有些许苍白,盯着酸梅汤,有些失神。十三担心地看着他,三人静默了一会,他猛地抬起头,起身走到我跟前,以手抬起我的下巴,我抬起头,回望着他, 眸中有些热,渐渐的,眼前模糊一片,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容。两人就这样站了一会,他轻轻叹口气,放手,转身向外走去。 我闭上眼睛,紧紧咬着下唇,泪水顺着脸颊滑下,心中惨痛,木然呆立着。十三仍端坐着,一匙一匙地慢慢喝着,过了一会,他起身走过来,盯着我道:“晓文,这酸梅汤……” 他话未说完,我此时脑中空空,淡淡地道:“怎么了?”十三眉头微蹙,盯着我问:“你从何处来,究竟是谁,又为何来到我的府上?你对宫中有着非比寻常的熟悉,像是一直生活在宫中的人一样。” 我知道他心中的疑惑,我心中也想大声对他说:“我就是若曦,你的朋友若曦。”可这现实吗?他肯定会认定我是别有用心的人。 我抬起头,苦笑着道:“十三爷,你既然相信我,让我陪着格格进宫,那就什么都不要问。你可以像相信你的朋友若曦那样相信我,你关心的人同样也是我关心的人。” 既然解释不了,那就不解释了,但我不能因此而害了十三,就如十四心中所想的那样。 坤宁宫 来到这里已经十几天了,我仍旧理不出头绪。酸梅汤事件后的第三天,乌喇那拉氏来到了禛曦阁,和十三说了一会子的话后就直接把我要了去,说是身边一直缺少一个心灵手巧兰心蕙质的丫头。十三看了我一眼后就同意了。 来到了坤宁宫后,乌喇那拉氏只是让我奉奉茶,并没有安排我干其他的活,这就证实了我的猜测:她并不是单纯地想要一个奴婢。按照胤禛对待后宫的态度,她不应该知道这些天发生在禛曦阁的事,定是那天中秋节宴会上她也同样注意到了我。但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就不得而知了,我回想起在宫中十几年谨小慎微地猜度康熙和阿哥们的心思,却独独没有仔细地观察她。她对若曦可以宽容,因为她知道胤禛是真心爱着若曦的。但我现在已经不是若曦的模样了,她会如何对我呢?我知道她是极爱胤禛的,但谁会知道一个爱着不爱自己的男人的女人会做出什么事呢? 我大力地甩甩头,不想了,管她想干什么呢,我现在不是好好地在这里吗? 现在他在干什么呢?自从来到这里后就一直没有见过他。 虽说已经入了秋,可这天气和夏天没什么两样。两旁的树叶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着白光,看着越发的刺目,也许是因为紫禁城内宫墙太高,没有一丝风透入,所以只要太阳一露脸,整个皇宫就像一个大蒸笼似的。 我出了坤宁宫,信步踅进通往养心殿的胡同里,缓步走着。我抬头望望两侧红红的宫墙,又垂头笑笑,以前一心想逃离的牢笼,现在却又义无反顾地进来了。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来,我抬起头,心中有丝后悔,但同时又有一丝心伤。既已落了痕迹,又避无可避,我遂恭立于一旁,福一福道:“王爷吉祥。” 八爷浅笑着问:“去养心殿?”我起身,微笑着道:“皇后有些事差奴婢禀告皇上。”他轻摇摇头,笑着说:“是吗?”我心一慌,急忙开口问:“十四爷呢?”他一挑眉,淡声道:“回去了。”我叹口气,笑着道:“奴婢恭送王爷。”他看我一眼,缓步离去。 他一走,我脸上的笑容一下垮了下来,原来十四已回景陵了。 我心中默然,垂着头缓缓地前行。 “呼”的一声,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心中又是一惊,不知撞了谁。正欲起身,一抬眼,一双明黄色的靴子出现在我眼前。 我呆愣在原地。“大胆奴才,还不闪开。”他身后的高无庸轻声呵斥,我一愣,心中酸涩难当,忙起身跪下:“奴婢见过皇上。”他轻声道:“起身吧。”我起来退到一侧。 他瞅我一眼,淡淡地问:“你怎么在这儿?”我道:“奴婢刚刚入宫,迷了路。”他静默一会,又开口问:“何时入的宫?”我一怔,继而心中明白了他并不知道我来到此间,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道:“奴婢入坤宁宫已十余天。” 他眸中一暗,又掠了我一眼:“朕正要去坤宁宫,你跟着来吧。”他还是刚才那种语调,不知道对我刚才的话有没有怀疑。我和高无庸并排跟在后面,高无庸疑惑地对我看了又看,我却注视着他比之前更瘦的后背,心中的痛越来越重。他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每件事都亲力亲为,是因为心结没有解开,还是想用实际行动证明他是一个好皇帝? 旁边的高无庸用手臂碰了我一下,我侧头看他,他锁着眉头,轻轻摇摇头,我对他笑着点了一下头。是呀,一个小小的宫女怎能如此直眉瞪眼看着皇上呢。我在心中暗笑了一下,以后真不能这样了,一个曾经在宫中待了十几年的管事姑姑可不能因为规矩丢了小命。 我斜倚在躺椅上,透过枝叶的间隙仰望着碧空白云,默想着心事。 身处的这个院子是我和翠竹同住的,她是皇后自雍亲王府带出的贴身奴婢,现如今也是坤宁宫的领头女官。我刚来坤宁宫,皇后甚至没有见我几面,但她如此安排,即使众人不知她的真实用意,明眼人谁又看不出,我的身份是与众不同的。 众人许是因为我是出自怡亲王府的缘故,倒也没有什么闲言碎语。 别人不知内情,翠竹长时间跟着皇后,又岂会不知皇后心中的思虑。因此,我的起居所用之物,都是她亲自准备的,没有任何怠慢。宫中诸人俱是八面玲珑,对我也自是客客气气。 既是如此,我也乐得配合,这几日受凉,头昏昏沉沉,遂向翠竹告假。许是因为乌喇那拉氏交代过了,她不仅欣然同意,甚至还准我多歇息几日。 晴空万里的日子里,人本应是神清气爽。可一阵微风吹来,我却微微有些睡意。 “砰”的一声,院门被大力推开了。我无奈地暗自叹气,还未睁开眼睛,躺椅中已挤入一人。 我微皱眉头,轻斥身边的承欢:“这院门早晚都得被你拆了。”挪了挪身子,让她坐得舒服些。她双腿垂着,搂着我的胳膊娇声道:“拆了再装上就行了,若曦姑姑经常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