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疼啊!你就不能打轻一点吗……”屁股上刚挨了一板子,我就龇牙咧嘴地喊疼。拿棍子的两个侍卫眉毛一挑,没好气地看了我一眼。 “挨揍还这么挑剔的你是头一个!”其中一个侍卫瞪了我一眼,挥起板子继续工作。 “好疼啊!你就不能打轻一点吗……”屁股上刚挨了一板子,我就龇牙咧嘴地喊疼。拿棍子的两个侍卫眉毛一挑,没好气地看了我一眼。 “挨揍还这么挑剔的你是头一个!”其中一个侍卫瞪了我一眼,挥起板子继续工作。 “杖毙你不懂吗,打重点儿也是死,打轻点儿也是死。你说是重点儿死得快比较好,还是轻点儿死得慢比较好?”另一个执杖的侍卫不紧不慢地回答我。唉,这个揍人的侍卫大哥还挺个性,拿着棍子噼里啪啦地揍我屁股,边揍还边讲大道理。 棍子一下一下落在身上,这滋味我以前当乞丐的时候不是没挨过,只是……真没挨过这么多下。起初我还能勉强忍住,到了后来疼得不行,终于号啕大哭。我心里骂着阎王老子,骂着丞相老爹,骂着该死的南宫烨,只觉得身上、心里到处都痛。 到后来,我眼前发黑,耳中轰鸣,已经分不清让我疼的是刚落下的棍子还是之前打出的伤痕。我被按在一个类似凳子的刑具上,手垫在下巴下面,指甲早已深深地掐进刑具的木头里,抠得木屑都出来了,全身难以自制地颤抖着,嘴唇已经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 我瞪着眼睛,想看清楚揍我的侍卫,脑袋却沉得抬不起来,眼前模糊一片,脑中却清晰地翻腾起一些乱七八糟的片段…… 大街上,一个小乞丐为了抢一个包子被狼狗追,她一路跑,一路藏,最后腿被撕掉了好大一块肉。在烂草堆里,她伤口溃烂,高烧不退,却没有死,顽强地活了过来。隔壁街的大婶指着她鼻子骂:“贱骨头,命更贱,连阎王都不收。” 画面一转,还是那个小乞丐,这回她长大了一点儿,已经学会了偷鸡摸狗,会摸人家的钱袋去换东西吃。她偷了一个婆婆的钱袋,婆婆坐在大街上哭。她看了不忍心又把钱还给婆婆,结果被抓到官府挨板子,打完了被丢到外面,几天爬不起来…… 这个小乞丐,她经常被打,经常跌倒,总是弄得自己全身是伤,但是没办法,她得活着。受伤的时候要自己舔伤口,她从来都是这样的,所以她不希望别人也是这样。看到弱小无依的人,她想方设法去帮忙,虽然她自己的力量也只有这么一点点。而看到孤独的人…… 此刻,我脑海中浮现的是一个小男孩的背影,他站在长安城的高处,望着茫茫夜色中的整座城市,一个人低下头去。如果是孤独的人,我想,我愿意走过去,拉起他的手…… 我时而清醒时而迷糊,脑中总闪现那个蓬头垢面、伤痕累累的小乞丐,和那个孤立在城楼上的少年。我觉得好笑,都这个时候了,我怎么还在惦记着别人。 一直以来,不管我受多重的伤,不管多痛,也没有人知道,就算我死去,也不会有人为我担心。我死过一次,已经证明了这一切,不是吗? 最后,在我失去意识之前,我听到一个声音,我也不确定那到底是我的幻觉还是真的。那个声音那么熟悉、那么有力,带着剧烈的愤怒和痛惜在我耳边响起。 那个声音说:“住手!” 我见到爹和娘了,雪地中的他们全身泛着白光,看不清容貌。我感觉他们在冲我微笑,我追了上去,他们却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天地尽头。然后,我看到雪辰,他躺在雪里,沉静的容颜让我一时间屏住呼吸。可是一转眼,他已经在拭琴的身边,他们的手扣在一起,根本没有看我。我追上去,可是怎么也追不上,渐渐地整片雪地就只有我一个人,天寒地冻,雪落无声,我终于跌倒。趴在雪堆里我想,算了,就这样吧,好累啊。 有个声音一直在叫我,由远及近,那么轻柔,带着……疼惜。那个声音说:“小饭桶,别睡,不许睡觉,听到了吗?” 我睁开眼睛,抬起头,看到一张男子好看的脸。那脸上有狐狸一样细长和微微上挑的眼睛,略带邪气的笑容,坏坏的、满腹阴谋的样子。可是,他的目光却是暖的,天寒地冻中,只有这里,是暖的…… 我睁开眼睛。 我清醒过来,映入眼帘的是金灿灿的帘帐。我趴在一张六柱五檐满金雕花大床上,檐板上浮雕着金光闪闪的牡丹花图案,被子上绣着龙凤图纹,很华丽,而且很软。透过五层围护,我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房间。房间里安静极了,鎏金铺兽首衔环钵盂式铜炉燃着沉香,清淡的气味让我心里不由得安定下来。我想撑起身子看看,可刚刚一动就感觉背上像褪了层皮一样,疼得我叫都叫不出来,牙关碰在一起咯咯地响。 我挣扎着扫了几眼周围,大床两侧,几个宫装女子正立在一边,她们也不开口说话,看到我醒来,连眼神都不曾变幻一下。 “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脑子还是懵的,左耳闭了气,眼前仿佛总有影子晃来晃去的。我哑着嗓子问了一句,她们依然不说话,只默默地立着。有没有搞错,难道我已经死了,西方极乐世界的人都听不懂我的话? 我刚要尝试着转转脑袋,门外忽然?起了小心的请安声——“殿下。” 我一个战栗,差点从床上掉下来。殿下,哪一个?变态杀人狂莫非见我大难不死追杀来了?我也顾不得身上痛,身子像条破蛹的虫一样,一拱一拱地蠕进了被子里,把头捂得严严实实的。 隔着被子,我听到脚步声停在我的床前,接着有人没好气地问道:“这人死了吗?” “死了死了!”我赶紧回答,“不用再打了!” “死了还留在这里干什么?来人,把这具死尸拉出去烧了。” “别烧,烧不得!”我吱溜一下探出脑袋喊了起来,太久没说话了,我的嗓子哑得不行,一着急就咳嗽起来,一咳嗽牵扯到身上的伤口,顿时疼得泪眼汪汪。而我床前的男人居然笑得前仰后合,他用手支着我的床栏,深深俯下身来。 那张脸……是曜,我重重松了口气。 可是紧接着,剧痛、委屈和怒火一股脑地爆炸开来——如果不是这个浑蛋做了手脚故意和我暧昧不清,全天下的人怎么会都认定了我要嫁给他做王妃?我要是不用嫁给他,他娘怎么会莫名其妙宣我进宫?我要是不进宫也不会走错路,不走错路也就不会被打得屁股开花半死不活了!这个浑蛋把我害得这么惨,现在居然还拿我开心!我是倒了什么霉会遇到这么个死狐狸啊! 我在心里狠狠骂着,咬着牙不理他。 曜向我更深地俯下身来,长发从肩头垂下来,落在枕头上,搔着我的睫毛和脸颊。他垂着眼帘,长而上翘的睫毛覆盖下来,细长深邃的眼看上去宁静而充满诱惑,坚毅如雕刻的轮廓精致得好似画中人。一时间,我觉得脸上和心里都微微地痒了起来……呃……等等!等我准备一下!我屁股朝天,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和更加奇怪的表情,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脸颊与我的越来越近,越来越…… 咦?我眨眨眼睛,他的额头轻轻抵在了我的额头上,“还好,总算退热了。”他离开我的额头,似乎松了一口气。 我汗如雨下。大哥,下次用手就可以了,真的。 他再看我时又是那副又轻佻又狡猾的笑容,“你发烧了三天,昏迷了三天,要不是洛阳独孤一门的医术精湛,估计你早被扔出去烧了。大夫说你已经无大碍了,就是伤口愈合还要再等十天半个月的。你现在觉得如何?” 洛阳独孤一门?我有点疑惑。那是江湖上有名的行医世家,据说请他们出马很不容易。难道皇宫大内没有医生吗?还是说……我心里一动:还是说,曜为了我的伤势,专门派人去洛阳把人给请了过来?我抬头看着曜的眼睛,心里蓦然泛起一丝异样。 “这三天你光白参就吃了我七八根,看这气色,应该是没问题了。”曜露出一丝坏笑,“听医生的话,好好地趴着休养吧。” 我顿时傻了,天天趴着?那不是要立地成佛?要方便怎么办?要洗澡怎么办?要……等等,一想到这里,我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背上空空的,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没穿衣服!我浑身都上了药,只用布薄薄地裹了一层。 想到这里,我在被子里一动也不敢动,脸上火辣辣的。该死,谁帮我把衣服脱了的? “其实女医官给你换药的时候跟本王提过,最好不要捂着,对伤口愈合很不好。要不……”说着他作势就要掀我被子,我惊得翻身一躲,结果结结实实地扯动了背上伤口,痛得脸都绿了。 “当心!”曜似乎也吃了一惊,声音意外地低沉下来。他扶着我的肩头,当我的喘息平复了一些,我似乎听见他在唇齿间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咬牙道:“南宫烨,你这次过分了。” 就是很过分啊!说到这个,我忍着疼歪头问他:“那个什么梨园到底是什么地方,真的进去了就要死啊?” 曜点了点头,随后沉默着不出声,似乎在思考什么。 靠,那也太不讲理了。不过话说回来,我为什么还活着?记得当时杀人狂说那是皇命,天大地大皇命最大,就算曜是皇子,可也不能不听老爹的话吧? 曜皱紧眉头说:“笨蛋,那么重要的护身符戴在身上你都不知道用!” 护身符?我有这种东西吗?只见曜摸出一块小小的金牌,“还认得吗? 我点点头。废话!这是我们第一次遇见时他送我的生日礼物,十足真金啊,我怎么会忘! “知道这是什么?” “金子。”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曜哈哈大笑起来,“小财迷!”他宠溺地拍了拍我的额头,说,“这个叫做‘宣武令’,是先皇御赐的免罪令牌。宣武令在身,除非杀人、谋逆、奸淫、掳掠,其余罪责就算再重,也可以免除死罪,保住性命。傻瓜,明白了吗?” 我听完,惊讶得嘴巴再也闭不上了,结结巴巴地瞪着他,“你,那你——南宫曜!先皇御赐?!你拿我开心啊,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不好好留着,你送给我干吗?” 曜的笑容忽然冷淡下来,他看向别处,漫不经心地眯了眯眼睛,“我?我要这种东西做什么。一国之君如果当真已经铁了心想让自己的儿子去死,凭那块小小的牌子就能拦得住?” 曜的话我听不明白,可是那一刻,他的深黑瞳中漾出的绝望和寂灭却让我感到一阵心痛和寒意。我皱起了眉头。 “?不是还疼?”他估计以为我是因为背上的伤才脸色不好,轻声问我。 肯定疼啊……我咧着嘴点点头。 他思索了一下,忽然眼睛一亮,笑起来,“稍等。” 他离开片刻,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铜胎画珐琅开光人物茶壶,他晃荡两下茶壶,里面似有水声。他把茶壶递到我面前,“这个很灵,喝一口就没那么疼了,要试试吗?” 哇!这家伙,有这么灵的药也不早拿出来!我挣扎着伸出胳膊,扶着茶壶就着他的手,嘴巴对着壶嘴,仰着脖子,咕咚咕咚几口就喝了个底朝天。热辣的液体从喉咙滚过,好像一股火,从喉咙直接烧到了胃里。我推开瓶子吐吐舌头,“这什么药啊,辣死了!” 再抬头时,我发现这回轮到曜合不上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了。他看看我又掀开茶壶盖子瞧了瞧,“啊,你都喝了?” 切,小气!我白他一眼。别说,这东西还真挺管用,后背好像疼得不是那么厉害了,但是脑袋开始不舒服。 “好……好晕啊……” “当然晕!玉扇儿我发现我真的很佩服你,这是西丹国使者新贡的陈年烈酒,用壶烫热了喝酒劲更足,男人都不敢一口气喝完,你居然喝得一滴不剩!”他一脸崇拜地看着我,双唇在动,好像还在说什么,可是我听不清楚了。 曜细长微挑的眼睛渐渐变成了两双,四双……在我眼前转啊转。不知道为什么,我好想笑啊。我不是笑曜的眼睛,我是觉得很开心。有他在这里,这样看着我,哪怕是这样戏弄我,我也觉得很开心…… 再次醒来,已经黄昏了。就这么一个姿势动也不动,我这会儿腰酸腿疼得厉害,加上我趴着的地方距离面前的墙壁不到一尺,如此算来,名副其实就是在面壁。伤筋动骨一百天,就这么下去头顶非开出莲花修成正果不可。 我这儿正在郁闷,曜已经推门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几个侍女,她们各自提着食盒,进来之后就动手在屋里架开一方漆嵌珐琅小宴桌,不一会儿工夫,桌子上就摆满了各色奇香扑鼻的菜肴和点心。 我瞪着一桌子吃的用力咽了咽口水,心里已经乐开了花。要说曜真的是体贴又细心,而且还了解我,知道我对吃上心,虽然现在连动都动不了,胃口却一点儿都没减。我眼巴巴地看着桌上,脖子都伸长了几寸。 曜摆摆手屏退了侍女们,自己端起碗筷来坐在我的床边。我心中这个感动啊,王爷亲自动手,实在让人受宠若惊。想到这分上,一时间我身上的伤好像也不那么疼了。我迫不及待地张大了嘴巴“啊啊”地等着他来喂,谁想到曜却看也不看我,一筷子把一块香醋脆皮鸭丢进了自己嘴里。 咦?干什么嘛!我目露凶光,心中火气大盛——这人成心气我?! “嗯?怎么这个脸色?”曜鼓着腮帮子问道。 “饿了。”我从牙缝里吹着凉气,回答。 “哦——”曜弯起眼睛,了然地点点头,随即含着菜吩咐一声,“来人——上药。” 门外立刻有侍女端上一碗热腾腾的药汁,又苦又涩的气息扑鼻而来,熏得我直想流泪。 我盯着面前的黄褐色液体,再看看曜面前的山珍海味,胃里一阵抽搐,心里这叫一个不平衡。哦,他饿了知道吃饭,我饿了就只有药喝?看他一副故作无辜的样子,分明就是刺激我嘛!本来他不在我面前吃东西倒好,现在看他吃那么香,我馋得半死又没得吃,这人也太恶毒了。 我撅着嘴巴用力瞪他,以示抗议。曜无视我的眼神,笑眯眯地把药端到我嘴边,我左躲右闪没躲过去,终于还是皱着眉头被他把整碗药汁都灌了下去,苦得我鼻子直发酸。我一边吐着舌头一边放狠话,“南宫曜,现在我起不来不跟你一般见识,你等我能下床时,我玉扇儿就着我被砸烂了的屁股指天发誓,此仇不报,下辈子投胎变丑八怪嫁不出去!” “好啦好啦,你屁股上的伤要是不好估计这辈子也没人要了。”曜做不屑状,收起碗来又俯身冲我一笑,“小饭桶,再等半个时辰。” “等什么等?”我没好气。 “药要空着肚子喝效果才好,半个时辰之后就可以吃东西了。不过我刚才吃的那些可不行,你现在不能进油腻,不能碰腥膻,辛辣寒凉生冷都不能吃……”看着我渐渐皱成酸梅的脸,曜补充一句,“小饭桶,给你熬了粥,薏米红枣的,给你补补气血,待会儿就端上来。” 这家伙,不捉弄我会死,给口粥喝都要戏弄我一下。我嘴巴里不依不饶地嘟囔着,心下却暖了几分。我把鼻子嘴巴都闷在枕头上,瓮声瓮气地问他:“对了,你还没告诉我这儿是哪儿呢,你的丫鬟们一个个都不会说话的。” “还能是哪儿?太极宫,紫宸殿。”曜说。 “你家?”虽然早有准备,可我还是有点兴奋。 “我的寝宫。”曜指了指这座雍容雅致的宫殿,懒洋洋地说。 “啊,那这是你的床?平时你就睡在这里吗?”我有一点点不好意思。我说怎么这么舒服呢,皇子的待遇就是不一样啊。 曜嘿嘿坏笑着凑过来,“什么平时,今天晚上我也打算睡这里啊,小饭桶快给我腾个地方!” 我俩刚刚笑闹在一起,门外却有了动静。 “殿下,苏娘娘有请。”一个太监拖着长音说道。 曜一迟疑,脸色暗了几分,之前的微笑缓缓凝固在眼底。 “喂……喂……你发呆的时候先把我的被子放下好吧?”我扭着身子往床里边挪了挪,这是干吗呀,怪冷的。 曜似乎回过神来,只是一瞬间神色已经冰凉得让我感到陌生。他放下我的被角,向两侧侍女吩咐了一声“照顾好玉姑娘”,便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屋子。 看着他这些丫鬟垂着脑袋胸口起伏的紧张样子,我暗暗愕然,第一次觉得曜这个家伙并非表面那样平易近人……